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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头窑

2016-12-17郭军平

美文 2016年22期
关键词:陶艺老街历史

郭军平

汤汤洛水,自北向南缓缓流过,一路经山逢丘,挡不住美丽身影,昂头挺胸奔向大河,汇入大海。

我踏上这块美丽山丘,望着绵延起伏的山川,不由得感慨万千。是啊,这里曾经辉煌一时,到处是云烟缭绕、人声鼎沸的场面。起因只是这里的瓷窑一片连一片,顺着川道一直延伸到洛水之旁。美丽的洛水灌溉滋养了沿岸的人民,也在悠悠的千载风情中,摇曳着瓷窑铿锵的美丽音韵。

瓷窑曾辉煌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此时它已绵延了数百年的岁月。起于明代,穿过清朝、民国的烟云,一代又一代的瓷窑艺人,把这造福子孙后代的技艺接力棒传递了数十代子孙后人。然而止于21世紀之初,这一座座瓷窑在市场经济的选择下,终于寿终正寝了。

望着漫天遍野的荒草萋萋的瓷窑,一座座熄灭了火种不再喷吐青烟的瓷窑,一种荒凉的感情爬上了你的心头,不由你不发思古之幽情、感伤的情怀。因为这里人烟之阜盛,车辆之往来,城池之高大,庙宇之众多,街市之繁华,曾经为一时之雄。

如今虽然那些衰败的街市门面风光不再,但从它们那镂刻着精致花纹的门楼上依然可以看到往昔的倩影。而它们的光辉历史,如今只保留在那些长了岁数的老人的心中,提起当年的瓷窑,老人们能把那一段繁华的历史复活。

可惜的是,没有人有远见能把那些在未来可能就会成为有重要价值的文物保护下来。一座座高大的城池被拆毁,一座座庙宇被红卫兵砸倒,就连当地的一位明朝一品大员的坟墓也被毁灭一空。荒唐的年代荒唐的行为烧昏了头脑,那座还算坚固的洛水旁边的古塔,虽然挨过炸药的袭击,但还是依然倔强地站在洛水岸旁,静静地守护着这缓缓流淌的洛水,一如守护那曾经的繁华。

古塔见过什么,见过一辆又一辆的马车拉着那从瓷窑里涅槃过的矸石坯。那一个又一个在烈焰中升腾,成为一个又一个有生命的瓷制品,就这样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下,在洛水岸边发出一阵又一阵优美铿锵的乐音,摇晃了几百年,摇醉了洛水,摇醉了窑工,摇醉了沿河两岸的人们。

人们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从此拉开,老太太新媳妇都爱把那磨制的米面放在那厚实的瓷瓮里,新媳妇大姑娘都喜欢把那一双双纤手在那瓷盆里搅弄,搅弄搅弄着就把那白花花的面粉做成了玉般的面条、饺子皮、麻食。更有豪壮的汉子能端起盆般的大碗大口咥羊肉泡馍,大碗咥关中扯面。清清腻腻的菜籽油会盛在一个个精致的油光的细盆里,以至于那清香的菜油愈发清香、愈发金贵。而那些还保存着粮食的大瓮依然结结实实地诉说着瓷窑的过去,诉说着母亲的心酸历史。是啊,如今走到这一个个大瓮面前你该怎样告诉它们,你们的母亲如今悲惨的命运。

是历史选择了它们,也是历史淘汰了它们。瓷窑在漫漫岁月中仅仅是安于现状,裹足不前,在日益竞争的经济大潮中落伍成为必然。倘若瓷窑能在一代又一代的艺人手中更新创造,又怎么会面临如今这样的命运呢?据老人们讲,瓷窑也曾经生产过一些细瓷,然而在一代又一代的传递中,并没有很好地发展反而一代不如一代,这真是悲哀!先人没有蹉跎岁月,从建窑到创制,并发扬光大,那是他们的业绩,不容否认。然而子孙后辈仅仅一味地墨守成规、坐吃现成、不思进取、不谋创新,那也只能导致今天关门停业的悲惨后果。 遥望悠久岁月,我无法想象那些瓷器品能在大西北一代称雄,进入千家万户。然而今天,我的眼前除了留有一两个民间艺人守着旧窑生产一些工艺品,以为前来参观的人们留作纪念外,我再也感受不到瓷窑曾经的辉煌了。

如今,在数百年间曾经为西北经济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尧头窑,已经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当每一个参观者来到当地博物馆时,都可以抬头看到一行醒目的标语:让我们在历史文化的发展中得到启示和动力。这句话好像在对尧头窑而言,也像是对每一个子孙后代而言。

早有想看尧头窑的想法,也有去尧头老街一看的念头。在出发之前,又听朋友说著名作家贾平凹今春还专门拜访了一次尧头,是以个人身份,没有大张旗鼓。我想,尧头窑有什么稀奇竟然让老作家悄然前去。在我个人的意识里,老作家一定是又有什么新的创作,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前去体验,之所以一个人悄然前去,一定是不愿他人打搅自己感受这个古迹的气氛和心情。作家们的脾气大都如此。他们接受自然之灵感往往是喜欢只身前往,这样也许更利于自己与自然与古迹直接对话。

在看到华盛陶艺竟然把熄灭的千年窑火点燃,把这个已经失落了辉煌和荣耀的古窑传统技艺和深刻文化内涵重新做了一番打理,经过一番技术借鉴,做成了继承千年窑火古风传承千年窑火底蕴、秉承中华文明内涵的黑瓷艺术品,我的眼前一亮,遂决定前去华盛陶艺厂感受一番。恰值秋雨连绵,天空云气氤氲,一会儿是细雨蒙蒙,一会儿是雨骤风紧,看看毫无晴朗的样子,遂决定不等天晴,冒雨前去。好在杨总已经备好了车,他的热情由此可见一斑。

不长的一段路途,过西河大桥,走段庄,从安尧路南下,走曲曲弯弯的乡村水泥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华盛陶艺厂。杨总热情地做了招待,吃了一顿便餐后。我便和杨总打伞前去尧头老街。

老街不远,步行一百多米就上了正道。可见,杨总厂选择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走在老街水泥铺做的路面,仰头一望,一棵老槐树上挂了一个小小的牌子,上写“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区”。眼见为实,可见尧头老街已被纳入国家文物保护区域。尧头老街狭长,这是中国传统村落的特点。两边是年久失修的老民居,衰败破落的面貌显而易见。还以为像老街这样的模样已经彻底没人居住,谁知向前走,竟然看见一中年妇人搭起了帘子坐在屋内打毛衣,似乎认识杨总,看见了就打了声招呼,杨总也礼貌性地给予回应。有人居住的老街似乎一下子给老街注入了人气,让人感到暖暖的。杨总说这里居住的人家不多,就四五家的样子。我们向前,就再也没有看见居住的人家。见到的只是高高低低的民宅,有的大门紧锁,有的门颓墙倒,里面的窑洞一览无余。从一个挨一个的民居来看,这里以前确实是一个人烟阜盛的古镇,只是随着尧头窑的衰落日渐荒芜了去。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一亮,一道沟壑面前搭起了一座浮桥。杨总介绍这是文化局在规划景区。看得出来,随着尧头古镇的历史文化价值在上升,文化部门已经有所作为了。走的是弯弯的小路,不过这小路铺得都着实不错,遇沟沿处,文化局加了护栏。嵌入瓷瓮残片的路面十分显眼,默默地告诉着人们这里曾经的故事。

沿途风景开阔,尧头地处山区,山原起伏,川道蜿蜒。映入眼前的有不再喷吐青烟的尧头陶瓷厂。高大的烟囱在孤独地诉说着曾经辉煌的历史。废弃的灰渣堆集中一处,已经成为见证昔日繁华的历史古迹。这些,也已经被国家文物部门纳入保护系列。杨总在指指点点,给我详细介绍。稍远处,隐隐约约的地方,有一块站牌样子,杨总告诉我,坩土就是从那里采取的。距离不近,做什么事情看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坩土,我在杨总的厂子里见过,我奇怪那怎能叫土呢?分明是矿石的样子,灰灰的颜色,一片又一片的,与黄土的颜色迥然两异。我曾经用脚踩了一块,但是却不如矿石硬,一踩就碎了。从硬度上,可以见出它和土质差不多,只是颜色却有别。杨总称它准确的叫高岭土。天地也就奇怪了,把这一种土质生長在这里,然后又让生生不息的先民们发掘开采,创建成了天下赫赫有名的尧头窑。在窑火熊熊中,一个个泥坯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家庭器具,大的如瓮,小的如盆、罐、瓶、碗等。为了消除审美疲劳,手艺人还在一些罐、瓶、碗等上面印上图案。这些丰富多样的图案有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梅兰竹松,还有各类祥鸟、走兽等。我在华盛陶艺收集的明清两代的黑瓷品里切身感受到了尧头黑瓷的艺术魅力,感受到了传统陶艺的伟大价值。途中,除了土地没有荒芜以外,那些已经废弃的座座冷窑灰头土脸的,让我再一次尝到了荒凉之美。沿途民居有的已剩断垣残壁,有的破烂不堪。那些老树枯枝还冒着青绿,更增添了风雨沧桑的历史感。看到这些景象,我用相机拍摄了下来,遂想起了张贤亮的《拍卖荒凉》。是的,这里的荒凉足以和他的媲美。保存着吧,这就是历史的真实面貌。走到这里,我们才可以和历史对话,和先民对话。杨总说,以前的尧头老街一到晚上就是灯火通明,万家灯火的。街道上有提着马灯给烧窑的父辈们送饭的孩子们。一到黎明时分,就能听到骡马嘶鸣、胶轮车“吱吱”转动的声音。那是拉瓮的或者是拉煤的起得早的人们。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阴沉着脸,云层依然很厚,看不出雨要停的样子。我们的鞋、裤脚都被雨打湿了。中途路过一户人家,竟然还有人烟,我非常高兴,遂和杨总决定拜访。老人家老远就喊,“到家里避避雨,歇歇脚。”老人家的热情让我们非常感动。闲聊中,可以看到老人精神的劲头。说起居住的窑,老人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虽然老,但很结实,已经住了几辈人,下雨从来没有漏过。老人很骄傲的样子,难怪尧头老街村被认定为“中国传统村落”。老人继续说,不只他的窑很老,村子里还有老的,乾隆年代都有。原来如此,我们路过的断垣残壁,或者屋厦尚全,或者稍稍修葺的祠堂,竟然都是经过风雨沧桑的百年民居。古老的戏台就有两座,说起这个,老人很精神的样子。这足以见证这里曾经是人们休闲、享受娱乐的好去处。宋、李、白等姓氏的祠堂依然还在,足以看出以前的儒教文化之盛。在老人印象中,众多的窑神庙都被破坏一空,荡然无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窑吃窑的先民们也很敬奉这里的神灵,是这里得天独厚的材质和煤矿给予了曾经的财富和繁华。当地人们是不会忘记这块土地上的神灵们的,故建窑神庙风很盛。烧窑也不是那么很容易的事情,要掌握好温度和时间,才能烧出优质的瓷器。除了技术之外,也许老窑工们还信奉神灵,期望能给自己降个好运。在科技文化落后的古代,这样的做法也许可以让人理解。

如今的华盛陶艺烧窑不再用老窑,也不再用煤,而是采用了现代机器设备,应用了现代燃气,既环保又节约。我在杨总的带领下目见了这一切。虽然技术更新了,但烧窑仍然是很操心的事情。有些瓷坯是经过技师们细细琢磨了的,但有时却烧出了残品,令人痛惜。须知这些瓷坯都是师傅们日日夜夜手工才做出来的,成了残品,也就前功尽弃了。能不可惜吗?但是在这些发生过问题的瓷器里,却有一种瓷器也许是温度过高,结果却歪打正着,成了绝品。介绍产品的员工告诉我,那叫“窑变”,是不多见的。我看了一件,感觉晶莹剔透、灰里透红,真是窑制品的绝唱。我忽然想起了青花瓷,青花瓷的成熟不也是需要一次天与地的奇遇吗?而这件产品,不也是有点天意吗?看来这个个充满灵性的黑瓷艺术品,真如凤凰涅槃了一样,在古老的山原上飞舞、升腾,带着汉唐的神韵、元明清的典雅,歌唱着一个民族的灵魂。在它们的面前,我竟然要沉醉了!

我踱步在这安静清雅的展厅里,感受着一种宁静的气氛,久之,才察觉这种宁静的气氛原来就是那一件件古色古香的黑陶艺术品凝聚而成的。这清雅宁静的黑瓷品,置身于你的艺术境界里,我仿佛要穿越现实的空间,重新回到那充满先民气息的遥远的年代。

陶器,这一人类文明进程中的艺术品,究竟是诞生于何时,它的身上究竟传递着这块土地上的什么信息。从历史资料查询,可以看出这些历经千年之久而不衰的黑陶是诞生于那个被称为汉朝的时代。大汉的雄风书写在了残存的陶片瓦罐上,数说着一个民族曾经的聪明与辉煌。选材、浆泥、开窑、制作、烧煅等一个个并不简单的工序在告诉着这件件黑陶产品是凝聚着先民的心血和智慧。不是所有的泥土都可以制作陶器,不是所有的泥土经过烈火煅烧都可以凤凰涅槃。有些泥土,只能做砖,做瓦,可就是不能被煅烧成可以储存物品,可以观赏的黑陶艺术品。由粗而细,由实用而观赏,由简单而复杂,历史的残存品在验证着尧头窑的发展历程。黑陶的生命历程也正像所有的艺术发展历程一样,它在裂变中成熟,在成熟中升华。

华盛陶艺正在做着一件将黑陶文化上升为艺术品的大事情。案架上陈列着造型丰富多彩的手工艺品。瞧,那是一套黒釉鼠纽罐,黑如漆,稳如山,敦厚浑朴的造型风格,把民间传说老鼠偷油的谐趣故事融入其中,给人丰富的联想和想象。大小不一的四种模型足以让你产生量材使用的想法;而黒釉猫枕陈列一侧,虎虎生威的猫爪与炯炯有神的一对铜铃般的猫眼似乎在为主人看守着那图谋不轨的盗窃者。这里有文房四宝的黒釉刻花笔筒,有黒釉剔花笔洗,也有那黒釉鼎式三足香炉、香筒、烛台。更有趣的是那十二生肖储钱罐,那肥嘟嘟的和蔼可掬的猪,还有那曾经驰骋在黄土地上扬尾纵蹄的牛,都逼真生动,仿佛是活的一样,让你遐想无边,想起那熟悉的生活年代。而黒釉人面“懒婆娘”似乎更有这块土地上的文化气息,让人想起人们喜欢的秦腔丑剧“懒婆娘”的喜剧来。不简单的手工艺品,融合多元文化元素的创造,将传统手艺与现代技术融合起来的尧头窑正在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想起了昔日写过的《洛水悠悠瓷韵情》一文,那是对曾经的尧头窑由辉煌到衰落的一段历史的叹惋,对那曾经的文明的凭吊与思念,还有对于历史与现状的深刻反思。然而,在经历了这一段历史的阵痛以后,尧头窑重新又燃起了熊熊窑火,这是一个要把曾经失落了的文明延续上来,这是一个要在传承的基础上进一步借鉴先进经验改革创新的壮举。我为这样的壮举而高歌!

是啊,在不多的历史名镇里,尧头窑的光辉历史为尧头镇的入选增添了厚重的一笔,在被列入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里,尧头窑榜上有名;而在2013年8月,尧头村又被国家三部委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单。“粗中寓巧,拙而不俗”是时人对尧头窑艺术品的精当评价。随着华盛陶艺有限公司的大力开发挖掘整理抢救,尧头窑正焕发出勃勃生机,那最具特色的剔花器和刻花器融入寓意深刻的吉祥图案,把民族风味与民族时尚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彰显着黄土地上不屈的民族精神和民族风貌。

浴火重生的尧头窑正健步行进在奔向实现中国梦的洪流中,我们期待着它更加美好灿烂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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