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听长歌
2016-12-14宁不情
宁不情
作者有话说:从编辑爱丽丝那里得知过稿时,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这不是我第一次过稿,心情却比第一次过稿还要激动。我几乎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写的故事会被高中时代全校学生争相传阅的杂志印成铅字,突然觉得,在那些不眠的深夜对着稿子发狂的辛苦都算不了什么。
我是个没恒心的人,做事常常是三分钟热度,可写作是我坚持做得最久的一件事。哪怕曾想过千万次要放弃,却还是一直会在脑海里根深蒂固,也许这点执念便是梦想吧。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我最喜欢它,人生漫漫,唯剩梦想不可被消磨。
约图建议:背景是悬崖边上,旁边有一棵树,女主瘫坐在地上,男主站在女主面前,手中的长剑抵在女主脖子上
他抬眸观望,倏尔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像她,云彩像她,花朵像她,太阳也像她,旋即便心如刀绞,仿若这白昼长夜,他只能寂寥此生。
(一)十载光阴空悠悠
又是一阵秋风起,不知不觉间,桃叶渡的落花便铺满一地,长歌也已在这里待了十年。
十年前,她穷困潦倒,父亲恶疾身亡,才八岁的小姑娘不得已在街头卖身葬父。好在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刻,她遇见了言扶。
他将她带回桃叶渡,教她下棋煮茶,教她吹笛骑马,又传授她绝世武功。
她很有悟性,如今用这一支玉笛轻轻吹上一曲长歌,便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控人心魄,当称为嗜血笛音。
今日,终是到了她出谷历练的日子。
桃叶渡的湖面波光粼粼,只有一叶扁舟停靠在岸边。言扶送她至此,走上前替她松了绳,又回身望向她,语气是十年如一日的不咸不淡:“小心行事。”
风声呼呼,她看着不远处白衣飘飘的他,想问他,却又开不了口。
只剩心底的声音在不停盘旋:公子,你为何悄悄在我的行囊中放了两盒紫泥糕?我自然是爱吃的,可你怎的这样关心我?你是……不舍我离开吗?
转瞬却又猜测,许是自己想多了。
这也怪不得她,言扶只长她三岁,功夫却早已出神入化。飞花摘叶俱可杀人,舞文弄墨更胜书生,偏偏还生了一副好相貌。她初来桃叶渡时只是敬仰,时日久了,竟生出些别样的情愫来。当真应了那句话——少女怀春总是情。
犹豫许久,她却只对他点了点头,便快步上前,划着小舟离去。
她尚有自知之明,他对她有情意这种事,想想便也罢了,她是万万不敢奢望的。从第一面起,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他,仰头问他:“公子要买我做婢女吗?”
而他置若罔闻,半晌,语气冰冷地道:“我不买你。”
“我买的,是你的命。”
这悠悠十载光阴,不过是他的训练。
此番出谷,她也不过是有命在身——除掉尘雀山庄的主人,刘陌阡。
(二)笛音泠泠听长歌
言扶虽从未透露桃叶渡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长歌多少也感受得到杀机重重。桃叶渡纪律严密,很多人都见面不识,似是怕身份暴露。
她猜测,桃叶渡极有可能是前朝余力,意欲复辟亡国。
而这个刘阡陌,听言扶提过,年少有为,很有财力,又有很多江湖势力,一心只竭力帮助朝廷解决麻烦。
这样的人,自己用不成,便只能除去。
只是尘雀山庄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刘阡陌功力高深莫测,她的嗜血笛音对他不起作用,她想打入内部绝非易事。唯一的缺口,便是这个刘陌阡风流成性。
长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日是七夕,灯亭湖中照例会聚集城中所有姑娘比试才艺,争夺第一才女的称号。
隔着远远的距离,长歌便见刘陌阡一袭月白长袍,坐在湖中央的画舫上。
有画姬在他身畔作画,他看得入迷。片刻后,他竟含笑起身走到那女子身旁,俯下身握住那女子的纤纤玉手,姿势暧昧地在宣纸上执笔入画。
她端着点心,边走上前边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快走至他身旁时,她故意“哎呀”一声将点心打翻在地,佯装被绊了一跤,玉笛便被甩了出去,碰击到船面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一番不大不小的动静后,只见刘陌阡抬起头,眯起眼睛,朝着她的方向细细打量。
长歌便羞赧地低下了头。
刘陌阡见她那般模样,竟是摇摇头笑了,心里暗忖着真是老套,这种吸引他注意的法子,不知多少女子用过。也是他今日心情好,竟随手抖了抖长衫,上前两步将玉笛拾起来递到她面前,再柔声问道:“会吹吗?”
不仅会,且吹奏得绝世无双。
她胜券在握地接过玉笛,只吹奏了小小段,刘陌阡便讶异不已,似是想不到如此美妙佳音竟出自一个丫鬟之手。再打量她,心境竟是不同了。她吹笛时睫毛低垂,面色娴静而淡雅,好似整个人都被镀了一层柔光。
笛音泠泠,他竟是不由得看痴了。
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笛音便戛然而止,竟是画姬争风吃醋,将手中的画笔甩到了长歌身上。她的衣裳霎时脏乱一片,甚至脸上还被溅了颜料,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很滑稽。
她心下一沉,怕自己精心准备的相遇就这样搞砸了。当下来不及想许多,只想着能洗净身子,便准备往湖里跳。
扒上船沿的那一刻,长歌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竟怕了起来,她又莫名想起了言扶。
那时她不识水性,言扶却强制她学。桃叶渡的江溪水流很急,不似这般平缓,她看着汹涌的水面下意识地皱眉,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却迟迟不入水。她余光瞥见言扶朝自己走了两步,对着她伸出了手,还以为他要牵她回来,熟料他又退了回去。
一连数日,她还是不敢下水,言扶从未见她受如此折磨,竟心软地想这也不是非练不可,便也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是故这么些年,她一直不谙水性。
她挣扎着不敢跳,最终却还是管不了这么多了。
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时,长歌却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臂,重心跟着往后倾去。等缓过神,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已被刘陌阡搂入怀中。
耳畔传来他宠溺却又带着几分戏谑的话:“明明不会水还要逞强,嗯?”
也不知怎的,她明明是做戏,这一刻心却狂跳不止。
像是紧张,像是害羞,又像是……夹杂着些许心动,这让她有些慌乱。
她又想让他对自己印象深刻些,竟一把推开刘陌阡,看了那画姬一眼,地上的画笔被她用内力吸起,继而直直地朝着画姬飞去。刹那工夫,画姬便被打入了湖里。
画舫木桌上一套白釉瓷具经受不住这样的内力,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刘陌阡一怔,原本想怜香惜玉的,却不想她有这样一身好功夫。
江湖人出入生死惯了,向来疑心就重,此时他嬉戏的笑意早已换成猜疑,话语间颇为冷冽:“你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
湖中因人落水,此时正水花飞溅。她站在漫天水珠的背景下,抬起头,对上他变幻不定的眼神,脸上缓缓绽出一抹鲜丽明媚的笑,抬起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你问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就在你这里。”
四目相对,他却已无言。
她嫣然一笑的模样似是渐渐侵蚀了他的判断,良久的安静后,他竟是朗声笑了:“愿意随我回山庄吗?”
(三)此生长忆月朦胧
他就这样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留在了尘雀山庄。
他大概不知,这个女人,一心只想取他的命。
只是长歌一直没找着机会下手而已。
他事务繁多,她不能常在左右。偶尔得了闲,他便去寻花问柳。这十几日来,他只来过一次她的院落,为听她的笛音。
她不能伤他半分,便迂回着在山庄找些有用的消息飞鸽传书给言扶。
为找机会下手,她便以关心为由,每夜都为他炖一碗燕窝粥端去书房,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养花怡情。实际上她实在不喜这些,对她来说,花花草草远不及半夜出现的野猫野狗有趣。
这日正入夜,她要去为他送粥,才推开门,却看见刘陌阡朝着自己走来。
他的胳膊受了伤,左手却拎着一只渔猫。
“前几日我回来晚,途经这儿时,瞧见你在逗猫,玩得不亦乐乎。也是巧了,今日我竟碰见这难遇的渔猫,猜着你或许喜欢,便替你捉了来。”他一双幽深的凤眸里盈满笑意,“你别小瞧这渔猫,性子很烈,却是个极懂水性的。你好生驯养着,指不定哪天还能载你过河。”
他在打趣她那天的事儿,奇怪的是,她却没一丝恼意。
这是第一次有人会因她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去猜测她的喜好,送她礼物。看着他温软的笑意,她心下动容,竟不由自主问:“你的胳膊是被这小东西伤的吗?”
她问这话时语气温吞,眸中有万般光彩流转。如此小事,她却像是受了很大的恩宠。
她那样的眼神,竟让刘陌阡蓦地心疼不已,不由得猜测她的以往该有多冷清。
他私以为不该隐瞒事实,顿了许久,道:“长歌,你别这么当真,我为谁都这般,博美人一笑嘛,很值。”
见她眸中的光瞬间暗淡下去,他却迎着皎洁的月色,抬眸看向她,柔声道:“你知道我此时在想些什么吗?长歌,我竟怨自己为何没有早早遇见你,我不瞒你,以往我确是如此行事的。可这一刻,我却只想为你做这些事,只想看你笑,你说好不好?”
门口风大,他话音才落,便上前拿过她手中的瓷碗,顿了顿,却又伸出左手。这个曾万花丛中过的浪子,生平第一回这般紧张、小心翼翼地去牵一个姑娘的手。
长歌的神思四处飘飞,明明有百般情绪,却无法言说。
只深刻地意识到,欣喜之感充斥自己的心头,想挣脱却又不想挣脱他的手,犹犹豫豫中,便已被他牵着进了屋。
她看了一眼他的胳膊,拿出纱布药膏,将伤口清洗干净,半蹲在地上,为他上药缠纱布,动作越发轻柔,眼中却尽是心疼:“伤口这么深,你这一身的功夫也不过是摆设,毫无用处。”
明明关心,却这样嘴硬,他低头看她,竟是笑意入眼。
“补补就好了。”他竟也不反对,顺着她的话,端起桌上的燕窝粥,作势要喝。
彼时她正包扎完起身,半蹲的双腿有些发软,竟晃悠悠地把他刚端起的燕窝打翻在地,他手上、外衣上皆是一片狼藉。
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你回去换身衣裳吧。”
他还是温和地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应下来。
走了没几步,她却突然出声喊他:“刘陌阡。”
他回过头:“怎么了?”
她顿了顿:“没事儿,就是想喊一喊你。”
“嗯?”他风眸含笑地问道,“是不舍得我走吗?”
嗯,不舍得。
她甚至还想告诉他,她在燕窝粥里放了毒药。这十几日来,为了不被他发现,她每天都会放少剂量的无色无味的毒药。可就在今晚,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却发现,他是温谦公子也好,是江湖侠士也罢,她都无法顾及。
她这般故意打翻瓷碗,只不过是想让他安然无恙。
(四)风花雪月几更天
长歌没把自己的心思告诉言扶,自然也不会背叛言扶告诉刘陌阡真相,便一直骗言扶是自己没等到机会下手。
时间眨眼便是一月,这几十天来,外人都道刘陌阡为她收了性子,不再亲近女色,遣散了山庄的歌舞姬,挑最好的锦缎为她做衣裳。她口味清淡,他便跟着她吃那些以往咽不下口的饭菜。这便算了,他竟是连女儿家的胭脂和首饰也不用她费心,事无巨细,他全都为她考量好。
长歌看在眼里,心中尽是暖意。
她有时也会与他比武,她比不过他,他却处处让着她。她明明有多次机会得手,却一次都没去伤害他。甚至那日午后,她把自己玉笛上的流苏轻轻悬挂在他的长剑上。
这定情信物,他自然也是宝贝得不行,单单只是看一眼,竟能失笑出声。
而长歌最喜欢的,便是他为自己描眉。
这一二十年,她每日劈柴练功,从未把自己当女子看待,早把肌肤、容颜置身事外。可他为她描眉时,眉目缠绵缱绻,眸子里除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她,再无其他。
她喜欢这样的他们。
他就像剧毒,已伤及她的五脏六腑。
然而她无法向言扶交代,便一直欺瞒。就在她还以为能找一个两全的法子时,言扶竟然亲自出谷找到了她。
他站在幽深黑暗的树林里,背对着她:“这件事不用你再做,即日回谷。”
这些日子,言扶知道她与他走得近,他只当她是为利用,却一直没有结果。他从不怀疑她的能力,这般拖延,他便怀疑另有隐情。猜测到男女之事上时,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总之,这件差事他定是不会再让做了。
谁知她却低下头,声音很小,却有着莫须有的坚定:“公子,我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他猛地回身,看着这个自己悉心培养十年、最看中的人,在他面前流露出对其他男子的不舍,他心头的气恼更上一层,“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我今日以你的名义把他约到提前布置好的地点,他准时赴约,如今问题已全部解决,你岂有不回之理?”
她双腿一软,颤巍巍地问:“你杀了他?”
他冷笑一声:“长歌,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一时无话,怔愣在原地,双眸却瞬间无光,仿佛轻轻推一下,她整个人就会倒地。
他见她这般,上前两步:“他还活着,如今关在地牢里,希望能审出些有用的消息。”
她一听这话,想到那些酷刑,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公子放了他。”
他一怔,看着地上的她,想扶她起来,却又忍住。
他自嘲般地笑了几声,接着长袖一挥,她腰间那支玉笛瞬时碎成粉末漫天纷飞,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悲喜:“这是你及笄时我送你的礼物,如今我毁了它,你便该知我的态度,你更该长个记性,这种浑话以后不要再提。”
话落,他抬脚便走。情急之下,她竟一把扯住他的长袍。
她眼里还含着泪,似乎忍辱负重般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求公子放了他,长歌愿以死谢罪。”
他顿了顿,旋即又开了口:“你高估了自己的命。”
(五)缠绵相思几许愁
五日后。
长歌嘴唇干涸,眼角乌青一片,身子却依旧挺得笔直。哪怕这已是她跪在言扶房前的第五日,哪怕这五日间她风吹日晒,油盐不进。
就在她意识混沌之时,那扇紧闭的房门却是开了。
“咚”!一块玉牌被扔到地上,言扶伸回手,一字一顿说得很艰难:“日后莫说你是桃叶渡的人。”
长歌心下酸楚,他把桃叶渡特属的玉牌给她,果真是心寒透顶了。
可她一开口,却还是在关心刘陌阡:“公子是答应放了他吗?”
他心如绞痛地点了点头:“我不想再看见你,离开我的视线。”
她起身便要离开,而他顿了顿,又对着她的背影喊:“如果有一天我被他人所困,你会这样救我吗?”
她怔了怔:“公子不会被人所困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的。”
夕阳如血,她离开桃叶渡时,头也没回。
她一心只顾刘陌阡的安危,很快就回到了尘雀山庄。
可她大概怎样都不会想到,此时的刘陌阡却与以前变得不同了,变得有些颓靡,神色间的忧伤像极了言扶:“长歌,原来你来到我身边是有目的的。”
“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干什么?”
长歌忖了忖,猜想是言扶告诉了他真相。不过这都没关系,毕竟都已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走上前去,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却被他一把甩到地说:“来人哪!把她关起来。”
刘陌阡要把她扔进地牢,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愚不可及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像听了一个极大的笑话,起身笑道,“你当我傻子般愚弄,可惜我不愿再陪你演戏了。你或许会说那只是以往,对,那确实只是以往。至于以后,你便只是我手上的筹码。”
他把窗子合上,又拂袖落坐,神色淡然:“朝廷早知有前朝余力蠢蠢欲动,只是无从下手,却不想这一番我无心插柳柳成荫,言扶高傲一世,身为前朝太子,想造反却连个名字都不改。真是没想到,他竟愿意为你放了我,可见你分量之足。若不把你拿来用用,岂不可惜?”
他话已至此,她仍不敢相信地道:“我不信你会这样对我!我不信你的感情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前几日还……”
他打断她的话,笑道:“我说过那只是过往,在朝廷江山和名利面前,一切都该让路。况且美色,我从来都不缺。”
许是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归来,那只渔猫竟顺着夜色来到房内。她看了已眼渔猫,喃喃地道:“你就这么放得下吗?”
闻言,他只看了一眼渔猫,便一掌将它击得鲜血四溢,当即死亡。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整座山庄,她看着那摊血,在这初夏微带燥热之气的夜里,她的心,瞬间比冰还要凉。
(六)是谁多事种芭蕉
长歌从不担心自己会连累到言扶,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被组织淘汰的杀手。
然而她又错了。
地牢里很黑,连石壁上方的铁窗照进来的光都不清晰。她坐在虫蚁遍布的草堆上,恍惚间,却听到有人唤了声“长歌”。
她顺着声源看去,果不其然,在大牢门口看见有黑影一晃而过。
想再看一眼,那黑影却已经快速地移动到距离她只有两米的地方——是言扶。
他看起来对地牢的地形很熟悉,又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牢门。长歌看着他熟稔的动作,心里没有半点疑惑。在她心中,他向来神通广大,总认为这不是什么难事。
看着他不管不顾上前抓起自己的手就走,她心中愧意丛生。
走到外面时,伴随着周围聒噪的蝉鸣,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这一问,却是把言扶也给问住了,心下思忖良久,最终却是假装没听见。
他们的行动迅速又小心,甚至不曾惊动任何,却还是没能顺利走出山庄。
刘陌阡站在前方,看着逃跑的二人,对言扶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耐不住性子,还不等我提条件,便急着来救她。”
他没给言扶说话的机会,话才落便大手一挥,周围埋伏好的弓箭手便对着他们万箭齐发。
这样的情况言扶能应付得了,可一番折腾下来,体力早就消耗殆尽,山庄又有高手上前跟他厮打。长歌边应付着小兵卒,边在混乱中看了言扶一眼,只觉得今天的他很不对劲,好像没什么功力,像被下了药般无力,功夫弱到不像是他。
才这么一想,言扶却腾空一跃躲开一掌,这才好像是刚要使出功力。只见他屏了一口气,双手从丹田处运功,须臾间双手之间便有个火球来回运转,而他的目标是刘陌阡。
长歌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她太了解言扶的功力了,这一掌刘陌阡吃不消。她意识到自己来不及过去挡这一掌,竟是想也没想,直接将手中的长剑朝言扶掷去。
“嗖”的一声,长剑对着他的胸口直驱而入。
片刻,他的胸口汩汩地流出鲜血,他直接被突如其来的长剑刺伤倒在地上。
她的双手都是颤抖的,恍惚间回想起,他曾问她,会不会在他被困时救他。她说,她会的。然而她的做法却与回答截然相反,她竟为了救刘陌阡刺了他一剑。
他受了重伤,再看现下这种场景,必死无疑。
就在她六神无主时,刘陌阡却是走到她身边,他的脸色惨白如这冷月寒光,寒潭般的双眸蒙上一层厚厚的阴翳:“长歌,哪怕你被别人如此伤害,哪怕我不顾性命救你,可原来,你竟还是会要我的命。”
长歌不明所以地看着刘陌阡,问:“你在说什么?你是谁?”
她眼前的刘陌阡揭下脸上易容的面皮,然后她就看见了那张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年的脸——言扶。
这一下她懂了,怪不得今晚的言扶的功力与以往相比差距如此之大,那是因为根本就不是他。
她看着他,颤巍巍地问:“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七)江湖怜落失意人
长歌从言扶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根本就没有刘陌阡这个人,从一开始,那便是易容过的言扶,而尘雀山庄也只不过是桃叶渡的一个组织。这出戏他演得逼真,却百密一疏,只可惜长歌没有看出来。比如那日在画舫上,他脱口而出她不懂水性。
言扶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也并非全是本意,这只是桃叶渡各位长老订下的规矩。
长歌被培养了十年,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世间却有情之一字不受控制,他们便商量出这个办法来考验长歌。
原本佯装刘陌阡的人并不是言扶,是他有不知名的情愫作祟,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会爱上别的男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在他是刘陌阡的那段日子里,他有时恍惚,竟会忘了自己是不是在做戏。
渔猫是他费尽千辛万苦特意为她找的,不是什么巧合遇见,看见她感动的神色时,他也是千真万确心疼。想起过去十年对她的残酷训练,他真的萌生出想照料她一生的想法。
只是他身不由己,不得不把戏做全。
见她迟迟不对自己下手,言扶便怕了。桃叶渡里有规定,若是她不能通过考验,那丢掉的便会是她自己的性命。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便告诉她刘陌阡被他关了起来。他想在这时让长歌明白自己的身份,做她该做的事情。他能保护好自己不受伤,不论她下不下得了手。
可她却求他放了刘陌阡。
那一刻,他真的不知是喜是悲。
他的关注点也变得很奇怪,明明应该是恨自己训练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人,可那一刻他想的却是,哪怕那个不存在的刘陌阡实际上就是他,可是她面对自己却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爱意,她不爱他言扶。
他竟然这样跟自己吃起了醋。
他甚至不管她没有通过考验,瞒着桃叶渡的各位长老保住她的性命,又谋划了今晚这一出。他这般折腾不过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会为了喜欢的人,做出对桃叶渡不利的行为,又会不会伤害自己。
此时此刻,他已得到答案,而这个答案让他绝望。
他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她,眼中的情绪由方才的失望转变为厌恶,坚毅的面容仿佛笼了一层冰霜,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她这条命,他不想再留了,他也留不下。
在这漆黑如墨的黑暗里,只剩他的长剑泛着幽冷的银光,毫不犹豫地抵在她的项间。
而长歌只看着他,分不清他是言扶还是刘阡陌,也似乎感受不到脖子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只剩双眼空洞无神。原来在权利面前,一切感情都这么不值一提。
十年间,他从未透漏过桃叶渡的信息,现在又给她设了这样一个圈套,引着她往里跳,跳不成便要杀了她。她连扯出一个苦笑都没有力气了,人命是这般如蝼蚁。
他手上用了力,只见她脖颈间有鲜血开始往外流。泪眼蒙眬间,她抬起头,轻幽幽地问了他一句话。
而那句话还来不及说完整,长剑便已顺着她的脖颈直下,旋即猛地刺入她的胸口,她立即吐出一地鲜血。她的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她捂住胸口,看着一眼好似早已面无表情的他,使出全部的力气,旋身坠入悬崖。
就让她这狼狈的身子,葬在荒郊吧。
(八)不知天涯是蜃楼
长歌死了。
言扶知道,她就死在自己的剑下。
是她不愿再苟活于世,那晚在尘雀山庄,是她将长剑一把拉近,深深刺向自己的胸口。
那一剑刺中要害,悬崖下又是冰冷的湖泊,她不懂水性,根本没活命的机会。
也许,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只是言扶自那之后,本就寡言少语的他变得更不苟言笑,整个人如寒天霜雪,冷得让人不敢靠近,甚至整个桃叶渡都一度沉浸在压抑的气氛当中。
回想起与长歌的这些事,他也曾觉得自己矛盾、不可理喻,甚至是可恨。
可恨之人却有可怜之处,这复国的担子快把他给压垮了,这些多年下来有异于常人的行为举止,只不过是想让桃叶渡更安全地完成使命。
那晚,他梦见了她,梦中他教她功夫,她学不会,他便凶狠地骂她笨,不停地抽打她,不准她吃饭,还把她关在柴房里。
醒来时,他鼻头一酸,霎时百味陈杂,心头对她的思念更是不可遏制。
他查探过,崖底的湖泊之水最终流向梁江镇,他竟又不死心地怀着一线希望前去寻她,哪怕只是一具尸身。
经过一条岔路口时,他不知该怎么选择,为节省时间,便问了一个过路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背着药筐,像是得了传染人的疾病,蒙着面纱,此时听见有人问路,她便将头低了又低,抬手随便指了个方向。
他谢过老妇人,随机快马扬鞭继续前行。
他却不知道这个老妇人是个哑巴,有些疯疯癫癫,而路,也是指错了的。
他走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却有一个身影从另一个路口走来。
长歌一身粗布,面色惨白,虽被人救起,却一身功力尽散。许是过了那时那景,她竟也发觉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奔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而言扶找了她三天三夜,终无功而返。
月朗星稀,他坐在屋顶上执着一支竹笛吹了一夜长歌。天微微亮时,他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想起以往她在这里练功的场景,眼睛忽而起了一层薄雾。他在幻想,倘若她如今还在,这岁月又会有何不同?
他哽了哽,看着太阳缓缓升起,恍惚忆起那晚在山庄,她问他,你对我有过真心吗?
他当时就该说,有的。
他喜欢她,他终于认清这件事,也终于承认了。
只是,无论他对她是否有情,逝去的时光都不会再重来。
而他的身份使然,一举一动早已在生命中篆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迹,即使从头来过,他们也不见得就会比现在好。
他们没能相拥的机会,这些,他都知道。
他抬眸观望,倏尔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像她,云彩像她,花朵像她,太阳也像她,旋即便心如刀绞,仿若这白昼长夜,他只能寂寥此生。
庭院里又吹起一阵风,他看着树叶纷纷飘落,失神地呓道:“长歌,是不是你?”
编辑/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