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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呼唤

2016-12-13李光伟

雪花 2016年5期
关键词:叫魂隔山魂魄

李光伟

“回来,回来,隔山绕山来,隔水过桥来。莫在外面冷着饿着快回来,回来穿衣吃饭来……”故乡的七月,弥满在村庄上空的不仅是那一阵阵的稻花香,还有这悠扬的叫魂声。

那时你若丢三落四忘了什么,就会被大人恨恨地骂一句:“魂不守尸。”若你精神萎靡,不喜动荡,那一定是魂不附体了。到了七月,家人就会认真地给你叫魂。奶奶早早地就把那松柴做的火把晒了又晒。进入七月开始叫魂,奶奶一手点着火把,一手端着米碗,米上放有鸡蛋,鸡蛋上绕着红线,三寸金莲移动在村间巷道上,悠扬地呼喊着:“回来,回来,莫在外面冷着饿着快回来……”我跟在后面,挥动着平日穿的破衣服摇旗回应“回了,回了”,心里却想着那颗绕着红线的香喷喷的鸡蛋。所有的伙伴家家都在叫魂,呼唤声此起彼伏:“宝财回来”“六顺回来”“双狗回来”“盼弟回来”……声音在山谷间回响飘荡,如小村的呼唤,又如全村的和声歌唱。

因为奶奶的虔诚,我的魂魄始终没有飘远,紧紧地依恋着那小村、那家乡。直到那年走出大山,到城里上了中学。在课堂上新学了一门课《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至此,我认定奶奶的叫魂是在搞封建迷信活动,我是被那枚鸡蛋引诱的。回望那小村,仿佛被一种叫愚昧的云笼罩着。那年的七月,奶奶依旧准备着火把、米碗、鸡蛋,却又在我的反对和指责中收了起来。奶奶依旧笑呵呵地说:“好,好,宝财长大了,不用叫魂了。”那一年叫魂的声音稀疏了许多。

看来物质确实是第一性的,只要两碗干饭得饱,我依旧健康地长大。那年,背上个马桶包,作酷酷状,魂早飘出大山,准备离开小村,闯荡江湖。尽管奶奶和母亲流了不少的泪,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心里暗暗盘算着,总有一天我会衣锦还乡的。

那一年,大街小巷都唱着一首流行的歌《故乡的云》:“归来吧,归来哟,我已满身疲惫,归来却是空空的行囊……”听着好像是奶奶在村口为我叫魂。尽管这流行的歌词唱的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还是向着那沿海行走江湖。

看来江湖只是一个传说,有的是苦和累,有的是心酸和泪水。惊恐地从一个城市飘向另一个城市,魂却不知丢到了哪里。每一个七月,多想奶奶再能把我的魂给叫回来,多想栖息于家乡的枝头,不再漂泊,可魂丢了,如何还乡?就连奶奶离开人世的日子,不孝的孙子都那样失魂落魄地在陌生的远方行走着。

小村里,早没了叫魂的的习俗,年轻的小媳妇们母亲们也不会叫魂的礼数了。村里有了卫生院,谁家娃儿病了都奔那里去。可对于我们漂泊在外、当年在叫魂声中长大的一代来说总感觉小村少了什么,总希望叫魂声再起。

太想那小村了,顾不得一无所成,顾不得行囊空空,惭愧地收起当年衣锦还乡的理想,回到那小村。后生们继续逃离着,小村更加寂寞荒凉。那一晚突然又在村间巷道里听到了叫魂声,呼唤如泣如诉,香火忽明忽灭,让寂寥的小村的夜增添无数的忧伤和神秘的色彩,那是尧奶奶在叫魂。

尧奶奶九十多岁了,虽然还能缓慢行走,人确是完全糊涂了。那些日子,每个夜晚她总握着香火在村间呼唤。“回来,回来,隔山绕山来,隔水过桥来……”她不知道长生出事了,长生在那遥远的工地从高楼跌落,像一粒尘埃落到地上就消失了,可冥冥之中她呼唤长生的名字最多。据说,客死在他乡的魂魄,找不到归途。这个魂魄就会停留在异乡,受着无穷无尽的凄苦。他也不能享受香烟的奉祀、食物的供养和经文的超度。这个孤魂就会成为一个最悲惨的饿鬼,永远轮回于异地,长久地漂泊,没有投胎转生的希望。除非他的家人替他招魂,尧奶奶不是专门为谁叫魂,她呼遍了出门打工的所有村里子孙的名字,呼声越来微弱直到熄灭。

尧奶奶去世后,小村更加寂静了,那叫魂的习俗永远成了小村的历史。此后,不管走到那里,那小村最后的呼唤总是常常在耳边响起。大半生来总是苦苦追寻着什么?那衣锦还乡已记不起,发不发财已不重要。蓦然回首,那份温暖的乡情等候在那小村里,于是,我总要常常回家,回到那小村里去,生怕自己的魂魄再次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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