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足山访秋
2016-12-17张旗
●张 旗
鸡足山访秋
●张旗
1
秋意深沉,我再也坐不住了。
“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与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说得太好了。原以为这是哪个旅行社写的广告词呢,殊不知,它出自奥黛丽·赫本主演的好莱坞影片《罗马假日》,第一次读到它,搁在心里就放不下。人活在当下,活得都很具体很琐碎,除非读书,或者旅行,没有人会逃得出这种具体琐碎无可奈何的境遇。
于是,暂时告别心爱的罗曼·罗兰、帕斯捷尔纳克、马尔克斯、昆德拉、哈耶克们,走出陋室,选择去鸡足山盘桓消遣。
文友王君善联,口占一联吟之,云:“拂去凡尘干净身心入禅地;抛开俗念空明眼耳进灵山。”在这个物质主义享乐主义盛行的年代,有谁身心眼耳干净空明得了?我并不清高,我只是喜欢清静,我也不可能不染烟尘超凡脱俗,我想理想的境界往往只是供人遥望而不是真正抵达的。
秋天,是鸡足山最好的季节,却也是它最拥挤的季节。
立秋一过,是七夕中国情人节,接着是大中小学的暑假;过了中秋,不久就是国庆,接着就是重阳敬老节。节假日期间,鸡足山游人香客,肩摩踵接,熙来攘往。游山玩水,许愿的还愿的,各有所好。
霜降前后,时令是深秋,又非旅游旺季,岁月静好,择日我直奔鸡足山而去。山水只能静观,独品方见其韵致,讲求的是私人与个性,需要的是一种心胸与情怀。避开喧嚣汹涌的游人潮,旅途之所见,则为人所视而不能见,感受的则是鸡足山别具情调的秋韵。作为宾川负离子浓度最高之地,鸡足山无疑拥有最健康纯净的空气,欢声笑语之间,肺已被洗了个干净。
秋熟的香味,在山下公路两旁的山坡上徘徊,在大片大片成熟待收的包谷地里荡漾,又萦绕在一个个村庄周围的梨树柿树梢头。那些开园在即的冬梨、冬桃,丢溜打坠地挂在枝头。柿子却像山村的节日庆典,挂了一树树玲珑剔透的小灯笼,喜庆的锣鼓立马就要敲响似的。
深秋的鸡足山,生机勃勃的佛国灵山,正上演着的绚丽秋色,风景静美,清疏而爽朗。
山上山下,翠盖如云,全是绿叶茂密的树林。
从树叶稀疏的地方望出去,远处的山,布满了树林,现出一片苍黑;近处的山,也布满了树林,现出一片浓绿。马尾松、罗汉松、果松、青冈栎、高山栲、冷杉、椴树……还有绞结纠缠枝叶蔓披的葛藤,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丛。各种树木的叶子,有的金黄,有的火红,有的依然翠绿,或浓或淡,层次分明;有数百年的老树古树,树干爬满苔藓,绿髯下垂,缨络万千。可谓色彩斑斓,五彩缤纷。
不久前,一仗接一仗的秋雨,把这些亚热带常绿阔叶混交林刚抽出的嫩叶,洗得油绿发亮,青翠欲滴。让人想起了初春,想起昔日民间所谓的“十月小阳春”,那些秋末之后严冬将临之前出现的天气回暖的日子。天蓝得深邃,棉絮似的云朵蓬松而轻柔。阳光明亮亮地直射下来,丛林里映出一缕缕透明的薄光,光柱打在地面上,潮湿、厚积、腐朽的枯枝败叶,蒸腾起木耳菌子似的幽香,弥散在洁净的空气里。其间,似乎还有声声蝉鸣传来。又使人觉得这像是夏天。几株银杏,叶子金灿灿的黄,美得让人晕眩,美得让人陶醉。一阵秋风,带着金桂银桂馥郁的芳香,吹落一地黄叶,吹拂我的面庞,温和中微带一丝丝寒意,顿时让人确信,这已是鸡足山的深秋了。
一种好久不曾有过的和谐与宁静满布周围,心中陡然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生命颤动。一切仿佛都入了画,我尽情地享受这满溢心灵深处的美妙感情,缓缓抚平了浮躁起皱的心页。一个人有了美感的时候,那一定是超越了低级趣味的时候。接近自然就是接近上帝,记不起这是谁说的了。大自然是一服极好的镇静剂,它的雄阔和清洁,总是能让人心平气和,能让人变得与世无争。
2
鸡足山著名的“四观八景”,观赏大多受时令时机所限,可遇而不可求。来去匆匆,看你是否有缘遇上。让徐霞客叹为观止的日、云、海、雪四观,并让他得以遍览的鸡足山的悬瀑、陡崖、岩洞、古树、奇花及各寺庵静室诸名胜,皆因他曾先后两次登临鸡足山,并寓居山中,历春、秋、冬三季,达半年之久。如此职业化、专业化的旅游,让人羡煞。赏山玩水,竟成就了他的一番伟业,这似乎可以断言,中国旅游史的序幕,就是从徐霞客开启的,鸡足山也理当与之共荣!
这次上鸡足山,首先让我想到要去观赏的,就是玉龙瀑布,鸡足山八景之一——“飞瀑穿云”。玉龙瀑布“领契诸胜”,在徐霞客心目中,为引领鸡足山诸胜景之代表。瀑布飞流虽终年不断,然而冬春季节水势较小,不足观。唯夏秋雨季山洪暴发,激流滚滚,穿云破雾,直落60余米高崖,跌落深涧,最为壮美。20余年前,与原因、施立卓诸文友冒着绵绵秋雨登鸡足山,有幸得以一睹“玉龙”雄姿。俯瞰观瀑亭下,云海茫茫,山谷深不可测;远眺亭前,云走雾飞,层峦叠嶂飘渺虚无。玉龙瀑布宛如一条银鳞纷披的巨龙,从天而降,直泻涧底,气势惊心动魄,至今未忘。
记得当年同游鸡足山者,还有著名诗人作家晓雪、张长、汤世杰、范稳等。返昆后,晓雪先生即写出《鸡足山散记》,发表在当年《人民文学》第10期。是改革开放后首先将鸡足山的宣介推向中央报刊的力作,今日展读,亦是新中国建国后所写鸡足山游记中的翘楚之作。
那时,观瀑亭下,虽有小路直达涧底,但峭壁险峻,山路泥泞且有大雾笼罩,阴森森的深壑越神秘莫测,使我视为畏途,不敢冒昧前往,以致未能与玉龙瀑布零距离接触,一览全貌。而今,为便于游客从不同角度观瀑,已铺筑了两条阶梯游道,一通仰高峡滴水崖头瀑布下泄处,一通涧底山根瀑布落水点。
我沿着观瀑亭下的阶梯游道,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来到涧底。瀑布春雷般的咆哮,气势雄浑而磅礴,声浪在这深深的山谷里隆隆回荡。举目仰视,飞流直下的瀑布,一路撞击悬崖突出的岩石,跌落在山根的铺山石上,珠玑四溅,其沫如散珠喷雾,在阳光下幻化为五彩缤纷的彩虹。晴天丽日下,“飞瀑穿云”虽不得见,但有缘一睹玉龙瀑布“银河天落”的壮美,失之于彼而得之于此,不虚此行。
从观瀑亭一路往东,过牟尼庵,经万顷叠翠喷绿的香竹林海。竹林之中,绿光轻盈散落,竹影婆娑,清净幽僻的水泥板小路,迂曲蜿蜒。
抵祝圣寺香会街。路旁几盆虎头兰和杜鹃花盛开怒放,抓住了我的眼球。春兰秋菊,原本是常识,眼下时令已是深秋,这里却依然有兰花盛开,虎头兰的花色,原本是黄色带红的,“虎舌”也不带点。这几盆虎头兰却花色浅黄,“虎舌”全是带点的,有清幽的淡淡的香,很是少见。虎头兰无花赏叶,开花赏的就是如舌外吐的花蕊,所谓的“虎舌”。
对鸡足山的兰花,尤其是虎头兰,徐霞客在他的游记里曾有详细记述。他说,鸡足山雪兰、玉兰为上品,而又以虎头兰最大。虎头兰红舌、白舌二品最易开,叶阔一寸五,长二尺而且柔软,花穗长二尺五,一穗有二十余朵,花朵有二三寸大,花瓣阔五六分。他还特别说明,这是家养虎头兰。而那些野生的虎头兰,一穗一花,和他家乡的没有两样,但鸡足山的叶更细,花香也格外地清新,馨香悠远。
那是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一,徐霞客在悉檀寺所记。他是年前腊月底登临鸡足山的,在鸡足山过了春节。那是初春,原本就是虎头兰开花的季节。当天在悉檀寺,他不仅大饱眼福,而且大饱了口福。僧人们招待他的那些果品,皆为鸡足山的山珍异品,让他在游记里津津乐道。
祝圣寺传出来一阵阵诵经声,低沉、威严、宏亮、丰厚,如沉钟鸣响,极具穿透力,吸引了我的脚步。这里不就是当年明代大思想家李卓吾在此听经,并吟咏《钵盂庵听经喜雨》的钵盂庵旧址吗?不由得驻足凝神倾听。这位伟大的先哲,就是寓居于此,聆听法师讲经论法,在经声佛号中放下尊卑荣辱而后解脱,毅然从体制内抽身而去的。我一介冥顽不化的俗子,岂能有这等超凡的悟性!一任忽高忽低、忽长忽短的颂经声,像眼前悠悠飘落的银杏黄叶,在我耳畔飘飞,入耳入心。
当我不经意地抬头一瞥,寺西南一庭院,一树白花挺出墙头,花密叶稀,如披冰雪,花大如碗,冠似莲荷,洁白雅致至极。宝刹禅院多栽种水莲木莲,皆因佛教以其圣洁之花为佛祖清净法身的示现,载道以花,有感念教化之意。早就听说鸡足山祝圣寺有一株木莲花,是不是就是这一株?据考证,木莲花就是“上关花”,即大理四景“风花雪月”之“花”。现上关此花早已绝迹,据说仅永平宝台山金光寺尚存四株,如果这一株也是的话,那就太珍贵了。询问同行者,此乃鸡足山玉兰。难怪道是鸡足灵山呢,早春绽放的玉兰深秋依然含笑吐艳,繁花压枝!
沿途一路盛开的波斯菊、三角梅,不是被当地的老百姓叫做“国庆花”、“叶子花”吗?据同行者说,这是鸡足山下寺前村的老村长告诉他的。寺前村老村长老田,与鸡足山朝夕相处半个多世纪,原是文友张君的朋友,是有名的“鸡足山通”,得找个机会问一问他。
从水泥森林的围城,走进鸡足山的层峦叠翠,从繁华喧嚣到朴素清净,从纷杂凌乱到心静神宁,仿佛得到了什么允诺和安慰,一时止息了心里的迷茫、忧虑、躁动与不安。
3
原在鸡足山镇工作两年的张君,业余创作发表诗歌和散文,与我以文会友,算是忘年交。他曾当面给我背诵余秀华的《一包麦子》:“其实我知道,父亲到90岁也不会有白发/他有残疾的女儿,要高考的孙子/他有白头发/也不敢生出来啊!”说,“白发”这个平平常常的事物,被这位女诗人一句“也不敢生出来啊”,化陈腐为神奇,变得耳目一新!说,他的老父亲今年也是92岁了,写老父亲要找到一个这样的切入点多不容易。让我惊讶和惭愧,原来鸡足山镇前张副镇长是这样地有悟性这样地有心!党政干部中像他这样还有“这一口”文学雅好的,并不多。
张君知道我的鸡足山之行,旨趣在那些最有“个性”的地方。所以,九月初五,沙址白族洞经音乐会在寺前村二庙朝北斗演出,邀二三文友去观赏,不忘把我这个音乐门外汉也带上。早就听说,鸡足山下的寺前村,是国家民委命名的中国首批民族特色村寨之一,而以往我的鸡足山之行,又总是直奔主题,来去匆匆,多次与之失之交臂。这次,或可补上一课。
在寺前村二庙庭院里,十几位老叟娴熟自如地轻柔慢抹,吹拉弹唱;身着白族服装的数十位老妪,神情虔诚凝重,双手合十,诵唱经词。那穿透千古的古乐古韵,轻曼悠扬,轻舒婉转,仿佛从岁月的深处传过来,从人的灵魂深处传过来,是这一片土地上的一种寻觅和叹息。对生命、生活和人生的复杂的心情,不可理喻的神秘感、超脱感和净化感,油然而生,撞击着我的心灵,显然感受到文化的力量。这样的音乐是用心演奏的、用心演唱的,也是要用心去倾听感悟的。音乐艺术的享受,原是“一切享受中最迷人的享受”。何况,对洞经音乐这类宗教礼仪音乐,就像对佛教圣地鸡足山一样,我向来怀有敬畏之心。
洞经音乐本为道教音乐,而沙址的洞经音乐,因其地处佛教圣地鸡足山下,被性格活泼开朗、幽默风趣、能歌善舞颇有文化底蕴的沙址白族人,嫁接了不少佛教音乐元素,旋律庄严肃穆,婉转悦耳,诵唱的经文娓娓动听,独具特色,别有风味,为多种文化的融变创新,可谓“沙址版”白族洞经音乐。它同一切民族民间音乐一样,倾诉人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和愿望,释放那些积淀心底难以表达的郁闷和痛苦,在生命的困苦和生活的磨难中,唤起信念和力量,给聆听者的命运以精神的支撑。这朵本土化了的宗教艺术之花,纵使时移世易,因精神虔敬的依旧,开放得愈加璀璨。
宗教的神秘,或许正是鸡足山的魅力之一。佛陀的神不灭说、因果报应说,以及鸡足山迦叶守衣入定道场说,等等。一个朝山(圣)者的心无论怎样虔诚,其实未必能够改变困顿的命运,但确能获得内心的丰盈与安然。世事纷纷,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何况命之外还有运,运不由人,身不由己!命,从来就是失败者的借口;运,则是成功者得意而故作的谦词。究竟命运是在你手里,还是在他人手里,怎能说得清!在神秘的宗教语境里,个人认知的有限,我们是这样的卑微,这样的浅薄,内心深处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懂得,所以沉默,才是最安全的。
超凡固然不可,入圣又岂有可能!我们原本就只能生活在这凡俗的人世间,你可能舍弃一切,却不能不食人间烟火。
我们从二庙出来,在寺前村的村巷里盘桓,见路旁数株老树,树干苍老枯槁如朽木,而树冠却青枝绿叶舒展,荡漾着翡翠般的绿光,对比强烈的视觉冲击,极为震撼,莫不是枯木逢春了吧?张君说,是老板栗树,有三四百年历史了,现在还挂果呐!这样的老板栗树,村里还有两百来株。其中几株,林业专家鉴定有500多年历史了。这里的板栗树,是老不死的。两三人合围的,甚至四五人合围的老树根,依然抽出新枝,长成大树,年年挂果。一棵树收获板栗多则可达百余斤,少则几十斤,是一代人种植,几代人受益的“铁杆庄稼”。我曾在王孝敏先生画展的作品里,看到一幅油画《鸡足山板栗园》,一园虬劲苍然的老板栗树,站立在岁月的深处,抽出新枝,吐芽喷绿,生机勃勃,令人神往,还以为是他忽发灵感的创作,原来是有生活原型的。
一缕熟悉的香气直冲鼻孔,久违了,那是柴火烧青包谷的香味,有多少年没有闻到这样的香味了!香味浸透我们的肺腑,馋得嘴巴本能地张了张,喉咙里仿佛就要伸出手来,却咯噔咽下了一团口水。煤、电是无论如何烧不出这香味来的。我下意识地四下里寻觅,见村边未收割的苞谷,还是一片“青纱帐”,隔着绿叶的帷帐,不见烧苞谷的人影。
古人造的这个“秋”字,一边“禾”,一边“火”,意味深长,实在太妙了!稼禾谷物本为秋之收获,与之相伴的火,把它们烧熟了,那带柴烟火气的香味,才是秋之灵魂。我想起儿时老家的秋天。早晨,在那些刚收获过的田地里,那一堆堆燃着稻草秸秆飘着青烟的野火,是放牛牧马的我和小伙伴们烤火取暖烧的。火堆上烧着刚掰来的青皮还带着夜露的包谷,火堆的余烬热灰里,还焐着烧熟了的红薯、芋头,就是这么香的呵!近年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怀念炊烟,怀念那些带烟火气的沉静、淡定与精致的老味道,殊不知就是我们自己疏远了它!
我们一行,在沙址河边一家农家乐落座。没有大门,没有院墙,甚至篱笆也没有,就在一片果树林里。可接待百十人的农家乐大院,那天只有我们五六个游客。沙址河从果树林中流过,被葱郁的果树林覆盖着、遮蔽着,流水有声,有一种深邃、丰富的静谧,一点点散开,慢慢占据我们的心。餐厅背靠一河浪花飞溅的秋水,就在河岸上。展眼四顾,目光掠过树梢,天幕湛蓝,浮云莹白,鸡足秋山巍巍,映衬着寥廓澄净的蓝天白云,宛若一幅嵌在画框里的油画,就悬挂在我们的头顶上。
主人沏来一壶香茶。扑鼻而来的茶香,我曾多么熟悉。主人说是“苦里芭茶”,我心底一热,柔软了一下。矜持撑持不住,不待主人喊“请茶”,主动端起一杯热茶。咂了一口,微苦似甘,清香徐徐而来,在舌齿间婉转流连。那种香味是难以表达的,苦也是淡得甘甜可辨的。宛如邂逅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遍尝人生的种种滋味后,方知它的品行有多么好。它独特的香味,我是熟悉的;它有清热解毒的药用价值,我也是知道的。这种草本植物,老家的山野里也有。小时候,我们头痛发热什么的,母亲就炒了糊米,抓一把上山砍柴割草采回来晾干了的苦里芭,一起用滚水泡了,给我们喝。那个年代,物资短缺,统购统销,茶叶是要凭票证供应的,你有钱也买不到,来了客人也喝这个。它是真正纯天然野生的。何况,这里的苦里芭,在生长中日晒夜露,收摄天地灵气,积聚植物精华,是带着鸡足山水土灵性的呢。在这缘分之下,闭上眼睛举起茶杯,一泓清香直下五脏六腑!
随后上来的一盘盘茶点,核桃、板栗、松子,皆是干果中的精品,是刚刚才收获了的。梨是落座后主人才摘下来的。秋日鸡足山佳果累累,大自然的恩赐真是无所不备。几株果实累累的冬梨树,就在眼前这片果树林里的一个鱼塘边上。我和一位文友站在梨树下,手一伸就摘了几个。
主人一看,我们这伙人中,有我一位老者,就说了句“有老人,来个山药煮鸡吧”。做东的张君亦无异议。客随主便。菜上来了,除了山药煮鸡,还有鸡足山香笋和几个斋菜:油炸黄精片,油炸香椿和油炸米甘蓝片。此外,还有农家食色生香的几样家常菜,煮南瓜、芋头,炒白芸豆和青皮秋茄子打蘸水,这些浮华背后的简单蕴藏了生活中最质朴的真谛。
有人说,《西游记》是一本魔幻小说,其中的食物都是魔幻食物,那些神仙宴席和妖怪宴席的美食也就是看看,一般是做不出来的。其实并非完全如此。当初孙悟空要去拜师学艺,众猴“越岭登山”,“采仙桃,摘异果”,给他弄了一桌饯别宴,都是猴子们能吃的最好的的水果。有趣的是,席上还有“熟煨山药,烂煮黄精”,猴子居然会用火了,不魔幻真还不行。后来女儿国国王宴请唐僧一行,比丘国国王为答谢孙悟空的救命之恩的国宴上,也有山药、黄精。读到这些文字时,我正上中学,那是个饥饿的年代,那时实在是太想吃这些山珍了。
曾是神仙、国王餐桌上的山珍,今日却成了普通百姓平常也能品尝的菜肴。就说油炸香椿这道僧尼礼佛的斋菜吧。1961年春天,缅甸总理吴努偕夫人访问云南,陈毅元帅陪同至大理。想不到,尝过了多少人间美味的这位国家元首,在喜洲午餐时,却特别喜欢,一连吃了两盘。回到下关,在州政府招待总统和陈毅元帅的宴席上,不见油炸香椿,他告诉招待员:“你们还差一道菜!”但又说不出是什么菜。州政府领导联系喜洲负责接待的相关人员,才弄清楚,让这位总统念念不忘的美味,就是这一盘香喷喷的油炸香椿。
木莲花李智红摄
有幸洗礼于鸡足山千年梵音的余韵,有幸品尝咀嚼鸡足山的一片秋色,它们的唯美留在了我的心底。
4
归途中,仍牵记着那几盆虎头兰和那一株木莲花,不知咋回事。张君联系了寺前村老村长田家湘先生,老田电话告之,鸡足山的虎头兰,有“春虎头”、“夏虎头”和“秋虎头”。他说,你们看到的就是秋虎头,秋虎头“虎舌”带点,赏的就是它的“虎舌”,而春虎头、夏虎头的“虎舌”都不带点。问到那株木莲花,老田说,祝圣寺确实有一株木莲花,但正在开花的那株,花朵虽像木莲花,却不是木莲花,是鸡足山玉兰。鸡足山的那株木莲花,就在这株玉兰花附近,要冬末春初才开花呢!它的确切称谓是滇藏木莲花,没错,它就是失传了的所谓“上关花”!它开花时,满树是花,没有一片绿叶,花朵雪白,清香幽雅,花冠略比玉兰花大,花瓣有十二三瓣,与莲花极其相似。春节期间开花了,我打电话告诉你们,邀请你们来赏花。木莲花花期并不长,从开花到凋谢只有半个多月,欣赏的机会可不多啊!
从鸡足山归来,仿佛返回现实红尘,凡俗的日子依然一天天迎面而来。一趟旅行,就像人生的某一章某一页,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就这样轻轻地被翻了过去。在经历过“诗与远方”的一番壮游之后,我们生活的落脚点,其实还是眼前平静安适的日子。
怀念佛国灵山的草木,它的每一片树叶,每一片草叶,每一片花瓣,都是干干净净的,就不用说它沁人肺腑的空气了,还有简静似水、身宁如禅的灵山之魂呢!这一小段特别私人化的短暂的美好时光,从此将被搁在岁月的角落。或许是一种牢牢记忆,或许有一天会在心底发酵成内心的一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