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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叙事学视域下民俗图像叙事模式探析

2016-12-16程安霞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事象物象民俗

程安霞

(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河南洛阳471023)



符号叙事学视域下民俗图像叙事模式探析

程安霞

(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河南洛阳471023)

从叙事者角度出发,民俗图像叙事可概括为两种基本类型:叙述性民俗图像叙事和象征性民俗图像叙事。前者通过截取事件发展过程中的瞬间或者利用多瞬间序列建构时间流来暗示事件的时间过程;后者则是将图像视为一种特殊的视觉语言符号,通过物象图符空间构图和图义表达,构成一个可被观赏者理解的意义世界。从叙事接受者角度出发,民俗图像的语义结构包含三个层面的意义:民俗视象层及其原初意义、视觉主题层及其程式意义、象征意识层及其内在意义。

民俗图像叙事;叙述性;象征性;叙事机制;语义结构

在民间叙事传统中,民俗图像作为民众表情达意、传播信息的重要工具和手段,它与语词并驾齐驱,是最基本的叙事媒介之一,因此,民俗图像早就进入了学术研究的视野。不过,以往研究多是对民俗图像与民俗文化、民俗生活关联的个案阐述,而对民俗图像叙事模式、民俗图像意义的生成机制等一般理论问题的关注不足。本文即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尝试从叙事学的角度对民俗图像的相关理论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一、民俗图像的叙事性

民俗图像是指民众或者记录民众生活的文化精英以多种实物表面(如岩壁、砖石、木料、布帛、器物、纸张等)为物质载体创作的,用来描述特定时空中特定族群的民俗生活世界的图像,它是民众记录、保存和传播信息的一种基本手段,承担着重要的叙事功能。

那么,民俗图像是如何建构叙述链展开叙事的呢?结构主义叙事学研究者多将叙事文本分为故事与话语两个层面,借鉴这一分层理论,可以将民俗图像叙事文本分为视象层与话语层两个层面。视象层是图像描绘的素材,话语层则是视象组合的程式结构和叙事表达方式。构成视象层的基本素材主要有两类:一是民俗事象,即描绘某个民俗事件或某种民俗场景的视象。民俗事象是民俗学的一个常用概念,这里,它指的是由多个表示人物行动、事件情境的图符组合而成的有“事”因素的视象。如杨家埠年画《天河相隔》,由牛郎肩挑孩子疾步紧追、织女翘首回望、王母娘娘挥钗划银河等多个人物行动的视象组合而成天河相隔的故事情境。由此也可看出,民俗事象不是对民俗事件完整过程的展开,而是经由图像截取的片段性存在,是对“事”的要素的提取和捕捉。二是民俗物象,即描绘某个民俗事物、民俗人物的视象。如传统吉祥图案“和合二仙”画面,由寒山和拾得两位仙人视象以及莲花、圆盒等实物视象组合而成。值得注意的是,民俗事象中会包含某些民俗物象,尤其是人物视象,但民俗事象并非由民俗物象组合而成,只有当人物与行动、事件相关联时,才能构成民俗事象。在话语层面,以民俗事象组合为主的民俗图像和以民俗物象组合为主的民俗图像的叙事方式是不同的。首先,民俗图像是时间和空间的统一体,两类民俗图像叙事都要兼顾到时间、空间两个向量,但其侧重点不同,以民俗事象组合为主的民俗图像叙事更注重时间向量,它关注的是不同叙事时刻的选择所引发的图像张力和表达效果;以民俗物象组合为主的民俗图像叙事更注重空间向量,它关注的是构图所呈现的空间形式美感及其所带来的视觉愉悦感。其次,两类民俗图像叙事的叙事目的、叙事机制截然不同,下面将对此具体展开讨论。

二、民俗图像叙事的叙述性与象征性*民俗图像叙事主要有单幅画与多幅画(即系列画)两种表现形式,在多数情况下,多幅民俗画可以视为单幅民俗画的并列组合,本文主要探讨的是单幅民俗画的图像叙事问题。

(一)叙述性民俗图像叙事及其叙事机制

以民俗事象组合为主的民俗视象构成了叙述性民俗图像叙事,其叙事目的是讲述某个故事、某一民俗事件或某项民俗活动,为此,它往往会有意识地撷取典型人物形象、定格的动作、凝固的场景瞬间,或者利用多个瞬间的序列组合建构时间流,暗示其事件过程。具体有两种基本叙事方式。

1.单一事象叙述与瞬间选择。单一事象叙述中,民俗图像创制者不可能对民俗故事、民俗事件的所有动作进行摹绘,只能挑选其中能够最大限度调动观者想象力的瞬间,即“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1](83)加以凝固。如杨家埠年画《游湖借伞》[2](99)描绘了许仙撑伞坐船欲走、白蛇青蛇岸上招手叫船的瞬间,这一瞬间最有力地暗示了事件的前因后果,最大限度地激发了观者对前一刻(西湖边找寻前世恩人)和后一刻(俊秀青年和貌美蛇仙同船共渡、缔结良缘)的想象和期待。不过,并不是所有图像创制者都会选取“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还有以下几类情况。

第一类是截取最高潮的时刻进行描绘。比如同是杨家埠年画《游湖借伞》[3](72),有些制作者就选取了许仙与白蛇青蛇同船共游西湖的瞬间。这个瞬间是游湖借伞故事的顶点,这样的顶点,“意义呈现明白无误,事件状态确凿无疑”[4](299),虽不能最大限度地引发观者想象,但其叙事内容最多,信息量最大,因此对信息传播最有利。

第二类是选取一般性时刻进行描绘,如《女十忙》《耕织图》《合家欢》《渔家乐》等风俗画选取的是民俗生活中一个普通的时间界面,它更注重空间景物的构图和布局,而对叙事时刻的关注度较弱。这类图像叙事性虽不够,却充满了生活情趣。

第三类是选取“象征性瞬间”[4](300)进行描绘,这一瞬间所含时间量最少,几乎取消了图像的时间性。例如河南南阳出土的汉画像石《牛郎织女星宿图》[5],整个画面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维度的存在,只看到牛郎、织女、星宿等具象或者抽象符号的共时性呈现。然而,这种共时性呈现却更耐人寻味,它凸显出一种象征性意义,即相爱不能相守的愁绪意境。

任何民俗事件都有多个瞬间,不同瞬间的选择所产生的叙事效果和表现的重点是不同的:“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顷刻”想象空间最大,感染力最强,是民俗图像叙事艺术性的体现,反映了民众对审美艺术性的自觉追求;高潮瞬间呈现出最大的叙事张力,信息传递效果最强,是民俗图像叙事实用性的体现,以广大中下层民众为主体的观者对实用性的要求往往超过对艺术性的追求;一般性瞬间最富生活气息,是民众多姿多彩的生产和生活画卷的展现;象征性瞬间最耐人寻味,时间性与空间性达到了某种平衡,意义表达更为深远,体现了民俗图像对更高审美理想的追求。

2.多事象叙述与图像并置。在多事象叙述中,民俗图像创造者突破时空界限,“把相继发展的属于不同时段的‘瞬间’提取出来,并通过一定的组合方式,把它们并置在同一个空间,表现在同一个画幅上”[6]。这些由多个瞬间并置排列而成的图像序列,通过暗藏视点流动的连贯性和历时性,形成一股动态的图像流,以此激发观者的视觉及想象力,加以串接来完成叙事过程。其具体组合方式一般有两种。

一种是循环融合式。这种叙述方式往往以民俗事件、故事的某一情节为中心,并把其他一系列的相关情节融合在一起。比如杨柳青年画《白蛇传》[7](94)以“水漫金山寺”为主场景,并把“游湖借伞”“盗仙草”“断桥重见”“状元祭塔”等场景融合在一起。场景之间不是按照时间逻辑排列的,甚至有点杂乱无章之感,但是欣赏者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某种时间逻辑,并借由自身的民俗记忆库,组成一个完整的叙事过程。

另一种是区隔分层式。常用的区隔手段有:一是设置分界线,把民俗事件、故事分离成一格一格进行叙事,比如东汉画像砖《弋射收获图》,通过一条平行线把图像分为上下两格:上为弋射,下为收获。二是通过山水背景、建筑物环境(如楼阁、庭院等)进行区隔,把民俗事件、故事分离成一层一层进行叙事。例如敦煌壁画第四十五窟北壁的《观无量寿佛经变》,中间部分为极乐世界,两侧画有“十六观”和“未生怨”。十六观画像以山水背景为区隔,将画幅上下分离为六层,描述了十六观中的十三种;未生怨画像主要以庭院环境为区隔,上下分成五层(因下部残缺,只能看到上面四层),描绘了五个故事场景。

(二)象征性民俗图像叙事及其叙事机制

以民俗物象组合为主的民俗视象构成了象征性民俗图像叙事,其目的不在于叙述事件,而是模仿某种民俗物件或民俗现象,借助图符表达另一种意义。换言之,象征性图像起着符号的作用,它往往是人们意识形态、主观愿望的外化,注重从外部图符形式引向内部精神世界。象征性图像集中体现于民间传统吉祥图案叙事之中,其叙事形式是将图像视为一种类语言符号文本,通过物象图符的空间构图和图义表达,即构图性和象征性来进行叙事。根据构图方式和象征表达的特点,可以分为两种类型。

1.意象构图型。意象构图是指利用一些被民众普遍认可的民俗意象组合成图。从民俗意象的来源和质料性质的角度,民俗意象大致有两类:一类是由原型物象组合而成的意象构图。原型物象是指那些源自人类祖先早期的民俗生活和神话思维的动物、植物、人物,以及宇宙物象等,比如瓜、莲、盆、碗等为阴性象征,吉祥图像中常用“蝴蝶扑金瓜”“鱼戏莲”“扣碗”“娃娃坐莲盆”等意象构图,隐喻男女婚恋、交合化子的吉祥寓意。一类是由一些民俗典故构成的民俗意象,如八仙过海、刘海戏蟾、钟馗捉鬼、五子夺魁等民俗典故都是在民俗文化与原始崇拜、儒释道信仰的交融互通中沉淀为具有特定意义的吉祥符码,从而进入民俗意象系统的。这些民俗典故多源自某一事件或故事,是一种民俗事象,但它们不属于叙述性图像叙事。因为以民俗典故构图所成图像的重点不是对瞬间状态的描绘,而只是对其背后象征意义的呈现。

2.语图拼组型。语图拼组型指借助汉字的义、形、音与吉祥图符的互助关系,构筑其叙述的语法结构。其最常见、最突出的构图方式有两种:一是通过汉字图案化变形拼组成图,如福、万、寿、喜等字在吉祥图案中有众多艺术化写法和图案化表现形态,它们可以单独构图,亦可与其他物象图符组合构图。如喜字,两个喜字合在一起就是典型的“双喜”图案;同时还可以和龙凤、鸳鸯、梅枝等吉祥图符组合成“龙凤双喜”“鸳鸯双喜”“喜上眉梢”等吉祥语图案。二是借助某一吉祥俗语或吉祥成语的谐音关系,把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物象或器皿予以自由组合。其表意效果的完成主要通过“发音生意”和“以象势示意”加以实现。“发音生意”指利用谐音关系在不同物象之间建立意义的关联性,即借助物象图符发音的相同、相近或相似来形成双重表意效果,并以此暗示画外之意。“以象势示意”是指利用物象造型在静态表象中展露出的形式张力或动感情态示意。常用方式有:数量表示,如在“五福捧寿”中画五只蝙蝠,以表示“五”;形态摹状,如在“连连升级”瑞图中,莲花包围着公鸡盈盈而上,形成“升空”的态势;方位指示,如“欢天喜地”瑞图中,用獾朝天上,喜鹊朝地下的相对位置来表示“天”“地”。

三、民俗图像叙事的语义结构及解读

民俗图像叙事的目的是表达意义,这种表达力是通过叙事接受者的观赏和阅读呈现出来的。观赏者的阅读过程实际上是“视”的过程,民俗图像在被凝视时,要经过一个从肉眼观看到心灵领会的过程,如此,民俗图像表达的信息才能被理解、解读,一个完整的叙事过程才得以完成。一般来说,观赏者要从三个不同层面对民俗图像所要传达的内容和意义加以解读。

(一)视象层及其原初意义

视象层通过线条与色彩构成的某些形态构成来再现现实世界的事物和行为,它呈现的是事实性、表现性的原初意义。事实意义十分容易理解,“只要把某些知觉形式与我们从实际经验中得知的某些对象等同起来,把它们的关系变化与某些行为或事件等同起来,就可领悟到这种意义”[8](2)。表现性意义则是在对事物或事件的认识而引起的某种反应中显示出的特性,它往往需要利用某种程度的感受性才能够领悟。例如杨家埠年画《封侯挂印》[3](图版119),画面通过艳丽的色彩、简练的线条勾勒出一些动植物形象,观赏者结合日常生活认知即可判断出猴子、蜜蜂、官印、树枝等形象,这呈现的是一种事实性意义;猴子手持一根木棒朝上看向松树的动作,给观赏者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这呈现的是一种表现意义。

(二)主题层及其程式意义

主题层是民俗物象、民俗事象互相组合的平台,它构成了民俗图像的中间层或转换层,表现的是由物象组合、事象组合所指称的程式意义。如果说原初意义依靠的是对现实世界的感觉性,而要理解程式意义,“不仅要感知对象与时间构成的现实世界,而且必须了解某种文明的独特习俗与文化传统这一超越现实世界的另一世界”[8](2),也就是说,它不是被感觉到的,而是被理解到的。因为视觉主题层是由特定社会习俗、文化传统规范的,它通常由一些约定俗成的形象、故事、寓意构成,表现的是特定的主题或概念。如在《封侯挂印》中,蜜蜂表示“封”,猴子表示“侯”,生活在我国传统文化语境中的民众一目了然,但是对于其他族群的人来说,就会觉得十分费解。

(三)象征意识层及其本质意义

象征意识层是一种精神上的显现,它所呈现的是内在性的、深层次的本质意义。这种本质意义要“通过弄清那些能够反映一个民族、一个时期、一个阶级、一种宗教或哲学信仰之基本态度的根本原则而领悟的”[9](36)。这些原则显现在民俗物象层和视觉主题层的构图组合和意义呈现中,如《封侯挂印》用猴子、蜜蜂、官印、树枝等妇孺皆知的物象符号,以通俗易懂的图案组合形式,表现了“禄”的祥瑞意义,展现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从深层次说明了传统文化中对现世功名利禄的执着追求。这里,民俗图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被看到的或被解释的对象,而是与我们的生活实践紧密结合,成为一种“精神图像”。

[1][德]莱辛.拉奥孔[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2]潍坊杨家埠年画全集编委会,编.潍坊杨家埠年画全集[Z].北京:西苑出版社,1996.

[3]杨家埠木版年画研究所,编.杨家埠年画[Z].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4]韩丛耀.图像:一种后符号学的再发现[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周到.南阳汉画像石中的几幅星象图[J].考古,1975(1).

[6]龙迪勇.图像叙事:空间的时间化[J].江西社会科学,2007(7).

[7]天津市艺术博物馆编.杨柳青年画[C].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8][美]欧文·潘诺夫斯基.图像学研究: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的人文主题[M].戚印平,范景中,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

[9][美]E·潘诺夫斯基.视觉艺术的含义[M].傅志强,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海晓红】

2016-06-16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社会转型与民间公共祭祀变迁研究”(2014CSH022)

程安霞(1981-),女,山东邹城人,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民俗研究。

C953

A

1674-6627(2016)05-012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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