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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义近年的新成果看鲁迅研究的创新与突破

2016-12-16王卫平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关键词:鲁迅研究突破创新

王卫平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从杨义近年的新成果看鲁迅研究的创新与突破

王卫平 (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摘要:从鲁迅研究出发,然后扩展到中国现代小说史的研究,接着跨界到了中国古典小说的研究,之后不断向前追溯,经唐宋,一直上溯到中国文学的源头——先秦。这就是当今著名学者杨义的治学路径,他的治学路数是由今及古,古今贯通,以开放、融通、参照、感悟、还原的学术姿态,一步胜似一步,渐进学术佳境,学术风景美不胜收。他所倡导并实践的文学与地理、与文化、与民族、与图志相耦合的研究范式,开辟出一片片接地气的学术沃土,从而不断靠近陈寅恪、饶宗颐、钱钟书、季羡林等学术大师,体现了大国学术的正大气象。其中,他近年在鲁迅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新成果,不仅在鲁迅研究方面实现了创新和突破,而且给我们的学术研究事业以多方面的启示,必将进一步推进鲁迅研究的新发展。

关键词:杨义;大国学术;鲁迅研究;创新;突破

在当今的中国文学研究界,有一位由今及古、古今贯通、孜孜以求、极具活力、不断超越自我的学者,他就是杨义先生。年近古稀的他,已著作等身,但依然在学术的道路上奋然前行,不断有精品力作问世。新近出版的105万字的《论语还原》(中华书局)就是一个有力的明证。与此同时,他近几年在鲁迅研究方面的新成果,也在积极推进着鲁迅研究,不断开垦鲁迅研究的新土层,提升鲁迅研究的新境界,创新鲁迅研究的新方法,探寻鲁迅研究的新路径。这不仅使他自己在鲁迅研究方面实现了创新与突破,而且为后来的鲁迅研究者、乃至整个文学研究者提供了成功的经验和有益的启迪。因此,值得我们认真的总结、学习和借鉴。

一、杨义的学术成就

杨义是当今中国一流的人文学者,是真正的著作等身。他已出版的著作达50种,发表论文500篇,著述总量超过1000万字,主编书籍16种,70册。他治学的路数是由今及古,古今贯通,将文学与历史学、文献学、民族学、地理学、图志学、叙事学、文化学开放融通,参照互证,建立了他的庞大的学术体系,形成了多学科的交融、感悟、还原的学术格局和研究范式,体现了大国学术的正大气象。

杨义是新时期培养、成长起来的第一代研究生,号称“黄埔一期”。1978年他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师从唐弢和王士菁先生,开始系统研究鲁迅。那是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钱理群、王富仁、吴福辉、温儒敏、凌宇、赵园、刘纳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后来都成为自己学科的一流学者、带头人,引领该学科的学术发展。杨义在这其中是最刻苦、最善于钻研、也是成长最快、以后在学术的道路上飞得更高、走得更远的学者。

1979年9月,杨义就写出了长篇论文《论鲁迅小说的艺术生命力》,发表于1981年。这是他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显示了较高的学术起点。文章从高度的真实性、巨大的概括力、独特的艺术个性和文体等,多方面地论证了鲁迅小说艺术生命力的生成和具体体现,认为“鲁迅小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他不仅属于自己的时代,而且跨越了自己的时代,为世世代代的人民视为艺术瑰宝”[1]。紧接着,他又发表了《论鲁迅小说的历史地位》[2]、《鲁迅小说的现实主义的本质特征》[3]等论文,继续对鲁迅小说展开富有深广度的论述。1984年,年仅38岁的杨义就出版了第一本专著《鲁迅小说综论》①,紧接着,又出版了《鲁迅小说会心录》②,奠定了他在20世纪80年代鲁迅研究中的地位,由于他的学术成就突出,1985年,他被中国社会科学院破格晋升为副研究员。在整个80年代,他除了研究鲁迅以外,还将学术视野转向中国现代小说史的研究,1986年出版《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1987年写出《京派海派文学比较研究》,7年之后得以出版。1988年出版《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卷),两卷已达100余万字。由于这两卷小说史体现了作者高深的学术造诣和创新,1989年,他被破格晋升为研究员。到1991年他又出版了《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三卷),至此三卷150多万字的皇皇巨著出齐。这是最详实、最丰富、最有份量的小说史著作,自出版以来好评如潮,至今仍处领先水平,无人能超越。

20世纪90年代以后,也就是《中国现代小说史》刚杀青,杨义就转入中国古典文学、文化学的研究上来,同时又承担了中国社科院的重点项目《中国叙事学》的研究。这种学科的大幅度跨界是非常罕见的,也是需要足够的学术勇气和学术根底的。一般说来,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转向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是比较容易的,也是顺理成章的,像当年的王瑶先生即是。但若反过来,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转向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则就比较难了,因为中国古典文学历史悠久、博大精深,其学术的土层是远远厚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因此,若没有精深的造诣和学术的勇气是较难开垦的,杨义具备了这样的造诣和学术的基础。他将研究的重心由现代转向古典之后,第一个驿站是驻足于中国古典小说,仅用几年时间,他就完成了43万字的《中国古典小说史论》,并于1995年出版。该书从中国古典小说的本体阐释和文体发生入手,从《山海经》的神话思维、《穆天子传》的史诗价值、六朝杂史小说的形态一直讲到《三国演义》的悲剧结构和经典叙事、《水浒传》的整体生命和叙事神理、“剪灯三话”的文化意识和叙事谋略,以及《西游记》《金瓶梅》《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红楼梦》《阅微草堂笔记》等等,从审美张力、时空操作讲到叙事智慧,新见迭出,视角独特。力图通过古典小说“窥探中国人的文化密码、心理原型、精神脉络,以及审美原则和智慧”[4]。该书被认为是当时中国古典小说研究领域的7本代表著作之一,排在首位。书中诸章节,发表在中国哲学社会科学最高刊物《中国社会科学》上的就有6篇,每篇都长达2万字左右,其中4篇被译成英文。还有十几篇分别发表于《文学评论》《文学遗产》《社会科学战线》等重要学术刊物上。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报刊资料等转载过的文字达30万字,这是一个难以企及的记录,足见这部著作的学术造诣和影响力。

杨义的治学思维路线常常是双构的、多维的。在他研究中国古典小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思考中国叙事学的问题了。我们看到,在《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中,杨义在不同的章节多次论述到古典小说的叙述方式、叙事神理、叙事谋略、叙事智慧等问题。有了这样的基础,再加上他利用在英国牛津大学做学术访问的机会,研读西方叙事学,因此,他的《中国叙事学》就写得得心应手,挥洒自如。1997年,杨义撰写的《中国叙事学》出版。这部专著凭借着作者丰富的古今叙事典籍的阅读体验和感受,又与西方叙事学进行比照,形成了参照、融通、还原研究的新思路,建构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学理体系,彰显了中国的叙事智慧。此时,西方的叙事理论已经在中国得到了译介、传播和研究。一些学者也尝试着运用西方叙事学的原理解析中国古代和现代的叙事文学,取得了一些学术成果。但也存在着生搬硬套、生吞活剥的弊端。毕竟,中西文化、中西人的思维有着诸多的不同,杨义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在他看来,中西文化有相通之处,更存在着明显的反差,他是带着中国自古及今的叙事经验,去领会西方的叙事理论体系的,对西方叙事学进行比照性的阅读,这样,既发现了二者的相通之处,也发现了二者的异质之点。正是在这样的相互参照、博弈和汲取中激活了他的思绪、思想,也丰富了他的思维。如此的知识、思想、思维的碰撞,必将产生出新的思想火花和学术火花。杨义仰仗着两千多种现代文学书刊和五六百种古典文学文献的阅读感受,始终从古今文本的实际出发,建立自己的、也是中国的叙事学理论。书中所出现的关键词语,诸如“结构”“时间”“视角”“意象”,以及相关的阐发和探微,是中国的话语,是不同于西方的叙事特征。于是有人说杨义破译了中国叙事的文化密码,发掘了中国人的叙事智慧。

20世纪90年代,杨义还出版了《中国新文学图志》《20世纪中国文学图志》,此后又出版了《中国古典文学图志》等。他另辟蹊径,探索文学史写作的新形式,以“图志”切入文学史,创造了“以图出史,以史统图,图文互动”的文学史写作的新模式,把死材料用活了,在大陆和台湾以及日本、韩国产生了强烈影响。自此以后,以图讲史、以图讲文的“图志”“图传”之类的图书成为出版界的一个热点,始作俑者,当为杨义。

杨义转入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第二个驿站是中国诗学。1998年他出版了《楚辞诗学》,这是古典文学研究中高深的学问,已有1000余年的研究历史。杨义总能另辟蹊径,突破以往的经学、训诂学、考据学的解读,开创了诗学研究的新思路,对《楚辞》进行文化诗学和生命诗学的新阐释,于是自然别有一番新天地。2001年,他又出版了《李杜诗学》,在古典文学学者普遍认为较难出新的领域开出了新的研究领地,被认为是具有整体性的创新体系的著作,也是一部充满人文激情的杰作。

从中国诗学一下子冲至先秦的诸子学,这是杨义转入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第三个驿站。新世纪以来,杨义把主要精力用在了研究先秦诸子学上。2011年,中华书局出版了他的《老子还原》《庄子还原》《墨子还原》《韩非子还原》四部学术专著,每部皆为造诣精深之作,将成为学术史上的经典。新近又出版了105万字的《论语还原》,作者用了8年时间打造此书。杨义认为“孔子是一个创世纪的伟人,《论语》是一部创世纪之书。如何探究这一创世纪的文化之根?这就要统合和超越汉学、宋学、统合和超越今文、古文,统合和超越汉学中的刘向、刘歆、班固、郑玄,以及宋学中的二程、朱熹,以返本还原的思路,穿透密密层层的材料的裂缝,展开根中之根的探究,把激活《论语》的生命,作为根本性的命题。这就是发生学和古典学的复合维度的研究,以创世纪的方法探究创世纪之书,旨在使我们对元典的前世今生能够知根知底,知心知性。”在杨义看来,“这是两千多年来没有扎实、严密、全面地解决的一个版本发生学上的超级难题”[5]。从而发现了一部“活的《论语》”,完整地体悟了《论语》的生命过程。这是杨义对中国学术的又一重要贡献。

上海的陈福康教授盛赞杨义,说“他目光如炬,独能看出问题”[6]。在治学的路径上,杨义依据自己多年的治学经验,总结出治学的五条路径——眼学、耳学、手学、脚学、心学。眼学是指“读”,即要重视阅读经典文本和原始文献,掌握第一手资料,建构起自己独有的、鲜活的阅读感受和体验。耳学是指“听”,即兼听则明,通过广泛的听讲,开阔视野,获得新信息。手学是指“记”,即要勤于动手记笔记,积累研究资料和思想资源。脚学是指“看”,即通过实际走访和田野调查亲临文史发生的历史现场,做到眼见为实。心学是指“悟”,即用心体会和感悟研究对象内在的生命和意义以及相互间的内在关联。五学并举,多维复合,立体交叉,必将获得学术上的新发现,实现研究上的新突破,从而将学问推向新境界。在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上,杨义倡导并实践一种开放、融通、还原、交叉、多学科、多角度耦合的研究范式,善于从文学发生学、文学地理学、文学图志学、文学民族学、文学历史学、文学文化学等多种角度和方法研究中国文学,拓宽了文学研究的视域,更新了文学研究的方法。他先后提出了“大文学观”(超越以往的杂文学观和纯文学观)、“重绘中国文学地图”(描绘出多民族大国文学的新图像)。“文学地理学”(将文学与地理结缘,从而接上地气)、“中国叙事学”(总结、弘扬中国文学的叙事经验,给中国文学发一张中国的身份证)、“诸子还原学”(版本发生学的开拓,回归文学生命意义的现场,回到中国文化的原点)等学术主张,出版了《重绘中国文学地图》《感悟通论》《现代中国学术方法通论》等,每一部都是难得的力作。他总结了中国现代学人治学的经验,力图探索其中的规律,体现了别样学术史情怀和方法论情结,具有普遍的学习和借鉴意义。上述多方面的努力和广博的学识积累。使杨义不断靠近陈寅恪、饶宗颐、钱钟书、季羡林等学术大师,体现了大国学术的正大气象。

二、杨义近年的鲁迅研究

如前所述,杨义的学术生涯是从鲁迅研究开始的。他发表的第一篇论文是鲁迅研究的论文,出版的第一本著作是鲁迅研究方面的著作。与众不同的是,他起点很高,硕士毕业时就在《中国社会科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全国性的大刊物发表长篇论文,二三年后即出版专著。他把自己的第一部著作取名为《鲁迅小说综论》,旨在“做某些综合性的观察”,“不是把鲁迅小说作为一个自我封闭的体系来研究,而是把它引进社会——历史范围,把艺术放在历史的一般发展中进行某些总体的考察。因此,所谓综论,那是一种历史性和立体性的研究”①(3)。无独有偶,几乎与杨义的《鲁迅小说综论》同时,王富仁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呐喊〉〈彷徨〉综论》,两位学者的思路相近,都对鲁迅的小说进行整体考察和综合研究,都在深化和拓展对鲁迅小说的认识。1985年,杨义发表了《中国现代小说之父——鲁迅》的长篇论文[7],第一次称鲁迅是中国现代小说之父。后来,他把这一观点写入了《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中,在该书中,设专章阐释鲁迅,认为鲁迅“以小说参与历史的发展”;“开创了一个伟大的文学主潮”;实现了“小说艺术的大突破。”

近几年,杨义在研究诸子学之余,重新思考和研究鲁迅,推动着鲁迅研究。2012年,他发表《鲁迅诸子观的多维空间》[8]。2013年,他出版了专著《鲁迅文化血脉还原》,这是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和安徽大学出版社共同推出的“中国鲁迅研究名家精选集”10种之一。2014年,他发表了《遥寄汉唐魄力——鲁迅与汉石画像》[9],编辑了《鲁迅作品精华》(三卷选评本,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他把总字数达133万字的上述文本作了一次系统的整理、修改和校对,把校勘所得写成两篇论文:《鲁迅给我们留下什么》[10]、《如何推进鲁迅研究》[11]。2015年3月26日,他又在《光明日报》的“名家光明讲坛”发表《重读鲁迅》。以上是杨义近年鲁迅研究的新成果。杨义近年的鲁迅研究在学界受到了好评,又多被转载,对业已走向高端的鲁迅研究无疑是一个有力的推动,概括起来,有如下三个方面:

第一,对鲁迅文化血脉的还原式探寻。杨义新出的鲁迅研究专著就是以“鲁迅文化血脉还原”为书名,书中的主体部分是18万字的“重读鲁迅小说与本国文学之关系”。在该书的前言作者开宗明义,指出“百年鲁迅研究,学界更注重思潮。”“只讲思潮,是片面的,讲不到根柢的,必须同时揭示其血脉。”因为“追逐思潮而不顾血脉,则可能丧失文化身份,失去文化主体性的独立创造的根基”[12]。在杨义看来,中国文化血脉对鲁迅渗透很深,甚至成了他生命的最内在的一部分,连笔名的选取也能体现作家的文化血脉和志趣。而血脉又是对人的生命特质的一种认识。杨义认为,“从故乡到南京,从南京到东京,空间的移动使鲁迅获得世界性的文化视野。这个文化视野展开了两个维度:思潮,血脉。以思潮审视血脉,以血脉吸收思潮,在二者的对质和交融中,催生第三个维度:别立新宗,以别立新宗来点化和提升思潮及血脉。这就形成了鲁迅文化哲学的复构性和动态性,并在改革和拯救意识中催生强烈的现代性追求”[12](6)。然而,以往的鲁迅研究,多侧重于思潮,尤其是外来思潮对鲁迅的影响。这样就相对忽略了血脉,而对鲁迅文化血脉的考察是根本性的,是认识和深化鲁迅研究的关键。所以,杨义认为,“重思潮而轻血脉的研究,只能是‘半鲁迅’的研究,只有思潮、血脉并举,才能还鲁迅应有的‘深刻地完全’。”那么,鲁迅的文化血脉到哪里去寻找呢?杨义认为“要从庄子、屈原、嵇康、吴敬梓,从魏晋文章、宋明野史、唐传奇到明清小说,甚至要从绍兴目连戏、《山海经》、金石学和汉代石画像中去寻找,去把握。”在杨义看来,“文化血脉是一个庞大的根系”[11](2—3)。这种对鲁迅文化血脉还原式的探寻,无疑推进了鲁迅研究。有的地方具有填补空白性。比如鲁迅与汉代石画像的关系,杨义研究发现:“鲁迅一生,主要从1915-1936年这个20年的两端,购得碑刻及石刻、木刻画像近6000种。这成为鲁迅文化血脉上拥有的一笔重要的思想资源。”由此,杨义得出“鲁迅的金石学、考据学修养,于此立下了精深的根基”[11](15)。这项研究是填补空白的。

第二,鲁迅精神特质和思想方法的进一步阐释和继承。这集中体现在《鲁迅给我们留下什么》和《重读鲁迅》中。鲁迅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杨义认为,“以往思考这个问题,往往罗列鲁迅的一系列观点,不妨换一个角度,鲁迅在精神气质和思想方法上留给我们什么启示。观点是具体的,容易随着历史的行进而增光或褪色;精神特质或思想方法,则具有潜在的普适性,运用之妙,可以进入新的精神过程”[13]。在《重读鲁迅》中,杨义总结、提炼鲁迅的精神特质和思想方法,概括为“严峻深邃的眼光;痛快淋漓的智慧;强悍的骨头;悲悯求索的情怀。”认为这是鲁迅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

第三,鲁迅研究新维度的寻找。这集中体现在《如何推进鲁迅研究》和《重读鲁迅》中。这是杨义对鲁迅的经典智慧和文化血脉进行翻箱倒柜式的清理之后得出来的新认识。杨义觉得“鲁迅是一口大钟,小叩则小鸣,大叩则大鸣;依然觉得鲁迅研究还存在不少可以深入开垦的土层。就看研究者举起敲钟的棒槌的材质和大小,就看研究者的知识储备和思想能力,是否与研究对象相称”[13]。这是非常深刻的见解。以往,我们研究鲁迅,总感到可研究的问题越来越少,可拓展的空间越来越有限,甚至认为鲁迅研究的文章已经做尽了。其实,是我们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思想能力与博大精深的鲁迅太不相称了。所以,杨义说“不是说鲁迅的文章做尽了,而是应该反思,面对如此博学、深思、特绝的鲁迅,我们知识有限的研究者是否江郎才尽了,还是连才尽的江郎也不如?经过这两年的重新探索,我感觉到,研究鲁迅应该在五个维度上用力,即更深一层地疏通文化血脉,还原鲁迅生命,深化辩证思维,重造文化方式,拓展思想维度。”这样“可以超越‘半鲁迅’研究,回归‘全鲁迅’研究”[11](1—2)。沿着这样的路径去探索,无疑会推进鲁迅研究,深化鲁迅研究,从而开拓出鲁迅研究的新境界。

三、杨义近年的鲁迅研究给我们的启示

回顾中国鲁迅研究的近百年历史,可谓薪火相传,代代相承,一代代鲁迅研究者筚路蓝缕,辛勤耕耘,产生了卷帙浩繁的研究成果,出版了几千部的研究著作,发表了几万篇的研究论文,弘扬了鲁迅精神、思想和文学,鲁迅已成为了世界性的大作家。如今,鲁迅研究已走向了高原、高端,每前进一步都显出是那样的艰难。在这种情况下,鲁迅研究何为?这对每一个研究者都是严峻的考验。杨义近年的鲁迅研究,无疑在推进着鲁迅研究,并实现了研究的创新和突破,给我们多方面的启示。

启示之一是:研究者在才学、能力、思想、判断力、感悟力上的突进。这是十分重要的问题,必须解决研究者“江郎才尽”的问题。杨义对鲁迅研究的推进,比如《鲁迅诸子观的多维空间》《鲁迅与汉石画像》都是仰仗着他多年来对古今叙事、歌诗、民族史志、诸子学术进行长途奔袭,不断求索,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的经年积累的结果。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跋涉、攀岩,不断完成对自我的超越,积累了他丰富深邃的思想批判能力、不断加深的审美体验能力、明察秋毫的文化还原能力和融会贯通的学术感悟能力,有了这四种能力,才能推进鲁迅研究。我们把杨义主要学术成果连缀起来就会发现他踏遍了中国古今文学的各个阶段、各个领域:从先秦诸子还原学到《楚辞诗学》《李杜诗学》,从《中国古典文学图志》(涉及从宋、辽、金至元代)到《中国古典小说史论》(从上古的《山海经》《穆天子传》到汉魏六朝杂史小说,从唐传奇、宋话本,一直讲到明清小说),从《鲁迅小说综论》到《中国现代小说史》等等,杨义是由今及古,又从古到今的学术通才,做到了将博大精深的中国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各个阶段打通,超越了以往大多数古典文学学者分段而治的局限。他还悉心研读过严复、梁启超、王国维、胡适、陈寅恪、钱穆、冯友兰、吴宓、钱钟书、季羡林等学术大师的著述,撰写出《现代中国学术方法通论》,在学术的道路和治学的方法上跟近甚至超越了这些学术大师。有了这样的才学和能力,才能实现鲁迅研究的创新与突破。

启示之二是:作为一个研究者,必须进行不断地自我反思,进行学术上的大清理,在反思和清理中发现以往研究的弊端、漏洞和缺憾,从而找到新的学术生长点。杨义在经历了现代小说学、古典小说学、古典诗学、文学叙事学、文学地理学、文学民族学、先秦诸子学等30余年的探源溯流之后,再回过头来重新思考鲁迅、研究鲁迅,追索鲁迅的经典智慧,探寻鲁迅的文化血脉,对以往的存货进行翻箱倒柜式的大清理,一边清理,一边进行深刻的反思,这样,必然能发现研究的新角度、新课题,也能发现以往研究中被遮蔽的地方或薄弱环节,从而进行学术上的新探索和再出发。也就是说,是上述多领域、多学科的研究硕果,激活了他鲁迅研究的新领域,从而实现了对鲁迅研究的推进与创新。而这一切又都是在不断地自我反思和学术清理中实现的,在总结鲁迅研究史中的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完成的。这就启示我们,作为一个研究者,不论从事哪个领域、那个学科的研究,必须对以往的学术史进行认真的清理、总结和反思,批判地继承先辈留下的学术积淀,否则,连自己的前人都留下哪些研究成果都不甚了解,或一知半解,就急于创新、写作,必然重复前人的劳动。鲁迅研究的新突围,必须在悉心了解前人都说了些什么?前人是怎么说的?前人说得怎样?在这样的前提下,在以往研究史的基础上,才是自己的学术起点,在这个过程中,反思、清理就显得十分重要。

启示之三是:鲁迅的精神文化、精神特质、思想资源、思想方法等必须不断地重温、重读、深读,这样,才能保持经典的生命力,才有助于承传民族文化精神,才能更好地向年轻一代传播鲁迅的思想精髓,才能重铸民族魂。不管是鲁迅研究者,还是文化方面的领导者,总是强调把鲁迅研究工作与国家当前的文化战略紧密结合起来,总是希望把鲁迅研究工作与中国当代现实紧密结合起来,使鲁迅的精神价值、当代意义参与到当代文化思考和价值重建中去。于是,在鲁迅研究中就反复出现有关鲁迅的思想、精神、文学、文化的当代意义和价值的阐释,其中,既有原创性的言说,也有重复的阐释。这样,也就不断有人指出鲁迅研究中重复研究的弊病。其实,这种重复的阐释,反复的强调并不都是消极的,它可能有利于经典的建构和延传。正像有的学者所指出的那样:“重复阐释本身具有两个重要意义:第一,显示出问题的重要性;第二,显示出价值的恒定性。经典的形成必须要有反复和重复的阐释过程,没有这个过程就很难成为经典”[14]。的确,对从《论语》到《红楼梦》等中国传统经典的阐释都存在这样的问题,鲁迅研究也不例外。比如,关于鲁迅精神资源的当代价值与意义,一代代鲁迅研究者、著名专家都做过阐发,这些阐发,可能有重复和交叉,但仍有意义,因为这样才延续了经典的魅力。鲁迅在世界的广泛传播,在国内大众接受中的持续被认可,其中,鲁迅研究所起的作用功不可没。鲁迅研究作为学术研究的一个领域,当然要高度重视创新,要尽可能规避重复研究。但创新是在继承、守正基础上的创新。创新是主体与客体有效对接、匹配、碰撞出来的思想火花,这在很大程度上要看叩钟人的能量和气度。这一点前面已经论过。杨义作为先辈学者、研究名家,他是高度重视对鲁迅的重温、重读和深读的。他在学术的高原纵横驰骋,取得了累累硕果以后,回过头来清理鲁迅的经典智慧和文化血脉,于是必然有诸多的新发现,他对鲁迅的重温和重读是高起点、高层次的,不是低水平的重复,这一点对我们后人特别具有启示意义:必须站在更高的起点上、更精深的思想方法上、更渊博的学识上重温鲁迅、重释鲁迅,才能取得新的研究成果,从而进一步提升中国鲁迅研究的学术水平。未来的鲁迅研究,边缘化、琐细化的研究和重复的阐释仍会同时存在,而深度阐释、重大突破仍较难实现,否则,鲁迅研究就没有走向高原、高端或高峰。

最后,让我们用杨义在《鲁迅文化血脉还原》后记的最后两句话作结:“鲁迅作为客体是一种文化智慧代表,读懂鲁迅,就仿佛撕下了人间的假面,翻转了文明的皱褶,释放出生命的呐喊。读鲁迅吧,他会使你的思想增加敏锐的深度。”这也正是我们今天重温鲁迅的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杨义.论鲁迅小说的艺术生命力[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1(2):222-252.

[2]杨义.论鲁迅小说的历史地位[J].学习与思考, 1981(5):7-9.

[3]杨义.论鲁迅小说的现实主义的本质特征[J].中国社会科学,1982(4):187-203.

[4]杨义.中国古典小说史论·后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540.

[5]杨义.回眸中华文明的创世纪——《论语还原》是这样写成的[N].光明日报,2015-06-09(15).

[6]陈福康.把书读活了的杨义先生[N].光明日报, 2015-03-26(11).

[7]杨义.中国现代小说之父——鲁迅[J].鲁迅研究, 1985(8):5-16.

[8]杨义.鲁迅诸子观的多维空间[J].中国社会科学, 2012(2):187-203.

[9]杨义.遥寄汉唐魄力——鲁迅与汉石画像[J].学术月刊,2014(2)101-134.

[10]杨义.鲁迅给我们留下什么(上)(下)[J〕.鲁迅研究月刊,2015(1-2):20-30,4-15.

[11]杨义.如何推进鲁迅研究[J〕.北方论丛,2015(1):20-37.

[12]杨义.鲁迅文化血脉还原[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1.

[13〕杨义.重读鲁迅[N〕.北京:光明日报,2015-03-26 (11).

[14]张福贵.鲁迅研究的三种范式与当下的价值选择[J〕.中国社会科学,2013(11):161.

(责任编辑单丽娟)

作者简介:王卫平(1958—),男,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国家二级教授,辽宁省高校教学名师。现任辽宁师范大学一级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点学科第一带头人,省级重点学科第一带头人,省级精品课程负责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先后主持、承担国家社科基金、省社科基金重点项目、重大委托项目、一般项目等10余项,出版个人独立完成的学术专著5部,主编、参撰著作多部,累计发表论文130篇,获得辽宁省、大连市人文社科优秀学术成果奖20多项。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15

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254(2016)01-0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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