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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河背影

2016-12-13张开平

剑南文学 2016年21期
关键词:姨太王大爷李四

□张开平

磨刀河背影

□张开平

初冬的一个黄昏,十四岁的我站在王家大院门口,望着瓦楞上一株当风瑟瑟的枯草,脸上一片茫然。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巷道里,我努力想象,想把这座深宅大院的昔日辉煌还原。四周寂寂,夕阳撒余晖在房角。一株掉光叶子的树上栖息着两只乌鸦,“呀——”地叫那么一声,感到无尽的凄凉。十四岁的我想象力苍白,我的思维只能凝固在眼前,无法穿越往昔。我感觉寒意深深。一扇门“吱呀”一声大开,屋里颤巍巍地走出一个老太太,她用浑浊的眼神望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立即大汗淋淋拔腿奔逃。我怕老太太洞悉我内心的秘密。我仿佛听到老太太喊了一句什么话。

夜里我躺在床上琢磨老太太嘴里喊的话。也许是风声,她什么也没喊,是我内心作祟,误以为老太太在喊什么。

我如此密切地关注王家大院,是因为王家大院最初的主人曾经埋藏过大量的珠宝,到现在这些珠宝还没被世人发现。我期望有朝一日我能寻找到这些宝贝,成为本地的发财人。

那个叫张过举的老人对一群人讲故事,我是听众之一。张过举绘声绘色地述说了解放前夕,王家大院于一个夜里偷偷埋宝

的过程。

张过举说,全国要解放了,大爷知道家财保不住就偷偷埋了。可解放后,工作组清查大爷的家产时,派人到处寻找,毫无踪迹。

王家的财宝能藏在哪里呢?有人问张过举,凭你的推断,王家会把宝物藏在哪里?

张过举笑了笑说,我晓得的话,还会今天这个样子吗?我早发了,吃香喝辣。当年工作组跟我做工作,要我配合政府找宝物,差点动刑呢,我哪里知道啊!

三十多年过去了,王家的财宝始终石沉大海,很多人都想找到,但一直没人找到。

年少的我也天真地幻想得到王家的宝藏。我经常偷偷地跑到王家大院驻足观察,期望能在一个细节的地方发现蛛丝马迹。我观察王家大院的围墙房脊梁青石板铺的路,有时候甚至园内一声鸡鸣几声狗吠也要痴痴听一会。

十四岁的我无数个夜晚想象自己走进了王家大院。我看见王大爷穿着黑大褂,戴一顶狐皮帽子,手拄一根文明棍,嘴里含着一根烟袋,在院子里逡巡。年轻的毛头小伙子张过举背着一杆长步枪紧紧跟着王大爷,一副保镖十足的样子。一些在王家大院做事的老妈子年轻媳妇小姑娘进进出出,有序地忙各自的一份事情。

张过举!王大爷喊。张过举双脚一并,站立很标准地应声而前:到!

有二老爷的消息了没有?

报告乡长,还没有二老爷的消息。

有二老爷的消息立即向我报告,不得有误。

是。

王大爷嘴含烟管进了自己的房间。张过举背着枪朝大门走去。在大门口值班的老刘还是摇摇头,张过举知道依然没有二老爷的消息,就和老刘站在一起取出叶子烟抽。

王大爷进了自己的房间,委身坐进太师椅。门外立即有老妈子端上一杯茶。王大爷端起茶杯揭开盖子,吹吹杯里的浮茶,喝一口,放下杯子,头仰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背后墙上挂着一幅字,是一个大大的“静”字。

他在思索什么呢,是在想把自己偌大的家财怎么处理吧。共产党的大军步步紧逼,老蒋已经做好撤离大陆的准备了,自己应该为自己的事情好好考虑一下了。二老爷早送回家信告诉他,要及早做打算,不能事到临头才抓瞎。那么多东西咋处理呢?那可是自己毕生的心血呢。

我像放映电影一样,把王大爷在藏宝前几天一言一行的画面在自己头脑里反复播放,企图洞悉他的内心,从而猜测到藏宝的地点。遗憾的是我的功夫总是白费,没有发现点滴有价值的东西。

随着我渐渐长大,逐渐冷静,最终彻底放弃了这个妄想。

我有一天站在我们村子的一座山梁上,看见对面的山,突然一阵激动。我们村是个典型的盆地,四面是山,中间是方圆一公里的大坝,住着几十户人家,有一千多人。一条小河穿流而过。这条河叫磨刀河,据说当年关公在这条河边磨过刀,因而得名。这传说不可靠,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小村在东汉末年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烟,关公哪里会打此经过呢。

我站立的山头对面是一座山,对面山脚有一处地形非常奇特,从远处看,俨然一个巨人坐在那里,对,跟乐山大佛的样子差不多。两个膝盖是两座突起的山包,在“人”的腹部处是很平坦的一块地方。这块地盘有一千平方米左右,以前在这里修建的是一座寺庙,解放后改成了学校,我的小学岁月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我之所以激动莫名,是站在这里望见学校,我想起更小的时候经历的一件事来。这件事或许与王家大院藏宝的地方有密切的联系。

学校在端坐巨人的腹部,也就在半山腰,到学校要顺着一条小路爬上去,而这条路是由山脚顺着巨人的一条腿往上,要到了则拐一弯,由巨人两个膝盖中间进入到学校坝子,即操场。有

一天一个家伙对我们说,你们仔细看,我们到学校的小路要穿过巨人的裆部,我们进出学校的每个人都要踩踏巨人的宝贝疙瘩。大家想想,真是这么一回事呢。个个为这个独到的发现喜出望外,以后无论上学还是放学路经那段路的时候,都要特意狠狠踩踏几脚。有一次,我狠踏巨人裆部的时候,听到脚下传来的声音与踏踩其他地方的声音不一样。当时,我还为自己更不一般的发现洋洋自得,把这个发现作为自己个人秘密固守着,不告诉其他人。后来,竟然就忘了这个事情。

此刻站在这里远望对面的巨人,看到巨人的双膝和中间的裆部,我灵光闪现,想起了多年前的个人秘密。都是宝贝,巨人的宝贝,王家大院的宝贝,这二者或许有某种必然的联系。我为自己的恍然大悟兴奋不已。

但这个时候我对得到宝物已经没有那么迷恋了。我读了许多书,知道不义之财的某种必然宿命。古往今来,许多深埋的宝物露天之时就是血光四射的时候。宝物出现,人性中丑陋的一面就暴露无遗。如果我的猜测成立,王家大院埋藏的宝物真在巨人的裆部,就让它永远深埋吧。我不希望自己和我家乡的父老乡亲兄弟姊妹在利益面前怒目而向手足相残。

我后来又几次经过王家大院,不为宝藏。我站在王家大院的门口,试图回想那段过往的岁月,还原那段历史面貌。王大爷虽然后来被新生的政府镇压枪毙了,但毕竟,王大爷是我们村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我们村如果要写村志,必不能少了他,日志里他应该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九五零年十一月五号,天空阴沉着,张过举端起中正式步枪,瞄准。

河滩四周站着密密麻麻的民众,大家的心提在了嗓子眼,睁大双眼静待那声枪响。

光秃的梧桐树下,一人手脚被捆,跪着,胸口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四个黑色的毛笔大字:恶霸地主!又被红色朱砂划过,非常醒目。

张过举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飞出,击中那人头颅,殷红的血四溅,身躯挺了挺,前倾倒地。

人群欢呼,河滩上一派节日气氛。

张过举手上的中正式步枪掉落到地上,他浑然不觉。他苍白着脸色,头脑里一片空白。

多年后,张过举对人说,我为王大爷扛了十几年的枪,没想到他最终死在我的枪下。

如果不是工作组李组长声色俱厉的一番话,张过举打死也不愿意动手开那一枪。李组长说,你为他背了那么多年的枪,你动手就表明与他的关系一刀两断,不再有任何关系,否则……话没说完,眼光却意味深长。

张过举没有别的选择。他在一九五零年初冬,代表新生的人民政府开枪镇压了前国民政府平武县广义乡乡长恶霸地主王吉门,他的旧主子,他以前鞍前马后尊呼的王大爷。

张过举以为只要开了那一枪,一切过往都会尘埃落定。不想王吉门被葬在乱坟岗后的那天晚上,他又被叫到工作组,又是李组长在等着他。

李组长很客气,给张过举端来一盅白开水。他不敢喝,紧张地看着李组长。

李组长说,张过举,我们的政策你应该清楚,我就长话短说,开门见山,你把知道的关于恶霸地主王吉门财宝的事说清楚。

王大爷的财宝,王吉门的财宝?

对,我们掌握的情报表明,王吉门在快解放时藏有不少的东西,但在查封他的老宅王家大院时,却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你跟随他十几年,应该不会不知道吧?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张过举说,那晚上我们吃了饭,王大爷对大家说,都进睡房睡觉。有人说,大爷,还早,睡不球着,我们拉一下老叶子吧。拉老叶子就是打老牌。王大爷脸一沉,说,不许打,给我进屋睡觉

去。大家知道王大爷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就进睡房屋。大家睡不着,躺在地铺上海吹神聊,说些李家寡妇偷人赵家女子怀春一类的荤话。有人尿胀,想上外边茅厕撒尿,拉门发现门是被反锁着的,就喊开门。门外传来王大爷的声音说,今晚哪个都不准出来,尿桶放在角落里的。大家才晓得今晚不比平常,大爷有事要做不想让大家知道,于是都不作声了,躺在铺上支楞起耳朵听外边。一晚上都听到有人进进出出,还有骡马的喷鼻声,很像在往外运东西。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茅厕发现,茅厕被移动了位置,一夜之间,旧茅厕被填平,又挖了一口新茅厕。我们吃饭的时候,大爷的儿子,就是王康福,得意洋洋地对我们说,你们昨晚睡瞌睡总没有我们安逸,我们半夜还吃饭了的。这话才说完,被大太太听到,奔过来朝这小子咣咣就是两耳刮子,骂他话多,乱嚼舌头,打得牙血直流。我们心里清楚是咋回事,都故意装作啥事也没有发生。

茅厕?李组长恍然大悟。难道在旧茅厕里。搜遍了王家大院的脚脚落落,咋没想到茅厕圈道呢。

李组长说,张过举,你这个信息很重要。真在茅厕里找到王吉门的财宝,你功可抵过。

我还有过?

是啊,你为虎作伥那么多年,咋能轻易就把过错消减了呢?

张过举低下头,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第二天,工作组动用十几个人挥锄扬铲,在王家大院的茅厕挖掘。干活的人基本都是王吉门生前任广义乡乡长时期的护院家丁,包括张过举。工作组李组长说,只要找到王家的那些财宝,你们身上的罪孽就洗刷干净了。

茅厕被挖掘的足有两米深,前后左右分别开挖的有三米,工程量不小,结果下面啥也没有。

张过举一干人由于没有寻找到他们旧主子生前藏匿的财宝,多年后依然是人民专政的对象,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

关于王吉门的财宝时至今日仍然毫无下落。民间倒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早在解放前,王吉门就把财宝运往海外了;有人说王家大院的财物全让王吉门的二姨太跟一个力夫弄走了;还有人说是大姨太跟净土寺的老和尚藏在寺庙里了;还有人说财宝被二老爷王吉问带去了台湾。几种说法都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随着张过举扣动的那一声枪响,王吉门死去,王吉门的财物也人间蒸发,消失了。

王家大院作为浮财分给几户贫下中农居住。多年后破败不堪,没了往昔的辉煌。

王吉门的故事多年后却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1

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刚过小暑,天气酷热难当。广义乡乡长王吉门手捧茶盏正饮陈年酸梅汤,手下人向他报告,张过举有要事禀告。

王吉门快速喝完,示意手下,让张过举进来。

张过举背负一杆长枪急速进来。

张过举,啥事这样慌张?

大爷,马场关那方传来消息,说出现了红军。

哦,这么快。前两天他们还在青川那边,一下就进了我们平武境内,而且进了我的地盘。

一月以前,就听说红军的大部队有由川东向川西移动的迹象,他们沿路打土豪分田地,声势浩大,中央军围追堵截也无济于事。半月前,平武县政府把各个乡的乡长召集开会,县长和警察局长面色凝重。县长说省政府命令,如果共匪进入平武境内,地方武装要密切配合中央军齐心协力剿匪,让共匪插翅难逃。谁有失职,格

杀勿论,有功人员,则要重重嘉奖。

王吉门回家后派心腹张过举快马到成都他兄弟王吉问那里去请教剿匪良策。王吉问是省政府的一个职员。王吉问捎回口信,对于剿匪一事,相机而动,不可鲁莽。王吉门得到这句话,心里了然。

王吉门问张过举,马场关出现的红军规模咋样,他们做了些啥?

人数不多,个个衣裳破烂,面容憔悴,跟讨口要饭的差不多。他们向乡民买粮,似在休整。

哦。张过举,你吩咐马场关那边的人员,不要轻举妄动,只需时刻盯着他们的行踪,随时向我汇报。

张过举背负长枪匆匆离去。王吉门叫人把账房李先生喊来。

王吉门问李先生,我们是不是趁共匪立足未稳,来个痛击,给个见面礼?

李先生没有立即回答,沉吟良久方道,大爷,红军从江西到四川,到我们平武,一路颇像关云长,过关斩将,中央军围追堵截,丝毫没有办法。我们才几杆枪几个人,又能奈其何。如果真按县长大人的命令执行,跟红军硬碰,恐怕是以卵击石,凶多吉少。大爷,你得三思。

王吉门说,在我的地盘出现了共匪,他们要分我田地,难道任由他们处置?即使他们不分我田地,他们从我的地盘大摇大摆走过,我不闻不问,上头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呀,这脑袋不一定就保得住。

李先生眼睛突然一亮,大爷,我有个主意,不知你用不用?

直说。

听闻红军在湖南的时候,地方武装面临的情况跟我们今天一样,他们后来私下联系红军,商量着演了一出戏,既跟红军激战,敷衍了上级,又保存了自己的实力,没有损失。我们何不效仿!

王吉门说这个事我也听说过。诸葛亮唱空城计只有一次,我们跟红军也演一出戏。一出戏演两次,行不行啊?

李先生说,戏演得好演得真,谁分得清是真还是假呢。敷衍县长和警察局长那两个脑肥肠满的家伙应该没问题。

王吉门手捻胡须,想了一会,对李先生说,容我思忖思忖。

2

王吉门乔装打扮一番,带着张过举李先生和两个家丁在马场关一户农家跟红军的一个头领谈判。

原来由青川进入平武的红军只有一个连,六十多人。红军主力已经越过松潘进入若尔盖草地。这个连大多是伤病员,滞留在后是为养伤病。等伤病好转,就去追赶主力部队。他们边养伤,边开展革命工作。所谓工作,也就写几条标语,造声势,给对手造成是红军主力部队的错觉。

王吉门跟那个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的头领寒暄几句,立即提出自己的要求:一、只要红军不分他的田地,他决不跟红军作对;二、红军在广义乡滞留的时间越短越好,期间免费送口粮衣物;三、为了不受上级惩治,需要跟红军演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戏,越真越好。

红军领导接受。说,上级给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让伤员治好伤病。当战士们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会离开这里。戏,一定会配合着演好。

这次会谈,双方都觉满意。

回家路上,张过举说,大爷,看那些红军,一个个不是病就是伤,没有啥战斗力。我们怕他们做啥?干脆动用我们的力量,吃掉他们,县政府还会给我们嘉奖呢。

李先生坐在驴上对张过举说,你小子枪法是不错,脑子就不好使了。我们同红军把戏演好,县长依然要嘉奖我们。不要小看那些病恹恹的红军,他们可是关云长,从江西一路走来,过

五关斩六将,厉害着呢。

张过举不服气,哼,他们走路都偏偏倒倒的,有啥战斗力哦。

王吉门对张过举说,你整天就只晓得耍枪,不读书不看报,对有些事情不甚了然。李先生说的对,我们不能跟这班伤病人员作对。一旦作战,他们立马变成下山猛虎,我们要吃大亏。

李先生说是啊,人家四渡赤水,挺进大渡河,把中央军都玩得团团转,我们哪是对手哦。

回家后,王吉门让张过举带领十几个家丁,挑着担,赶着驴,给马场关送去不少物资。张过举回来交给王吉门一张收据,说那个连长写的。那个连长说他们革命成功了,新中国建立,可以凭这个收据证明王乡长同情和支持过中国革命。

王吉门接过来两下撕毁。李先生说不该撕,应该好好保存着,世事难料,说不定哪天用得上。

张过举说得撕,县长和警察局长拿到这个字据就完了,大祸就得临头。

一九五零年初冬,新中国广义乡民兵连长张过举在河滩边代表新生人民政府开枪镇压反革命地主王吉门,他才意识到李先生的正确,如果那张收据不撕毁,说不定王吉门就不会被枪毙。但,未来的事情,谁能先知先觉呢。

3

立秋之后,天气渐凉。

九月九号,广义乡地方武装跟红军部队在老鸦山排兵布阵,战斗一触即发。

乡长王吉门亲临战斗一线。

张过举带领王乡长巡视在红军战士帮助下修建在老鸦山山梁上的碉堡。张过举翘起大拇指,对乡长说,人家红军确实军事素质过硬,修的碉堡非常专业。只凭我们,无论如何也修建不了这么专业的工事。

李先生担心地说,会不会露马脚?

张过举说,红军领导说了,战斗过后,这里将是一片废墟,啥问题也不会遗留。

王吉门说已经安排妥当,按计划行事,一个小时后战斗打响。张过举,告诉兄弟们,顺利结束后都有重赏。

张过举答应着飞跑而去。

一小时后战斗打响,枪炮声大作,老鸦山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甚是惨烈。一直到下午才结束。

若干年后,从老鸦山经过的人还能看见残破的碉堡,荒草丛生,挖的壕沟被雨水冲刷,深深浅浅。据说还有人在土里找到过若干弹壳。

这场战斗王乡长负伤,神枪手张过举负伤,李先生负伤,还死了几个乡丁。红军也死伤无数,余部逃往松潘方向。

王吉门让李先生忍着伤痛,写了战报,派人火速送往县政府,呈报给县长。

三天后,县长亲临广义乡,慰问犒劳因剿匪而受伤的王乡长和部众。王吉门由两个家丁用滑杆抬着,引领县长登上老鸦山,到战斗的地点,回想当时惨烈的战斗。在埋红军尸首的乱坟岗前,县长说对共匪就是要毫不心慈手软,这些家伙死有余辜。在埋葬牺牲了的乡丁坟前,县长对王乡长说,要厚待家属,绝不让兄弟们白白送命。王吉门说,一旦上面的抚恤款项下来,立即送给家属。县长说我回去就划拨。

县长一干人离开广义乡,王吉门舒了一口气。

4

年底,王家大院大红灯笼高高挂,高朋满座。

王吉门五十岁大寿,县政府的嘉奖也如期而至,双喜盈门。

王乡长高兴畅饮,酩酊大醉。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又讨了个妾。

这一年是民国二十四年,公历一九三六年,

距新中国成立还有十三年,距一九五零年还有十四年。十四年后的一个冬天早晨,王吉门在河滩被民兵连长张过举开枪打死。

1

民国二十三年初冬,广义乡罐子沟,马场关山脚下。暮色四合,驴儿牵驴回来。听到毛驴咴咴的喷鼻声,小狗子跑出屋来亲切地喊了一声驴叔。驴儿拴好毛驴,从褡裢里取出一个拨浪鼓,叮咚地摇响,问小狗子喜不喜欢。小狗子欢天喜地的接过去说喜欢,摇动起来,叮叮咚咚的脆响。

驴儿去院子水缸里取一瓢冷水猛喝一气,放下瓢问小狗子,你妈呢?

小狗子一心在拨浪鼓上,心不在焉地努努嘴,意思是在屋里。

驴儿走进屋,看见九儿的房门紧闭,里面却有声音。驴儿知道九儿在屋里,他大声说,我回来了。

半天没动静。驴儿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准是李四又来了。驴儿用脚踹倒一根条凳,发出很大的声响。

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四披着一件衣服出来,朝驴儿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大大咧咧地坐到桌前,端起茶壶倒一杯茶水,咕咚喝进去。

紧接着,九儿一袭红色衣裤走出来。看一眼驴儿,收拾好驴儿踹倒的条凳,向驴儿说,哥,回来啦,一路还顺利吧?

驴儿听到这话,心里的不快烟消云散,说,跟平常一样,没有啥子异常。

九儿高兴地说,那就好,没事就好。问驴儿,哥,饿了吧,我去做饭。

李四朝九儿说,炒两个菜,我跟驴兄弟喝两杯,犒劳犒劳兄弟,这几天兄弟辛苦了。

九儿欢天喜地的去灶房了。屋里剩下两个男人。

李四乜斜一眼驴儿,用手指剜剜耳朵,放在嘴边噗地吹一口,对驴儿说,烟价跌了点,这次可能没有上次利润高。

驴儿一听就来气,说,你从我们这里拿货,每次都说价跌,再这样下去,这生意没法做了。

李四说,兄弟,不做这生意,你吃啥,你想在九儿妹子这里只吃饭不干活,天下没有这种便宜的事。你不干,可以走啊。走了穿蓑衣的,还有戴斗篷的呢。你以为没了驴就没马了吗?

驴儿气鼓鼓的。想真不干了,能去哪里呢,再不会遇上九儿这样好的东家了。驴儿舍不得离开这里。况且,小狗子是那么喜欢他,拿他当亲叔,九儿对他也是亲哥般。不在这里能去哪里吃上热饭喝上热水呢。

驴儿不再言语,屋里一阵沉默。

饭桌上驴儿跟李四喝酒。九儿给驴儿斟满酒,对驴儿说,哥,咱辛苦点,挣点钱就把沟头王家婶子的大闺女娶过来,你有个知热知冷的人,咱就平静地过日子。

李四呵呵地笑,对驴儿说,王家大闺女可是一条棕熊哦,兄弟,累你一身汗。

九儿打一下李四,骂李四不正经。转头对驴儿说,烟价有起有跌,这很正常,咱不泄气,有利润就行,你辛苦点,过了这阵,不定就涨起来了。

驴儿喝下酒,说,没事,妹子交待的事,我驴儿就做,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一个疤,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当夜驴儿喝得大醉,他很累,要好好睡一大觉。驴儿梦到自己初次见到九儿。那个萧瑟的黄昏,衣衫褴褛的驴儿疲惫地站在九儿家门口,一袭红色的九儿端一碗饭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九儿又盛来一碗,他打着嗝往肚里咽。渐落的日头显得那么温馨。

李四趁着夜色,用马把驴儿运回来的烟土驮走了。

午饭后,九儿在院子里收拾红辣椒。小狗子

摇着拨浪鼓满院疯跑,摔倒也不哭鼻子,爬起来继续。

门外有人喊有没有人在家。九儿出院看,两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胖一瘦,各牵一匹马。

见到九儿说找口水喝,过路的,口干舌燥。九儿引进院,端上一壶茶。

瘦高男人问九儿,大妹子,你们这地方有人家卖马吗?我们是贩马的。

九儿说我家只有一头毛驴,没马卖,你们往沟后走,二十里路的样子,那里有几户人家养的有马,也许要卖。

胖子男人问九儿,你男人不在家啊?

九儿说,我男人没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我有个哥,不是亲哥,牵着毛驴运柴火去了,估计马上回来。

干哥?胖子男人别有深意地笑着。

喝完茶水,两个男人离开时,那个瘦子随口问九儿,你们这有人贩卖烟土吗?

九儿紧张了一下,马上平静地说,那可是犯法的事,王乡长挨家挨户宣布了的,贩卖烟土者格杀勿论,谁敢不要命啊?我们这里老百姓都胆小,应该没有贩卖的吧。

两个男人牵马去后沟了。

晚上,九儿对驴儿说起两个贩马男人的事,驴儿说,咱们这里的马不值钱,大多养马是为了使唤,卖的人少吧。

3

李四来了,兴高采烈的样子,对九儿说,烟价涨了,下家给的钱比以前多好大一截呢。

九儿说,是查得严了吧。

李四点点头。

九儿说那危险性也增加了。

李四说,驴儿走的道一直比较隐蔽,他做事又稳当,应该没啥大问题。

九儿说还是算了吧,查出来逮着就完了。

李四说,我可是打包票了的,一定要把货供上,做生意之人不能失信于人。驴兄弟非去不可。

九儿说要不等风声松点去。李四说那不行,就在五天之内,必须拿到货。

九儿和李四起了争执。

李四说,当初选你这儿做中间站,一是你这里地形位置好,二是你把利润看的薄。假如你不干,我就找另外人家,我不信离开你就没法做生意了。

李四放下话,叫九儿看着办,五天后的晚上来取货,你自己掂量掂量。然后饭也没吃走了。

九儿跟驴儿说。驴儿说,妹子你决定,你说去,我就去。

九儿说,过了这个冬天,咱钱也差不多了,咱就托人去说王家大闺女,娶回来。

驴儿说,以后再说吧。

夜晚,驴儿做梦,梦到自己娶亲。掀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一会是王家大闺女一会是九儿。他感觉幸福极了。

4

驴儿牵着驴驮着烟土回来已经半夜。九儿把门打开,和驴儿把袋子抬到屋内,点油灯看货。李四还没来。

九儿说这次货少些吧。

驴儿说质量要差点,上家说查的严,买家多,不要就拉到。

九儿说货紧,有就不错了。

这时候门被撞开,冲进来几个人,九儿和驴儿没反应过来就被来人按倒在地。就着灯光,九儿看清,有那两个贩马客。

胖子说,盯你们好久了,终于人赃俱获。

小狗子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

九儿和驴儿被五花大绑着连夜押走,留下小狗子在屋里哭。

张过举后来说那晚的抓捕行动有他参加,

埋伏在门外,等了大半夜,眼皮直打架。好在没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任务。是哥,哪有哥占妹子便宜的。

九儿离开牢房而去,驴儿吃着九儿送来的饭菜,泪如雨下。

5

李四把九儿接回家,驴儿还被关押着。

九儿要李四想法把驴儿救出来。李四说为了救你,我已经掏出来不少的大洋。王大爷,就是广义乡乡长,亲自抓稽烟,不好说话。送了不少大洋,最后王大爷说你是女的,不算是主犯,好找理由和借口释放。驴儿是主犯,拿他向上级交差,不可能放。

九儿说我把房子卖了,把你为我花的钱还了,把剩下的所有钱都送去,去把驴儿救出来。

李四说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王大爷年终要向上级交差,抓了驴儿,功劳不小。这次驴儿真没命了。

九儿哭得泪雨滂沱,说都是我害了驴儿,我对不起他呀。

李四说,他又不是你亲哥,没了就没了吧。

九儿捶打李四,你个没良心的啊,这几年你的钱有几个不是他驴儿用命换来的啊,做人就你这样没良心吗?

李四说,谁叫他驴儿天生就是个轱辘命只有为别人转的份呢?

李四说,没了驴儿,等这个事过去,咱再找个马夫,钱还不是往你我兜里装。

李四说,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们为驴儿尽力就行了,他死了,咱厚葬他。

九儿去牢房看驴儿。驴儿才几天时间就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九儿直哭,说对不起驴儿,是自己害了驴儿。

驴儿说,妹子,没事,哥不怪你,是哥自己不小心,连累你了,让你操心。小狗子还好吧?

九儿给牢头几块银圆,说要跟驴儿单独呆一会。

牢头出去,九儿要驴儿抱她亲她摸她,她要补偿驴儿。驴儿不。他生气了,说九儿不当自己

6

李四运回驴儿的尸体,九儿和小狗子披麻戴孝哭得天昏地暗。

埋葬好驴儿的尸首,九儿让李四带小狗子回去。

九儿在驴儿坟前,大声哭喊,哥,让妹子下辈子做你的女人!

声音凄厉,和着风声呜咽。

1

民国二十三年腊月二十二,广义乡乡长王吉门召集王家大院所有的人讲话。众人站在王家大院的天井里,王吉门站在檐口下的石阶上。管家李麻子走到王吉门跟前说,大爷,人已经到齐,请讲话。

王吉门拿下嘴里的烟管,干咳一声,说:诸位,明天开始,这年就拉开大幕了。我把一些事情交代一下,大家各司其职,咱把这年过闹热。

明天,我要带上一些人外出拜年,跟我外出的一会听李管家点名字,李管家点到的做好准备,这次外出要几天时间,估计回来就二十六七的日子了。没点到名字的就在屋里听大太太的安排,明天开始,会有许多本地民众来给我拜年,你们按照大太太的吩咐,把自己份内之事做好。过完年,我会逐一论功行赏,对做事不认真的也是要责罚的。听好没有?

大家都说听清楚了。

王吉门满意地示意李管家可以安排了,他背着手到二姨太房里去。

二姨太看见王吉门进屋来,说:哟,八成是明天开始又要拜年了吧,来要我做准备的吧?

那是,既然知道,想必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哼,我就知道你无事不会来这里的,来这里肯定就有事。

王吉门坐下很严肃地说:这次到各地名义上是拜年,实际上是跟各个码头大爷商量明年生意上的事。二姨太说:我妇道人家哪知道你们生意上的事,去了能起多大作用?

你跟去年一样,只管跟那些内眷喝茶吃饭,然后打牌,只管输。你输的越多,任务完成的越好,我越高兴。

二姨太不解:这是为什么呀?

呵呵,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就不懂了吧。大凡男人做事,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别人的一个小小建议就可能促使他下定决心。我从外边做工作,使那些大爷们心动,这时候太太的枕头风就起重要作用了,你就是跟那些太太搞好关系,让太太们替我们吹枕头风说好话,大爷们把心决断下来,这样,我们的事情不是就成了?

二姨太说:我年年为老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老爷可要对我好点。

王吉门说:那是自然,几个里头,我待你不薄啊。

二姨太说:老爷说的好听,对我可没有外边的好哈。我可知道,老爷在外边安置的那个小姑娘可受老爷宠呢,提啥要求都满口答应。

王吉门说:那不是逗小姑娘开心嘛,答应了她的一些要求,不就是让她哥给我扛枪了嘛,也没啥太大的事。再好,不也是外边养着的,没弄进家门嘛,没有对你好,你就别吃醋了。

二姨太说:要弄进家来,怕是大太太就不同意吧。

王吉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真要做的事哪管她啥脸色。

二姨太呵呵笑了:老爷还是惧内的。

王吉门对二姨太说:对老大你还是要尊重,我不是惧内,是尊重。老大管理这个家还是有一手的,我们这个家还是离不开她的。这几年,这个家能蒸蒸日上,与老大的努力不无关系。

二姨太突然想起似的说:外边那个小姑娘怕是怀上了吧,王家的香火后继有人了?

王吉门说:这个我倒没注意,有几天没去,不知道情况。这段时间忙,等忙完,过年休息的时候去瞧瞧。

二姨太靠近老爷:老爷今晚就住这里吧。说着话,满眼含春。

王吉门站起来说:以后吧,以后吧,我还得跟大太太商量事情,你早点安歇,不要误了明天的事。

说完出门而去。

二姨太目送老爷出门,脸色立即暗淡。

王吉门来到大太太房间。大太太手拿一串佛珠。

大太太说:明天我要去净土寺送香火钱,屋里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老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吉门说:你费心了,我没有啥不放心的,过来坐坐。

大太太不再言语,闭目,嘴在动没有声音发出来,是在诵经。

王吉门枯坐了一会,站起来跟大太太说:我找李管家说说。

径直出去。大太太也不搭理,自顾自地继续诵经。

2

等外出拜年的大队人马离去,大太太带着两个丫头去净土寺送香火钱。

小路顺着山势弯曲而上。大太太她们到净土寺庙门口,主持和尚早站在那里迎候着。

净土寺是座规模极小的庙宇,一个四合院,院里几株古柏参天又苍翠。庙里就一个五十左右的主持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王家是净

土寺主要的香火供给者,相当于这个寺庙就是王家私家的。解放后,净土寺被改成一所学校,一个中药郎中做先生教贫下中农子弟在这里读书识字。破四旧的时候,神龛佛像被损坏,一片狼藉,多年来都破败不堪。

主持命令小和尚带着两个丫头去厢房喝茶玩,他带着大太太去正堂打坐念经。

小和尚带两个丫头到厢房,泡最好的茶叶给她们喝。两个丫头要小和尚唱经歌给她们听,小和尚开始不唱,丫头就央求,还是不行,又威胁,说再不唱就告诉老和尚,说小和尚借递茶杯的机会摸她们的手不放。小和尚没办法,就唱经歌。

隔壁传来有节奏的木鱼敲打声,这边小和尚就唱《金刚经》,腔调悠扬,两个丫头听得痴了。

两炷香时侯过去,老和尚陪着大太太过来,要两个丫头返程回家。

小和尚很紧张,怕两个丫头在主持面前乱说话,还好,两个丫头什么也没说。

老和尚双手合十,礼送她们到山门,待到走下山头,才跟小和尚进了寺庙。

解放后,小和尚长成大小伙子,被勒令还俗娶妻生子,用的还是法号名,释本志。

有人问释本志,大太太老去净土寺烧香,跟老和尚是不是真如坊间流传的那样有一腿?

释本志不置可否,装作没听见别人的问话。他老婆也问过这话题,叫他一阵暴喝,闭上你的臭嘴。

对释本志而言,老和尚对他如同父亲。他两岁成孤儿,老和尚收养了他,父亲一样地待他。老和尚死后,他以老父的规格埋葬了老和尚。

午饭后,本地的乡民陆续到王家大院来给乡长家拜年,有捉一只鸡的,有挑一挂腊肉的,有背一背篼洋芋的,有扛一袋子米的……一时王家大院门口人来人往。

二管家把来者送的礼物大声报告出来,李先生用毛笔在礼簿上工工整整地写上,几个家丁就从送礼者手里接过东西分类存放。

送礼者放下礼物被人招呼到靠近厨房的一间屋子里,里面随时预备着热茶和点心瓜子,来人可以随意享用。

大太太手捏佛珠,坐在房间正中,对来者点头致谢。

来者礼节性地喝几口茶水,即起身向大太太拱手告辞。

张过举后来说,几天时间内,王家的仓库里堆满了本地乡民送来的各种东西。有一年,他还没给王大爷背枪的时候,他被安排到去挂腊肉。他蹲在房梁下挂腊肉的横木上,吃饭都是人把碗递给他的,他匆忙吃几口,就忙着挂腊肉了。几天下来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可以想象一下,送的肉有好多了。

3

王吉门的拜年队伍有十几个人。四个力夫抬两乘滑竿,王吉门和二姨太各坐一乘。七八个家丁背着枪赶着几匹马,马背上驮着袋子。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进。

第一站是古城。古城乡乡长听说广义乡王乡长一干人来了,在乡公所门前早候着了。

王乡长快步走向古城乡长,双手一拱:邓兄,过年好,过年好,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邓乡长也打拱:彼此彼此,共同发财。

两人拉着手说笑着一起进了乡公所。

吃过午饭,二姨太在邓乡长家里跟邓乡长的内眷打麻将。邓乡长和王乡长带着各自手下来到涪江岸边。他们要打枪,比试一下手下的枪法。

王兄,这几天我们古城水边野鸭子多,咱们让部下打鸭子如何?

好啊,去年你手下赢了我手下,看今天我能不能挽回我丢失的面子。

说时,河对岸就有几只野鸭飞过。

邓乡长喊一个手下:你出来。王乡长对张过举说,你来。

邓乡长的手下举枪,张过举也举枪。

啪啪两声枪响,只掉了一只野鸭子到江上,其余的惊恐着飞跑了。

大家看的真切,是张过举打中的。王乡长的手下欢呼起来。

邓乡长铁青着脸骂手下:没用的东西。手下耷拉着脑袋退下。

王乡长对邓乡长一拱手:邓兄,承让了。

张过举后来对人说,这次是自己运气好,没怎么着就打中了,打野鸭子之前,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内心惶恐不安着呢。当时对着飞的鸭子,也没看仔细,就扣动扳机,结果打中了。纯粹是运气来临。他神枪手的外号也自此传开来。这一次为王大爷挣足了面子,王大爷就此对他另眼相待,很多时候重用他。解放后他也为此吃苦不少。老年时期的张过举夜里老做噩梦。他举枪打死了王大爷,王大爷顶着个血乎乎的脑袋紧跟他,寸步不离,醒后一身冷汗。

下午,王乡长的团队离开古城去县城。给县长和警察局长拜年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县长接见王吉门,把他好好地表扬了一番,说王乡长这一年来勤于公务,所辖之乡人民富庶,党国是不会忘记王乡长的卓越功勋的。

王乡长谦卑地说,这都得力于县长的英明领导,自己做的还不够,自己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县长很满意,跟王乡长寒暄几句就端茶送客。

王吉门晚上就下榻警察局长家。

酒桌上局长很高兴,要跟王乡长一醉方休。二姨太说,喝尽兴就好何必醉呢。

局长说:还是妹子疼我们王兄弟,我们才端起酒杯没喝就开始护上了哈。这样的话,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就不好表达了哦。

王吉门对局长说:她妇道人家懂啥,我们兄弟一年难得在一起喝个一醉方休。局长,做兄弟的今晚跟您痛快地喝。谁也拦不住。

局长呵呵笑着:好好,王兄弟爽快,咱喝。

二姨太笑着对局长说:好,既然你们哥俩高兴,要痛快地喝,我和嫂子也凑个趣,陪你们。

局长太太忙说:我可酒量浅,喝不了几杯。

局长说:我们都尽自己的量,能者多喝,喝不了可以离席。

大家开始喝,菜一盘盘一碗碗地端上来。

不一会局长太太称醉了,叫人搀扶着回去休息了。

王吉门也说不胜酒力醉了,连筷子都几乎抓不住。

局长和二姨太还兴趣浓厚。局长满脸通红,秃头油光滑亮。二姨太满脸红霞飞,不胜娇羞。

局长开始讲笑话,王吉门一句也没听清,二姨太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局长说道:从前有一个傻子跟才结婚的老婆到丈母娘家拜新春。丈母娘问女婿,你爹成天做啥?傻子不知道咋回答,悄悄问老婆该怎么回答。他老婆说,你爹白天没事就到庙里陪老和尚下棋,赢了就回家,输了就留在庙里陪老和尚睡觉。傻子说记住了。丈母娘这次问,你妈整天做啥子呢?傻子不知道问题变了,还是说,老人家白天没事就到庙里陪老和尚下棋,赢了就回家,输了就留在庙里陪老和尚睡觉。

二姨太听了,笑得格格的,局长也笑。二姨太笑得直呼心口疼,局长连忙站起来去替二姨太揉胸口。二姨太愣怔了一下,把局长的手推开,还是哈哈得笑着。局长又伸手去揉。

王吉门已经伏在了桌子上。

局长蹒跚着说出去方便一下。二姨太看局长走路不稳当,要搀扶局长,局长也没推辞,由二姨太拉着出去了。

王吉门不知道自己伏在桌子上睡了多久,当醒来,发现饭菜已经冰凉。局长和二姨太也没见,估计已经醉了各自回屋睡了吧。他站起来,

扶着墙走路,慢慢回客房。回到客房,二姨太合衣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王吉门关门合衣在二姨太旁边躺下。

第二天,王吉门的拜年团沿涪江河继续上行,给水晶的乡长拜年,给黄羊的乡长拜年,给虎牙的乡长拜年。

一路走走停停,拜完年回到家,时间已是腊月二十八。

4

王吉门手下掌控的生意主要是贩运烟土。他手下十几个人沿涪江河上行,经水晶到黄羊,黄羊住一夜出发,过虎牙出平武地界,然后翻越雪宝顶至松潘的川主寺。在川主寺买到烟土就沿路返回王家大院。于王家大院把烟土加工后,分两条线路外送卖出,一条线路至绵阳,一条线路经青溪姚渡到广元。这些生意都是地下秘密进行的。每一次政府禁烟清查,他的手下都能化险为夷,这档子生意自然做得很有气色,挣到不少大洋。

最初王吉门与二姨太的前夫,姚渡的黄二大爷联手在做这档子买卖,后来出了事,黄二大爷被抓起来枪毙了,王吉门就独立支撑,继续往下做,不想越做越得心应手。二姨太有次对王吉门说,你的生意你的大洋,与老娘的功劳是分不开的,你不把我这个寡妇娶进门,能行吗?王吉门连连说是,说二姨太是福星,家业的不断壮大二姨太功不可没,有汗马功劳。

王吉门在腊月二十九晚上让李管家来说说上年的生意详情。

李管家说整个一年利润还不错,但广元线路的盈利比以前略有下降,绵阳线路的盈利升的快。

王吉门问李管家,广元线路的盈利咋就下降了呢?

李管家说,主要是我们有三次的货在姚渡被乡上的保丁扣押,姚渡的乡长克扣了一半。

克扣了一半?王吉门问,他胃口那么大,扣我一半,以前不是抽十分之一嘛,咋又扣一半了呢?

大爷,姚渡换乡长了,这次的乡长是二姨太远房的一个哥,仗着二姨太的关系就胆子大了。

二姨太的哥,二姨太知道这个事情吗?

李管家说不知道。

这样,把二姨太给请过来,我问问。如果二姨太不知道这件事,那家伙这么胆大,这么不守规矩,就要想想法子了。

二姨太过来,知道是什么事后,让李管家暂时回避一下,自己跟大爷谈回话。

李管家出去。二姨太说:这个新乡长根本就不是我的啥子哥,他跟黄二倒沾点亲。大爷,这个人有点心机,咱不去招惹他,他扣就扣吧。

问题是他这样做破坏了规矩,时间长了,别的人也这样做,就麻烦了。

二姨太说:大爷,这个人敢这么恣意妄为,也许他摸着了咱们的软肋。

我们的软肋?王吉门低下头沉思着。

二姨太说:当年黄二对他不错,或许他知道了一些什么,就这么胆大了。算了,大爷,忍一时吧。

王吉门说:当年黄二是被政府人赃俱获抓住枪毙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有啥子软肋呢。

二姨太看一眼王吉门,欲言又止,最后说:算了,今后看情况,他若贪心不足,咱再想办法。

王吉门说只能这样。

二姨太回房,李管家进来继续跟王大爷说生意上的事。

王吉门说明年这样子,我们把货不再等分往广元和绵阳发了,既然广元路线利润下滑绵阳在提升,我们就减少往广元的货,增大发往绵阳的货。

李管家说,大爷,这样也不太妥当,时间一长,我们可能会失去广元这个市场。

王吉门说,就这样,在没有把姚渡这个新乡长的棘手问题解决前,按我的办。以后看情况再说。

王吉门对李管家说,看来我得和二姨太回一次她娘家,李管家,过完年,你安排一下,我和二姨太回一次姚渡。

5

正月初三下了一场雪,到处一片银白。王吉门一大早就出门踩着积雪到马场关去看蒋妮子。有一段时间没去了,心里牵挂着,今天没有其他事,去看看。

蒋妮子只有十七八岁,模样还周正,王吉门在马场关给她置下几间屋子养在那里,雇了个老妈子伺候着,没事就去呆一晚上。

看到王大爷冒着风雪独自走路来,蒋妮子很高兴,叫老妈子去厨下弄菜。她陪大爷屋里烤火取暖。

王吉门问蒋妮子,年货可准备的充足?

蒋妮子红扑扑的脸上闪现娇羞,回答说:我哥过年前送来了很多过年货品,什么都有,足着呢。谢谢大爷了!

哦,我给帐房先生说了,你用钱,只要你哥去,随时可以支取。

蒋妮子穿着红色的大花袄,俊俏无比。王吉门一把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摸摸蒋妮子的肚皮,问,有反应没?

大爷,没呢。蒋妮子一脸愧色。

没事,慢慢来,大太太天天在庙里乞求着呢,菩萨要保佑,会有的。

王吉门说:你果真能给我王家续上香火,我王吉门就把你娶进门,让你吃香喝辣的。

蒋妮子说:大太太和二姨太能准么?我能在王家大院呆得住么?

呵呵,她们敢为难你,我到时候就把那两只不下蛋的鸡赶出王家大院。

蒋妮子连忙捂住王吉门的嘴:大爷,咱不求那些,只要大爷对我好就行。大爷对我哥可也要好哈。

那是自然。我让你哥给我扛枪,比以前轻松多了,难道对他不好吗?

蒋妮子把嘴对着王吉门的嘴亲一下说,我代我哥谢谢大爷。

一会儿,老妈子把几碟菜端上来,蒋妮子和王吉门烫热一壶酒对饮。

酒后自然缠绵一番。

王吉门酣然而睡,第二天才回到王家大院。

6

正月初九王吉门跟二姨太带着一班人马到姚渡二姨太娘家。初十,王吉门做东在姚渡街头最好的饭馆宴请姚渡的各界名流。

王吉门招呼大家尽情吃尽情喝后,携二姨太径直到姚渡乡长马宝上桌前:宝上兄,王某人敬你,先干为敬。

马乡长用手一挡:王大爷,这杯酒不能这么喝,咱得有个说法。

二姨太说:宝上兄弟,大爷的心意在这杯酒里,你可不要拒绝哈,喝了吧。

马乡长对二姨太说:我看在故去的黄大哥和昔日大嫂份上才来赴宴的,这心意其实已经领了。大嫂,哪一天我给黄大哥修缮坟地,你还是念在跟我大哥夫妻一场的份上回来一下哈。

王吉门脸上顿显不快又不好发作,举起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马宝上却装作没看见,站在那里就不喝酒。

王吉门笑笑,喝了杯中酒,说那马兄弟请自便,到另外席上敬别人去了。二姨太只好跟过去。

回到二姨太娘家,李管家向王吉门报告,说马乡长派人把送给他的礼物如数退回来了。

王吉门铁青着脸色,说:看来这个马宝上摆明要跟我强硬下去。既然敬酒不吃,我就请你吃罚酒吧。李管家,安排一下,明天我们回去。

回到王家大院,王吉门修书一封派人火速送给成都的二老爷。二老爷王吉问在成都省政府一个部门任一个处长的官衔。几天时间,二老爷的信就送回来了。

王吉门看完信,紧锁的眉头舒展,笑容露出来。

几天后,关二沟里的艾青山出现在王家大院。艾青山是本地出了名的武林中人,艺高人胆大。

艾青山消失没几天,消息就传到王家大院:姚渡的马宝上喝醉酒死在一个寡妇的床上,姚渡新乡长上任了。

王吉门第二天又跑到马场关,在那里呆了一夜。

7

二月二龙抬头,按照惯例,乡长要到农户家查看乡民的备耕情况。

王吉门穿着黑大褂,戴一顶狐皮帽子,手捏一根文明棍,嘴里含着一根烟袋,骑一匹高头大马,后边跟着几个荷枪的保丁。

初春的太阳暖暖的。

看了一转,叮嘱大家要抓紧备耕,不能误了农事。

时间尚早,王吉门骑在马背上懒洋洋地东张西望,远远地就看到了坐落在山腰的净土寺和寺庙前两座膝盖似的山包。

王吉门用手一指说:大伙看,这座山多像一个巨人坐在那里,上净土寺的路要经过巨人的裆部呢,每个进出净土寺的人都要踩踏巨人的宝贝疙瘩呢。说完呵呵笑着。部众跟着呵呵地笑。

张过举说,大爷,你观察得可仔细呢,我们咋没看出来呢。

二憨子说张过举,你小子能看出来你就不用给大爷背枪了。

王吉门说,走,咱去净土寺看看,找老和尚耍耍。

一行人望净土寺而去。

净土寺的老和尚早站在山门前双手合什迎接王吉门站在巨人的裆部对老和尚说,大师,你们这个寺庙建在这里,路从这个地方经过,不怕菩萨怪罪吗?

老和尚说声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

大师,你们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在家人也不打诳语,你们这条路还真有意思呢。

老和尚笑笑不语。

王吉门让部众就在寺庙门口呆着,不要荷枪进去惊恼了菩萨,怪罪就麻烦了。他自己跟老和尚进了寺庙。

老和尚叫小和尚奉茶,王吉门摆摆手,说我拜拜菩萨就走,不能让外边那帮人等久了。

老和尚带王吉门到正殿菩萨像前,王吉门点一炷香恭敬地拜,嘴里说:菩萨保佑蒋妮子怀上,让我王家后继有人。老和尚敲着木鱼,嘴里也念念有词。

离开净土寺,经过巨人裆部,王吉门又用脚狠狠踩踏几下,呵呵地笑,部众也跟着踩,呵呵地笑。

后来寻找王吉门的财宝,把王家大院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均无踪迹。张过举曾经暗地里寻思,会不会就藏在净土寺的某个地方呢?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年过花甲的张过举洞穿人生,风烛残年之际对身外之物早已没了兴趣。

8

转眼春末夏初,王吉门的财路和官路畅通无比,王大爷心情大好。最叫他开心的是马场关那里传来好消息,说蒋妮子这个月没来红。听到这个喜讯,王大爷泪盈满眶,老天开眼,菩萨显灵,王家香火得续啦!

当下派人带上更多香火钱去净土寺感谢菩萨,在家里隆重祭拜祖宗,写信到成都告诉二老爷王吉问,又打发人带上营养补品送到马场关,

特意叮嘱那个老妈子,好好伺候蒋妮子不得大意。

王家大院整个上下都透着喜气。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很多故交老友包括县上的县长警察局长都派人来贺喜,说,等孩子临世,大家来好好讨杯酒喝。王吉门哈哈大笑说那是自然,不在话下。

腊月天寒地冻,王吉门急急忙忙到马场关,听老妈子报告,蒋妮子有早产迹象,他急坏了。

蒋妮子睡在铺上脸色略显苍白,手捂着肚子,说肚子疼。

王吉门一筹莫展,来回地屋里打转。

张过举。王吉门朝屋外大喊。

到。张过举在屋外大声应道。

你马上派人去县城,把那个大夫给我请来,越快越好。叫大太太去净土寺,让和尚念经祈福。

是。张过举立即骑上马飞奔而去。

黄昏时分,张过举把县城的大夫接来。大夫用听诊器听听胎音,查看蒋妮子的产道,退出屋外对王吉门说:大爷,目前情况不妙,看形式,只能保一个,要么大人要么孩子。

大夫,能不能大人孩子都保住,我有钱,保住大人孩子你要多少都没问题。

大夫摇摇头。大爷,这会不是钱能说了算。你决定吧,要么大人,要么孩子,早点还能保一个,晚了,怕一个都保不住。

王吉门呆住了。

大爷,你快拿主意。

王吉门瘫在椅子上,说,孩子吧。

一会孩子哇哇出生,蒋妮子闭上了眼睛。

王吉门叫人把蒋妮子葬在马场关山梁上,当夜带着孩子回到王家大院。

王家大院当夜张灯结彩鞭炮不断,知道王大爷喜得贵子的人络绎不绝前来恭贺。王家大院一片忙碌,一派喜气。

9

大太太对王吉门说出一句话,让王吉门顿感浑身冰凉,张口结舌。

大太太说,孩子可能不是王家的血脉。

王吉门以为大太太拿他开玩笑。大太太一脸严肃地说,没开玩笑,这个孩子是蒋妮子跟别人的孩子。

王吉门对大太太吼道,你个老娼妇发哪门子神经。

大太太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那个老妈子进屋来,跪在面前:大爷,我不该瞒你,孩子确实是蒋妮子跟别人生的。

王吉门对老妈子说,是大太太编排你这样说的吧?

大太太对老妈子说:你如实说给大爷,把实情说出来。

老妈子说:我说的都是实情,大太太没编排我说假话。蒋妮子一心想给大爷生孩子,老怀不上,心里着急,后来就跟马场关猎户赵大头,后来就怀上了。

王吉门一下把桌上的茶杯推落,脸色铁青。老妈子吓得瑟瑟发抖。

你为啥现在才说,咋不早报告给我。

大爷,我开始也不知情啊,我也以为是你的孩子。蒋妮子和赵猎户的事我最初也不知道,蒋妮子早产要落气的时候,我进屋她才给我说的。孩子才出来,大爷高兴,我哪敢败大爷的兴把实话说出来。我只有现在偷偷告诉给大太太。

这事还有哪个晓得?

大爷,我老婆子对天发誓,只有我一个人清楚。

王吉门对老妈子说,好吧,这件事你只能到此打住,烂在肚子里,不要外头说去。

大爷,我老婆子明白,您放心。

老婆子出去。王吉门长叹一口气。

大太太说,事到如今该咋办?

王吉门闭目一会,说,你也忘了这事吧,我

会处理好的。

一夜,王吉门的房里灯火如豆。

几天后,伺候蒋妮子的老妈子中风卧床不能言语,半年后死去。猎户进山打猎跌下悬崖摔死。

孩子大太太带着,千娇百宠。

1

二老爷王吉问回来,兄弟俩在书房里谈话。

王吉问抽一口香烟,对老大忧虑的说:解放军大举进攻,国民政府军节节败退,形势越来越明显,我们要及早做好打算。

王吉门问老二作何打算?

老蒋准备失利后去台湾,现在已经把一些重要的东西都运去了。看情况我也只能随之前往。虽然老蒋说在台湾只是暂时的,迟早会回来,可谁能说清楚呢,只怕是有去无回。往后还得看美国人的态度,美国人大力支持,回来的可能性就大,美国人不理会,恐怕回来就难了。我担心我去了台湾,对你的关照就没那么方便,鞭长莫及,怕以前的宿怨要沉渣泛起。

王吉门安慰老二,不要那么悲观,事态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王吉问说,树大招风啊,任何事都有起伏,我预感我们王家要走下坡路。

老二,这世道,有钱就能使鬼推磨,咱有的是钱,遇上难关,不怕花钱,打通关节,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这样。就怕钱不是万能的,有时候用钱也难打通关节,反倒进了死胡同。

王吉门说没事,我家在净土寺供着菩萨的,天天烧高香拜着,菩萨会保佑,逢凶化吉。

王吉问说,有备无患,我这次回来,把多年的积蓄也带回来,去台湾凶多吉少,不能全带上。我托付大哥替我好好保管。假如我一家从台湾能回来,我来取,若果一去回不来,大哥就自己处理。

好吧,同胞兄弟,老二放心,哥哥替你保管好,回来后来取,完璧归赵,毫发无损。

第二天王吉问匆匆离去回成都了。

2

李管家向王吉门报告:大爷,出事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大惊小怪的?王吉门正在逗惹儿子王康福。

李管家说:县警察局人员在黄羊把我们的烟土扣押了。

是哪个带的队,他不知道是我王吉门的货吗?找局长了吗?

大爷,带队的就是局长,他喊全部扣押的。

局长带的队?!王吉门倒吸一口冷气。警察局长翻脸,事情麻烦了。

王吉门来回踱着步,感到事态严重,一筹莫展。

良久,王吉门对一旁垂手而立的李管家说,派个人去找找县长。

大爷,我早派人去找县长大人了的,县长闭门不见。

哦。王吉门越来越觉得问题棘手。

没抓人吧?

人倒没抓,只是货没了。

哦,那就好。王吉门的心稍稍安了下来。

李管家,既然这样,这档子买卖就当全赔本了。喊兄弟们回来耍,好好休息。我们暂时不做了。

可大爷,我们收了人家定金,不能按时交货,咋办啊?

嗯,这样,按照规矩,三倍退还定金。

好吧。李管家退下去安排。

张过举。王吉门喊。

到。张过举应声而到。

到成都二老爷那里去,把我的信送去,马上

出发。

王吉门回书房疾书信一封,叫张过举快马加鞭驶往成都。

三天后张过举回来报告,二老爷也出事了。

二老爷的上司犯了贪污案,为了舍车保帅就把二老爷抓起来做了替罪羊。

王吉门这才知道县长和警察局长翻脸不认人的真正原因。看来真应验了那古话,树倒猢狲散,风吹下坡草。

入夜,王吉门到二姨太房间,跟二姨太温存。

王吉门说如今是多事之秋啊,处处碰壁。

二姨太不语。

你明天去县城一趟,找找局长,我们这生意总不能就此歇下。

二姨太不高兴的说,就知道你不会白来,来我这都是有事。

王吉门强笑着,说啥哦,小别胜新婚,这不是更好么。

二姨太幽怨的说,原指望跟你能享福,却是做的外交官。

我们是一家人啦,为了这个家,都要吃点苦头的,等这茬子事情过去,迈过这个坎,我们好好享受享受。

二姨太说,那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给县长和局长的礼物我早备下了,丰厚着呢,你此次一定要给我送出去。我们家生意的运转就靠你,大太太理家还行,在外办事是指望不上,全拜托你了。

二姨太说,你知道就好,看你的表现,老娘高兴,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不高兴,也许就办不了。

王吉门呵呵笑着,我好好表现,好好表现,不辜负你。

3

二姨太带着王吉门向县长警察局长送的礼物并没有去县城,她跟一个力夫串通一起,直下绵阳到成都转重庆,然后乘船出川,跑得无影无踪。当这个消息传给王吉门,王吉门暴跳如雷,大骂二姨太婊子养的,操你八代祖宗。

大太太说,那个狐狸精恐怕早就这么打算了。现如今,你骂她,人家逍遥自在,哪里就听得见。

王吉门长吁短叹:所托非人啊,所托非人啊。

4

县政府派专员到广义乡政府大院宣布,王吉门私下贩运政府明文规定之烟土,犯下渎职罪,免去广义乡乡长职务,罚款三千大洋。

王吉门回到王家大院终日不出门。

5

一九四九年十月,平武县城解放,共产党军队拘押了原政府一干人员。

王吉门在十月五日被政府军队拘留。王家的家丁解散。

6

一九五零年,王吉门以恶霸地主的罪名被枪毙。神枪手张过举端起中正式步枪,啪的一声,王吉门的头被打暴,一命呜呼。此后的夜里,王大爷提着血乎乎的脑袋出现在张过举的梦里,紧紧跟随,寸步不离。张过举醒后一身冷汗。

大太太带着王康福被逐出王家大院,后不知去向。王家大院作为浮财分给几户贫下中农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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