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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经

2016-12-14陈仓武稚阿华陈玉伦喻军纯玻璃

诗歌月刊 2016年9期

陈仓 武稚 阿华 陈玉伦 喻军 纯玻璃 郑茂明 龚学明 伍亚霖 汪艺 骆璐玥 玄武 孤城 黄冬松 张金春 李会存 高红艳

主持人语:

诗人关注哪里,恩想和情绪也就会流向哪里。陈仓

的诗歌带有故乡的根性,他是纯朴的,诗却有着和别人

不一样的独特视角。他不以机巧取胜,有时还表现得有

些笨拙,他知道人生是不圆满的,这不妨碍他追求他的

诗歌理想,他用审视的眼睛观看周围世界,在变幻的风

云中保持他最初的信念。阿华的诗如同她笔下的青江,

注重于勾勒和映射人的真实内心,面对现实的不足和缺

失,她选择用自己的想象予以弥补,这让她的诗歌有了

清丽的暖色调。她在诗中通过庸常生活场景挖掘隐藏的

真实内涵,并造成一种疏离感,这让她始终拥有着旁观

者的自省,带来安静之中的智性感恬。武稚用诗句不绝

如缕地倾诉内心世界的感知,更多时候,她将自我物化,

融入一堵墙壁、一座鸟笼,深深沉醉而难以自拔,独有

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黄玲君

你是我身体里的一棵树(组诗)

陈仓

身体里的一棵树

你一直站在我的身体里

是唯一能把水为我吸干

变成火的人

你是唯一满身带着火不对我燃烧的人

你是唯一面对虚情的时光即使被埋没一万年

再点燃的时候,连灰烬都不留给我的人

你不是别的

你只是站在我身体里的一棵树

我不能砍伐你,也不能进入你

你等着吧,我正在一千米的高空

利用云和云的碰撞

制造这个夏天的一场风暴,准备击中你

你是唯一能把闪电为我变成血液的人

几根奔跑的木头

几根木头,平躺着

在一个没有大树的地方奔跑

我感觉奔跑的不是别人

而是我的母亲,只有母亲

才能长这么粗,长这么大

才会继续燃烧

这些木头是死的

母亲也是死的

被剁掉了枝叶截掉了根

它们还将被分解得更碎

就像我们这些孩子

被分解成一块块

分别运往异地他乡

有的做了地板

有的做了棺材

还有的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变成了一部分火焰和粉尘

两场不一样的雨

我总想为你分清这场雨与另一场雨

有什么差别,我总想为你分清

这场雨与另一场雨是大了还是小了

经过树梢的雨与经过你脸庞的雨

谁修成了正果

成为明天的露水

在这场雨中

我是一个准备在你身体里躲雨的人

在另一场雨中我却成为其中最大的一滴

直接渗入地下,和殉难者相似

这场雨没有知觉

而另一场雨,懂得疼痛和呻吟

这场雨一旦被你叫醒

另一场雨就会以另一种方式

含着电光,站在云层之上

一场雨,十朵云,一百条河流,还有你

都在一根钢丝上不停地轮回

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雨

只不过,这场雨在向下的时候

而另一场雨

却在向上

我们总在下沉

我们一直想着能飞起来

每只展翅的鸟儿均是我们的幻觉

如果活着,影子只会在前或者在后

忠诚于我们的肉身

但影子绝对不会在我们上边

我们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

总在一点点下沉

像神悬于光芒下的鱼饵

直到把我们放入泥土之中

比水低,比根低,比光低

影子才会被托起

高于我们

一个不会飞翔的灵魂绝对没有重生的机会

落叶是朝下的飞翔

它不是你,也不是我

你与我不可能一片两片分得如此清楚

更不是谁的忧郁与叹息

但它知道疼痛和麻木

从春天开始它先是鹅黄

再是翠绿

就在我眼前不停地摇晃

它先变成你的裙子

又变成你的手掌

再变成你的眉眼与我的心肝

它似乎总想告诉我

你的火就藏在它的身上

你的水就藏在它的心里

你的神就藏在它的背后

但是这一切彻底被我忽视

甚至我不明白它一直站在空中

想干什么,琢磨什么,渴望什么

直到它突然通红着脸变成你的一只翅膀

我才明白,坠落

也是朝下的一种飞翔

你给我的错觉

有时候我得把草看成风

把风看成一种病

有时候我得把雨看成泪

把泪看成你心头的一块肉

有时候我得把海看成天空的影子

把影子看成一把燃烬的骨灰

亲爱的,请原谅我长了一双

惊疑不定的眼睛

无论世界怎么繁华与生长

最后都会定格成你的模样

鱼爬上了树梢

鱼爬上了沙滩,饥饿的沙滩

鱼爬上了路,一条荒芜的路

鱼爬上了墙,一堵有些沉闷的墙

鱼爬上了迷离的灯光

继续朝前,爬上了树梢

树梢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鱼爬上了我们的手,我们的唇

钻入每一根头发和骨头

鱼全是活的

一条也不想死

这就是我们相遇时的背景

那一天的世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养鱼场

你和我,用我们共同的身体

在开闸放水

储积比人间还汹涌的海洋

影子能埋掉我们

影子能被拉长,也能被缩短

能被吸收,也能吐出来

影子是我们身上唯一可以超过我们的器管

我们切不掉它,也收买不了它

影子会高兴地生出我们

也会痛苦地埋掉我们

影子会不会疼痛、感冒和传染

没有人能体会得到

影子内藏着什么金属,藏着什么液体

没有人能揭开真相

想把影子挖个洞,或者是打个补丁

那是绝对不可能单独完成的

影子唯一尊重的只有光

从来不在乎死亡

无眠的午夜

月亮在三米深的地下穿行

我蹲在野草中吱吱地叫

蛐蛐,这个被你派来的小歌手

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辗转反侧

你的水是善变的

你的水站起来是一棵树

发育成熟后是一只乳房

你的水倒下去是什么

已经不是水,也不是雪

你的水是最善变的婴儿

它一会儿藏在土里一会儿躲在空中

一会儿变成蓝色一会儿又变成白色

还会变成黑色与红色

你的水又是最朴素的一条河流

看似平淡无奇但让我欲渡不能

无论与我的疼痛或者甜蜜相处

都会一点点融入

你的水一直向低处流,到达我的

汪洋大海,最后会从最高的位置返回来

你的水是唯一会哭却找不到眼泪的人

唯一没有骨头腰板却挺得最直的人

像极了我越送越远的天空

武稚的诗

武稚

提着鸟笼的人

他腾空一个鸟笼让它歌唱

他需要一声鸟鸣

来抚慰胸口

它一年四季滔滔不绝

它在倾吐光明?

还是在歌唱鲜花?

一个囚徒一个乞丐一个拾荒者

不知道它的歌声

能不能比一只蜜蜂的嗡郁

更为干净

它的眼神像水洗过

锐利透明

其实它更像蛇

它的唾液里有毒

提着鸟笼的人

在钟声里 总爱聚在一起

他们在回忆人生的辉煌

在感慨道德的沦丧

他已放下余生的所有念头

一幅闯过上海滩的样子

他以为天籁的声音

荡气回肠

倒立

我决定用倒立

在大地上生根 行走

第一次和江山离得这么近

水的声音 灌进我的耳朵

第一次不再比谁的心高

第一次不再担心向下的境遇

双脚立在大地上

我们会用双脚思考

如今我把脑袋立在大地上

脑袋会不会显得荒诞不经

我把脑袋倒下来

在城市 我看墙根 树根 脚跟

它们镇定 从容

都是一些有根的人

在乡下 我把脑袋倒下来

我想听风声 水声 虫声

我还想听铁蛋妈妈

呼唤铁蛋回家的声音

我把小手按在大手上

掌心的月亮是那么地冷

我还发现眼泪比什么时候

都更易于滚落泥土

我这般张扬地行走

天空看我是不是如此荒谬

阿炳

他总是穿着去年的长衫

一只竹篙似乎想探测小巷的深度

他独自走向暮年

他干瘦的躯体像是一具空壳

一副黑眼镜后面

我们看不到被贫穷磨难搜刮后的眼

他的手用力地按着那两根弦

一种无处安置的暴动

一种想喊又喊不出的疼痛

他像野草也曾悲呼过

他想悲呼出生命中的烈火

他想呼出一场风暴

一生都在街头小巷中走啊

一生都没被自己的才华照亮过

一生隐去姓名

只有在落幕后将孤独的身影印在老街的酒肆上

他累了他再也无力讲述自己的一生

留下落寞与惆怅

让它在世人的五脏六腑上继续讲述

曲子在小巷里沉沦沉沦

时光流转多少人想爱慕他的容颜

而他已下落不明

二泉映月

曲子没有陪他入土

它在小巷里游荡

它和世上的一些灵魂相认

它就这么拉呀拉呀

拉出遍地的饥饿病痛

它让整个民间跟着它哭

它让整个时代跟着它哭

你这永远也甩不掉的忧伤

时而是他眼里的一滴泪

时而又是百万雄兵 狂涛巨浪

你这咯血的病人

写一支曲子耗用了一生

你让多少听曲子的人 也耗用一生

辽阔的天空很低很低

这支曲子总是潜伏在什么地方

它伺机而动

谁能掐灭掉它呢

世上孤独得只剩下这两根弦了

两根弦成为一个生命来过的印证

老家的墙

老家的墙

被雾气阻断了

老家的墙立在水边

它默默地埋头饮水

它有足够多的影子做伴

老家的墙已经长满了皱纹

它有腐朽的门窗

它有带木栓子的门

它独抱幽静

老家的墙说着土话

老家的墙过看漫不经心的日子

谁也吹不倒它

老家的墙没有了锋芒但有硬度

老家墙里的灯火

还温着昨日的余香

老家墙里的炭火

还时不时呛得我泪流满面

孤单的时候听墙说一夜的情话

老家的墙还藏着那么多的好梦

老家的墙也总是会和粮食一同醒来

不论风雪怎样地掷在墙上

这么多年 梦翻过墙头

越来越远了

老家的墙成了虚构

虚构的墙 有了痛觉

这里的一切 都叫租

它晦暗不明地看着我

我将和它一同乍暖还寒

它将沸腾的人世隔开

它暗示 这里有我深藏的未来

这里的欢笑是谁的?

这里的悲伤又是谁的?

谁是谁的故事 谁是谁的片断?

别指望在这里沉睡

租里总有堵车的路段

也别和租谈忠诚 信仰 信念

它有曲折的童年

它总是和漂客 孤 旅 骆驼在一起

追逐 吸引 温存 背叛

他们的身影

交织成生动的家园

总是用这样一种方式

扎根在人世间

阿华的诗

阿华

捕鱼者说

江里已经穷了,打不到更多的鱼了

一网上来,常常是空的

“这样下去,后人们怎么办?”

捕鱼者一边收网,一边叹息

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惆怅

鱼拱水面的喧哗,是从前的景象

如今,戏水的孤雁和野鸭

才是青江唯一的欢乐图画

捕鱼者在船上坐着,他的身后

夕阳降落,黑夜升起

陆地上辉煌的那一部分,已经开始了

灯红酒绿

……没有人像他,把更多的时间

用在操心子孙后代的事情上

事实也是如此,一些人在埋怨中

继续生活,另有一些人

则把沦丧当成了生活唯一的乐趣

孤岛

在一座名叫“海驴岛”的岛上

他们在拍一只黑尾鸥励志的一生

它有丧父之痛,也有失兄之切

因为成了孤儿,一只黑尾鸥

才有了飞翔的勇气

在另一座名曰“太阳岛”的岛上

两位工人在锯一棵大树

这棵长了多年的树,就要倒在

岁月的渡口上了

随着锯的移动,它的伤一点点被拉长

碎木屑落了一地

……我也有一座孤岛,清冷,寂静

无人居住。但我一生的果实

都在那儿归入了仓廪

别问我哪里才有这样的岛屿呢?

——除了心的海洋,我从不屈从

命运对我的打压和算计

在青江,遇到最好的事情

最好的:在刚刚醒来的五月的早晨

看见朝霞和鱼儿的相遇

最好的;树下有络绎不绝的蜻蜓蝴蝶

水里有奔涌不息的浪花

最好的:蓬蒿上的那个蜘蛛,每次雨过

都忙着织网。它喜欢雨,胜过孤独

最好的:河边善良的盲童,心是明亮的

他相信花开的颜色,就是天堂的颜色

最好的:在慈圣寺看到穿红色僧袍的喇嘛

和他聊了很久——

他很年轻,心里却装着

一个很重的信仰

最好的:你看那月亮

——那清凉的月亮,升起在高高的山顶!

风吹着

风吹着一棵开花的树。风吹着树间的

一截鸟鸣

树和鸟都是幸福的

树有一点儿甜蜜的下沉,鸟有不飞的愿望

风吹着草叶上的露珠。它落下去

落下去,刚好落在河水里——

像一个水波,它从头落下去的一瞬

就开始衍生,扩大,一直到

与另一个水波相连

风吹着牧羊人的脸——

他知道什么是光,什么是暖

他爱黄天厚土,也爱闲云野鹤

风的温柔是他的宽心剂

风吹着——

那渐渐走远的亲人,那在大地上

飘落的草籽——

像是一扇窗内漏出的琴声——

风吹出的乐曲中,饱含着谁的泪水

行到水穷处

芦花铺满了两岸,白茫茫一片

它们愿意把所有的美好

都用在开放上面

微风和浮尘,俯瞰这世间的

寂寞与苍凉,拟歌先敛,欲笑还颦

但我并不讴歌这些热闹

它们是少数,但不是唯一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兮雁南归。”

今夜,月光那么凉,像一只乌鸦

落在死亡的河床

鹤鸣秋岭,马蹄声咽

患病的叶子,落在倾斜的山坡

像这透明的水花,绽放消匿

一朵又一朵

而我,只爱那些团结在一起的野鸭子

从面前飞过,又在远处落下

冬天的青江

流水是轻的,风才是最重的

在冬天的青江,我默默地体会着

力量的转换

它让一切退回到初始

这最直接的部分,也让我们看到

各自的处境和命运——

像一朵雪花,在寒风中的挣扎

以及它们在大地上的小小尊严

和忧伤……

这时候的江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它们奔涌而来,又缓缓退去

不动声色的凌厉蛰伏在更暗处

如同落日的背后,藏着人间悲伤的出口

时间流走,沙粒沉下

这貌似缓慢的升腾与坠落

饱含着广阔的流离与丰沛

与海豚有关

关于海豚,奥巴瑞先生说

“它们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有意识的

当生活无法忍受,海豚将选择

不再呼吸,来结束生命”

美丽的海边小镇,却成了海豚的墓地

这千疮百孔的真相

是我们所能看到的,所有的残忍

是什么使我的内心无法平静?

每过一段时间,新闻就会成为旧事

为什么海豚留下的记记,却是触目惊心

悲剧还在继续,我的眼前却渐渐有了雾气

我在内心追问,如果,它们不是因为死亡

如果在它们的死亡前面抽掉一个注脚:

死于人类的屠杀

我们和海豚,是不是会成为

终生的朋友?

淘金记

挖掘机在河床不停地挖掘着

卡车把河底里的沙子

送到一个人工搭建的高台上淘洗

淘金人紧张,忙碌,但满怀着喜悦

在青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青山绿水

我见到的只是被宰割的河流

在这里,河床裸露,水被双规

风被囚禁,宁静被喧哗代替

轰鸣的机器旁,我问淘金人

可曾听到河流的悲鸣

淘金人不语,转过身继续挖沙

(某些时候,适当的无视

就是一种狡黠,类似于大智若愚)

淘金人相信,再往深里挖掘一尺

他们就可以看到传说中亮闪闪的金山

陈玉伦

陈玉伦

行路难

在溢出的图纸上,痛并不痛,痛只是你

你同歧路拔河,像一把钥匙,捅着水泥

左边,洗衣店、豆腐脑摊,咬住了对方

而脚趾的品德,须承受蜂巢的触手

水枪阵阵,献出水的拉链,也好过

割草机,那盲目的歌姬,整理我的发型

直到键盘上坐下,舔一舔泥泞的焦糖

我再看你,那是吸管中窥豹,是能出西施

2016.4.19

花朵的公式

一对刀片扇动。被它穿过身体的

云,擦了擦泪水。踱进露西娅餐厅

熄火的玫瑰被松开,蜂群哄笑

尾针刺绣着几本时装杂志。请坐

蘑菇汤好喝,蘑菇的眼珠看到

一块小黑板上,特价的天使飞过

手握着盐水彩虹,抽打我们多变的身体

必须停下来了!溶化的奶酪已触手可及

琴声发酸,皮尺般垂挂在肩头

墙上的木纹和塑料花已悄悄将你置换

“露西娅,你最喜欢的雨,终于还是停了呢”

病中

屋漏偏逢千秋雪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骑马

必须穿鲜亮的新衣

冒着生命危险

去死上一次

在夜里,就用雪

擦一擦身子。那是学老聃

或一个日本士兵?

“快停下来!”

那他停下来了吗

反正他的眉毛、裤带

和呕吐停了下来

我递过去的那杯水

也快被一副心肠煮沸

闭上眼,眼珠

能感到身体的温度

那也是词语的温度吗

那恰是昨夜灯火将尽

灯台的温度

那时,为了生活下去

我为他再摆上了一盘棋

客人

一个人还浮着,两个人

沉到海绵里

房间比你还有条理

另一个你,在衣帽架上

再叫出镜子里的人

就有些拥挤

“箱子,一点也不重”

几本书背对着我们,叠成

一分钟前进步的阶梯

现在可以谈论

一点霍乱、孤独

甚至长颈鹿形状的台灯

眼前的陈设

不再是远处的风景

抬起手,又仿佛

坐在另一个星球

仿佛它们已成为历史

铁壶,叫醒了我

还有内心干燥的花茶

抱枕是用来抱还是枕呢

冰糖也溶化于水的线条

你说这两天还在吃药

像我进入这房间

一些病菌也许会进入我

疾病,多么温热

你没有多余的杯子

接住多余的话

晚歌

酒气吹寒气。你用鼻尖

搅动湖面的月影

九点钟缩小

秒针枝叶般坠落

长椅上,来试探腿骨的比热

你递过来,一个拐角

和一种尺寸。弯腰时

吐露一帧经年的插画

比空气的干渴,更引人入胜

更想伸手,去摘下路灯上的橘子

叫甘甜溢出

把黑铁块浮回头顶

再去摘,一颗陨石

到唇膏里淬炼致幻的铁轨

我们,就这样滑下去,滑向

一九九三和掉漆的湖面

贝齿刚游回来

那月亮,就缠住了我

仿佛蛇,咬到自己的尾巴

挽歌

而昨夜如你简短的阴毛

还没有人起身去发明电灯

行房也匆匆,行色匆匆

小透明,六点

别穿上琴箱离去

又走向法兰克福广场

在墙上留一个挂钩

我就能小心地把这房间提起

为什么急于穿回

那些过时的花样

别走近,水族馆

移居至此的水母先生正在造冰

我的墙上,垂挂着丙烯的海洋

那是邮票,也是信纸

寄出水面追赶的脚步

比早餐的刀更快

要想起来吗,昨夜里

你摸到的双眼

也许正是我的伤口……

站台,在雾中停泊。那街道

也不必恭敬如一根琴弦

现在,我希望四下无人

希望你双眼有神

可人群中,脸和嘴渐次亮起

你反锁了自己,从身上

抽出一根枕木。再等会儿吧

等飞蛾扑灭里约热内卢火灾

早上,敲响我厕所门的

猜猜是哪个回旋的托马斯

夜深湖边独坐

要感谢月亮吗,如此的吸引我

低头时,湖水是否也有潮汐

抬眼看,夜空已为我筛选了星星

我们曾把月亮和湖面都比作镜子

但如果要做出选择,又似乎

要滴血验亲。疼痛成了最好的反光

那边,保安的摩托车队闪着五彩的光

仿佛一棵横陈的圣诞树经过我身旁

讨厌的人送来了另一个季节与莫名的礼物

最后,我在蚊子的驱赶下回来了

也许它们才希望我多呆一会儿

就像这个夏天,完成它应尽的责任

2015.9.27

大疯歌

你说我偏心,就好像

你摸到了,我的心脏

也有一个尖

知道拿自己的小对准他者的大

那什么是大呢

大同,大连,大脸?

大一小学妹也大吗

师姐(世界)这么大

我想去看看

减完肥,你是大衣小学妹

不成功,是小衣大学妹

那该是去大同还是大连呢

或者直接《到大马士革去》?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也《在罗马》

那里有奥古斯都大理石的心脏

喻军的诗

喻军

蝴蝶

需要一种气息

拂掠宣纸和枯淡的砚台

让我的手笔

进入层叠的墨叶和花丛

为你点染斑纹、勾画形影

相信你用翅膀

轻轻扇开了一条幽径

那里藏匿着仙子的芳踪

其实,你的所经之地

无不春风、垂柳和朵朵腮红

穿越宋朝的院体

抵临明朝的素绢、清末的纸本

如果不是你

多少画幅会显得沉重

多少美人,找不到恰当的形容

蝴蝶的飞,是一种舞蹈

是一种优美和伤感的抒情

她以可感的方式

触摸花开的图形,然后

微微颤动,泊入虚空之中

苦夏

今天我写诗,就好比

是在七月的阳光下挥镰

这不得不使人

联想起阿尔的疯子

不过我更倾向于,是坐在花园里弹琴

历经一场苦夏

我依然想用这根弦

拨弹出一弯山间的清溪

在它灵动的叙述和深广的界域里

流经树木、凉亭和佛寺

我这么坐了一下午

终于引来大雨瓢泼

终于看见,雨水中的点点灯火

时间中的点点灯火

叙述着万家的命运

看见窗外执伞的人

像墨点子那样被四处溅落

我想闭起眼,却又听见了

无数生命

像一片片落羽

发出那种沙沙的幽吟

稿格就这么在眼中

模糊了起来

烫伤

你说午夜的一场飞雪

可供思古的心去游猎

可我剪烛西窗

却不敢想象,明晨

那漫天游刃的曙光

语言是一种花朵

它需要在

玉石一样坚固的灵魂着床

可我担心,世间有多少文字

能够站直了

成为诗行

飞雪会被曙光烫伤

语言会被文字烫伤,就连爱情

也常被肉体烫伤

那么好吧,就让诗歌

为它们疗伤

雪莲

暮雨解开光,鸟飞天上

水网已经织好

等待捕捞月亮

露滴在聆听,古瑟在荡响

一切都像是美好的时光

心是持戒的,否则

它就会长出野草

我难以想象

它在经历一次类似涅槃的烧荒之后

会否坐成一尊佛像

语言是一朵莲花

它既是礼物,也是戒律

即便污泥淌过身体

它也会化成冰雪

将诗歌擦拭得干净而明亮

朱家角的下午茶

——写给c

瓷光载动的下午扑满窗格

旧雨却挤弄夏日直下秋天

水波浮翠

远树含烟

我们穿行于青石的长巷

执伞何所探问

只一番幽淡入古的闲谈

推递茶盏

于芬芳一握间

我瞥见几瓣悠远的积雪

穿透楼台的灯火

坠入你的双眼

唐卡

藏密和上师踏雪而来

一时殊胜的妙境频现于山地间

无论尘世的烟雨多么晦暗

虔敬的供奉

还要穿越多少道雄关

我愿意打开卷轴,用一颗明亮的心

托举菩萨的笑脸

孔雀石、蓝靛和朱砂

云纹、衣纹和水纹

在一种庄严的仪式中流经雪域

也流经日月。我看见洁白的哈达

飘扬在高山之巅

朵朵雪莲

开绽于千手之间

我想象自己步履蹒跚

持咒了五百年

才得以领略你的绚烂和皎洁

也许吧,凝视你久了

泪水也会变得纯净

终于淌入画面,为慈悲的佛眼

镶一道细细的勾边

题放生桥

多少喧腾的日子

从你拱形的桥面下流去了

五孔映照圆月

也见证破碎

我一路踏马寻访过

多少江南的石桥

唯有你

满含对众生的怜悯和抚慰

此岸、彼岸

缘聚、舍离

生命即便如蚁

也从不卑微

如果得不到尊崇

也期待放归

茫茫死生大海

纵使潇潇万古落尽

空照百世荒寒

那最后的一缕光辉

仍然是

满眼泪光的慈悲

吟唐

衣袂飘飘若云的时代

还剩多少襟怀雪白

起于书案,翔于庙堂

把朽浊的黄昏砍落于风骨之下

才思或可漫天游刃

一场完备的秋雨,佐酒的诗

飞出时空的篱墙

随一道雷鸣滚落悠悠众口之上

你的名句,常陪着我

酣醉在夜半袭来的风

又像一盏长明灯

让我阅尽今世的荒凉

你描绘的春色

真是一派花草清平的世界

你念诵的冬雪,一路向西

被飞马通报给梦中的洛阳

西郊·雪

纯玻璃

你那里下雪了

你说树上,房屋上,桥梁上

车子上,你的眉毛上,哪儿都是雪

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你的声音要比平时快许多

你说你那里下雪了

你越说下得越大

我越是觉得温暖

如果不是这些照片,和残留在屋顶

树枝及桥梁上,和马路边的厚厚积雪

我甚至怀疑它不曾来过

我甚至怀疑这些浮在地面的云层

是为某一扇虚掩的门而来,抑或

为一盏深夜里期盼的台灯

雪后的月光,沉寂而冷清

八百里汹涌的海面上,蓬勃的思念

夜夜搁浅。只有在梦里

与这温暖的羊群,紧紧相拥

而我,需要一场大风

将它们再次扬起,又落在我肩上

像离去的亲人重新回到身旁

轻抚我孤独而忧伤的脊背

雪融化之处充满着忧伤——

没有人告诉我,你去了哪儿

而柴禾还在独自燃着,在黑夜

我的灶台内闪烁

我尽量保持若无其事的姿势

偷偷翻看一组老照片

明式椅子,旧缝纫机,锈蚀的锄头

它们都有温暖和质朴的面孔

一星期就这样过了——

在几张照片中怀旧,感伤大雪

带给成人的灾难和小孩的欢欣

而它只给我无边无际的茫然——

一串外出的雪地脚印是一串密码

让我日夜揣测,它要用

雪消失的速度来将我快速遗忘?

我的命中注定会有那么一场大雪

出现在某个时间和特定的地点

那是梦中的一场雪,带着爱的姿势靠近

它变幻的角度里只有一种颜色

漫天飞舞的羽毛与大地擦出的火焰

没有留给我炙热后的荒凉和灰烬

前几天,它飘满京城

一片片都带着一副圣洁的光芒

世界一下子变得美好起来

——仿佛不是人间了

也许,这场雪并不为谁飘落

这些涌动着玄秘光亮的精灵

弃天而下。它是某个棋盘中

冥思苦想的昆虫

驾驭着奇特思想的火车

同时驶上数个没有根基的轨道

它不依靠季节指引

它会在迷茫的寒冷中写出断裂

敏感、亢奋和痛

它和我凝视过的星星在黑夜来临前

荡然无存。在浩淼的天地之间

留下苍凉和长着芒刺的荒芜

月如冰凌。瞎子还在灯下

打造利剑上的冷锋

虫子探出一只纤细的触角

我在惶惑的常理中已然败北

连日铺就在棋格上的雪景

突然失去它的家园

而我还在这里努力将它歌唱

雪花隐退,山川敞开衣襟

六十年一遇的大雪就这样消失

半夜从噩梦中醒来

一只手在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而雪后的冰块裂开大地

窗外的城市是一幅黑白照

我无法独自浓情泼墨

今生的一遇啊——

我遇到了你。遇到我前世的火炉

深埋在一场大雪的下面

连同我的梦,今夜和铁镐站在一起

雪中的世界多么沉寂

仿佛不曾走失什么,也不曾遇到过谁

街灯照样夜夜亮着洁白

这漫长的冬季才刚刚开始

我不敢想,如果你不在身边

我的梦会不会延伸到寒冷的最深处

风一吹

世界全活过了过来

人们打开白底的古兰经

用蓝色的腔调

寂寂地唱

她用支铅笔,一笔一划素描

桥头的雪

和她的软心肠

在十七孔桥下的冰面

手捧残雪的余欢

她和她的影子

一起消失在爱的手掌心

天下萧静——

北风还在吹

雪花在西郊飘得神秘莫测

昆玉河步入静谧的夜森林

有人在河边轻声吟唱

那时的河水喃喃自语

雪花在纯净的水面闪烁

大地呼吸平静,柳枝轻拂

像放牧温顺的羊群

你停下脚步,与一只孤独的羊

在星光下深情凝望

昨夜和那天一样星空辽阔

四海桥向着温暖延伸

那朵雪花其实不曾融化

还在河边隐秘地潜伏

等待你在某天又突然认出

像桥头遇见多年失散的亲人

并用一生将它好好珍藏

郑茂明的诗

郑茂明

树木有它好看的阴影

斑马一样的阳光

在正午的草地上奔跑,翻滚,欢叫

形成微小的光瀑和气旋

植物们已不能自持,陷于狂欢、迷醉

尽情释放出爱欲

空气中充满了雄性的气味

飞絮、花粉——脱落的种子

这交欢后的残留物,四处奔逃

急切存身,寻找着通道

有的闯入我的身体

这种毫无秩序的占领

危及了我

让我过敏,痒,打喷嚏,慌乱

并在春光中流下眼泪

仿佛我正经历感伤

好时光快要过去了

树木有它好看的阴影和绿色的微凉

我在树下走

它静立,无喜无悲

一个哲学家

扔给我一个静默纷繁的侧面

常有叶落,像一首诗的一个字,一个标点

它在春天写诗,又在秋天抹去

冬天的清洁工,常将它们收集,烧掉

诗句里的风雨、骨头

化作一团炙热火焰

我常沉迷于春天树冠的烟景

眼中的灰烬

落了下来

像无数星星

隐藏于黑暗中

一个猜谜的孩子

穿着开裆裤

在明亮的暖阳下

倒立,玩耍,吮起手指

他有一片落叶

像时间最新鲜的遗存

所见

榆叶梅林中

两只大鹅

用叫声拦住我

梅枝刺了我一下

紫色的紧身衣

花朵即将绽裂

玉兰树上落满了鸽子

圣洁,具有佛性

事物经不住春风的吹拂

一个中学生占据整个操场

他体内住着一个奔跑的父亲

而我,秉持着自己的步态

像老钟表,咔咔缓行

我的拐杖

正在某棵树中定型

转弯遇见穿铠甲的隐士

正要询问

它不顾一切,匆匆赶路

窜入堆满新土的洞穴

暮色四合

一切都那么值得信任

却经不住推敲

斑斓

雨来自深夜

雷滚过,温寒交汇的空气

我的眼睛酸胀,鼻涕泛滥

一条长江,一条黄河

挂在庐山上

泪眼迷蒙,重感冒的一夜

听雨声淅淅,叩窗而落

榆叶梅林中

两只孔雀,一群锦鸡

白鹅护院

色彩斑斓的阳光和空气

弥漫着花香

积雪已然融化

园子里,盛开隔年的梅花

鸟雀喋喋不休,辗转枝头

三月如白驹,转瞬逃离

枯草蠢蠢,水流涌动

虫子们打着哈欠

春风轻易将一个人的心思吹乱

桃花开完杏花开

杏花开完了呢

春光潮涌,一个人在时光里漫游、过敏

有如一瓣落花

无辜的伤感,像一列火车

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星辰栽满屋顶

清亮的碧波里看鱼

夏日的树荫下垂钓

田野中结伴远游,去河中划船

和妈妈去园中浇菜

躺在打谷场上嚼干草

仰看蓝汪汪的天

变换出纷飞的气泡

把秋千荡得很高

阳光散发着甜味,去破败的学堂

瑟缩在温暖的被窝里

听窗外滚滚雷声

倾泻的大雨,雨后蛙鸣

光脚在雨中踩出水花

和蚂蚁玩耍到天黑

村庄炊烟袅袅

屋顶栽满星星

生命萌发绿意,死亡也在震颤

最初的经历,高过恋人的亲吻

俯首思索,仰首怅惘

星辰布满天空

我在低处,睁大了眼睛

飞蛾

一块干泥巴,一个

肥胖的小妞,在那儿一坨

它趁着寒冷来我的房间取暖

因其太丑不想与之共处一室

曾有一刻起了杀心

赶它出去,冻死亦是罪过

念及自身,生命乃是造化

想放它一条生路

它忽然飞了起来,贴着玻璃扑棱棱撞

我打开窗户,它飞走了

像是逃出了牢狱

倘若是老虎,我会怎么办

倘若是美人,我会怎么办

倘若是尸体,我会怎么办

蛾子会有我一样的矛盾吗

一只飞蛾,犹如一面镜子

照见我的内心

无数种灰暗的、明亮的

高尚或凶残的选择

有关利害,有关人性的裂隙

与海为邻

临海而望

孤岛一二,渔船隐现

在涌动的浪涛间

在清晨的迷雾中

浮沉不定

指引鸥鸟旋飞

更远处,只有心能望见

无边的辽阔被风推送,一波一波

抵近眼前的沙滩

白色泡沫堆叠在椰子树边

鲸鱼的喘息

来自宇宙的牵引

也许,是一股无形的力

引我走向深海

内在的恐惧却又迫我止步不前

我的血液里,海水一样的盐分

涤荡、奔涌

月光照临,微涌与幽暗

我想涉水,光脚踩着海面狂奔

我想跑去大海的尽头

等晨星隐没,鸟声漫天

天边出现三角梅粉色的黎明

龚学明的诗

龚学明

一只装满水的瓶子渴望打开

它默站

以三天为小周期

三十九天后

一只瓶子中装满了水

温柔的气息

像无色的风

在脸上掠过

它有不可遏制的汹涌

沉入底部的黑色

梦魇将它的沉静剧烈晃动

它有不安的灵魂

欲飞而未飞

——谁在等待

一次花的释放

是水吗?这外在的力

听得懂水的艾怨?

花与花开在不同的远方

它们在冥冥中相向默视

等待一只蜜蜂

化无为有

在不冷不热的季节

情欲急于打开

一只装满水的瓶子

想像夏天将来的贪婪的嘴

晚樱

晚樱是好的

有人说你胖了

你自己也悄悄垂下了

淡红色的脸

还用肥大的绿色皱褶遮掩

势利的鸟总喜欢早樱

处子的白

风驰电掣般的青春

温柔易碎而不可得的意淫

晚樱与早樱不是同一个品种

就像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

她出现的时候就已衰老

她经历了时间的考验

将自己历练成一朵

惯于沉默的花

她更多情,因内敛

而心存忧虑

她张着很多的嘴,除了想和男人谈谈

时下春末的热

更愿意谈谈冬天的苦

对此后凋落而亡的坦然

一个悲伤的人

被晚樱深深打动

他愿意打开晚樱

自卑而丰茂的心

乡间即景

万物的复苏已经悄然完成

肩负使命的油菜花

决定谢幕,它把金黄色藏于

泥土的黑暗中。但它在子宫里

已经安排了爱

它们是多胎的,一节节地向上

将多个时辰往上提

乡村的爱情不愿意就此打住

两只漂亮的大鸟

曾经商量分离,你看那姿势

高高的苦艾草隔开了河岸

但风一来,花一香

它们又用翅膀相互轻轻拍打

用柔软的喙梳理受伤的眼神

河水是一面镜子

它只让风潮湿

让风推送到有情人的身边

“漂亮的大鸟闭上眼

阳光自由而放松地照在小草上

它的嘴里伸出带沫的花

河水有了些许喘息”

在春天的阳光下

这个季节白天长于黑夜

这是难得的天赐

悲伤的人得到神谕,开始寻找

自己前世的灵魂

哦,阳光

不会不明不白地闪亮

她的手不停地抓取一枚枚

细嫩的树叶

在她的心里,情如叶一样地多

蚕豆花竖起一叶叶耳朵

但它的眼睛更多

但它们没有闪动

看不透这梦幻的中午

——这湿漉漉的灵魂啊

她将自己交给了悲伤的主人

她没有哭,不像她在梦中暗示的

那样哭声嘤嘤

他们在阳光下欢快地亲吻

将幸福的舌尖交给舌尖

灵魂与灵魂

在阳光下是放松的

他们不像在夜间那么犹豫

其实,他们要的是一个借口

或者不要

一个爱水的人

她识透了河中的水

她抓住了爱水的他

他从远方飘去

——他是一朵云

轻快的脚步,率性的外表

知进懂退的心思

水一样平淡的性情

他的前世是一泓水

她把他引到河边

让他到达最为舒适的位置

他们的背后是一片高高的油菜地

生长着茂盛的情欲

他们的前面是一面透亮的镜子

倒影着他们找回的前世

现在,他是汹涌的水

她是一把花伞

——她有着柔软而热烈的表情

有着外柔内刚的心性

有着被紧紧握住的欲望

鲜花像鲜花一样在犹豫中开放

她把水吮吸于口中

开始撑开,怒放

上午的槐花

谁在追逐这阴影

它挥之不去

正在逐渐增大。阳光举起来后

笑脸和背后的沮丧

有趋向相等的比例

上午的槐花

长在一片爱情的沼泽地里

许多人闻讯沿着阳光的指引而来

他们急于将一条冰冷的铁轨看热

他们手挽着手

将自己的脸色先涂红

槐花的白在绿叶之上

它那样美好,但过于孤独

它的心中存有疑虑

——它没有高过目光的追赶

——它更怕自己继续向上走

成为漂泊不定的白云

招人遗弃,一无所有

乡村的花有过苦难

但此刻阳光很好

它伸展得无拘无束

暂时放下心中的一场雪

“用一场雪去覆盖另一场雪

消瘦有时是一种梦想

低处的冷在四月是一条陌生的狗

时而在心里咬一只没有长成的果”

“她没有放下一只盛水的蓝子

中午的钟声过后

她将一些枯萎的字句放在

不再平衡的桌子上”

伍亚霖的诗

伍亚霖

刚写完一首诗的结尾,就开始下雨

我依然会在一首诗歌的结尾

缓慢地绕上半圈,然后

又原路回去。不过

河堤依然清澈,没有浑浊的月亮升起

每一颗雨点,急促得像是要摧毁什么

或者是有些什么

在前面正等着它们,那样飘忽

那样短暂,那样安于天命

我依然在做一个内心固执的人

我依然不能说服自己,

当我看着它们,一颗又一颗雨点

很快被尘世淹没,也丝毫未起恻隐之心

九月的最后一天

它把晚归的云彩,涂满在河堤的脸颊上

四周安静下来

我爱着剑江流水摇摇晃晃

义无反顾的样子

而逝去的每一天,抟起来该是

多么浩大的一场风暴

席卷过无数翅膀无数期待的水流

郊野一片静寂,延续这一场秋天的纯净

意境如此深远

我依然保持着对某一片云的倾慕和癫狂

我依然沉溺于往事的眼眸

为一枚遗失的早露,追逐辗转

当最后的夕光滑过山野

我依然佩环叮当,如散落末世的金粉

黄昏在考验一个失去方向感的人

她握得发烫的指针,突然就乱了

她怀疑是刚才的那一阵风

把什么吹累了,或者是突然闯进街口的

外乡人

把黄昏变成了迂回的战场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举头皆明月,

俯身即归乡”,那是一句戏词

容不进现实的格子

她突然走丢了雷声轰隆,走丢了路

这是一件多么不可以饶恕的事情

她可以去的地方很多

可以卡在黄昏的雨点上,可以无措

挪走别人的巷子,但决不可以停顿

做一个迷路的人

十平方米的爱

没有你,没有他

没有寂寞中需要破损的小巷

没有黄昏经过街口时

陌生人脸上,那些捂不暖的风寒

这个冬天给予了我

十平方米的轻,十平方米的爱

已经足够了

像奔波的途中,那一只随时的背包

这是我的异乡

我抽取身体中十平方米的骨头

把自己照亮,为冬天取暖

剧情

越来越多的人

被挤进一场大雾的天气

少数人的脸上,有雨点噗噗地响

薄薄的一层窗户纸

站满了座无虚席的下午

一墙之隔的窗外,是喧嚷的城市

那里将成为故事发展的

最可能现场

而我的手心里,蜷曲着一场笼罩的雨天

我担心如果雨点一直响,我会不会

在经过稀薄光线的走廊

成为自己的敌人,别人的对手

或者成为更多人眼中

最尖锐痛感的那一根钉子

登山

你可以选择沿石阶走

也可以找一条不是路的路

“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你尽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念很多遍

不过坚决不能说出来

时代已经变了,从山脚开始

早已是一派地覆天翻

想想过去和现在,太多人

一致向高处,可更多的人是水

流水的水,只能过低处的生活

登山的途中,你可能

遇上他或者她,遇到每一个

离你生活很远的人

也可能会在沿途的路上

与小城中最沉默的人,失之交臂

正好也经历他,一路踩伤的露水

风乍起

该落的全落了,剑河面光秃秃的

凭了忒大的一阵风来

再掀不动一丝羞愧的衣襟

一年一年的青草,还不够吗

已经铺满到天边了

风为什么还要经历一座空空的城市

河堤空旷,挡住了人们张望的小旗

偶尔有几茎开败的枯草

颠簸着,为走在前面的风带路

明月高悬

夜晚的天空铺开,比天空更加广大

深邃的光明中

我仰望众神,如此皎洁耀眼

几次努力仰望高处,结果两手空空

于是怀疑变成了幡然的醒悟

连如此庞大的热闹

都无力抓握,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存在

我快步走过窗边,绕开月光包围的大树

走到一段梦境,回到此刻

春天,梨花白桃花红

每天经过小区的时候

我总是步履匆匆,根本不敢面对面

正视那一丛丛簇拥的花瓣

我想我是虚弱的,从目睽睽之下

春天的艳丽,是一个女人的此岸和彼岸

所有被放弃的对话

每一朵花开,都是春天为我展示的镜子

从那千万面镜子中

我目睹了我的未来和过去,白的像刀刃

红的是一生错误的火焰

雷声总是先于雨之前到达

外出的人们,在天空惊悚背脊的片刻

提前选择了近路

每一个人都已经平安到达

天空轰隆隆的翅膀

只能一次次着陆在窗外的香樟树上

因为矮小的桂花树

它们并不习惯,这些突兀的心情,

我拢紧布帘,关窗

煮茶,端坐

为纸上缓慢的光阴,寻找近路回家

当我写下雨声缠绵

这一天也算平安,活着的人继续活着

离开的已经走出太远

好心情的蛐蛐,小区空地上的矮墙

是它一直坚持的山水

河畔的香樟树,从来不会是

坏心情孤零零的花开

当我写下春雨缠绵,有一百只鸟儿

从四面八方,突然聚临街口

把一天狭窄的窗户,全部塞满

汪艺的诗

汪艺

小城之夜

四月。微凉

离别总属于雨季

所有的事物归期缓慢

夜晚脱去外衣

颈脖伸得很长

一些人拼命拨弄琴弦

在垃圾堆旁吟唱悲伤

我知道

远方有那么多的灯火

都所向披靡

远方多远

酒瓶倾倒

吃龙虾应该用手抓的

他们在说生活 生活

夜色太淡而生活太咸

雨天里 闪烁的东西并不多

南风喃……北秋悲

他还在唱啊

悲从何来呢

我的黑雨伞一直在窗外

走着 走着

如果未曾远去

又谈什么归期

南京,碎影

在陌生的城市

成为过客

人群像风铃那样碰撞

陌生的

了无踪迹

我们只是过客

我们不说孤独

光阴轻盈

淡红胭脂 在金陵的早晨打翻

回过头吧 姑娘

秦淮河畔 风铃叮当做响

四月的南京城

才刚刚认识你

写一封长信吧

写你作为过客 是如何爱上

一座繁华而浪漫的城

列车驶进黄昏

铁轨低语

我们只是过客

我们擅长离别

回过头

远方依旧遥远

记忆是一场

没有尽头的春天

预言

中世纪

诸神在空旷中起舞

死亡之神欲望之神

分食唯一的月亮

野兽潜行

少女手持黑暗

匆匆赶来 从远方赶来

我苍白的少女

沉默的少女 悲哀的少女

口含罂粟

狼群呼啸

山峰倒塌

红衣飞舞

野花下落

暗物质中 幽香涌动

你一定知道

在尘世祭奠之前

总是要

撑开黑雨伞

深处

坐进时光深处

听他们说话

说远方

烈酒与自由

坐进时光深处

坐进一场又一场雨里

喝凉茶

门前买水果的姑娘

有北方口音

他们不认识我

我看到过他们

他们绕着小巷 举起相机

穿草编凉鞋 听老唱片

他们从远方来

又路过远方

坐进时光深处

和自己说着闲话

所有人都不认识我

尘世之初

那就这样吧

我们去看星辰

遥远的 神秘的星辰

我们喝下月光

一口一口

来干杯

为尘世角落的蜘蛛 干杯!

为一朵野花的绽放 干杯!

这人间的水波

闪闪烁烁

尘世之初 酒瓶碎裂

你在黑夜里写诗

沉默

我看不见你

蜗牛

孤独是一种粘液

深夜

水杯打翻

你就被粘住了手

蓝色月光 也是粘的

最后

你被自己的影子 粘住了

你呼吸缓慢

“孤独是一种粘液 你也是”

今夜星空逃亡

古铜色的风 匆匆遗失

我们都不说话

我们走过

岁月凝固

老屋旁

青苔中央 时钟没有再响

南方

她站在树林中央梳头发

那是80年代的午后

阳光穿过时

旧巷潮湿

傍晚

老人在远处拉胡琴

京剧嘶哑

南方 初夏

裙摆温婉

他们在院子里写诗

他们如果拥抱

就有一朵花 悄悄落下

她站在树林中央梳头发

阳光闪烁

湿漉漉的水滴

虚构时光

木偶

黄昏

总会出现木偶

旧屋红色箱底

尘封多年

发霉的木偶

大眼睛的木偶

在黄昏

走上灰色轨道

绿窗子里 树林铁锈

很久她都忘了说话

忘了头顶那根

看不清的细线

拾起夜晚就像拾起一片枯叶

骆璐玥的诗

骆璐玥

潮湿

此刻,城市的六月和我一样

是潮湿的

我愿这世界再也没有我,但你活着

水清如镜地活在我的对面

然后又在另一面坐下,制造着疑似的自由

和可能的热情与火焰

你起身为我添茶,仰头便喝下一杯酒

没有一物是身外之物

我必须要重新审视花朵和树叶的脉络

以及一些伏在风中等人认领的、焦灼的泥土

我需要带着一滴雨水奔跑,然后

不断地遇见路旁的灯火和沟渠

来填补缺失的星辰、河流

以及梦的勒痕

酒后

我仍是不敢与你碰杯

为空惊醒了这许久未见的月亮

有人说起“鬓已星星”

而我却只想到,被酒精

诱拐了的梦境和真相

最终还是被自来水无情地冲掉

我真怕,真的

现在,我只想睡一觉

只想把灵魂埋在湖底的石缝里

不被问津不可言说

也不会

被泛滥地抒情

风从江上来

酒过三巡,有人开始痛哭

灰尘被无限放大

雨水张牙舞爪铺天盖地而来

因此,我不得不为一些细小的事物悲哀

不得不拼命掩盖一些是非和真相

以避免,黑夜的那部分

被风轻易泄露

我应当选择做一个外人,不近你身

甚至不近任何一抹灰尘或者一滴雨水

——别用细节迷惑我

我应当花大把的光阴用来沉思和静坐

茶过三巡,风从

江上来

我爱的是你爱我

如果我什么都写不出来

那你,就更不可能爱我

窗外明亮如白昼

我以为月色皎洁一点

就可以避免无所事事的悲哀

原谅我吧

原谅这样的五月被风翻起的

一些陈词滥调的往事

原谅匮乏的语言和生命

原谅我固执地把你当作死亡的一部分

然后轻轻地

饲养那些庸常的

卑微的日子

我什么都不会说

我们都不大会说话了

那些引以为傲的恍惚

都漂浮在四方的游云和

打发不完的睡意里

隐疾像隐喻一样被一层层剥落

死亡苍白如头发

于是有人竭力地强调“生命”

多年以后荒野坟上的青草

一点点的是水上的浮光

他看见一群疯狗从春天的油菜地里过

你看见妥协和流泪的过程

忘记是一个过程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

我在路口看见一棵摇晃了很久的

怀抱着不痛不痒伤口的树

而今,我再不愿去计较了

谁又想去计较呢

月色又升起了多少次

我早已忘了

人事已尽

我只能竭尽一切去填充想象

包括混沌和蒙昧

包括我不愿记住的任何

一个人的样子

有时候

后来

我还是不停地提起你的名字

像不停地吃饭、睡觉和奔向死亡

一切都和谐且安然无恙

只是偶尔打碎了杯子或碗

我才小心地咀着自己的手指

像一颗仙人掌咀嚼漫天的黄沙

人活着并且活得不算短

就是为死做准备的

在给你找的无数个恰当的借口中

我只是顺其自然地

把一缕青灰色的魂魄

从身体里抽出

又放下

忍着

没有等到我念出这首诗

你就走了你等不及

我来不及

但我不问你

情绪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出口

比如一场最完美的逃离和奔溃

才显得更加圆满

而那些

活着的语言却总要加上修辞

似乎才显得更加饱满

排比的铿锵、暗喻的隐忍

一丝火苗游离在我的声音里

发抖

是愉快的

瞬间

风扇突然就从空中掉下来

把一个人的头绞得血肉模糊

他还来不及尖叫

就被后来的尖叫淹没

但我想,他应该高兴因为

最终有人替他疯狂地吼出一些词句

和被风造访的一大片草木来

他不该遗憾什么

当灯光暗下来的时候

墙壁依然洁白

并且,最后一阵风

是在他坚硬的头盖骨上死掉的

它也来不及呼喊

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阵雨

不说话

其实是一种伪装

伪装尴尬伪装愤怒

伪装一场有温度的风

掩盖我这天生的冷漠

你一定看不出来吧

我的影子里藏着一把刀

准备随时化作厉鬼

吞噬你

可是啊那些禁不住的声嘶力竭

最后都瘫软成一朵乌云

象征性地下了

几滴雨

过程

养一株植物吧,什么都好

它只需要喝点水和你陪它说说话

聊聊今天的天气。风一阵一阵吹来

云又迅速移开

对了,一定要记得在聊天结束之前狠狠地夸它

夸它越长越美的叶子和灵魂

让它知道,一朵花

是怎样从心底瞬间绽放的

最后,如果你真的爱它

请让它学会一个人生活吧

请不要去管,它是否真的要在夜里与你争夺氧气——热

烈厮杀。

你必须要很高兴,你看

在有生之年,你终于可以亲眼看见自己

死在了不是同类的手里。

玄武的诗

玄武

非诗173:草木渐绿了

昼夜参,春过半。

泉水急,柳生烟。

元鸟归,人不反。

酒将酣,啸东轩。

——《元鸟》

驻车山间,天蓝得让人伤心,

雨后的树木安静又干净,

像多少年以后深爱的人

被雨水洗得发白的骨头,

依然纤细,柔弱,

仿佛仍会疼痛。

你仔细分辨抚摸过的脚踝,

用力抱起的腰肢,

依稀听到呻吟和低低的细语。

微风吹拂,漫山萧萧

草木渐绿了,

深爱的人却不能醒转。

非诗172:像鲧手捧着息壤

仓颉已烟灭,九州字蒙尘。

月荒天雨粟,春老人醉醇。

微风寒项背,大水绽龙麟。

士穷走长夜,驱山守火薪。

——《谷雨》

春风如此猛烈,

海水直立起来,

一座大山

一夜之间变色。

北方苍茫高原,

一粒种籽细微。

如此小心翼翼,

担心春风带走

落入沟溷,

或鸟雀之腹。

疼痛如此细微,

风正吹皱湖面。

找寻肥沃土地,

让种籽生发力量。

高原小心翼翼,

像鲧手捧着息壤。

非诗171:村子

东山造简庐,春来百事芜。

泉溅每成文,花落偶窥书。

天低蛟行雨,地润鸟布谷。

忽念大椎客,集市正当屠。

——《东山居》

成山的垃圾

迎面撞来。

一树花扑面而至

那般明亮,桃花、李花、杏花

转个弯,一个汉子

挑一担水。他裸露的腰背沁出的汗珠

砸落地上。北方堆积的尘埃

扑哧一声。

非诗170:暮色

鲜衣跨怒马,夜花一身雪。

饿虎目灼灼,咆哮有列缺。

暗昧坚如铁,弯月几曾跌。

时岁散如烟,流水岂有竭。

客子胡不归,徘徊弄玉块。

——《古风(夜花)》

黄昏至。风吹开一些花,

暗昧的暮色无声涌来

它湮没远山,云朵,

显现楼宇黑魃魃的轮廓,

让泉水的流动愈发寂响。

夜已短暂如人群中的邂逅,

而有一双眼睛明亮,

它闪动群山和高原之黑。

且饮几盏薄酒,

暂时忘却尘间。

但为何我心茫然欲啸,

似欲发出一只猛犬的咆哮。

非诗164春天和秋收被抛弃

天下多平坟,几人祭事违。

北溟玄鱼枯,黄泉暗流希。

桃花坠面寒,纸钱逐絮飞。

阴阳正激荡,不得见光辉。

——《清明感事》

一个老汉,悬崖边的废墟间

面对尖刺般的建筑高顶

近在咫尺,却不可及

我伫车,他迟钝地回一下头

雨水要来,成群的燕子低飞

掠过车窗,他身影忽闪

村子已拆除。田地荒芜在深山

春天和秋收被抛弃

他只是土地的佃农

土地何等虚幻,它不是人

他心中有着怎样的荒凉

久久坐着,独对一条肮脏的沟壑?

他旁边刚生出嫩叶的树将被砍伐

光秃秃的树桩惨白如骨

他和我们一样,还想不通世事

该来的一切,却正不由分说地到来

160:远古的恶月尚未来临

皋月伯劳飞,哀哀思旧年。

离离麦擢芒,渐渐草生烟。

五毒破大地,万雷击长天。

三闾勿抱石,渔夫酒高悬。

——《芒种》

五月的死亡自由自在,多么聪明伶俐

急促如雨点落下,不可逆转

那些缓慢之死已被忘却,大气空洞

每一滴水中死神睁大眼睛。

人民在夜摊上以粪便为食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

远古的恶月尚未来临,

五毒早已入侵人心。

当然允许沉默和若无其事

扭头美好地微笑,

允许假装优雅的诗句

及小说家悲壮地探讨人性。

也允许有人那样

把自己写累死,

它也是死亡的自由形式。不可逆转

万物止于等待中。

仍有人在黑夜,茫然地

摸一根针刺向虚空。

他只是时代的记录者,见证者

他写下的也无意义。

158:芒

独卧东山惊岁晚,每望南窗爱花迟。

香草玉人怜高士,怒潮素马迎白眉。

横笛吹杀暮摇动,短剑危悬尘技离。

客居人间多不耐,炊罢艾虎唤金卮。

——《端午》

无人质疑芒之直白

像强烈真实的句子

却不折断。风中快乐地发抖

那些扭曲的精致的缠绕的

在照耀下瘫软如泥

阴暗中的事物窥伺着

它们也渴望折射和温度

以手遮目,对着光

望见手掌一片通红

当天空咆哮十万头雄狮

呻吟声如若无物

闪电在瞬间

寂灭那些惊恐的脸

亦有穿行在云朵中的月光

温柔,静谧,宛若无限渴望

有多少光沉于地下

长入树木和群山,以及孩子的脸

日光与月光,以及闪电

依然映照着古老之国

总有人发掘那些光芒

重新擦亮山河

理性而灼烫,若天际燃烧的大火

温和而怜悯,若月清冷照着积雪

自诩为强光的独裁者

将因僭越受惩。光曝其墓

十四亿鞭芒击打其尸

亲爱的,你可觉出了

正在潜来的

光的拥挤和嬉闹

快乐如一群赤子

孤城的诗

孤城

铁匠铺

山水已有形

风物仍在碰撞。茶马古道

纳西族妇人背驮幼子,身后紧跟

另外

三块嫩铁。怯怯的

面呈酡红,内心尚未溅落锤声

人世如淬

光阴的手艺

尚未找到适合的铁砧

供词

一江出鞘——冷光——伸向地平线

有时

干脆架到落日的脖子上

我们半零落

我被在。从来时就无须征求我。与这人世间相遇

焐石头

网兜水

乐此不疲。铁抓钉有股子愈被岁月敲打

愈加笃信的倔劲

哪怕

我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面见死亡

小夜曲

庭院寂不寂寞?反正守候它的铁锁

锈着

什么时候

牵牛花已爬满合欢树

虫鸣交织秋夜

耳语者。不求相见。只在独自能懂的心境里

倾听莫名

醉意一层淹过一层

我砰然过,又能怎样呢

川主寺

石洞里面壁枯坐一个僧人

金箔饰顶的壮丽寺院里一个僧人

他们一个像佛的前世,一个是佛的

今生

格桑花开遍。牦牛眼底,雪山一再动容

阳光耀眼

莫衷一是

无意

左右揪住岷江不放

一路逆行

本意并不是非要刨出恣肆奔放之初

谨小慎微的源头

像那年静水流深,在春夜杯盏的边沿,一把接住

你泫然失衡的

隐秘哀伤

一夜降温

长风浩荡。十万朵格桑花——齐颂阳光

十万朵格桑花酣畅付出后

骤然

被晾在无边寒雨里

冷风的耳光

在路上

专心接纳一切善之花

恶之果

默认上苍泼下光华

或冷面

不停走,致静;反复醉,方醒

牦牛

寺庙飞檐佩风铃

雄鹰的翅膀,挑云天

拉姆说藏族人的家当都穿戴在身上

爹娘为她攒好的半套嫁衣

已价值十头牦牛

我想把十头牦牛的眼神连同高原的歌声,统统

誊写在

一粒灯花的内核

为隔世的缘分留下一部温暖的经文,为捕心者

留下

侧身而入的梦境

羌寨

垒寨而居

每一块石头都粘合了远古的连天战角和火辣情歌

野兽和鸟雀的皮毛

让族人在奔跑中具备通灵的智慧与力量

墙垛上的蓝天白云,千百年无声招展——

让辽阔更辽阔

比纯粹更纯粹

谁又能无视这样一面旗帜!

岷江在低处奔流不息

地远天高

蹿阶而上,两旁高台上燃烧着仿制的篝火

让我瞬间捡回市井生活的矜持

松潘

草地里隐约的草鞋印

和飞机投射下的影子,格格不入

头顶红星的石雕人所指的方向

景象显得模糊

赶路人鞋子里倒掉的追咬的枪声,渐渐零星

阑珊处

慢慢长大的白狗子,重新稠密

诺日朗

我们身体里分流的黑户口

我们有意无意视而不见的柔软部分

这喧嚣滋养的寂寥

这恢弘排挤出的潮湿与颤抖

命犯纷披,迎送跋山涉水而来的众生

透明在绞杀

尽散碎银,换清欢

在瓮底最后一滴酒里决堤哭世的汉子

——这柄遁入深山的雪花板斧

一眼识破我们身心里弥漫的疲惫狼烟

2014.7.4-11游历川渝。

2014.8.21-22整理草稿。

黄冬松的诗

黄冬松

露井村

在黎明的薄光里,村子

揉着惺忪的眼

井台上。打水的人来来往往

不说话。他们的身影,晃动在

井水与薄雾之间。白布衫宛如

一抹叹气的云

老牛在田里奔跑。

没有人举鞭,它兀自奔跑着

在它的喘气声里,太阳一点点红了

孩子们大叫大嚷,一脸纯真

在笑声中,把铁环一路

滚远

皂角树的叶子于不经意间

开始凋谢,一片两片

一个哑孩子,在呆呆看天

离开村子的人又回来了

肩上、脸上落满风尘

他们的瞳仁,闪着一丝焦渴的光

露井村,犹如一滴露珠

等待着他们

春荒村

春荒离村人愈来愈远了

但留下悲戚的名字

黑瓦白墙。虫鸣犬吠。

静穆的村庄,怀抱静穆

看炊烟袅袅,看夕阳西沉,看

星星像一簇乱花,倏然绽放在夜空

有人袖着手,站在屋檐下望天——

那年春上,村里一个小媳妇

不知跟谁私奔了

她的美,她的艳,繁衍出一个个

葱翠的话题

池塘闪亮。古老的银杏

筛落一地绿阴

不经意的一瞥,那些古旧的标语

字迹依稀可见

村里人越来越少了

静穆的村庄,怀抱静穆

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头

将自己紧闭在黑黑的老屋里

一粒,又一粒地挑选稻种

而后,又一粒粒抛撒于地

远处,推土机声隆隆轰响

静穆的村庄,在黑夜里辗转反侧……

圣灯山村

村里唯一骄傲的,就是

有一座圣灯山

山不高,但神秘

山神秘,但谁也没见过神秘的模样

传说,有一盏不灭的圣灯

常年像夜之眼,闪烁不已

传说,有一对恋人

殉情而死,双双拥抱的尸体

僵立七天而不肯倒下

一代代采风者到此

都会丢下长长的一声叹息

扑朔迷离的故事,像

风一般流传,云翳一般飘忽

遥望圣灯山

面朝黄土背朝天

没有人离开过这片热土

孩子们睁着好奇的眼睛

问大人:圣灯在哪?在哪?

张金春的诗

张金春

乡音

被一句语言穿透

瞬间,投降了陌生

敏感词汇,如同一把利剑,刺中最柔软触觉

舒缓,醇厚,而津津有味

仿佛手术前的麻醉

甘心情愿接受切割

伤痕累累

乡愁

一遍遍含你入口,细细咀嚼

有高粱饴的感觉

品出了清香

品出了苦涩

甚至阳春面的味道

无数次试图挣脱你怀抱

一路向北,追随高速公路的奔跑

跑啊,跑啊

跑得越远发现离你越近了

在京杭大运河的源头

我曾将自己折成纸船放逐

这个季节,大运河发情了

我是站在码头眺望的那尊雕像

小路

像一根长笛

奏响青春浪漫的音符

曲曲折折

承载着风风雨雨

曾经我们一路来一路去

洒下欢乐,也洒下过忧愁

灌木丛生,蜘蛛网零零落落

在秋风摇曳中,发出久违的音符

我可能迷路了

河啊河

都说扬州是水做的

血脉里流淌着吴侬小调

那缠缠绵绵的温柔

曲曲弯弯的细腻

足以融化一切

打开窗户,便打开了

如诗如画的曼妙

轻柳细杨的妖娆

不知不觉间,醉了

初恋

天真,纯洁,青涩

悄悄尘封在日记里

一条红纱巾,蒙住双眼

桔黄桔黄的色彩

看不清其他风景

掩面一笑,似嗔似怒

定格在发黄的老相片

列车

一颗心吸引着另一颗心

加速度行进

一路颠簸

摇落了沉重的行囊

只剩两眼汪汪

李会存的诗

李会存

早春,走进太后村

斑痕累累的石碾

倚在墙角不显眼处

躲避着早春的风

柳枝垂落下来

阳光梳理着

也扶不起她的懒

那只黑狗趴在村口

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汽车掀起的尘也惊不了它的魂

太后村就这么静静地

仿佛看穿了

岁月送来的一年一度的初吻

古石马槽

在村内的老屋檐下

山风来的时候

已然示弱

古石马槽

不动声色

因为饮马噬血的生涯

是很久远的事儿了

几只鸡小心翼翼地啄食

困顿的老花猫已然睡翻

枕在老屋檐下的古石马槽

寂寞的只剩下了幸福

古河床淘石

早春,干涸的古河床

渐渐松开了嘴

也就磨牙的功夫

急不可耐的挖掘车昂着头

身后是一群持锨荷铲的人

淘石的过程热火朝天

俨然就是一场攻城的战争

人们争先恐后

在捕捉奇石的快感中赞叹着、唏嘘着

让弱小的春天都来不及躲闪

朝拜丫髻山

天地间收敛着日月的光线

在你的头上

蓝天铺成一望无际的绝望的森林

着成片成片的白云作索

是否还牵动着你

从远古陨落的童年

浇愁可以是一场春雨吗

将那段王母对你过失的痛斥冲淡

谁知却让桃花、杏花抢了先

唯妙唯肖地扮演起了天庭的花园

给你伤痕累累的创口撒盐

躲避 也可以是一场绵雪吗

本来期盼着能有整个冬天的安眠

却难料一朵朵雪花拉下来天庭的乐章

那每一个音符都倒转时空提醒着你

那场被贬后的难堪

今日早春我走进你

南门外已凄迷双眼

我好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老人

顺着娑婆世界的哭声来把你拜见

影沉如梦

拜你就是拜我自己吗

拜你我曾经的无知无畏和天真烂漫

丫髻山一枚过冬的酸枣

当你跟随那颗蟠桃

滚落凡间

便经受了春夏秋冬的拷量

便有了人世间的冷暖苦难

原罪学说

从远古飘来

泊在丫髻山的腰间

留下了红彤彤的证据

记载千万年的经变

记载了沧海桑田

状若红豆

无声地诉说着天庭的变脸

凝练如玉

将心中的酸苦灿烂的打赏

似天庭的胎记将那段皇史昭然

倾听丫髻山被风吹散了的传说

归隐所有的忧怨

凝练天火的斑点

幻化春天的火焰

当早春的寒风

背负着天堂的消息

与你擦肩

你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点燃

引领王母华宴上百花的奇艳

临幸山川

高红艳的诗

高红艳

一个暮春的早上

很早就醒来

醒来就想叫喊

于是,我就叫喊

这叫喊来自遥远的天边

传到我的耳中

已气若游丝

这叫喊来自爱德华·蒙克

那个骷髅般面庞捂住双耳的人

在一片绚烂中惊心动魄

这叫喊是昨天屈辱的呜咽

我甩给它一个白眼

它抽抽搭搭没完没了

我不胜其烦

拿被子堵住它的嘴

它挣扎两下,就没了声响

于是,我有了一丝暴虐的快感

我杀死了那叫喊

在这个暮春宁静的早上

一堵墙

面对一堵墙

我必须再哲学一次

我必须

回到存在与虚无的角度

来做一番深刻的探讨

还要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

做一个检查和测量

我围着它转

雨后的空气如此清爽

月亮亮得有些贼有些假

难道她也用了美颜相机?

墙在贼亮的月光下

投下浓重的阴影

墙面上树影婆娑

不停变换着奇怪的形状

新长出来的绿叶闪闪发亮

一个人的影子赫然其上

我吓了一大跳

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影子

我的惊恐如鸽群飞起

人类的争吵

声嘶力竭

总是把我吵醒

冲散我的黑甜

而当我睁开双眼

世界阒寂

万物沉睡

我的惊恐如鸽群飞起

我急于寻找人群

以印证他们吵醒我的事实

他们大多面无表情地行走

如无声电影

并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试图和他们交谈

询问人类争吵的秘密

可我发出的声音

总是在抵达对方的半空中

跌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