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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人性刻画

2016-12-14赵权利

电影文学 2016年21期

赵权利

[摘要]日本著名中生代导演、日本电影第二个“黄金时代”——新电影运动中的代表人物中岛哲也一向以在电影中挖掘强烈的戏剧冲突,以及运用夸张的广告式的视听语言而著称。而对人性进行极端性的刻画也是中岛哲也电影的个人风格之一。《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是中岛哲也最为知名的作品。本文从对女性人性弱点的揭示、对男性人性阴暗面的批判以及对当代日本社会中人性扭曲的捕捉三方面,分析《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部影片的人性刻画。

[关键词]中岛哲也;《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人性刻画

日本著名中生代导演、日本电影第二个“黄金时代”——新电影运动中的代表人物中岛哲也(Tetsuya Nakashima,1959-)一向以在电影中挖掘强烈的戏剧冲突,以及运用夸张的广告式的视听语言而著称。而对人性进行极端性的刻画也是中岛哲也电影的个人风格之一。他的电影镜头语言等外在形式皆是为电影的内在精神构建与带有导演本人悲悯思想的角色设定服务的。改编自山田宗树(Muneki Yamada,1965-)同名小说的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Memories of Mat-suko,2006)是中岛哲也最为知名的作品之一。电影主人公川尻松子是一个平凡的,一直活在“被嫌弃”状态中的女性。中岛哲也透过她曲折、颠沛流离的一生展现了松子及她周围人的复杂人性,以一种充斥夸张歌舞与色彩的、“嬉笑怒骂皆文章”的方式为松子吟唱了一曲哀切的挽歌,暴露出当代日本社会人们性格的弱点与阴暗面。

一、揭示女性的人性弱点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最值得玩味的人性范例就是女主人公松子。中岛哲也对松子怀着同情、肯定与否定兼具的矛盾态度。松子本人一直在遭遇逆境,然而她也一直在反抗,只是她的坚毅换来的往往是更糟糕的结局。如松子在反抗父亲长年的偏心时,她的做法是对卧病在床的妹妹久美大喊她其实一点也不像父亲说的那样可怜;为了能够获得自由,松子骑上单车离开了这个被病痛折磨得气氛阴郁的家,甚至在离家出走之前,松子在激愤之下还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了一直分走她父爱的妹妹,即将病弱的妹妹掐倒在地。而最终,松子也为自己的上述过激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她鼓起勇气回家时,内心一直深爱她的父亲与妹妹都已经离世,而活着的弟弟也选择终生不原谅这个任性的姐姐。松子一方面终生无法走出连累家人的愧疚感,另一方面又痛苦于一直没有人能对回家的她说一句“欢迎回来”。松子性格的果断、刚烈和坚强还表现在她后面的人生中,在松子一次次走投无路,感慨“我的人生结束了”的时候,她总能有一次满怀希望地重新振作起来:她在发现自己只能卖身后就努力去做一个优秀的妓女;在发现自己被小混混骗去所有积蓄后就毫不手软地杀死了小混混;她在自杀未遂后又毫不犹豫地决定嫁给憨厚老实的理发店老板,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自己手刃他人的过错与曾经给懦夫做过情妇,做过妓女的失误,忘却了爱人在她面前卧轨的伤痛;在被警察逮捕后,松子也平静地接受了八年牢狱生活。每次在希望落空的时候,她都不是精神崩溃,而是又一次全心全意地投入下一阶段的生活中。

松子的弱点在于她空有一种能够抵御命运折磨的热情,但是伴随着这种热情的却是一种对生命的“不自觉”。正是在这种不自觉下,她在处理事情时往往不加以思考,以一种坚韧却盲目的方式日复一日地生存着,熬过常人难以熬过的时光,以及在遇到男人时,松子往往会施与对方一种毫无保留的甚至神经质的爱,这种爱也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

中岛哲也有意在电影中为松子设置了一个狱中好友泽村惠,并安排松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去找泽村惠。显然,泽村惠在电影中不仅仅是为阿笙讲述松子生平的一块“拼图”,她还代表了松子最后的希望。泽村惠代表了电影中一种较为值得人欣赏的女性人性,她在某种意义上是松子的镜像,两人都因有过不堪的过去而坐牢。但是与松子不同的是,泽村惠是一个始终有自己主见的人,是电影中唯一真正给过松子关心的人,也是一个最终走向了与松子完全不同道路的女性。当泽村看到松子与对松子施以家庭暴力的龙洋一在一起时,她就大喊道:“小松,这种人沾惹不得!快醒醒吧!跟这种男人在一起,他会把你拉进地狱深渊的!”泽村以另一种加入了理智的坚强与果断为观众做出了榜样。

二、批判男性的人性阴暗面

日本有悠久的男权文化,无处不在的男性权威导致了女性外在的发展受到压制,女性内在的生命精神出现了委顿。《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出现了诸多面目丑陋、软弱无用或位置尴尬的男性形象,他们尽管并没有如松子一般“被嫌弃”,但是在人性上他们同样是畸人。

在电影中,松子的悲剧几乎都来源于她身边的男性。以松子的父亲为例,父爱的缺失可以视作松子人性崩坏的开始,甚至父亲不正确的父爱表达方式也伤害了松子的妹妹久美。父亲在松子与久美之间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对待,如总是对久美和颜悦色,对松子则板着脸;下班时带的礼物永远是给久美的,而递给松子的则只有公文包等。父亲对身患疾病的久美心存愧疚,但他并非重视她而是轻视了她。父亲粗暴地认为,松子不应该跟妹妹讲自己和男老师的“恋爱”故事,认为这会刺激到久美,而事实上,久美是对姐姐心存祝福的。父亲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认定久美因为疾病的限制而无法(或无权)分享松子恋爱的幸福与喜悦,这实际上等于是父亲否定了久美可以介入正常生活的可能性。在父亲看来,久美已经成为一个完全没有用的人,她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全家施与关爱的对象。久美就这样被父亲剥夺了诸多正常经历与情绪,而松子也被凶狠的父亲剥夺了自己在这个家中唯一的聊天对象。久美本身就身体孱弱,久而久之又因为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中,她没有应有的权益,也无法处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是否正确,所以一直到死,久美都生活于人性、精神的枯竭和窒息当中,背负着对姐姐以及整个家庭的内疚。

除却对松子极为冷漠的父亲与弟弟不谈,与松子相恋过的男性可以说都处于日本社会的中下层,如虽然才华横溢却穷困潦倒,直到自杀也没有发迹,将太宰治的画像挂在家里,留下的遗言是“生而为人对不起”的作家八女川;才华平庸的有妇之夫,编剧冈也;忠厚老实的,给松子带来过人生希望,但是并没有对松子付出过深切情感的理发店老板,以及松子一生的梦魇,小混混学生,只能够靠混黑社会生存的龙洋一,这些男性在性格与人品上都有着明显的缺陷,或是脾气暴躁,或是背叛家庭,或是愚鲁木讷,或是莽撞、不计后果,甚至连并没有在电影中露面的泽村的丈夫,也隐含着中岛对其的批判:明明与泽村还处于新婚阶段,他却能够忍受泽村去做AV女优,享用泽村拍AV带来的优越生活。

然而与刻画女性人性类似,中岛哲也还是选择了给予观众一点希望,阿笙可以视作电影中一个较为理想的男性。正处于迷茫期的善良的他答应来处理松子的后事,在父亲已经对松子的人生下定义之后,阿笙依然好奇于松子的一生,并在一步步拼凑出了松子整个人生之后真正地理解了她的苦乐悲欢。也正是阿笙在年幼时,在河边见过痛哭流涕的松子。那个松子是与电影中其他时刻出现的,不停用扮鬼脸和乖巧顺从来哄人开心的松子大不相同的,当时的松子清醒而冷静,因为她到那个时候才以尖锐的目光看清了几十年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这便是阿笙与松子之间超越了爱欲的一次灵魂交流。有着宽广的理解、同情之心的阿笙,是中岛哲也给出的正面的男性人性代表。

三、捕捉当代日本社会中人性的扭曲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它是对女性电影主题的丰富和对展露两性弱点的深化,它还是一种特定社会背景的展示,松子这破碎不堪的人生旅程并不仅仅是她个人造成的,而是整个社会狭隘脆弱的人性共同造就的。正如龙洋一所说,松子对他来说就是上帝。然而耶稣付出了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代价,松子原本以满腔爱代表了“世人可救”的神性观点,最后以被伤害得千疮百孔,直至走向荒谬的死亡再一次证明了消极的“世人不可救”观点。

首先,在电影中,中岛哲也让观众看到了当代日本社会中人所受到的精神挤压,以及这种挤压之下人是如何变得孤独,人性是如何变得脆弱和崇尚虚无的。阿笙原本就是一个感到生命停滞的青年。电影一开头以一系列的蒙太奇镜头表现了当代日本年轻人光怪陆离的生活,他们被夜总会、电视机、新闻等包围,然而内心却越来越麻木。电影中以一个多次出现的刑侦剧中的跳崖镜头与警方检查松子尸体的画面制造“互文”,这实际上是一种虚虚实实的表现手法。人们在面对跳崖情节时一般都是无动于衷的,而阿笙则是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跳崖的人。阿笙的女朋友对他提出分手,阿笙表面上毫无反应,内心却十分忧伤,而女朋友也同样是一个为虚无、迷茫情绪所困惑的人。因此,在阿笙处理松子后事的同时,女朋友也下定决心要去乌兹别克斯坦做青年志愿者,这让阿笙十分意外。这里暗示着日本的新女性将用改变环境(脱离日本)的方式来审视自己的生命本体,相比起一生被困于日本的松子来说,阿笙的女友无疑具有更为蓬勃的生命力。

其次,中岛哲也点明了日本的黑社会这一症结与人性扭曲的关系。日本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黑社会合法化的国家,这也就使得人们往往缺乏安全感与健全的法制意识。在电影中,龙洋一加入黑道后被卷入贩毒、暴力等事件中,松子原本对龙洋一不断规劝,得到的却是龙洋一的暴打。松子索性放任了龙洋一的行为,甚至帮助他进行违法活动。最终,龙洋一因为贪墨组织的钱而招致全身被砍得血肉模糊,而松子也在逃命的过程中摔伤了腿落下永久残疾。黑社会的存在挑战了法律与秩序,也使人们模糊了是非善恶的界限,心中充满疮痍。

再次,中岛哲也委婉地批判了日本的青少年问题。松子在53岁时终于决心要振作起来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却因为半夜对几个还在打棒球的中学生说“快回家去吧”,遭到了中学生无情的棒打,被活活打死。松子人生的转折点在于,还是一个中学老师的她想尽可能不伤害任何人地解决当时的中学生龙洋一偷钱事件,结果龙洋一倒打一耙诬告松子本人偷钱,松子的命运由此急转直下。而最后终结松子生命的也同样是中学生,松子仅仅是出于30年前的职业本能叮嘱他们回家。令人叹息的是,正如法律无法及时惩罚当年的龙洋一,阻止他走向加入黑社会的犯罪道路一样,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现在的法律同样无法惩戒杀死松子的“凶手”们。尽管这群中学生未必都具有如松子一样的家庭,但是仅仅出于一点对松子这个臃肿的老太婆的厌倦就动手将其打死,对这样漠视生命的少年,观众可以想象其人性已经开始了扭曲。

卡西尔曾经在《人论》中指出:“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它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态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人类生活的批判中。”中岛哲也始终以一种犀利但又充满温暖,冷静却又满怀热情的方式审视人们的心灵,关注着人们的生活。他的《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等电影无不闪烁着导演本人的独特智慧,已经成为一道道人们了解日本社会乃至人类共同心理的文化景观,这也是中岛哲也电影具有某种历久而弥新的,引人反复解读的艺术魅力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