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史家庄花厅解读及雕刻技艺探析

□叶军

东阳史家庄花厅解读及雕刻技艺探析

□叶军

建于民国时期的史家庄花厅，是典型东阳十三间头民居，是东阳传统建筑的代表，同时也是东阳木雕高超技艺雕刻的传世之作，本文从民居崇尚自然、锄经种德、创新图强的文化精神；结构精致、功能合理、木雕装饰的建筑理念；三雕融合、寓意深远、独树一帜的雕刻技艺三个方面进行了解读与探析。

建筑 雕刻 寓意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发展，浙江东阳这一木雕之乡也面临着各方面的挑战与改革。在风格与技法变革的过程中也永远离不开在宗法社会中，营造于乡间的一栋栋精美绝伦、匠心独运的宗祠、古宅、花厅。这些匠人营宅的时代已过去，昔日东阳木雕的古老技艺仍光辉灿烂。东阳木雕约始于唐，东阳《康熙新志》曾有东阳冯宿府第“高楼画栏耀人目，其下步廊几半里”的记载。盛于明清，民国木雕图案造型更为精致。有道是明代木雕看李宅古民居群、清代木雕见马上桥花厅、民国木雕数史家庄花厅。史家庄花厅，位于浙江省东阳市巍山镇东方红行政村史家庄自然村，始建于民国初年，落成于民国乙卯（1916）年。坐北朝南，总面宽34.26米，总进深21.56米，占地面积739平方米。由照墙、正厅三间和东、西厢房各五间组成，布局左右对称，呈十三间头三合院平面布局，是东阳地区典型的十三间头民居。据史料记载，东阳木雕名家卢连水带领徒弟几十位雕花匠参与，仅雕花部分就费工一万以上(一个木匠工作一天为一工)。花厅中每一个构件的每一个角落都经过精心雕琢，耗工万余，又称“万工厅”。

一、崇尚自然、锄经种德、创新图强的文化精神

史家庄花厅是一个三合院，标准的“十三间头”。花厅中开大门，东西厢开边门，石库台门上都有精细的雕刻，中门门楣青石镌刻“鸾涛凤彩”（图一），鸾凤，是老代传说的鸾鸟和凤凰，在汉族传说中也称之为神鸟。鸾翔凤集，羽仪上亲，人才聚集。说明当时屋主人希望家庭能多出人才像鸾凤翔集一样。边门门楣青石镌刻“芝兰其室”、“松柏为邻”，兰花枝条都长到房间，同时与松柏做邻居，体现一种向往田园，崇尚自然的情怀。花厅另有石库门四座，其中两座门楣上的字已被涂抹；余下两座分别写上了“兴无灭资”与“专门利人”，有一些门窗还有留下“文化大革命”的痕迹。正厅前墙前廊檐下两侧金字墙月梁，造型优美，下配青石雕花洞门，券拱上分别题“锄经”、“种德”行楷四字。这四个字都有其历史典故，西汉武帝时期倪宽，家境贫困，但是勤奋好学，无力供读，给人放牛做饭或为人佣工维持耕读生活，每次下地劳作，总将《五经》挂于锄钩，休息即读。由此，“带经而锄”广为流传。以“耕读世家”为诱导，持“学而优则仕”的理念，传承“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传统。“种德”即施恩德于人。明代王守仁《传习录》上有“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的名言，树立美德一定要加强内心的修养，经过勤读而后种德，也正是主人思想的真实反映。

据史家庄村村民介绍，这栋花厅的主人叫叶樟朝，叶氏祖先良玉（1502～1558）于明代嘉靖中叶迁往东阳斯孝乡鹤岩龙溪（史家庄）玉印塘。关于花厅的建造，还有一个传说：花厅建造者叶樟朝以腌制火腿生意为业，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少时到怀鲁的娘舅家做客，娘舅是大财主，富甲一方，建有豪宅。小樟朝与表兄弟玩耍戏闹，抱柱观檐，娘舅出言相讥：“麻头鬼（东阳对小孩子的种叫法），勿要东看西看，有本事你就造一个这样粗柱子的房”。小樟朝很有志气地说：“我要造的房子柱子要比这个粗”。叶樟朝长大后发愤图强，火腿生意越做越大，在上海南京都有商号，后来成为史家庄的首富。他一直记得儿时娘舅的挖苦之言，1912年，叶樟朝开始实施儿时梦想，建造超群的豪华住宅全台屋，1916年建成。据说，叶樟朝建成满堂雕刻的住宅，竟未花“一分”工钱。民国期间，战乱不断，各行萧条，特别是工匠无法谋生，东阳工匠无活可做。许多人生活无济，而此时叶家家境殷实，允许凡参与建造的各种工匠，均可带全家来吃饭，不收饭钱，也不付工钱，活只求好，不求快。不少工匠精雕细作了三年多，没领一分“工钱”。叶家一直崇尚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有很多的梁、柱、牛腿都是几块木头拼凑而成的，但也有说法是叶家后期家道败落，没有实力去买整根的木头。从建造木材的使用到各个部位所雕刻的木雕图案，都体现着勤耕苦读，创新图强的精神，这也正是东阳人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对内，修身以求至善；对外，治学以求至真。

图一 史家庄花厅大门石雕

二、结构精致、功能合理、木雕装饰的建筑理念

图二 一字照墙

史家庄花厅前有照墙，中开大门，青石门框，上置雨檐。照墙是古代风水意识的产物，藏风聚气，气不能直冲厅堂，便设置一堵高墙，墙不封闭，所以就形成独特的建筑式样。史家庄花厅建的是“一字照墙”（图二），两头没有转角，只有庙宇或达官贵人的宅院才能建造有转角的照墙，除了解决风水问题、门第等级外，也有防火御风、遮蔽视线的作用。照墙前留有充裕的空间，便于车马回旋、停留，这一点符合普通民居的建筑理念。照墙中间开一大门，另有六座石库门,家遇大事，开大门通行，平时从偏门进出。门上置雨檐，使雨水不会打入门内。大门后部设有八字短墙，与一般前面设八字墙不同，较为少见。正厅三间（图三），坐北朝南，三开间，通面宽12.1米，进深7.3米，重檐两层，硬山式灰顶，施沟头滴水，前后四马头墙，纹头脊中透雕铜钱纹，缠枝纹，屋顶装有避雷装置——朝天戟。正厅正脊局部为透雕缠枝纹，局部压栋砖（原应为缠枝花脊），三合土地面，方形覆盆式磉礅，阳科锁壳缠枝纹柱础。明间抬梁式，次间抬梁或穿斗式，下檐四柱，前双步后两单步，前双步之前单步构船篷轩、后单步构天花。前廊装修精致华丽，技艺高超，檐柱施以深浮雕山水，人物亭台楼阁，锁壳边线的牛腿和琴枋，琴枋上置花篮斗承托富有艺术色彩的雕花栱。左右呈透雕，深浮雕相结合的缠枝牡丹纹艺术构件承托深浮雕锁壳纹替木，支撑浮雕串珠纹挑檐檩，前插翼纹饰题材雕刻技法与左右艺术构件相同，其中里拽插翼与檐柱大斗构架，支撑外檐天花。

东西厢房（图四），左右两侧，相对而立。各五间夹一弄，通过一短廊与正厅前廊相连接。厢房为硬山顶，重檐穿斗式两层楼屋，前廊敞开作通道，前后山墙处设有廊门。弄为通道，前与短廊相连，与正厅前廊相通，向外开设边门。厢房前廊檐柱施以透雕、深浮雕人物牛腿。斗盘上置浅浮雕锁壳纹斗栱。外拽呈透雕卷草纹插翼，里拽呈虾背状插翼与檐柱勾搭。左右透雕缠枝纹承托浅浮雕锁壳纹替木支撑浅浮雕花卉纹檐檩。檐柱与二檐枋接点间施浮雕锁壳纹雀替。二檐枋上施实拼阑额板，阑额板上为承椽枋，开有椽施以檐椽。前廊前三间前廊金柱与檐柱间的深浮雕人物山水梁垫承托阴刻三线龙须纹琴面状月梁。月梁断面浅浮雕寿及缠枝花纹承托楼栅、梁背。楼栅间施以锁壳纹替木，便于相互牵制。楼栅上施楼廊楼板。前三间厢房：明间中开6扇格扇门，次间中开半窗，两侧开设实拼板单门。横披呈万字纹，菱花纹，门窗呈四出门。厢房后二间，单檐厢楼，比较简易，檐柱与檐枋构架无施其他艺术构件，檐枋上施阑额板直至檐檩，每间楼廊开施一个双扇实拼板窗。门窗装修同前三间。石板开井，一大二小，便于采光。天井是汉族对宅院中房与房之间或房与围墙之间所围成的露天空地的称谓。四面有房屋、三面有房屋另一面有围墙或两面有房屋另两面有围墙时中间的空地。宽与正间同，进深与厢房等长，地面用青砖嵌铺的空地。史家庄花厅的大天井近200平方米，造型简单，清水白墙，照墙上饰有大量的人物花卉、山水风景和一些历史典故等的彩绘与砖雕。三墙对应的有三条排水小渠。同时也应了江南民居“四水归堂”“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寓言，宽旷的天井院子用以一些大型的聚会与祭祀，厢房后两间前廊前各施一个小天井，以加强空间采光，如没有天井设计进去，这二间房子采光很差，就不太适合住人，只能作为储物空间，在设计中完全考虑到每一间房子的作用，十分注重实用性。

图三 史家庄花厅正厅立面

三、三雕融合、寓意深远、独树一帜的雕刻技艺

图四 史家庄花厅厢房正面

1.石雕砖雕艺术独树一帜。整个建筑都是采用磨砖砌筑，照墙上饰有人物花卉、山水风景和各种历史故事，大门设青石门框，门楣雕有五狮戏球图案，门额左右两侧绘以泼墨山水（现图像不是很清晰）。上为斗盘枋承托鸡胸砖出檐，在鸡胸间绘以棱形状花卉纹图案。出檐砖承托平板枋，平板枋上分别置有间隔相等、稍向外出跳的青砖檐枋，青砖上施青砖挑檐枋，上施花脊灰顶。花脊艺术构件组成丰富多样，有深浮雕花卉纹方砖雕刻，有万字透雕长方形花砖等。墙帽双落水花脊，花脊由镂空砖和堆塑构件等组成。内侧墙面上部堆塑花卉、人物风景和西厢记故事等题材。门坊左右两端紧连两厢山墙（山墙本有马头，现已无存）。山墙分别开设实拼板双扇台门。门槛饰以如意纹青，门额上施替头。正厅前墙两侧青石门洞，上配“梅、兰、竹、菊”石雕，下配玉兰花、桃花、杏花、石榴花。圆形洞门圈边青石石雕,历史人物与松鼠如意图案。风火墙的枢头饰青石雕麒麟彩带，美不胜举。

图五 史家庄花厅正厅前廊

图六 史家庄花厅正厅船蓬轩

2.木雕艺术精雕细刻。正厅，也称花厅，是木雕装饰最精华的地方，重檐两层，前廊装修华丽，檐柱柱头施莲瓣纹斗盘，上置讹角大斗（图五）。外拽与外檐雕花栱里拽构架，里拽呈深浮雕狮子纹插翼与一根藤船蓬轩的花篮斗构架。左右深浮雕透雕牡丹纹艺术构件承托锁壳状替木，支撑檐檩。明间檐檩贴雕狮鹿，次间檐檩贴动物、花鸟。檐檩与挑檐檩间施以天花，其中井口边为变形锁壳纹园光素面无纹。前轩花廊檐柱与金柱间分别施以深浮雕花果，人物。梁垫承托阴刻双线龙须纹琴面状轩花梁。轩花梁断面浅浮雕云纹仙鹤。中间菱形状内浮雕山水人物。轩花梁背分别置由等距离的三个方形锁壳纹斗盘，花篮斗。其中为抹角束腰斗，抹角束腰斗左右深浮雕牡丹纹艺术构件承托锁壳状替木，支撑深浮雕花卉纹轩花桁，外拽呈深浮雕狮子纹插翼与一根藤船蓬轩的挂空花篮构架，与檐柱大斗里拽的深浮雕狮子纹插翼呈对称构架，支撑船蓬轩（图六）。船蓬轩每间一组，每组三等份，每个等份以一根藤为主题纹饰，其中圆形状框边内深浮雕图案，明次间圆形框边内的图案分别是：中为人物，两侧动物纹。三斗前后用浅浮雕福寿图平板枋构架，两侧平板枋上置透雕万字纹花板，承托天花支条。天花每间一组，每组三等份，天花井口以一根藤作主题纹饰，菱花形圆光内深浮雕人物，动物图案，每组圆光中为人物，两侧为山水图案。厢房前廊檐柱施以透雕、深浮雕人物牛腿。牛腿上置深浮雕锁壳纹。斗盘上置浅浮雕锁壳纹斗栱。外拽呈透雕卷草纹插翼，里拽呈虾背状插翼与檐柱勾搭。左右透雕缠枝纹承托浅浮雕锁壳纹替木支撑浅浮雕花卉纹檐檩。檐柱与二檐枋接点间施浮雕锁壳纹雀替。二檐枋上施实拼阑额板，阑额板上为承椽枋，开有椽施以檐椽。前廊前三间前廊金柱与檐柱间的深浮雕人物山水梁垫承托阴刻三线龙须纹琴面状月梁。月梁断面浅浮雕寿及缠枝花纹承托楼栅，梁背。楼栅间施以锁壳纹替木，便于相互牵制。

3.雕刻艺术寓意深远。史家庄花厅的木雕装饰堪称一绝。每一个装饰图案都具有不同的寓意，以满足当时屋主人心理上的慰藉。其表现手法运用象形、借代、会意、隐喻、谐音等形式，从动物、植物、花卉、人物、故事、神话、书画中广泛选取题材。从整个木雕图案来看，涉及最多的就是人物、动物、植物。每一个柱子的琴枋顶端都有一个或一组人物镂空木雕或是水果蔬菜透雕。正厅前柱上的琴枋顶端是一组八仙木雕人物，檐下替木上饰以对称或组合的水果，有柿子、佛手、石榴、桃子等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一些水果。桃子、佛手寓为福，瓶示为平安，桔、戟表吉祥，体现雕刻者当时的一种对大自然的认识与屋主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特别值得的一提的是在东第三间厢房与正厅的交插的柱子上雕有一颗张开叶子的白菜。白菜和“百财”谐音，白菜，叶青，菜帮白，有青有白，古时为清正廉洁，清白做人的象征，也有寓间“招财进宝”的意思。明代清官徐九径堂前曾挂“白菜图”，以示为官清白。因屋主人是做生意之人，也蕴含着清清白白做生意，要诚信买卖的理念。牡丹是花中之王，在正厅花拱上用的特别多，基本采用双面透雕，象征富贵，牡丹戏凤，喻富贵吉祥。门窗都是采用镂空雕格扇门卷草花鸟吉祥图。在锁腰板、绦环板、窗格心上都有运用一个花瓶或一组花瓶再插一些花卉，如牡丹、水仙等，以示吉祥之义。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徵。以独特的形式、丰富的内容、精湛的技艺表达各种“吉祥”蕴意，运用各种造型与神态，把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都赋予特有的寓意。

廊前雀替，斗栱牛腿（图七），图案精致，多层相叠。厅内雕刻以人物场景居多，多送行者、饮酒者、望月者、乘车者、骑马者等，各形各色，隐士商贩，文臣武将，生动传神，栩栩如生。正厅与厢房前柱的牛腿中就有两只相对的图案，一位老妇给子或夫送行的情景，后柱的雀替上有老者骑鹿，边上几个童子陪伴，这都体现了一个古时的日常文化。每一个故事或人物都是经过雕花匠与主人考虑，都有一定的教育意义在里面的。如花厅有很多是三国人物的节取：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羽千里走单骑、诸葛亮摆空城计等。也有杨家女将或花木兰从军的节取。琴枋则雕有渭水访贤王、三顾茅庐等方面的求贤访才故事。鹿、鹤、狮、凤、鱼、蝙蝠等动物造型也用得惟妙惟肖。有二只牛腿为松与鹤、鹤与鹿的组合，松意长寿，鹤为仙禽，鹿为瑞兽，鹤鹿同春。撑栱采用是半圆雕的仙鹤牡丹图与松鹤图，房屋建造时间为民国，恰逢动乱时期，表达向往国泰民安，如意吉祥的愿望。另外牛腿上还有仙鹤牡丹、荷花凤凰的组合。基本上每一根月梁下都雕有浅雕蝙蝠，忽隐忽现，蝙蝠同“必福、得福”。顶棚上、门窗普遍采用有如意纹、回纹、水纹、古钱纹、拐子纹、祥云纹、龙草纹等几十种，都寓祥和，寄寓了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图七 史家庄花厅正厅明间牛腿

史家庄花厅经历了近百年的历史，照墙的内墙绘画上画师为我们留下建造的确切纪年“民国乙卯”年。也为我们研究东阳建筑的发展和木雕装饰的演变提供了一个时间依据，同时也是东阳木雕装饰与传统民居结合的典型案例。史家庄花厅装修繁复，石雕、墙绘、木雕等遍施其中，技艺高超，做工精细，精致无比。木雕人物造型夸张，器宇轩昂，超凡脱俗，似仙似神，体现了民国东阳木雕精湛技艺，也体现了民国时期东阳建筑的营造水平，是民国时期东阳传统建筑的鼎作。

1.王仲奋《东方住宅明珠——浙江东阳民居》，天津大学出版社，2008年。

2.徐华档《中国古民居木雕》，中国林业出版社，2007年。

3.华德韩《东阳木雕》，浙江摄影出版社，2004年。

4.华德韩《中国东阳木雕》，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01年。

5.张伟孝《刍议木雕装饰图案在东阳古民居中的寓意》，《设计》2013年。

6.张伟孝《木雕装饰在东阳古民居中的运用分析》，《艺术科技》，2013年。

（作者工作单位：浙江省东阳市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