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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寓言与《伊索寓言》中对话介入对比研究

2016-12-10管淑红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伊索寓言庄子

管淑红,刘 鸽

(华东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南昌 330013)

《庄子》寓言与《伊索寓言》中对话介入对比研究

管淑红,刘 鸽

(华东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南昌 330013)

寓言是一种独特的文学语篇,它借助虚构的故事来表达观点和态度,以达到劝诫和教育等目的,这与评价理论中的借言思想有类似之处。从功能语言学角度出发,将评价理论之介入系统作为分析框架,以在中西文学史上同具重要地位的《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为研究对象,选取有显性对话的语篇,运用语料库研究方法,对两者中介入资源分布情况进行比较分析。研究发现两部著作在使用显性对话介入寓言故事来隐性传达评价的方式上同中有异,异中有同。

寓言;对话介入;对比研究

一、引言

由Martin创建的评价理论①主要关注语篇中用来“表达所商酌的各种态度,所涉及到的情感的强度,以及表现价值和与读者联盟的各种方式”(Martin & Rose,2003:25)的语言评价资源。其中“表现价值和与读者联盟的各种方式”是指评价理论第二大系统——介入,即“人们使用语言表达态度时,要么单刀直入,直陈所思,要么假借他人的观点、思想、立场等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或立场”(王振华、路洋,2010:52)。Martin 早期对态度系统(评价理论第一大系统)的研究较介入系统要更深入一些,但“就评价理论三个子系统来说,介入系统更值得关注”(刘立华,2010 :3)。后来他和White两人合作,进一步深化和完善了介入系统。

近年来部分国内学者也开始将研究重点从态度系统转到介入系统,并陆续发表了单独涉及介入系统研究的学术成果,从理论上对介入系统进行了更具体、更深刻的论述,如王振华和路洋(2010)。而更多的还是将介入系统应用到诸如新闻语篇、法律语篇、学术语篇等非文学类的语篇分析中,如李君和张德禄(2010)、袁传有和胡锦芬(2011)、张大群(2014)等。对文学类语篇进行的评价研究主要集中在将评价理论与文学理论或文体学相结合的跨学科交叉研究上,如彭宣维(2013,2015,2016);或是将评价理论运用在对诗歌语篇、小说语篇(少数族裔文学作品、译作、中英著作)等的分析中,如赵卫和李南(2012)、肖祎、王扬和苏杭(2013)、陈梅和文军(2013)、李鸿春(2015)、聂尧(2015)等,不过这些应用研究多以评价理论的态度系统作为理论指导。本文尝试以介入系统为理论框架,对中西方寓言代表作《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的评价意义进行对比研究。因为寓言是一种特殊的文学语篇,“寄之他人”,“籍外论之”,其中必定蕴含丰富的介入资源。

二、理论框架

评价理论的介入系统可分为两类:自言和借言。自言只提供一种观点、思想和立场,没有公开承认其他观点、思想和立场的存在,表现手段较借言简单得多。借言是明确表示可能存在另一种意见的话语,它

受前苏联学者巴赫金多语性和对话性等思想的影响。多语性思想强调“在任何文化中,语言都在定位说话人及其文本的作用”(刘立华,2010:21)。对话性思想主张“语言是由讲话者的社会言语相互作用而实现的一个不间断生成的进程,话语互动(对话)才是语言真正的根本现实”(巴赫金,1998:447)。依据这些理论背景,借言使得介入系统从本质上来说具有对话性,即作者/言者使用不同话源,或预留人际协商空间,从而对话性地介入文本。此意义上的对话不仅包括人们面对面的显性话语互动,还包括非面对面的隐性话语互动。复杂的借言其实可简单地分成对话收缩和对话扩展两个部分,划分依据是语篇(话语)是否允许存在其他声音、挑战以及其他可能性存在的范围(Martin & White,2008:102)。对话收缩指语篇/话语中的借言(对话介入)挑战、还击或制约了其他的声音和态度,而对话扩展指语篇/话语中的借言或多或少地引起了对话中其余的声音和态度,两者“实际上是对话语(语篇)本身对话性特征或是程度的一个语言学意义上的描述”(刘世生、刘立华,2012:137)。对话收缩可再分为否认(否定和反对)与公告(同意、背书和宣告),对话扩展可再分为接纳与归属(承认和疏远)(Martin & White,2008)。

表1 评价介入系统②

三、研究对象和方法

寓言是一种独特的文学语类,它运用虚构的故事来说明某个道理或教训,带有讽刺或劝诫的性质,隐含说理论辩的内容。寓言的形成有着历史和人类思维发展的缘由,《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正是这种发展趋势的必然产物。《伊索寓言》最早出现于柏拉图时代,以动物故事为主,这些故事篇幅小却寓意深刻,在古希腊民间广为流传,并成为欧洲寓言文学发展的鼻祖。《庄子》出现在与《伊索寓言》大致相同的时期,文学上的影响也很大,虽然不像《伊索寓言》那样很早形成了寓言专集,寓言只是散见于庄子的哲学著作中,但《庄子》一书有寓言篇,说明庄子写哲学著作十分之九都用寓言来表述,可见寓言数量之多。《庄子》中另一重要创作手段和特色为对话的使用,书中随处可见以对话构成的寓言,《伊索寓言》中同样也有一些对话形式的语篇。正是基于《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的这些相似性,本文选择两者中有显性对话、长度相当并具代表性的寓言语篇作为语料。选取李明珠(1993)的《庄子寓言新解》一书,并保留原文中毎则寓言的标题,选出了《真假儒士》、《道天所不在》、《颜回“坐忘”》、《秦失吊唁老聃》、《影子的对话》、《无用之地》、《生不逢时》、《许由辞帝位》、《无情与有情》和《盗亦有道》。从译林出版社出版的《伊索寓言全集》(AesoP’s FAbles)中选出了 The GArdener And the Dog,The Ass, the cock And the Lion,The MAn Who ShAttered A StAtue of A God,The Нorse And the Soldier,The Нind And the Vine,The GnAt And the Bull,Zeus And the Tortoise,The Ugly SlAve Girl And APhrodite,The Two Enemies和The Ox-driver And НerAkles。研究目的是找出《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的作者使用显性对话介入故事来隐性传达对人、物、事的评价方式的异同。“评价系统本身属于语义范畴,不拘泥于语言形式和语言种类,可作为语言对比的对比中间项”(许家金,2013:71),可将《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的中英语料进行相互比较。研究者借助上面表1中列出的介入系统分类框架,通过辨析语料中由词汇和语法形式所承载的介入资源,首先在纸质文本上对所有语料进行人工标注,然后对标注结果进行讨论,再运用BFSU Qualitative Coder对电子文本进行标注,并进行相关检索,最后根据统计结果对两部寓言语篇中英文介入资源的分布特征作出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

四、研究结果及分析

表2 《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介入资源分布对比

研究发现,《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语篇中介

入资源的分布既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从表2可以看出,《庄子》寓言的借言数量为161,自言为3;《伊索寓言》的借言数量为59,自言为27。两部著作中的借言均多于自言,说明两位作者均有意借用别人的看法、思想和态度等迂回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思想和态度。这个现象也恰能说明了“寄之他人”、“籍外论之”的寓言语篇,尤其是有显性对话的寓言语篇,被作者构建成了一个比较复杂的多声场所,这一场所中语篇内各人物(被拟人化的动物们)的声音以及作者的声音和语篇外潜在读者的声音相互糅杂在一起。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可能在于作者(言者)对读者(听者)心理的考虑。正如张默生(2007:45)所说:“人与人每有争胜的心理,明明有一种很真实的道理,听者偏偏不肯相信,这样真理便泯没了”,“古往今来之说寓言者,无论是印度人、希腊人,当于庄周(子)有此不得已之苦衷”。也可能是由于作者当时所处社会背景的影响。庄子所处的战国年代战争频发,社会经历剧烈动荡,出现了文化上百家争鸣的繁荣景象,产生了大量代表不同政治集团、社会阶级、理论流派的仁人志士。他们奔走于各国之间到处游说,发表自己的思想见解,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各种潜在的声音)。代表着道家学派的庄子在表达自己思想见解的过程中,出于不被他人利用,或不引起权贵们的反感,甚至能赢得他们认可等原因,常借助征引,旁敲侧击,对话语采取了非常谨慎的态度。而有着奴隶身世的伊索斥责当时社会上人压榨人的现象,呼吁受欺凌的人团结起来与恶人进行斗争,并希翼通过小故事来总结倍受欺凌的布衣和奴隶们的抗争经验与生活训诫,但由于地位低下,作者同样不能直抒其意。公元1世纪的罗马寓言作家菲德鲁斯曾明确指出:“受压迫的奴隶想要说出,但又不敢说出自己的感情,就通过寓言来表达,借虚构的笑话来避免责难”。(罗念生等,1981:4)尽管背景略有不同,但两位作者都在有限的条件下采取借言的策略,积极地建构一种与潜在读者之间的亲近关系,尽量拉近距离,以便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接受自己的看法、思想和态度。《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能流传至今仍被人们接受的事实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借言在语篇中使用的有效性。

表3 《庄子》寓言对话介入资源分布

表4 《伊索寓言》对话介入资源分布

表3和表4显示,《庄子》寓言中对话收缩总数为111,对话扩展为50;《伊索寓言》中对话收缩总数为35,对话扩展为24。总体上两部著作所使用的借言中对话收缩要多于对话扩展。例如:

(1)⊙跖之徒问于跖曰(扩展):盗亦有道乎?⊙跖曰(收缩):“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庄子·胠箧·盗亦有道》,P.99)

(2)⊙A gnat had settled on a bull’s horn. After he had been there for a while and was about to fly off, he asked(扩展)the bull whether he would, after all, like him to go way. ⊙The bull rePlied (收缩): “When you came, I didn’t feel you. And when you go I won’t feel you either…”(The GnAt And the Bull,AesoP’s FAbles,P.202)

据说跖是春秋时代一个奴隶起义的领袖,在当时被认为是强盗,又称盗跖,此处带有贬义的色彩。作者借跖的部下之口,以偷盗也有道吗?这样一个问题引出了主题,其中的道不是指庄子“生养天地万物根源”的道,而是指儒家所宣称的圣人之道或者仁义之道。Hoey(2001)曾指出,任何话语都有对话性,都可以看作是问题与回答的模式(刘世生、刘立华,2012:138)。从对话性视角来看,偷盗也有道吗?这个问题起到了引发与读者进一步对话的话语策略功能。潜在读者的回答有可能是偷盗没有道,也可能是偷盗有道,而作者的观点是偷盗有道。通过这样的话语策略,作者不是对其他的话语声音进行压制或是排挤,而是尽量给予其一定的话语空间,所以“跖之徒问于跖曰”部分属于借言中的(对话)扩展。不过这种扩展是有限度的。作者又借跖之口把跖的话变为作者的话直接表达出来,把偷盗之事说成是如何符合于道:“到哪里能没有道呢?能猜测到屋里藏着什么财物,就是圣明;能带头进入屋子,就是勇敢;能最后出来,就是义气;能预知计划是否可行,就是智慧;能分赃平均,就是仁德。这五样不具备而能成为大盗,这是天下从来没有的事。”(方勇,2010:153)作者显然是同意跖的观点,而对其他的话语声音进行压制或是排挤,所以“跖曰”部分属于借言中的(对话)收缩。通过如此荒诞的回答,作者巧妙地向读者传达了他对“盗亦有道”的态度,也让人们看清了儒家的仁义之道只不过是被坏人利用的工具而已。例(2)讲的是蚊子和公牛的故事,蚊子落在公牛的角上停了一会儿,要离开的时候问公牛愿不愿意它离开。作者借蚊子之口,通过asked部分引出了可能存在的不同对话声音,即愿意它离开,不愿意它离开,或者离不离开都没有关系,并尽量给予这些不同的声音一定的话语空间。不过作者在随后的部分又借公牛的回答(作者显然同意公牛的观点,并把公牛的话变成自己的话直接表达出来,通过这种方式压制或是排挤其他的话语声音)锁定了自己的观点:“你来时我不知道,你离去我也没有感觉”,以此表明自己对那些像蚊子一样软弱无知的人的态度。这些例子都说明作者/言者提到了或者起码愿意考虑一个相异甚至相反的意见(进入多语性对话),而他们又都不愿意让这类多语性对话一直持续下去,就尽可能地用适当的方法去挑战、压制这种多语性对话,继而关闭它,以保证能清楚无误地将自己的观点传达给读者/听者。

表5 《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对话介入资源分布对比

从表5可以看出,《庄子》寓言的否定数量为53,《伊索寓言》为17,分别占各自对话性介入手段使用总数的32.9%和28.8%,说明两部著作使用频率最高的均为否定。《庄子》寓言毎篇都有,《伊索寓言》除一篇外也都有否定的使用。例如:

(3)⊙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收缩,否认,否定)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收缩,否认,否定)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之与形,恶得不(收缩,否认,否定)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收缩,否认,否定)情?”⊙庄子曰:“是非(收缩,否认,否定)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收缩,否认,否定)情者,言人之不(收缩,否认,否定)以好恶内伤其身,因自然而不(收缩,否认,否定)益生也。”

(《庄子·德充符·无情与有情》,P.66)

此例中作者借用惠子和庄子两个虚构人物之间的对话讨论了有情与无情(庄子所说的无情,是对不正常的欲望和情感的否定,而不是将情字统统否定,表面上看似无情,但实际上却此处无情胜有情,言语之间透露出对人生真正的眷念和爱护)的话题,具有典型的对话性。惠子说的人本来就没有情吗?其中也包含了一个否定。没有情属于借言中对话收缩之否认部分的否定,从字面上看是一种否定的表达,但“否定从对话的角度说是将一个不同的立场引入话语过程,指向一种跟别的立场相反相对的观点,让读者或听话人随作者或说话人一道进入一种对反立场”(彭宣维,2015:392-393)。惠子的问句引出了人本来就有情和人本来就没有情两种相反、相对的声音或观点。庄子的回答是人本来就没有情,这也是一个否定,否定与其相反、相对的声音或观点(人本来就有情),从而对该声音或观点进行压制或是排挤。作者希望通过这种话语策略赢得支持人本来就没有情观点的潜在读者。不过在语篇的显性对话中惠子继续问道:“如果人没有情,怎么还能叫作人呢?”此句中也包含一个否定,让读者随作者进入到人应该要有情,人没有情不合理和人没有情合理的相对立场。为了应对惠子的诘问,同时为自己争得潜在读者的支持,作者借篇中庄子之口进一步说出自己的观点:“这不是我所指的情呀!我说的无情,是指人不应为自己的好恶而伤害了自己的身体,总是顺应自然而不是人为地增加些什么”(李明珠,1993:66)。其中的否定引出了与之相反的这是庄子所指的情的肯定的声音和观点,但目的是否定并压制与其相反的声音或观点(这是庄子所指的情),最终作者能通过这种话语策略赢得更多潜在读者的支持。

由表2可知,《庄子》寓言的自言使用数量与《伊索寓言》的少很多。例如:

(4)⊙惠子谓庄子曰(扩展:归属:承认):“子言无用(收缩,否认,否定)。”⊙庄子曰(收缩,公告,宣告):“知无用(收缩,否认,否定)而始可与言用矣。天地非不(收缩,否认,否定)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收缩,否认,反对)则厕足而垫之,至黄泉,人尚有用乎?(扩展,接纳)”⊙惠子曰(扩展,归属,承认):“无用(收缩,否认,否定)。”⊙庄子曰(收缩,公告,宣告):“然则无用(收缩,否认,否定)之为用也亦明矣。”(《庄子·外物·无用之地》,P.236)

(5)①Zeus entertained all the animals at his wedding feast.(自言)②only the tortoise was absent.(自言)③Puzzled by his absence, Zeus asked her the next day(扩展,归属,承认): “Why, along among the animals, did you not(收缩,否认,否定)attend my wedding feast?” ④The tortoise rePlied(扩展,归属,承认): “There’s no Place(收缩,否认,否定)like home.”⑤This aroused the anger of Zeus(自言)and he condemned(扩展,归属,疏远)her to carry her home everywhere on her back. ⑥It is thus that many Prefer to live simPly at home than to eat richly at the tables of others(自言).(Zeus And the Tortoise,AesoP’s FAbles,P.134)

以上两例在语篇结构上的差异清晰可辨。《庄子》寓言中大量运用了记录文本中出现的人物之间如同日常自由对话的戏剧式对话(表面形式上为直接引语)。庄子有时自己不出面,只借用权威或虚构人士的对白,如前者有尧和舜、颜回和仲尼等,后者有肩吾和连叔、少知和大公调等;有时又好像出现在对话中,但都被虚构化,所呈现的对话不一定是他们真正在现实生活中说过的话,惠子不一定真是惠子,庄子也不一定就是作者本人。文中庄子所言部分不是真正作者的自言,但庄子又是作者的代言人,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引起读者无限联想。这正是《庄子》寓言中极少出现自言而多借言的原故,它意味着作者对话语采取了比较谨慎的态度,这不同于那种固执己见、强加于人的说话态度。作者不想也不能把自己的见解视为绝对正确,因为在作者眼里,言论一旦神圣化便会产生一种带有权威性的说服力和影响力,就会被众人盲目地信服和接受。更危险的是,所谓神圣化的言语很容易被某些人有目的地加以利用,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以此混淆是非,歪曲事实,压制正确的思想(王凯,2003:164-165)。《伊索寓言》使用的是叙述式对话,这种形式的对话穿插在故事的叙述之中,有的以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有的以处于被述地位的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如例(5)中虽然也有作为借言的神宙斯和动物乌龟之间的对话,但只出现在语篇中间部分,从第三到第五句才有以两者为代言的对话介入,作者通过自言的方式叙述故事的开头(第一、二句)和结尾(最后一句)。简言之,庄子善于使笔下的人物成为自己思想的代言人,借他们之口来宣传自己的哲学思想;而《伊索寓言》是作者本人叙述故事的开头和结尾,虽然部分寓言在故事的中间部分也介入了神或动物等的对话,但与《庄子》寓言仍然存在差别,这反映了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差异。

由表3和表4可知,《庄子》寓言对话收缩和对话扩展的总数均多于《伊索寓言》。《影子的对话》中的对话扩展与对话收缩为8:1,而尽管《伊索寓言》语料中也出现了对话扩展多于对话收缩的现象,但差距不大。原因可能在于《庄子》是论道的哲学著作,道不可用常言言说,它的内容深度远远高于《伊索寓言》,作者有时仅提出问题,不给出答案,从而启发读者自己去体悟。例如:

(6)⊙罔两问景曰(扩展,归属,承认):“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扩展,接纳)?”⊙景曰(扩展,归属,承认):“吾有待而

然者邪?(扩展,接纳)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扩展,接纳)吾待蛇蜩蚹翼邪?(扩展,接纳)恶识所以然?(扩展,接纳)恶识所以不(收缩,否认,否定)然?(扩展,接纳)”(《庄子·齐物论·影子的对话》,P.28)

作者借用罔两(指影外之影)和景(景通影,即影子)的对话来说明宇宙间的真理不可知这个道理。春秋战国时期百家诸子都喜欢把各自对客观事物所持的不同思想、观点和态度当作裁决一切的绝对真理。庄子用寓言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这种倾向的看法,认为从道的角度来看,世间一切矛盾对立的双方,诸如生与死、上与下、高与低,就如同相对的罔两和景是。罔两的问话和景的回答全都是疑问的口气,如果不知而强说知,便已妄生是非之见,这就是本段寓言有八处对话扩展(六处接纳、两处承认),而只有一处对话收缩的缘故,体现了作者愿意考虑其他的意见,引发了多语性对话,并不予以关闭。

从表5可以看出,《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所使用的对话性介入的种类有差异。前者运用得最多的是否定,为32.9%,其次是接纳,为15.5%,承认占14.9%,反对占11.8%,背书占9.3%,同意和宣告均为7.5%,疏远最少,占0.6%;后者虽然使用最多的也是否定,但其次是承认,占23.7%,反对占17%,接纳占15.3%,同意和背书均为6.8%,疏远最少,仅为1.6%,没有使用宣告。宣告属于公告一类,当作者/言者强调、干预或改动某种意见时,明确表示自身的介入,以便判定并坚持后述命题的价值和合理性。未使用则意味着《伊索寓言》作者不是采用明确表示自己介入的形式,而是直接用自言的形式表明自己的态度。这说明不同的作者在话语策略的实际运用上有着自己的个性,导致相同语类的文学作品也不千篇一律,而是呈现出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景象。

五、结语

本文从介入,特别是对话介入的角度探讨了《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的评价资源分布情况,采用语料库的研究方法,重点关注作者/言者如何通过显性对话介入故事来隐性传达对人、物、事的态度评价。研究发现《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的借言数量都多于自言,而《庄子》寓言中自言的数量远远少于《伊索寓言》;《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借言中的对话收缩均多于对话扩展,但《庄子》寓言单个语篇存在对话扩展远超对话收缩的现象;《庄子》寓言和《伊索寓言》中使用频率最高的都为否定,而《庄子》寓言除疏远外,其他的数量均多于《伊索寓言》,而且对话介入种类更多。尽管本文得出的研究结果仅基于所创建的小型语料库,但运用语言学(评价之介入系统)的方法对文学作品进行定性和定量分析为中西方寓言对比研究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只有通过分析作者从整体的语言资源中的具体选择才能把握文学语篇,除此别无他法。”(韩礼德,2015:3-4)

注释:

① 学者们对这一术语有着不同的看法,本文在此不作深入探讨,而采用国内学者使用较多的“评价理论”一词。

② 表中所给英文仅作参考,在实际分析中不能完全将之当成绝对标准。比如,古汉语的“曰”字在不同的语境下可能属于介入的不同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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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于 涛)

I106.7

A

1008-665X(2016)5-0042-07

2016-02-06;

2016-05-13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中西古代寓言评价对比研究”(12YJAZH021)

管淑红,女,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系统功能语言学刘鸽,女,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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