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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国古典音乐中的“主旋律”模式特征研究

2016-12-13葛重昌

艺术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主旋律古典音乐演奏者

葛重昌

泰国古典音乐中的“主旋律”模式特征研究

葛重昌

泰国古典音乐以旋律打击乐器为中心的合奏音乐为主体,过去在泰国皇家宫廷内为泰国戏剧和舞剧伴奏,从上世纪初开始成为独立在舞台上演奏的音乐形式。泰国传统的古典乐队有三种类型:以吹奏乐器皮(bi)为领奏的吹打型乐队皮帕特(Pipat)、以拉弦乐器三弦胡(So sam sai)为领奏的集管弦、打击乐队于一体的马荷里(Mahori)和以弦乐队为主的库郎塞(Kluang sai),每一个乐队皆因音色和功能上的差异分别适合不同场合的演奏,但都运用了支声的思维方式,固定的主旋律与依附于它之上的各声部旋律共同组成了泰国古典音乐。通常演奏主旋律的是泰国的传统旋律打击乐器大围锣(Khong wong yao)。

一、“主旋律”——泰国古典音乐的核心

泰国古典音乐中的主旋律最初由大围锣创作并演奏,其他古典乐器的旋律均以它为基础创作而成。主旋律是泰国古典乐队的旋律核心,固定的主旋律与依附于它之上的各声部运用支声原则形成了多声的泰国古典合奏音乐。演奏中,主旋律是与其他乐器演奏旋律平行出现的存在于各个演奏者内心的音乐,并构成了泰国古典音乐的双层音乐模式。在实际学习泰国古典音乐的过程中,老师们不会刻意强调主旋律的重要性,主旋律已自然地融入了泰国古典音乐的传习、创作和演奏的过程当中,成为了泰国古典音乐的核心力量。

(一)“主旋律”的演奏乐器——大围锣

泰国音乐家认为“主旋律”就是由大围锣所演奏的旋律,是泰国其他古典乐器旋律的基础。大围锣是泰国古典旋律打击乐器中演奏速度最慢的乐器,在与其他乐器匀速演奏的情况下,大围锣一拍只需奏出一到两音,这使它成为了最适合演奏简洁又轮廓鲜明的主旋律的乐器,其他比大围锣演奏速度快的乐器再根据主旋律进行各自的旋律创作。

由于大围锣演奏了主旋律的缘故,泰国古典音乐的初学者都要首先学习大围锣,待熟练掌握大围锣演奏的主旋律后,再开始学习其他旋律打击乐器或根据自身天赋选择学习适合自己演奏的乐器。笔者在泰国乌东大学结识的泰国音乐家斯拉巴柴夫妇生长在传统的音乐世家,他们的三个孩子从小也跟随父亲学习泰国古典音乐。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孩子们每天都要练习各种乐器的演奏,并用大量的时间重点练习演奏大围锣。他们告诉笔者:“泰国的习惯是孩子们都先从大围锣开始学习,然后再学习其他乐器。大围锣的旋律记得越熟,其他乐器学起来也越容易。”[1]有了主旋律作为基础,学生很容易学习和记忆从主旋律创作而来的其他乐器的旋律,对每一件合奏中出现的乐器也非常熟悉,并且都会演奏两种以上的乐器。这种一人多技的现象在泰国精通古典音乐的艺人中十分普遍,无论演奏哪一种乐器,都能随时唤起演奏者内心对主旋律的回忆,正如三弦胡演奏者拉涵宁先生所说:“演奏三弦胡时,美妙的旋律将包围在你身边,而当初大围锣演奏的主旋律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有机会你一定要学习大围锣,这是泰国音乐的一把钥匙。”[2]

(二)“主旋律”在泰国古典音乐创作中的作用

与西方专业作曲的方式不同,泰国古典乐器的旋律创作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以一个动机或乐思展开一段旋律的创作,而是在已有主旋律的基础上,对主旋律强拍部位骨干音以外的部分进行变化和填充。音乐学家泰瑞 米勒教授这样描述泰国古典音乐的创作过程:“作曲家其实是把创作的音乐记在脑子里,用大围锣演奏自己创作的曲子的基本旋律轮廓。其他不同演奏员按照作曲家演奏的旋律轮廓,用各自的乐器奏出相应的声部,由此,每一件乐器都会奏出同一内容不同的相应旋律。”[3]其中“基本旋律轮廓”就是指主旋律。潘尚教授[4]曾分别用大围锣和三弦胡为笔者演奏了主旋律与对应的三弦胡旋律:主旋律是十分简洁的旋律,多为四分音符与八分音符;三弦胡的旋律丰富了主旋律的节奏型,每一小节强拍上的骨干音与主旋律强拍上的骨干音一致,演奏中还加入了颤音、附点、滑音等三弦胡特有的演奏技法。其他泰国古典乐器旋律与主旋律的关联亦如此,一方面需要在骨干音上与主旋律保持一致,一方面却需要根据乐器的自然属性,利用各自不同的演奏技法,去填充和变化主旋律。

在泰国古典乐队中,不同的乐器根据各自的乐器属性扮演了不同的角色[5]:大围锣的角色是父亲,它的音色稳重而具有威严,最适合演奏主旋律;第一竹排琴(Ranad e)像一位英雄,有时与大围锣一起演奏主旋律;第二竹排琴(Ranatu)的角色则像顽皮的小孩,它自由地在以大围锣为基础的旋律上做加花变奏,演奏出具有诙谐幽默感的音乐;演奏三弦胡时的姿态一定要优美,因为三弦胡的气质就像一位高贵的女士;拉弦乐器的身份都为女性,它们用拉弦乐器特有的连弓和华丽的装饰音,将打击乐器清脆的音色装饰的柔美悠长。演奏泰国古典合奏音乐的乐器,可以分成以演奏主旋律为主的旋律打击乐器,如大围锣、竹排琴等;装饰主旋律、对主旋律进行加花变奏的吹奏乐器和拉弦乐器以及弹拨乐器,如泰国竖笛(klui)、皮、三弦胡、鳄鱼琴等。根据角色的分配,可以看出在整个乐队中,大围锣是乐队的核心;最接近主旋律的是竹排琴以及其他旋律打击乐器,它们负责配合巩固主旋律;其他吹奏、拉弦、弹拨类乐器,均围绕着主旋律形成了相对独立的旋律,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自由的即兴演奏。从某种程度来说,其他乐器的旋律都是主旋律的变奏,每件乐器都根据自身的属性形成了各自的旋律创作的规律,因而从主旋律变化的程度和方式才会各有不同。

(三)“主旋律”在泰国古典音乐合奏中的支声原则

西方音乐在处理多声部音乐时,使用的是纵向思维,各声部之间依靠和声的功能排列在一起,烘托着音乐中具有完整意义的旋律主题,达到对整部作品的音响、情绪等的综合把握。泰国古典合奏音乐却是横向思维,每个声部都是一条可以用来独奏的完整旋律,每一条旋律都有它独自存在的意义,并通过每一层旋律与主旋律之间的关联将各声部结合为一个整体。各声部之间是按照支声的原则结合在一起。仔细分析各声部之间的关系,各声部均从自己的乐器性格和技能特点出发,旋律间互相交错、有繁有简又各自独立,但每进行到重要部位时各声部音调必然会重合:“它们在每小节的强拍上齐奏旋律骨干音,而在其余拍子上则各自进行发挥,从而造成时而协和,时而不协和的音响效果。”[6]由此可见它们之间具有某种亲缘关系,而这种关系都来自于固定的主旋律对于变奏衍生于它之上的各声部旋律的约束。

支声的合奏思维在我国传统的合奏艺术中十分常见,如工尺谱在演奏中只是一个基本框架,演奏时艺人在框架之上灵活地即兴创造出各个声部的旋律;又如江南丝竹的合奏,声部之间各自发展却又万变不离其宗。同样泰国古典乐队按照支声原则,各声部时而在强拍骨干音上汇合,时而又各自分离,加上贯穿整个演奏过程始终固定不变的主旋律,形成了纷繁多变又协和统一的音乐形态。在泰国古典音乐的发展中,创作与乐队演奏,练习与乐队演奏都是一体化的过程,这也是区别于西方专业音乐的特殊方式。许多流动的即兴因素需要与演奏同时进行,只有在乐队合奏中才能训练出支声的思维,达到每个声部的演奏者对主旋律和各声部旋律均能熟练把握的程度;也唯有参与了合奏,才能体验出以主旋律为核心的支声思维的重要性。

为了准备2012年中央音乐学院世界音乐周的演出,笔者参加了由五人组成的小型马荷里乐队,演奏泰国双面长鼓(Thon)和手鼓(Rammana)。乐队使用了四弦弹拨琉特(Kra-jub-pi)、三弦胡、泰国笛、双面长鼓和手鼓5种乐器,加上歌唱,旋律复杂多变。由于每个声部的旋律听上去均不同,笔者很难在正确的节拍上演奏出看似简单的8拍循环的鼓点节奏。而泰国乐手们却仿佛知道彼此的旋律,甚至能很快意识到对方演奏中的错误。在他们的帮助下,笔者认识到自己无法顺利演奏鼓的原因是不熟悉主旋律。乐队虽然没有大围锣演奏主旋律,但整个乐队的音乐是在演奏者内心主旋律齐奏的基础上进行的,因此在合奏中才能知己知彼、配合默契。不同乐器的演奏者需要在合奏中练习在倾听其他声部的同时灵活地对自己演奏旋律进行即兴调整的能力,泰国古典乐器的学习也需要在合奏的环境里、在和其他乐器的配合中完成,这些都是为了不断巩固主旋律在演奏者内心的熟悉程度以及培养不同演奏者彼此对主旋律共同把握的默契程度。

二、以“主旋律”为结构模式的泰国古典音乐创造与演奏

“主旋律”在长时间的学习、创作、演奏中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为了泰国古典音乐家的思维习惯,主旋律与依附于它之上的其他乐器的旋律共同构建出了泰国古典音乐独特的双层音乐模式。在这一模式里,主旋律与其他乐器演奏的旋律是同时进行的两条平行旋律,主旋律是内在的、不变的部分,其他乐器演奏的旋律是外在的、变化的部分。其他乐器旋律的变化都是基于主旋律的框架而产生的变化,而无论是版本的不同、后人的改变或演奏时的即兴发挥,主旋律都不再有任何变动。

对于主旋律和其他乐器旋律关系的理解,可参考我国《十六板》中,[八板]与[十六板]的关系:“[十六板]的每次变奏均与固定不变的[八板]相结合,[八板]在这里作为一种稳态的对应曲调,实际上是从纵向上制约着[十六板]的每次变奏,使其时时顾及到变奏与[八板]间的结合关系,即原型结合中就存的支声—派生关系。从而形成以[八板]为基础的固定旋律变奏。”[7]泰国音乐中的主旋律也同样是从纵向上制约着其他声部的旋律,并且形成了泰国古典音乐的双层的结构。如果只有由其他乐器演奏的外层面音乐而没有主旋律的存在,泰国古典音乐就不再完整。泰国的三个古典乐队中,真正有大围锣参与演奏的乐队只有皮帕特乐队,那么另外两个没有大围锣演奏的乐队是否就不存在主旋律了?答案正相反,在泰国音乐家看来:“没有大围锣演奏的乐队中,每一种乐器都好似在演奏主旋律。”[8]正因为其他乐器的旋律都来自于主旋律,更因为主旋律在长期的学习和演奏过程中已经深深地扎根于演奏者的心底,在没有演奏主旋律乐器的情况下,演奏者们完成了彼此内心对主旋律的齐奏,而各自演奏出的各声部旋律,则是在主旋律基础之上的变奏。因此在泰国古典音乐双层模式中的关键一点,是主旋律不再只以现实音响的效果出现,而是无论有没有大围锣或其他旋律打击乐器演奏主旋律,主旋律都以意识形态出现在演奏者的脑海中,这以意识形态存在的主旋律,才是真正的泰国古典音乐模式双层结构中的内在层面。

以主旋律为内在层面的泰国古典音乐模式,是在最初对大围锣所演奏主旋律的学习到之后对其他乐器的反复练习再到可以轻松地在主旋律上做其他乐器的旋律变化这样一个过程之上建立的。如果在这个运行过程中,脱离了对主旋律的学习而仅掌握所需演奏乐器的旋律和技巧,脱离了以主旋律为基础的创作方式而直接谱写其他乐器的旋律,脱离了在合奏中以主旋律为核心思想的演奏方式而仅以演奏各声部旋律为主,泰国古典音乐的核心也就不复存在。

“主旋律”体现了泰国古典乐器之间的联系与共性,给予了不同乐器泰国音乐的身份标识,让泰国古典音乐的创作和演奏成为个人风格与民族文化风格的共同产物。在泰国古典音乐的合奏中,演奏者将各声部的旋律化繁为简,以主旋律的形式将各演奏者的内心归于统一,最终到达平和、安宁的演奏境界,表现出泰国人民内心对平和的追求。也正因为如此,泰国古典音乐被泰国人民视为泰国传统文化的代表。

三、结语

“主旋律”的存在始终贯穿于泰国古典音乐的创作到演奏的全过程,是构成独具泰国特色的传统音乐思维模式不可缺少的环节。如今尽管泰国古典音乐在泰国社会仍十分活跃,但西方文化的冲击和现代化社会的进程还是给它带来了一些影响。部分学生跳过了学习主旋律这一步骤,直接记忆自己声部的旋律,虽可以快速加入乐队的演奏,但却降低了对主旋律和其他声部的熟悉程度。

“主旋律”容易被其他声部富有个性的旋律覆盖,往往在最初得不到很好的认识。对泰国或非泰国的、学习泰国音乐或刚接触泰国音乐的朋友来说,通过对主旋律的了解,均可以更好地理解泰国古典音乐的构造,更准确地把握泰国古典音乐的要领。这一过程对分析我国的传统音乐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泰国的学生尚且需要长时间潜移默化地学习主旋律,因而笔者短时间的田野工作不足以更深入和全面地去挖掘主旋律以及泰国古典音乐文化的内在,不足的地方还需在以后的研究工作中进一步地加强和改进。

注释:

[1][5]2012年10月26日笔者在泰国乌东大学拜访斯拉巴柴先生的录音整理.

[2] 2011年11月19日笔者在泰国马哈撒拉坎大学拜访三弦胡演奏者拉涵宁先生的录音记录.

[3]泰瑞·米勒.当代世界中的传统音乐:泰国和越南的两大对比模式[J]. 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6(02).

[4]潘尚教授是泰国曼谷孙素楠塔皇家大学艺术系老师,也是笔者的三弦胡老师.

[6]俞人豪、陈自明.东方音乐文化[M]. 人民音乐出版社,1995:129.

[7]杨善武.中国传统音乐中多声的观念与实践[J]. 中国音乐学.1996(03).

[8] 2013年3月14日笔者在泰国马哈撒拉坎大学拜访伽龙柴教授的录音记录.

葛重昌:中央音乐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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