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回族流动人口节日文化的价值:开斋节、古尔邦节观察
2016-12-17马伟华
马伟华
(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300350)
都市回族流动人口节日文化的价值:开斋节、古尔邦节观察
马伟华
(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天津300350)
摘要:开斋节与古尔邦节对于那些在都市中流动谋生的回族人而言,有着重要的精神价值。两大节日是他们聚会的良好时空载体,节日里的聚会、礼拜等仪式活动是获得社会归属感的重要途径,为他们适应都市生活提供了一定的精神力量,展现了城镇化进程中回族传统文化与现代都市生活的调适。
关键词:回族;流动人口;节日文化;开斋节;古尔邦节
近年来,少数民族的人口流动方向呈现出这样几个特点:第一,中东部地区的汉族人口向西部民族地区流动;第二,西部少数民族农村人口流向当地城镇;第三,西部少数民族人口流向中东部地区[1]。在这三种人口流动类型中,笔者重点关注了从西部地区流向东部都市的回族流动人口的节日文化问题。对于到东部大都市的回族流动人口而言,他们一方面在努力适应都市的现代生活,另一方面坚守自己的传统文化,面临诸多困惑与挫折。作为回族最重要的两大节日,开斋节与古尔邦节的产生与发展,融合了民族、宗教、历史、文化等多种社会要素,在回族社会生活中具有重要意义。从西部流动而来的回族人口在都市中如何欢度两大传统节日,节日文化中的精神元素对于他们在适应都市生活中提供了怎样的帮助,是本文探讨的重点。
一、节日——回族流动人口异地欢聚的特定时空
自2000年以来,从西部地区来到中东部地区的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呈现不断增长的趋势。包括回族在内的穆斯林流动人口为了改变生活现状,从相对贫困的家乡来到东部地区的北京、上海、天津、南京、广州等地,从事清真餐饮、地方土特产加工、销售等工作。这些在异地谋生的回族人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内心深处也面临着许多困惑与不安,当传统节日到来时,内心的归属需求与群体认同体现得尤为明显。在异地从事各种职业的回族人交际圈子往往比较有限,多数人较少与当地群众进行互动。对于大多数回族流动人口而言,他们的日常生活范围主要限于清真餐馆、流动商摊等。生活圈子的狭窄使他们在陌生的都市中,只能依靠同族、老乡来获得感情与精神上的慰藉。很多回族流动人口也试图通过多种途径与他人进行交流,但因为文化水平的制约、宗教信仰的差异,使得他们的交流空间一直不能突破已有圈子。大城市中回族流动人口多分布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平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一般的交际圈子也仅限于通过手机等途径来获得相互间的联系。
对于在外谋生的回族人而言,开斋节与古尔邦节是他们在一起欢聚、交际的重要媒介。到清真寺参加会礼的人,不论何种身份,在节日当天共聚清真寺,共同追寻心中的信仰以及对于伊斯兰文化的认同。对于那些从西部地区来到大都市,从事不同工作的回族流动人口而言,开斋节、古尔邦节能到清真寺参加大型会礼,已成了他们在异地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活动。每当两大节日来临,他们提前几天就做准备,心中默默期盼节日到来。一些由青海回族、撒拉族开设的拉面馆,在两大节日当天往往会歇业一天,店里的老板、伙计都会到清真寺参加会礼。
2014年开斋节,在北京牛街礼拜寺,一位来自宁夏同心县杨姓的回族小伙子告诉笔者:“我在××大学的清真食堂当捡菜工。来北京已经两年了,中间一直没有回过宁夏。在老家时,我斋月里从来不会落下封斋。现在打工,我也尽量坚持封斋。每年到了开斋节,我感到特别亲切。我们很多老乡会提前约好了,开斋节这天来牛街礼拜寺做个礼拜。过节时也特别想家,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开斋节特别热闹,一般要过三天。现在到了这边没有办法,尤其我没有办法给我无常不久的爷爷走坟。我只有在礼拜快结束接‘杜阿宜’时,向安拉祈祷,恕饶我的爷爷,保佑我家里人都平安。”
这些回族人一般在节日当天一大早就结伴前往清真寺,有些人尽管是朋友,但可能好久没有谋面,参加大型会礼让他们能够重逢。开斋节的大型会礼不但是回族人必须履行的宗教义务,还对加深他们之间的感情,增进友谊,具有重要意义。透过这种场景,我们能够看到不少在异地相聚的回族人久别重逢之后的兴奋与喜悦。远离家乡的他们,往往通过用方言畅聊来表达对于家乡的想念以及身处异地各种不尽如人意的人生感叹。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家属不在身边,本地也没有太多亲朋好友。参加完会礼之后,他们往往要到租住的房屋或者清真寺附近的清真餐馆进行聚餐。如果在家里聚餐,一般会做出家乡的地道美食,大家一起品尝;如果在外聚餐,往往选择具有家乡风味的清真餐馆。开斋节的聚餐具有一定的现实及精神意义,这与一个月的斋戒有关。尽管没有确切数据表明不同城市斋月里封斋的回族流动人口占当地回族流动人口总数的比例,但是通过访谈发现,封斋者应该不在少数。伊斯兰教认为斋月里封斋,节制饮食会对人的身体、道德、心智有积极效果[2](19)。封斋成为穆斯林的一件宗教义务,回族流动人口在斋戒结束后的开斋节进行聚餐,从现实意义上讲是斋戒之后的能量补充,从精神意义上讲则是对一个月斋戒的集体纪念。
从表面看来,节日中的活动使人们通过不同文化场景,实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但是,从深层来看,这些习俗是以宗教为纽带而将人们聚合在一起的特定时空场景。开斋节与古尔邦节期间,回族流动人口在宗教节日里的互动场景,类似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说的场域。场域的内涵是指,“从分析的角度来看,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一个构型(Configuration)”[3](133)。在这样的场域里,节日作为一个使人与人之间发生互动关系的纽带,也可以说是一种宗教仪式网络,促使不同角色的人在这样的网络里互动,进而加深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节日里人们共同庆祝,彼此为相同的信仰而祈祷,在热闹的节日气氛中彰显个性。对于那些在异地谋生的回族人而言,这样的节日不仅是他们在异地传承本民族习俗过程中所经历的一个重要环节,也是他们身处陌生环境之中,共同坚守信仰、传承习俗、寻求精神愉悦的重要行为,更是回族流动人口之间重塑友谊、展现亲情、共叙人世辛酸的特定时空。
二、节日——回族流动人口增强认同的文化符号
两大宗教节日作为回族群众的重要节日,其特殊的宗教内涵对于提升回族内部个体成员对于本民族的认同感、自豪感以及归属感都具有重要意义。每当节日来临,回族群众都要穿着盛装、烹制佳肴、到清真寺参加会礼、给亡人游坟,并宴请亲朋好友。出于对传统节日的期待以及对宗教信仰的追求,回族流动人口在异地的生活中,仍然无法忘记宗教节日在个人生活中的重要性。两大传统节日既是他们无法割舍的情怀,也是他们寻求精神慰藉的港湾,更是他们在陌生环境中获得群体归属感的一种需要。
对于那些回族流动人口而言,他们远离家乡,文化习俗传承空间发生了改变。但是,他们在内心深处仍然渴望恪守原有的仪规,并坚持早已习得的各种习俗。在参加节日会礼的过程中,他们的心灵受到了涤荡,身处清真寺,通过会礼来履行自己的宗教义务。两大节日对于那些平时分散在市内不同地方的回族流动人口,起到了一定的凝聚作用。在凝聚力不断提升的过程中,他们之间通过宗教认同,增强了民族认同以及群体归属感。人们在对共同仪式的操演过程中,彼此之间的距离更为拉近,每个人都为相同的教义表现出强烈的感情[4](109~112)。当宗教感情提升之后,人们对于宗教的认同以及群体的归属感会明显增强,反过来会推动信教者对宗教仪式、宗教活动的积极参与。
开斋节与古尔邦节期间,流动回族人口所进行的会礼以及其他礼仪活动,是在伊斯兰教影响下对传统习俗以及其他社会活动的一种凝结。与都市里的原住居民相较而言,来到东部大都市的回族流动人口的一个总体特点就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游离于都市主体文化之外,他们中的多数人处在都市的边缘。大部分回族流动人口从事的职业往往不占据主流地位,由于部分都市人对他们的偏见与歧视,使得他们在内心深处渴望获得归属感。回族流动人口在都市中既要谋生,也要融入这个城市,因此,他们需要在都市里进行社会文化适应。弗里德里克·巴斯曾说过:“各种各样的族群差异不是因为缺少流动、联系和信息,而是包括排斥和接纳的社会过程。”[5]在都市的社会文化适应过程中,回族流动人口的自身文化与都市文化在碰撞过程中,作为个体的回族人在谋得生存时,自我感受以及个体与群体之间关系的构建都是社会认同的组成部分。在获得文化认同的过程中,开斋节与古尔邦节正好成为增强回族流动人口宗教认同、民族认同的文化符号。在此文化符号的作用下,他们以宗教节日作为一种媒介,拉近彼此间的关系。
开斋节与古尔邦节对于回族流动人口而言,节日本身所具有的文化内涵远远超出了习俗本身。作为回族最重要的两大节日,开斋节与古尔邦节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则是通过节日这一时空组合,唤起了人们的宗教感情,在宗教感情的促进下,人们之间的宗教认同与民族认同得以加强。对于他们而言,节日期间参加大型会礼或者在礼拜之后一起聚餐,是他们寻求归属感的一个真实写照。在宗教的鼓舞下,相似的文化仪式使他们在节日期间能够获得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归属感。在不断增强的归属感中,他们对于宗教与民族的认同也随之提高。
三、节日——回族流动人口集体记忆的文化载体
作为集体行为的社会记忆与某一群体的社会生活密切相关,更是该群体历史生活的写照。群体的延续、发展都与集体记忆具有密切关联。集体记忆在发展过程中是有选择的,有时扭曲,有时错误,它反映了该群体的心理倾向或心灵结构。文物、图像、文献以及各种社会活动都是展现集体记忆的重要媒介[6](50)。集体记忆是群体成员在事件的发展历程中,对于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件的群体追忆,也可以指对历史传统的一种深层记忆。对于回族而言,从大的方面来看,伊斯兰教的产生、发展过程本身就是一段重要的历史,这段历史过程包含着大量能够唤起集体记忆的历史典故与事件;从小的方面来看,不同地区的回族具有“同中有异”的传统文化,在文化传承的历史上也有很多与集体记忆相关的宗教仪式或不同类型的宗教行为。
开斋节与古尔邦节本身蕴含着多种仪式以及文化元素,是承载回族人集体记忆的重要载体。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自然或社会事件都会唤起人们的集体记忆,包括宗教活动在内的各种仪式既能表达特定的社会内涵,也能够通过在特定时间、地点的相关表演来展现人类深层的集体记忆[7](97)。开斋节与古尔邦节里各项仪式的操演,本身就具有唤起回族集体记忆的作用。纪念仪式中往往包含着社会记忆的成分,仪式在操演的同时也展现着记忆性。操演记忆要比纪念仪式更为广泛,纪念仪式中的操演往往具有高度的象征性[8](82)。无论是开斋节的起源,还是古尔邦节中的宰牲习俗的起因等,都流传着许多美妙的宗教故事,浸透着回族群众的集体记忆。同时,这些宗教故事的存在,也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历史上的记忆与遭遇,进一步增强了民族的认同,在凝聚族内人的同时,区分族外人[9](10)。
身处异乡的回族人,由于生活范围的狭窄以及多数人从事枯燥的职业,尤为重要的是多数人远离亲人。因此,他们平日里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非常强烈,节日来临,他们的思念之情油然倍增。故乡节日中的盛大场面以及人们之间的互动,在东部的都市中无法重现。尽管两大节日来临时,他们仍然会到当地的清真寺参加大型会礼,也会聚在一起共享节日美食,但是节日中的活动有很多,他们在异乡往往也只能做到上述这些,如游坟、宰牲、走亲访友等节日活动,对于这些身处异乡的回族人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他们只能在回忆或祈祷中为家人送上祝福,为亡人献上无限哀思。2013年古尔邦节,在天津红桥东大寺,一位来自青海化隆韩姓的回族拉面师傅告诉笔者:“我从化隆到天津一年半了,现在在海光寺附近的一个拉面馆当伙计。每年到了尔德节的前几天,我就开始想念家里的人,尤其想念我刚去世两年的母亲。在天津这边,我没法给我的母亲走坟,我心里愧疚得很,但也没有办法呗。为了生存,我只能出来打工。至于宰牲,在这边也是没办法,我提前把钱寄回去了,让我媳妇买一只羊,给我在世的老父亲宰个牲。这样,我心里也就不遗憾了。等我挣了钱回去,过几年给我自己和媳妇也宰个牲。”
开斋节与古尔邦节期间,对于多数在外地谋生的回族人而言,为亡人上坟或者亲自为家人宰牲都成了泡影,他们的心中不免充满了无限忧思与遗憾。他们在节日中往往通过记忆来寻求精神的慰藉以及遗憾的排解,从而为在都市中的生存提供精神动力。有人指出:“所谓的‘历史叙事’与‘族群记忆’也因之染上了浓厚的现代国家的权力色彩和现代社会的具体语境。也因为相同的理由,表现出相应的策略性特征;族群的‘集体性记忆’与‘谱系性记忆’(genealogical amnesia)都可以理解为‘强化某一族群的凝聚力’。所以,族群认同下的‘历史记忆’其实同时意味着同等意义上的‘历史记忆’。”[10](104)回族流动人口在节日期间包括会礼在内的许多宗教仪式,在增强宗教凝聚力的同时,也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自我认同。在民族认同不断增强的基础上,他们心中的精神家园也更加稳固,成了支持他们在异地谋生的精神力量。在这些节日里,他们在都市中能够到清真寺进行会礼,或者参加清真寺举行的一些活动。他们的心中都会充满无限期待以及精神愉悦,他们会在集体记忆中回味这些节日的伦理以及亲情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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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彭兆荣.人类学仪式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李延睿】
收稿日期:2016-04-12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环渤海地区城市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社会支持与城市融入研究”(15BMZ086);南开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基金项目“宗教认同与少数民族政治文化整合研究”(AS1516)
作者简介:马伟华(1977-),男(回族),宁夏银川人,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民族学、宗教人类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C95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6627(2016)04-009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