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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内阿的流亡及流亡文学

2016-12-08瘦竹

青春 2016年4期
关键词:极权流氓罗马尼亚

瘦竹



马内阿的流亡及流亡文学

瘦竹

在罗马尼亚作家诺曼·马内阿的小说《巢》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迪玛大师”,这个人物从没有正面出场,却将小说中各个人物串了起来,这个宙斯般的人物他虽然能抛下自己苦难中的情人独自一人远走高飞,却向每一个逃往美国的同胞伸出了援助之手,无论是戈拉、彼得、伊齐、帕拉德、还是路都直接、间接地沐浴过他的恩泽,条件是不能怀疑、挑战他的权威,不能遮挡他发出的灿烂的光辉。

关于“迪玛大师”,《巢》中借彼得与戈马的争论,这样概括道:

“他只相信他自己,相信他至高的才能,他至高的荣耀。一个天才,只可比那些罕有的天才,实在不可比!不可触及,慷慨大方,在一切之上,在太虚中。……虚荣的陶醉,不道德,高踞于世俗人之上!在一个玄奥的平流层上,在一个虚幻的奥林匹斯山上。”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迪玛大师”其实和他逃离的那个战争淫魔希特勒骨子里是一回事,在对自己的狂妄的崇拜中,他们其实爱的只是他们自己,而那些享受过他的恩泽的后来者,一旦挑战他的权威,轻则受到压迫,重则有生命危险。

《巢》其实是一本关于罗马尼亚流亡者遭受双重压迫的小说,那些流亡者在遭受资本主义生存压迫的同时也遭遇着极端民族主义者的压迫,即使他们逃到了异国他乡极端民族主义者也如阴魂般如影随形,那些极端民族主义者正是奉米尔恰·伊利亚德(迪玛大师原型)为当代罗马尼亚民族文化代表(他的著作有《神圣与世俗》等中文译本)。1986年,米尔恰·伊利亚德去世,1991年,马内阿的同乡约·贝特鲁·古利阿努教授(米尔恰·伊利亚德是其导师)在芝加哥大学被暗杀,在《流氓的归来》《巢》中,马内阿都暗示,他的这位老乡的死与默塞·伊利亚特(迪玛大师原型)崇拜者即极端民族主义者脱不了干系,马内阿的生命也受到威胁,不得不寻求FBI的保护。

《巢》表现的是罗马尼亚流亡者在美国的命运,但对他们为什么流亡却语焉不详,马内阿的回忆录《流氓的归来》及长篇小说《黑信封》则弥补了这方面的空白。

有人称马内阿是个描述自我的作家,所以他的作品里的许多元素需要去他的经历里寻找答案,

诺曼·马内阿1936年出生于罗马尼亚北部一个小镇。1941年10月随家人一起被遣送至乌克兰的犹太人集中营,1945年春与幸存下来的家人一起被遣返家乡。1959获工程硕士学位。16年后全力投身于写作。1986年离开罗马尼亚蛰居柏林,1988年流亡美国。

马内阿流亡美国一年后,即1989年12月罗马尼亚独裁者齐奥塞斯库被捕并被迅速处决。在《流氓的归来》中,马内阿说:“在1989年之前,罗马尼亚共产党媒体对我的评价是‘反党'、‘治外法权者'、‘世界主义者';后共产党社会对我的咒骂是‘叛徒'、‘耶路撒冷的侏儒'、‘美国特务'”。在重返自己的祖国前夕,马内阿问自己:“难道这便是我对访问祖国感到不安的原因吗?”

1997年春天,流亡10年后的马内阿第二次重返故土,重返故土让马内阿百感交集,何处是家乡,何处是他乡,他有些糊涂了,在抵达了这个直到有一天为止一直是‘家’的地方,我却想念我留在身后的那些东西,在美国的那些东西。”他的《流氓的归来》正是这种复杂心理的产物。

据马内阿在《流氓的归来》中解释,在罗马尼亚的文化和历史中,“流氓”一词有一种特殊的含义,它意指被放逐者、局外人、孤独的人、独立的思想者。在接受釆访时马内阿进一步解释道:“在1930年代罗马尼亚极度恐惧外国人的意识形态中,这个词意思是一个好斗的人或是孤独的知识分子。在共产主义时代,它的意思是一个失业的嫌疑犯。”

在马内阿看来,纳粹极权及罗马尼亚附庸和二战后罗马尼亚建立的斯大林式的极权统治是他、他家人、整个罗马尼亚一切不幸的根源,而身为犹太人和“流氓”的他及他的家人则犹为不幸。

作为无数不幸中的案例中的案例,《流氓的归来》中两个场景让人动容,一个是有一次在犹太人集中营中,马内阿的父亲发现衬领上爬满了虱子,他父亲说:“这样的生活不值得过。”多年后他父亲终于把自己的尸骨抛洒在了以色列,算是回归了心中的故土。一次是马内阿流亡前夕,他的母亲已经失明,苦苦哀求他无论身在何地都要来参加她的葬礼,但马内阿知道一旦选择了漂泊就身不由己。1997马内阿重返故土,在母亲的坟前他长久地伫立。

纳粹集中营给马内阿一家人留下了难以愈合的疮口,齐奥塞斯库的极权统治给他们带来的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马内阿说:“暴君统治下的恐怖不仅取代了以前的恐怖,而且吸纳了它。”、“所有那些剥夺和危险已变为常规,仿佛全体人民必须为某种模糊不明的罪行赎罪。在将谎言制度化的社会中,个人的自我想要生存,只能是在那些虽说不完美但毕竟保护隐私的飞地。”

对于身为作家的马内阿来说,齐奥塞斯库的极权统治给他带来的羞辱和痛苦远胜于领口上的虱子带给他父亲的羞辱和痛苦,在接受采访时马内阿说:

“对于作家来说,极权主义不仅意味着他要和其他人一样受到同样的灾难,同时还有审查、怀疑、不能随心所欲地旅游与阅读,不能自由地创作和自由地表达你的观点和你的创作力。一种被边缘化的傻瓜,被一群警察跟踪着,被这个国家的伟大的同志小丑严厉惩罚着。”

马内阿的小说《黑信封》的出版过程就是罗马尼亚极权统治下审查无处不在的最真切的体现。马内阿在《论小丑》所收的《审查者报告》一文中称审查部门毫无廉耻地“提出可笑的新要求,整整半年我每天都在为某些章节、某些句子,或是某个单词和他们争执”。这些对于曾经遭受审查之苦的中国作家是多么熟悉。

不清楚这是不是导致马内阿出走的直接原因,《黑信封》出版于1986年,而正是这一年马内阿选择了出走。在《流氓的归来》中,马内阿把他出走的原因归为他看到了罗马尼亚已经衰败到不可救药的程度:

“假如就像流亡的詹姆斯·乔伊斯想要表达的那样,都柏林不怎么像一个实实在在过日子的地方,那么1986年春天的布加勒斯特就达到了连讥讽也不足以表达的衰败程度……似乎每样东西都陷入衰朽与死亡包括客迈拉。面对这些不可避免的事,一个作家只能要么变成小说中的人物,要么彻底消失。”

《黑信封》既是如此严格的审查制度下的产物,马内阿想骗过审查者的耳目可想而知会把小说写得多隐晦。《黑信封》的主人公托莱亚是位被迫做了旅馆接线员的前教师,一心想掲开父亲的死亡之谜,最终不仅没有解开死亡之谜,还被房东告发进了精神病院。《黑信封》本身好像对谜底的寻找过程及谜底的最终揭开并无太大的兴趣。而是借托莱亚引出各色人等,读者影影绰绰仿佛看到极权统治下芸芸众生压抑而又贫乏的生活,小说既无贯穿始终线索,也无像样的故事,一切如梦如幻。

关于《黑信封》,马内阿说:“我要创造另外一个现实,来表达我们实际的生活:无尽的队伍(为了面包、手套、肥皂、汽油和手纸)、可怕的医院、无处不在的告密者和夸夸其谈的骗术;寒冷、害怕、玩笑、默然、恐怖甚至自我的痛苦。孤独的个体和群众。绝望、爱、恐惧、罪恶、脆弱、幻想和噩梦”。其实哪用他来创造,他出走前的罗马尼亚不正是这样的吗?

令人奇怪的人,到了美国已经没有无处不在的审查制度,他创作的《巢》晦涩程度一点也不亚于《黑信封》,《巢》这样一本以流亡者为主人公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们没有明确的政治理想、政治倾向,按理说,只有精彩的故事才能支撑起小说的脉络,但《巢》偏偏不是这样,小说中的人物先后到美国后,根本没有像样的“故事”发生,小说中充满了大段的对话,通过这些对话读者才能勉强拼凑出小说中人物的前生今世,

在《索尔·贝娄访谈录》中,索尔·贝娄提醒诺曼·马内阿“别像个移民那样行事”,另一层意思是“别像个流亡者那样写作”,但流亡者是马内阿抹也抹不去的印记,即使他在美国生活了多年之后也是如此,这是他的财富,但也可能是他的负担和局限。

栏目主持◎梁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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