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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类文献看苏轼杜诗批评的成就与特色

2016-12-17张思齐

关键词:题跋杜诗杜甫

张思齐

(武汉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2)



从两类文献看苏轼杜诗批评的成就与特色

张思齐

(武汉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2)

宋代杜诗空前普及,涌现出许多杜诗批评家,而苏轼是其中杰出的一位。苏轼的杜诗批评,其文献主要为题跋,也见于序文。苏轼涉及杜诗的题跋和序文接近五十篇,其中直接论及杜诗的一共18篇。苏轼直接论及杜诗的题跋和序文呈现为两个类型,均属杜诗研究的富矿而前人未作多少开采。一类在标题上有杜诗字样,它们多为总体性的杜诗批评。一类在标题上没有杜诗之字样,它们多为具体的杜诗批评。苏轼的杜诗批评,成就巨大,特色鲜明,其主要特色有三。第一,浓厚的比较意识与跨学科比较的实际操作。第二,深沉的历史观念与化资料为思想的杰出能力。第三,真正的文学裁判与谴责性批评的具体实施。

苏轼研究; 杜诗批评; 文献解析

在宋代杜诗得到空前的普及。北宋初期,社会有待于从战乱中摆脱出来,恢复和谐与安定,故而北宋初期记载杜甫和杜诗的文献还不多见。大约从北宋中期起,杜甫就成为受到人们普遍尊崇和喜爱的大诗人了。在大宋帝国各地的小学校里,老师们普遍讲授杜诗,并向学童们绘声绘色地描绘杜甫是一个怎样的人,期望他们长大之后也像杜甫一样忠君爱国。大宋帝国是文化伟大而疆土不阔,她不得不与辽朝、金朝、西夏和大理等政权并世而立。在这样的立国格局之下,忠君爱国成为整个宋代思想战线的主旋律。生活在大宋帝国各地的臣民,从儿童时代起就知道中国有个大诗人名叫杜甫,并且开始学习杜甫留下来的那些诗篇。至于学者们,他们对于杜甫和杜诗大都十分地热衷,杜甫和杜诗成了他们寻常交谈时的热门话题。“近世学者,争言杜诗。”[1]这是王琪《杜工部集后记》中的话。王琪,字君玉,宋成都华阳(今四川成都)人,宰相王珪(1019—1085)的从兄。北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王琪担任苏州郡守,他以王洙所编《杜工部集》二十卷为底本,加以重新编定,并且不辞辛劳,筹措资金,镂板刊行。争相言说杜甫诗,这已经成为宋代学者的一时风尚。能否谈出自己对于杜诗的独到体会,这也早已成为宋人做学问是否与流的主要标志之一了。苏轼是宋代著名的学者,他对于杜诗有深湛的研究,他在杜诗批评上做出过杰出的贡献。

一、文献的存在

书面文献是苏轼的杜诗批评得以保存至今的最主要的存在方式。苏轼的杜诗批评主要见于题跋和序文之中。

苏轼直接言说杜诗的题跋和书序,一共有18篇,它们以两类方式存在。

第一类,在标题中没有涉及杜诗的字样,然而在内容上言及了杜诗,它们一共有4篇,情况如下。一、《书唐氏六家书后》;二、《书吴道子画后》;三、《书黄子思诗集后》;四、《王定国诗集序》。以上四篇文章,前三篇属于跋文,最后一篇属于序文。一般说来,较诸题跋,序文更庄重一些,更正式一些。不过,由于苏轼是思想非常活跃的文坛领袖,他的序文也洋溢着自由思考的火花。

第二类,在标题中有涉及杜诗的字样,它们一共有14篇,情况如下。一、《辨杜子美杜鹃诗》;二、《记子美八阵图诗》;三、《书子美自平诗》;四、《书子美云安诗》;五、《书子美骢马行》;六、《书子美黄四娘诗》;七、《书子美屏迹诗》;八、《记子美陋句》;九、《记子美逸诗》;十、《评子美诗》;十一、《书子美忆昔诗》;十二、《杂书子美诗》;十三、《书杜子美诗》;十四、《书杜子美诗后》。以上14篇,其文体均属于题跋。

苏轼在评价别人的艺术成就时,往往也会提及杜甫,旁及杜诗,这是苏轼间接言说杜诗的言论,它们的数量接近30条。由于这些言论较为琐碎,因而本文不讨论它们。

题跋是一种文体。题跋,古人用得多,今人也还在用。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题跋的应用范围实在是很广泛的。那些写在书籍、字画、碑帖等前面的文字叫做“题”,写在后面的叫做“跋”,合称“题跋”。有的时候,为了表明“题跋”是文章的一种样式,也有人将“题跋”称为“题跋文”。这种情形,与人们称“序”为“序文”,道理是一样的。虽然“题跋”是“题”和“跋”的合称,但是在实际运用的时候,人们往往把“题跋”简称为“跋”。这种文体名称的简化,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原来,题写在前面的文字另有专门的文体来施行其职,即“序”和“引”。“序”和“引”均为较庄重较正式的文体,其言说之口吻带有更多的学究气。至于“跋”,那是随意的添加,于是我们看到,许多人喜欢把自己所做的那些分明属于“题”的文字也径直地称呼为“跋”,从而凸显其精神活动的自由度,表现出文人所欣赏的超凡脱俗。中国宋代的文人也是颇有些波西米亚(Bohemian)味儿的。再有,在有些场合,很难分别前与后,正与反。一幅横向描绘的画图,究竟哪一端是前,哪一端是后呢?按照古人竖向书写的习惯,观照者面向一幅画的时候,其身体的右端是前,左端是后。然而,人的两只眼睛是横着生的,故而观照一幅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从左边往右边看。这也是今日世界各国文字绝大多数采用由左往右横向书写的根本缘由。又如,题写在扇面上的文字,也是如此。一把折扇,铺展开来,到底那一面是正,那一面是反呢?喜欢自由思考,这是宋代士人精神活动的总体特征。他们的思想总是在世界范围内纵横飞驰,他们的思想总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上下往返。

题跋在宋代获得了大发展。由于题跋的内容多为评介、鉴赏、考订、释疑、订谬和记事等,而这些都统统是文学批评的具体展开,因此题跋就成为文学批评的一种重要的载体了。明代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汉晋诸集,题跋不载。自唐韩、柳始有读某书及读某文题其后之名。迨宋欧、曾而后,始有跋语,然其辞意亦无大相违也,故《文鉴》《文类》总编之曰‘题跋’而已。”[2]中国在宋代享有东方文艺复兴的美誉。宋人的文化生活非常丰富,思想的自由在宋代有了空前的发展,因而题跋从宋代起大为兴盛。随着题跋的兴盛,其文体的规定性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变化的方向是外延缩小,内涵扩大。内涵一旦扩大,它就势必突破其外在的表现形式。于是我们看到,题跋的表现形式由原来的两种一变为四种,增加了一倍,即题、跋、书、读。明代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按题跋者,简编之后语也。凡经传子史诗文图书之类,前有序引,后有后序,可谓尽矣。其后览者,或因人之请求,或因感而有得,则复撰词以掇于末简,而总谓之题跋。至综其实则有四焉:一曰题,二曰跋,三曰书某,四曰读某。夫题者,缔也,审缔其义也。跋者,本也,因文而见本也。书者,书其语。读者,因于读也。题、读始于唐,跋、书起于宋。曰题跋者,举类以该之也。”[3]南宋时吕祖谦(1173—1181)编《宋文鉴》一百五十卷,诗文兼收,以文为主,卷一至卷十一为赋,卷十二至卷二九为诗,卷三十为骚。卷三一至卷一五〇为文。《宋文鉴》所收之文,计一百二十卷。其中,题跋两卷,即卷一三〇和卷一三一。在《宋文鉴》的题跋中,题、跋、书、读均有。由此可见宋代题跋这一文体之兴盛。

苏轼是宋代题跋的主要作者之一,其成就如此突出以至于足以代表题跋这一文体在宋代所达到的高水品。《宋文鉴》卷一三〇共收题跋18篇,其中首先是欧阳修和王安石的题跋文,各6篇。卷一三一共收题跋27篇,其中首先是苏轼的题跋5篇,它们是《书东皋子传》《书黄子思诗集后》《题唐氏六家书后》《题逸少帖》和《书鲜于子骏八咏后》。从篇数看,苏轼的题跋文不是最多的,但其中四篇的篇幅都比较长。黄庭坚的题跋文最多,共9篇,但均甚短小。黄庭坚《题济南伏胜图》仅50字。苏轼《题唐氏六家书后》是值得注意的题跋文之大篇,它长达538字,比有些记和序文还长。这篇文章的主旨是论述唐代的书法艺术。不过,苏轼在论述书法艺术的时候,其思想之流在纵横穿行,因而他也连带地论述了杜甫的诗歌艺术。由于他的思想非常自由,因此他在不经意之间将自己长久的思考和盘托出,于是得出了精辟的结论。苏轼对于自己在杜诗批评方面的建树一向感到非常自豪,并且相当得意。《苏轼诗集合注》卷二二《次韵孔毅甫集古人句见赠五首》之三:“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划如太华当我前,跛牂欲上惊崷崪。名章俊语纷交衡,无人巧会当时情。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4]《次韵孔毅甫集古人句见赠五首》是七言组诗,作于苏轼贬居黄州(今湖北黄冈市)时期。冯应榴于该卷“古今体诗四十二首”之题下,引査慎行注曰:“起元丰六年癸亥,和明年甲子三月,在黄州作。”[5]元丰六年即公元1083年。元丰二年(1079)七月,苏轼遭遇乌台诗案,以谤讪朝政新政之罪名被捕入狱。乌台诗案于当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结案。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朝廷下诏,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到苏轼作《次韵孔毅甫集古人句见赠五首》时,他已经在黄州地区生活四五年了,故而他非常熟悉湖北的方言。在这首诗中,苏轼便于不经意之间使用了湖北方言,“几人”是“几多人”的省略。直到今天,湖北人在口语中还使用“几多”这个词,意思是“很多”。此方言之使用与苏轼在湖北生活相关。这首诗以两个反诘句开头。思想的追问劈头盖脸而来,驱使人们去进行思考。天下几多人学杜,大多得皮不见骨。惟有我苏东坡客,一展书卷见春色。在这首诗中,与其说苏轼在夸赞孔毅甫,不如说他在总结自己的杜诗批评。苏轼看到了自己的成就,他体验到了极乐与狂喜。苏轼《题唐氏六家书后》为宋代题跋文的代表作之一。由此而观之,苏轼的其他涉及杜甫的题跋文,也大多自肺腑流出,闪耀着真知灼见的光辉。

二、第一类文献

苏轼言说杜诗的文献,凡是以第一种方式存在的,都属于苏轼杜诗批评的总体论,它们以概括性强著称。虽然以往的苏轼研究对这类文献已有关注,笔者认为仍然有归纳和再作申说的必要。

《东坡集》卷二三《书唐氏六家书后》云:“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6]唐氏六家,指唐代的六位大书法家。(一)智永(生卒年不详),名法极,王羲之七世孙,山阴(今浙江绍兴)永欣寺僧人,人称永禅师。智永并非唐朝人,不过他在隋代活跃。隋和唐是紧密相连的两个朝代,而智永的书法在唐代享有盛名,故而苏轼也将他列入唐代的六大书法家之中。(二)欧阳询(557—641),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官至太子率更,人称欧阳率更。(三)褚遂良(596—658),字登善,杭州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官至中书令,高宗时赐爵河南县公,人称褚河南。(四)张旭(生卒年不详),字伯高,吴郡(治今江苏苏州)人,官至金吾长史,人称张长史。(五)颜真卿(700—785),字清臣,京兆万年人,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封鲁郡公,人称颜鲁公。(六)柳公权(778—865),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耀县)人,官至太子少师,人称柳少师。在这篇文章中,苏轼以书法来比喻诗歌艺术。苏轼在尊颜真卿为唐代第一书法家的基础之上,尊杜甫为有史以来的第一大诗人。借用今日的西方文学批评术语,苏轼在进行了充分的跨学科比较研究之后,得出了杜甫为第一大诗人的结论。苏轼之所以用书法来比喻诗歌艺术,乃是因为书法属于视觉艺术,来得更直观一些。

《东坡集》卷二三《书吴道子画后》:“知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7]在这一则题跋里,苏轼仍然采用了跨学科的比较研究的视觉。不过较之用书法来比喻诗歌艺术,苏轼在这一则题跋中展示出来的视域显然更加宽广。苏轼认为,杜甫是第一大诗人,韩愈是第一大古文家。这是在文学领域中进行的比较,而文学属于语言艺术。这样的比较在同一学科的不同分支之间进行,属于一种内部比较。书法和绘画属于视觉艺术,其间的比较在同一艺术门类的不同分支之间进行,也属于一种内部比较。然后,苏轼又将语言艺术与视觉艺术进行比较,从而实现了学术研究的跨学科。苏轼通过两个学科和四个分支的比较研究,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杜甫委实为天下第一伟大的诗人。

《东坡后集》卷九《书黄子思诗集后》:“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非余子所及也。”[8]在这一则题跋中,苏轼的研究有两个维度。第一个维度是横向的比较,属于共时研究。在共时研究中,苏轼采用了跨学科研究的视角。苏轼在书法与诗歌两大学科门类中来回往返,他反复地在进行比较。第二个维度是纵向的梳理,属于历时研究。在历时研究中,苏轼在时间的长河中自在得很,他一会儿回溯到源头,一会儿追踪到唐代。从魏晋至唐代,苏轼的思维一直在做线性的运动。在线性的运动中,苏轼同样进行了反复的比较。从表面上看,苏轼的历史空间起于魏晋而止于唐代。其实不然,苏轼本人是宋代人,宋代对于苏轼属于当代。以此之故,苏轼的跨学科研究是具备当前视野的比较研究。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Benedetto Croce,1866-1962)指出:“然而,我们知道,历史就在我们大家的心里,而且其资料就在我们自己的胸中。这是因为,正是在我们自己的胸中才能够找到那只坩锅,在那只坩锅里确定的东西被转化成真实之物,小学连同哲学一起被转换成历史。”[9]苏轼在这一则题跋中论及众多的历史人物。钟、王,指书法家钟繇和王羲之,他们的书法以风格萧散而著称。颜、柳,指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和柳公权,他们分别开创了楷书书法的颜体和柳体。苏、李,指汉代诗人苏武和李陵,他们友善,以诗文相互酬答而著称。曹、刘,指三国魏诗人曹植和刘桢,《诗品》将他们列入卷上。陶、谢,指晋代诗人陶潜和南朝宋诗人谢灵运,他们俱以山水诗著名。李杜是中国诗歌史上最伟大的诗人,犹如并峙的双峰,分别为中国诗歌的浪漫主义诗风和现实主义诗风的代表。苏轼的思想在如此众多的历史人物中穿行,他须处理历代积累起来的文献,亦须表述自己独立的思想。此诗亦可反观,即众多的历史人物留驻于苏轼的胸中,大量的文献呼唤着苏轼去处理。苏轼成功地处理了历史人物和历代积累起来的文献,而他自己独立的思想并未因为文献的宏富而泯没,而是在其中散射出异样的辉光。换言之,世界文明史上罕见的百科全书式的伟大学者苏轼,在小学与哲学的交融中,贯彻了他的历史观念,实现了研究对象的当前化。

《东坡集》卷二四《王定国诗集序》:“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以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昔先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已。若夫发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10]关于屈原和他的代表作《离骚》,司马迁有过精辟的评论,《史记》卷八四《屈原贾生列传》:“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11]苏轼认识到杜甫和杜诗的伟大,并将杜甫和杜诗分别与屈原和《离骚》相比较,然后得出结论如下:杜甫为古今众多诗人之首。杜甫为何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诗歌成就呢?苏轼探索了这个问题的根源,并且找到了根源,那就是杜甫伟大的人格。杜甫忠君,无论自己遭受怎样的困厄,其忠君的立场均未曾动摇。如果我们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待杜甫之忠君,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承认,杜甫之忠君其本质就是爱国主义。

苏轼的那些标题不含杜诗字样的文章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它们具有苏轼杜诗批评的总体论之性质。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笔者以为,原因在于在这一类文章中,苏轼并非就事论事地对杜甫的某一首诗进行批评,而是在比较中来考察杜甫的地位和杜诗的价值。换句话说,当苏轼具体地评价杜甫的诗篇的时候,其思想活动的场域,乃是较为窄小的。当苏轼在比较中来考察杜甫和杜诗的时候,其思想活动的场域,乃是相当宏大的。思想活动的场域,其大小并非由苏轼主观所决定,而是由考察的对象所决定的。苏轼《自评文》:“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石山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12]这篇文章的标题,在《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四五中作《文说》,在百卷本《东坡全集》中作《论文》。苏轼做文章的时候,不得不随物赋形。苏轼进行文学批评的时候,亦不得不随物赋形。客观的研究对象,决定了研究者主观活动的范围,学术研究的辩证法就是如此。

三、第二类文献

苏轼生性活跃,他是一个健谈的人。苏轼的文章与苏轼的话语一样多,在数量上众多如万斛之源泉,在气势上涌流如滔滔汩汩的大江,在速度上奔腾如一日千里的流水。苏轼一生题跋极多,傅成、穆俦标点本《苏轼全集》将苏轼的题跋,编入卷六六至卷七一,多达六卷。苏轼言说杜诗的文献,凡是以第二种方式存在的,都属于苏轼杜诗批评的具体的评论,它们与英国文学批评的性质非常接近,属于“的评”(insightful comments),以深刻的洞察力而著称。这是以往的苏轼研究较少关注的文献。笔者选择数条,申说如下。

《苏轼全集》卷六七《评子美诗》:“子美‘自比稷与契’,人未必许也。然其诗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益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此自是契、稷辈人口中语也。又云:‘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诗外,尚有事在也。”[13]苏轼在这一则题跋中论及杜甫的三首诗。“自比稷与契”,出自《杜诗详注》卷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舜举十六相”四句,出自《杜诗详注》卷十二《述古三首》之二。“王侯与蝼蚁”四句,出自《杜诗详注》卷十一《谒文公上方》。这一则题跋,其精义在于苏轼评论了杜甫的人格理想。

《苏轼全集》卷六七《书子美忆昔诗》:“《忆昔》诗云:‘关中小儿坏纪纲。’谓李辅国也。‘张后不乐上为忙。’谓肃宗张皇后也。‘为留猛士守未央。’谓郭子仪夺兵柄入宿卫也。”[14]这一则题跋,言及杜诗三句,它们均出自《杜诗详注》卷十三《忆昔二首》之一。此诗作于广德二年(764),时杜甫在阆州,或谓在成都。杜甫作此诗,其用意不在回忆往昔,而在借往事以讽今,以肃宗朝发生的事情来讽谏代宗,告诫他不要重蹈其父之覆辙,希望他把精力放在治国理政的大事情上来。这一则题跋,其精义在于,苏轼批评了时政。

《苏轼全集》卷六七《杂书子美诗》:“《悲陈陶》云:‘四万义军同日死。’此房琯之败也。《唐书》作‘陈涛邪’,不知孰是?时琯临败,犹欲持重以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战,遂大败。故次篇《悲青坂》云:‘焉得附书与我军,留待明年莫仓卒。’又《北征》诗云:‘桓桓陈将军,杖钺奋忠烈。’此谓陈元礼也。元礼佐玄宗平内难,又从幸蜀,首建诛国忠之策。《洗兵马行》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此张镐也。明皇虽诛萧至忠,然常怀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耶?故子美亦哀之云:‘赫赫萧京兆,今为时所怜。’《后出塞》云:‘我今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跃马三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详味此诗,盖禄山反时,其将校有脱身归国而禄山尽杀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15]在这一则题跋中,苏轼论及杜诗五篇,它们都是杜甫反映安史之乱的名作。《后出塞》,指杜甫的组诗《后出塞五首》,此所引为第五首。这一则题跋,其精义同样在于,苏轼批评了时政。

《苏轼全集》卷六七《书杜子美诗后》:“‘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堪咨嗟。土风坐男使女立,应当门户女出入。十犹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应供给。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面妆首饰杂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邨?’海南亦有此风,每诵此诗,以谕父老,然亦未易变其俗也。元符二年闰九月十七日。”[16]在这一则题跋中,苏轼全文引用杜甫《负薪行》(《杜诗详注》卷十五)。在封建社会里,老百姓多贫穷。穷汉子讨不上老婆的事例较常见。至于女性嫁不出去的例子,则很少见于记载。杜甫《负薪行》对于研究中国古代妇女史,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类似的例子,也发生在封建时代的朝鲜半岛。依照韩民族的习惯,男性娶妻之后便称为大人,哪怕是童养媳式的婚姻而男性还是一个儿童,也是如此。四五十岁的男子汉,如果未娶妻,则仍旧称为童子。此事使得西方人士大为惊讶,故而有英文书籍记录朝鲜半岛的如此之婚俗,并附有照片两张。一为已娶妻的儿童,他被称为大人。一为未娶妻的男子汉,他被称为童子。据苏轼记载,海南岛上也频频发生老女嫁不出去的事情,原因还是太贫穷了。这一则题跋,其精义在于,苏轼议论了时代风俗。

《苏轼全集》卷六七《记子美八阵图诗》:“仆尝梦见一人,云是杜子美,谓仆:‘世人多误会吾诗。《八阵图》诗云: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世人皆以谓先主、武侯,欲与关羽复仇,故恨其不能灭吴,非也。我本意谓吴蜀、唇齿之国,不当相图,晋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吴之意,此为恨耳。’此理甚近。然子美死凡四百年,犹不忘诗,区区自别其意者,此真书生习气也。”[17]这一则记载,其最早的出处是《东坡志林》。这一则题跋的内容,颇类小说家言。不过,它也反映了一种文化史上的真实。这一则题跋,将苏轼对于杜诗的兴奋点,明确地告诉我们了,对于杜诗苏轼所关注的方面侧重于历史。这一则题跋,其精义在于,苏轼反思了历史。

《苏轼全集》卷六七《记子美陋句》:“‘减米散同舟,路难思同济。向来云涛盘,众力亦不细。呀帆忽遇眠,飞橹本无蒂。得失瞬息间,致远思恐泥。百虑视安危,分明曩贤计。兹理庶可广,拳拳期勿替。’杜甫诗固无敌,然自‘致远’以下句,真村陋也。此取其瑕疵,世人雷同,不复讥评。过矣!然亦不能掩其善也。”[18]在这一则题跋中,苏轼全文引录了杜甫《解忧》诗(《杜诗详注》卷二二)。文学批评,其本来的含义,不仅有称颂赞扬的任务,也有指陈缺失的任务。然而,中国历代的文学批评,在指陈缺失方面甚为欠缺,亦即缺少谴责性的批评。对于中国文学批评史,罗根泽做过深入细致的通盘考察。他对于中国历代以来缺少谴责性的批评这一现象,深有感触。在《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章第五节中,罗根泽说:“中国的批评,大都是作家的反串,并没有多少批评专家。作家的反串,当然要侧重理论的建设,不侧重文学的裁判。”[19]英文literary criticism(文学批评)一语,其本义是对文学作品进行裁判。既要裁判,也就应该指出缺失。然而,这一方面的文献,委实太少。按理说,任何伟大的作家其文学创作中都难免有瑕疵,杜诗也不例外。这一则题跋说明,苏轼进行杜诗批评的时候,坚持独立思考。苏轼的人格在解析杜甫《解忧》诗的时候,放射出光芒,其要义有三。第一,苏轼毕竟是伟大的文学批评家,他实话实说,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杜甫《解忧》一诗的缺点。第二,苏轼不仅指出了杜甫《解忧》一诗本身的缺失,还对人云亦云的所谓杜诗批评家们表示了不满。“世人雷同,不复讥评,过矣!”那么多的杜诗批评家,相互的言论却是雷同的,这就在实际上取消了谴责性的批评,这太过分了!第三,苏轼的杜诗批评,其态度客观公正。尽管他认为杜甫《解忧》一诗有明显的瑕疵,“致远”以下五句“真村陋也”(Alas, they are truly pedant!)。不过,苏轼又指出,一首诗中的这些缺点并不足以遮掩整部杜诗的优点。由此可知,苏轼的这一则题跋是整个杜诗批评史上罕见的文献。它十分可贵,它告诉我们,苏轼对杜诗进行过谴责性的批评。

四、成就与特色

苏轼的杜诗批评,其文献之数量庞大。苏轼有近五十篇题跋和序文言说杜诗。本文仅对那些直接言及杜诗的题跋和序文进行了考察,而未考察那些间接涉及杜诗的篇什。一位批评家的成就大小,其批评文献的数量最能说明问题。那些仅有只言片语涉及杜诗的人,很难称为杜诗的批评家。那些文章数量少的人,很难称为杜诗的大批评家。苏轼写作了大约五十篇涉及杜诗的题跋和序文,我们称他为杜诗批评的大家,是恰当的。

苏轼的杜诗批评具有以下三大特色。

第一,苏轼的杜诗批评体现了浓郁的比较意识。比较是进行学术研究的一条有效的途径。欲在研究中进行比较,研究者首先得具备比较的意识。关于比较,加拿大当代文学批评家诺斯诺普·弗莱(Northrop Frye, 1912—1991)在《文学的原型》(The Archetypes of Literature)一文中说过一段精彩的话,他说:“每一种组织起来的知识体系均可循序渐进地学习;而且经验表明,关于文学的学习也有某种循序渐进的东西。其实,我们开头的那句话已经将我们陷入语义学的困难之中了。物理学是一门组织起来的关于自然的知识体系,而学物理的学生说他在学物理,他并不说他在学自然。与自然相似,艺术也是需要系统地研究的学科,然而艺术却必须与研究本身区别开来,这种研究本身即是文学批评。因此,‘学文学’断不可能,人们倒是可以按某种方式来学它,不过人们学习的仅仅是文学批评而已。”[20]这就是弗莱的文学不可学论。文学本身不可学,然而关于文学的知识却是可以学的。文学是艺术家的创造,学不来。杜诗是杜甫的创造,学不来。然而,有关杜诗的知识却是人人学得来,人人可以学的。换言之:杜诗批评,人人可为。各人研究杜诗的差别,仅在于水平的高低罢了。苏轼的杜诗批评,其水准非常高。原因大约有二。首先,苏轼本人是艺术家,其才具与杜甫相近,许多地方可以理推之,亦即妙悟其间的奥秘。其次,苏轼运用了其他杜诗批评家很少采用的方法,即比较研究法。弗莱是著作等身的大批评家,他在另一篇题为《作为语境的文学:弥尔顿的〈利西达斯〉》(Literature as Context: Milton’sLycidas)的文章中,透露了他在方法论上的奥秘。他指出:“《利西达斯》得益于希伯来、希腊、拉丁和意大利传统的东西与得益于国语的一样多。甚至其语汇亦然,这一点我没篇幅多讲,其语汇显示出强烈的意大利的影响。当然米尔顿是一位博学的诗人,不过也没有任何诗人其文学之影响局限于他自己的语言。因此,文学批评中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比较文学的问题,简单地说,惟有比较才属于文学本身。”[21]苏轼生活的年代,早于弗莱大约九百年。然而,苏轼早已在娴熟地运用比较研究法了。比较文学作为一门学科,至今不过一百余年的历史。跨学科的比较研究,至今仍然相当前卫,因其操作难度实在太大。然而,在苏轼那里,跨学科比较,宛如烹小鲜。

第二,苏轼的杜诗批评体现了深沉的历史观念。苏轼善于将古人在意识的领域中复活,他常常将档案从资料库引入当前的研究。克罗齐曾经辛辣地讽刺过那些缺少历史意识的语文学家。他写道:“当他们搜集证据和叙述文本的时候,他们尤其以博学的人而著称;当他们搜集文献和纪念物品的时候,他们以考古学家和档案学家而为人所知,正如此类物品得到保管的地方(死物的沉寂而洁白的住所)叫做图书馆,档案室和博物馆一样。”[22]在克罗齐的语汇中,语文学家(philologists)就是文献学家。克罗齐讽刺的对象,其实就是陆澄那样的书橱,即文献学家中的书呆子。《南史》卷四八《陆澄传》:“澄当世称为硕学,读《易》三年不解文义,欲撰《宋书》竟不成。王俭戏之曰:‘陆公,书厨也。’家多坟籍,人所罕见,撰地理书及杂传,死后乃出。”[23]陆澄(425—494),字彦深,南齐吴郡(今江苏苏州)人。陆澄虽然博学,然而缺少思想,他不能够以历史意识来激活史料,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书橱一般的器物。陆澄的人生悲剧,史官亦为之感叹,“论曰:陆澄学称博古,而用不合今。”[24]人们之所以称苏轼为杰出的杜诗批评家,乃是因为他能站在时代的前沿,根据当时思想界的需要,来重新认识杜甫和杜诗。有历史观念的文献学家同时也是思想家。功力扎实的思想家同时也是文献学家。苏轼做到了思想与文献的结合。苏轼的题跋,摇曳多姿,生趣盎然,我们阅读它们的时候不觉得疲倦,而是为它们深深地吸引。

第三,苏轼的杜诗批评实现了真正的文学裁判。文学批评的任务是界定、分类、分析、阐释和评价文学作品,文学批评也描述和评价文学家的人生活动。这是因为,文学创作与文学家的人生密不可分。文学批评,简称批评,很显然一切的文学批评都必须指向某种价值的判断。“批评的实践,因此,从一开始就与道德哲学和神学之间具有强烈的联系,而且它也从未远离过伦理的关切,虽然有的时候严格意义上的道德,因为某种形式的对唯美主义的偏爱,被人们避开了。”[25]既然要进行价值判断,就应当分出高下,褒贬善恶,肯定优点,谴责缺点。一味说好话,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批评。杜甫是忠君爱国的大诗人,因而他具有极高的道德感召力。宋代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一个特殊的阶段,多个政权的并立,尖锐的民族斗争贯穿始终。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中,对于第一大诗人杜甫的诗歌创作提出谴责性的批评需要极大的勇气。然而,苏轼就明确地批评了杜诗中的陋句。这就是苏轼,他不仅才华天纵,同时也是一个强烈的爱国者。苏轼敢于在任何事情上讲真话。苏轼的杜诗批评可谓真正的评判式批评。美国当代文学批评家迈耶·霍华德· 艾布拉姆斯(Meyer Howard Abrams)写道:“Judicial criticism, on the other hand, attempts not merely to communicate, but to analyze and explain the effects of a work by reference to its subject, organization, techniques, and style, and to base the critic’s individual judgments on specified criteria of literary excellence. ”[26]有人将judicial criticism译为“分析批评”,这是误译。这段话可译为:“另一方面,评判式的批评不仅仅在于沟通,而是通过参照作品的主题、组织、技法和风格来分析和解释一部作品的效果,于是批评家的个人判断就成了基础,文学的优越性取决于特定的标准。”应用批评、印象主义批评和评判式批评,它们同为西方文学批评界的三大主流。从原文看,评判式批评的施行,应当如法官做司法判决时那样进行裁判。苏轼既是大诗人,又是爱国者,还是一位杜诗批评的大法官。

注释:

[1] 仇兆鼇:《杜诗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899页。

[2] 吴 讷:《文章辨体序说》,于北山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45页。

[3] 徐师曾:《文体辩序说》,罗根泽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136页。

[4][5] 冯应榴辑注:《苏轼诗集合注》第三册,黄任轲、朱怀春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108,1106页。

[6][7][8][10] 苏 轼:《苏东坡全集》,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1986年,第305,306,559,311页。

[9][22] Benedetto Croce,History:ItsTheoryandPractice, trans. Douglas Ainsli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6,pp.26,26.

[11] 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505页。

[12][13][14][15][16][17][18] 苏 轼:《苏轼全集》,傅成、穆俦标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100,2121,2121,2121,2130,2119,2120页。

[19]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第一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4页。

[20] [21] David Lodge ed., 20thCenturyLiteraryCriticism:AReader,London: Longman Group Limited, 1972,pp.422,436.

[23][24] 《南史》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792,803页。

[25] Alex Preminger and T. V. F. Brogan, ed.,TheNewPrincetonEncyclopediaofPoetryandPoetics,Princeton,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3,.p249.

[26] M. H. Abrams,AGlossaryofLiteraryTerms, 7thed. ,Boston: Heinle & Heinle, a division of Thomson Learning, Inc. 1999.

[责任编辑:陈未鹏]

2016-05-1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杜诗比较批评史和杜工部集英译”(11BZW020)

张思齐, 男, 重庆市人, 武汉大学中外文学比较研究中心主任, 教授, 博士生导师。

I206.2

A

1002-3321(2016)04-008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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