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散记

熊艳海

一

窗外大雨如注，雷声滚滚，但是森林不为所动，只静静在雨中伫立，仿佛把浑身的热量蒸成了浓厚的雨雾散发出来。姐妹在内室独自看雨，一边细细琢磨她正在为雨创作的歌曲，而我也想为雨写下一曲赞歌。

事实上，这雨是瞬间而成的，早上我还在朦胧的阳光中晨跑。楼旁，隔一条两车道的小公路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森林，尽管我住在十楼。森林里面林立的是见所未见的大树，看起来每一棵都至少有数百年树龄，而且大树上附生很多蕨类，它们一起毫不客气地把每一寸森林的土地都遮盖起来，很多大树上繁花如簇，一树一树的小红花或者小粉花，这是大小、粗细的奇妙组合，却毫无违和感。

最近楼下公路旁在修建一条蓝色跑道，容两个人并肩跑的宽度。早晨照旧在鸟鸣声中醒来，扭头看向窗外，不似平时一样是水洗一般清澈的绿野，而是多了几分朦胧，仿佛烟雾弥漫其间，想来这便是新加坡的“雾霾”———来自邻居印尼燃烧的秸秆。太阳虽已升高，却没有平日那般热烈刺眼。恰逢今天是公共假日，基督教的“Good Friday”，不用急着去实验室，我决定到新修的跑道晨跑一次。

收拾好，换好衣服马上出发。跑在跑道上的时候，能感觉到脚下坚实有弹力，还能隐约闻到随着每一次踏脚而散发的橡胶味道，就像在操场的橡胶跑道跑步一样。除了偶尔出现的公交车带来的轰鸣，只有不绝于耳的鸟鸣声。它们就在头顶的大树上，也在身边的深林中，总是一唱便有一和，却很难从密林茂叶中找到它们的身影，只是耳边有接连不断的婉转清啼。

二

新加坡的鸟很常见，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生态环境好，这里是当之无愧的花园城市。校园里乃至城市里面都是无处不在的大树和繁花。大树上的花都只可远观，因为树又高又繁密，在树下立着反而是抬头不见，远看或者俯视时便可以一窥全貌。不过也不用因此担心面对似锦繁花只能远观不能近玩，因为还有数不清的矮株植物也在争奇斗艳，就在路边的花坛，就在你的脚边。

自从来到学校之后，我发现教学楼花坛那一簇簇一丛丛的紫色花朵从未间断，成了灰白建筑中固定的色彩，而且比人工色彩更加鲜艳，历久弥新，常开不败。常常是植株底下铺了一层花瓣，植株上面还同时有一层新开的花和一层怒放的花。不得不感叹，在阳光和雨露慷慨的滋养下，它们的生命力是多么旺盛啊！也许是因为花鸟不相离，鸟儿也和花一样无处不在，在食堂里面就餐的时候，有可能突然一只鸟出现在你的桌上；有时候走着走着，前面就蹦出一只小鸟，它们可一点也不怕人，就算有人靠近，也只是拿眼睛轻轻地瞥你一眼，不慌不忙地吃自己的东西，然后又在你以为可以再靠近一些的时候敏捷地飞走，只扑棱一下就不见踪影，和传说中的移形换影大法倒是相似。

就在鸟儿的啼鸣中，我和几个同样来晨跑的人相遇。有的人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慢跑，但我想，大自然的声音如此美妙，何必把自己隔绝开来呢，最美的伴奏莫过于耳边这些精灵的歌唱了吧。也有不相识的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会友好地微笑，或者相互鼓励。蓝色的跑道延伸到教学区附近，便围绕一个小花坛折回来重叠了。顺着跑道往回跑，再留下一段路慢走，让那种浑身燥热的感觉被山风渐渐抚平。回来的时候路过正在施工的地方，突然意识到里面安安静静的，而平时晚上十点了还正热火朝天地施工呢。想来也许是因为在这里工作的是印度人，他们和我们作息不一样吧。他们习惯把上午的工作放到晚上做，和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很不相同。实验室里的印度小哥就是每天晚上十二点才下班，第二天上午总是很难见到他的人影的。

三

新加坡的人可以分为三类，按照数量由多到少排序的话，是华人、印度人和其他不说中文的人。华人包括各种国籍的华人，本地人大概还是最多的，他们习惯说话的时候中英文夹杂在一起，刚到的时候还真是有些不习惯。而印度人之所以这么多，大概是他们把新加坡当作很好的移民地———新加坡环境好、经济发达、本地人口少、外来劳力需求大，而且新加坡离印度也很近。之前有一次去圣淘沙岛上游玩，就在一个海滩上看到了这样一幕，那个海滩包括一个尘土飞扬的沙滩足球场，和一个小水湾的近水沙滩，两处都挤满了人，本来游客如织的景象在国内应该是司空见惯了，但是当时的场景还是让我很惊讶，因为沙滩上的基本都是印度人，就连旁边椰子树下搭帐篷、席地野餐的也都是大批的印度人，这让我有些恍惚，我该不是穿越到了印度沿海的沙滩吧！

印度人在外是很团结的，也很坚持自己的文化。比如说，在新加坡可以随处见到穿自己民族服装的印度人，商场里面也有这种衣服的专卖店。他们很为自己的服装骄傲、以此为美，不留余力地展现印度风情。另外一点是有些让人头痛的印度英语口音，我们英语学术写作的老师就是印度人，她在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就提到———她知道自己说话有印度口音，而且如果自己慢慢改是可以改过来的，但是她认为这是印度人的印记，所以没有必要改。言下之意是，如果一个印度人刻意去学英式或者美式英语倒是有些鹦鹉学舌、东施效颦的滋味。我相信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因为我在其他课堂上，在各种场合碰到的印度人都是坚持自己口音的印度人。

有的时候也可以感受到印度人自如的生活态度，虽然他们的人口比中国还密集，他们的竞争压力也很大，但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却要更轻松一些。之前有一天，我很晚才从实验室回来，路过工地的时候，听到了绿色隔板那边传来的欢快的印度音乐。不由得浮想联翩，仿佛可以看到他们在工作之后，一群人围在一起跳自己的舞蹈，尽情地享受着音乐和休闲时刻。同样的生活中却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状态活着，究其原因是他们不一样的内心。生活中无处没有美好，只是我们要用发现美的眼光去发现罢了。

四

走过工地之后很快就回到宿舍，身上余热未消，不想直接走进封闭的电梯，我选择爬楼梯，因为宿舍楼靠森林和公路的一边有一道楼梯很合我的心意，每一个拐角处都大开着一个窗口，但是没有安装任何遮挡物，所以空气很流通，风景很美，视野很宽阔。爬到四楼的时候，惊喜得发现窗口外边的合欢花伸手可及。在中科大的校园里有几棵合欢花树，不大不小，开花的时候正好整个被花包起来，看起来就像一个大花团，但是这里的合欢花树和其他大树没有什么两样，在树底下甚至找不到花朵的踪迹，只有此刻，借助脚下这座楼，我好像骑到了长颈鹿的脖子上，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它们的娇躯。

回到宿舍的时候，出门时熬着的绿豆粥正好可以喝了。吃到嘴里沙沙的感觉，正是奶奶熬的绿豆粥那种熟悉的味道。正喝着粥，窗外忽然就下起了雨，和以往的每一场雨一样，让人措手不及，倏忽间就铺天盖地。随着雨势的变大，森林里的雨雾越发浓重，感觉就好像嘴里的绿豆沙一样浓稠。可是只不过是我写字的这阵工夫，雨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就这样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只留下绵长的雨水侵入松软的土地，一点点滋润万物，鸟儿们又唱起了欢歌，森林里的雾气渐渐地散去，因为阳光已经照进来。

我得去看看室友的创作怎么样了，听一听她的雨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