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
2016-12-08Text武歆
Text-武歆
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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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张接到市干部学院的教学部主任老冯的电话,说是干部学院有一个短期干部培训班,热情地邀请他去讲一课。老张在电话里客气地婉拒,作家到干部学院讲课,能讲什么?老冯说你不要有畏难情绪,我们学院的培训课程也在改革,除了学院老师讲,还请各行业知名人士来讲,有讲经济的,有讲网络的,还有讲历史的,就差你一个文学的了。老张还是客气,认为自己的水平不够格,哪里讲得了。可是老冯认定老张能讲,死心塌地地邀请老张。
老冯认识老张时间不长,一年有余。一次会议偶然相识后,两个人相谈甚欢。后来老冯还特意去听过老张的一次公益文学讲座。老张的讲座,有理论,有故事,有深度,有宽度,深入浅出但又纵横四海,讲座结束后听众掌声雷动,围着老张索要签名的听众里外三层,当时正是寒风呼啸的冬季,听众的热情,把冬季的老张变成了夏季的老张。那个时候刚刚升任教学部主任的老冯,正在琢磨如何改进干部短期培训班课程,想把培训内容拓展并且加以丰富,以此适应时代的发展,不能再关门办学了。那次听完老张的讲座,老冯当即就有将来邀请老张来学院干部短期培训班讲课的想法。如今一年过去了,老冯的教学改革设想也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和充分肯定,所以老冯立刻给老张打电话,却听到老张退堂鼓的话,立即增强邀请的力度,绝不能让老张临阵逃脱。最后在老冯真诚的邀请下,老张不好继续推托,终于答应下来。
老张接着问,学员都是什么人?老冯笑道,当然都是官员了。老张细致地问,哪级的官员?老冯说,各局级单位的处级干部,都是新提拔的处级干部,短期培训。老张哦了一声,似乎又有些为难,说,我总不能给这些官员们讲怎么写小说吧?老冯笑起来,说,那是当然了,人家又不当作家,你就讲文学鉴赏,讲当下文学态势,主要是让这些行政干部多一点文学细胞嘛。老张这才坦然道,好吧,那我就去。
老冯办公室的座机响起来,他赶紧告诉老张讲课的时间,叮嘱不要再变了,于是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2
一个冷风嗖嗖的冬季早上,老张走进了干部学院。
在老冯陪同老张走进课堂前,老张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但是进来坐下后,马上又松弛下来。老冯做了简单介绍后,坐到最后一排去了。外聘老师来上课,老冯都要亲自陪同,并且坐到教室后排倾听,目的无非有二,表示对老师的尊重,同时也想看一看课程改变后,效果怎么样,准备下一步推行更新的课程。
老张环视一番,发现这些处级官员的确都很年轻,长相也都精神抖擞,没有体态臃肿的,也没有官气十足的,干干净净的,打扮非常得体,男女比例协调。第一次给年轻官员讲课的作家老张,心情顿感不错,兴趣大增,似乎不是给官员讲课,而是来到了大学课堂,面对学生或是文学爱好者。那一刻他对官员的印象,瞬间有了不小的改变。
因为心情大好,老张就有些放松,说完自己要讲的大致内容之后,顺便又轻松地问,大家是让我理论性强一点呢,还是故事性强一些?
年轻的官员们毫不犹豫,异口同声道,故事性。
老张不过就是即兴发挥,随便一问,怎么讲早有打算,哪能临场确定呀,就是想活跃一下课堂的气氛。没想到这些年轻官员这么爱听故事。面对一张张热情的面孔,老张又有些紧张起来,担心自己的故事抓不住人,辜负了大家的期待。但是老张毕竟是作家老张,不是卖红薯的老张,也不是做饭的老张,他写作三十多年了,批评家曾送给他 “故事篓子”的绰号,而且最近几年还有经常讲课的丰富经验,这点事怎么能难住作家老张呢?
坐在后排的老冯心想,嗨,这个老张,多这句话干吗?你就讲呗。老冯就是一次正常的心理活动,表情始终平静,尽管老张也看了老冯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甚至没看出老冯也有听讲故事的期盼。
老张讲课的特点是撒大网,他一下子先把网撒得老远、老远,几乎不挨边,然后再一点点收网。在收网过程中,他也很有讲究的,不急不慌,先是慢慢收,最后猛一抖绳子,大网立即收起来。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润物细无声地 “话归正题”了。
这次在干部培训班讲课,老张也是如法炮制。
面对课堂上这些年轻的官员,他从古典音乐的 “3B”开始讲起,也就是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说他们音乐的相似性和迥异性,并且各自举例;然后突然转到了俄罗斯文学高耸入云的三棵大树,也就是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讲了托尔斯泰代表俄罗斯社会的宽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代表俄罗斯社会的深度;紧接着,又由 “3”这个奇特的数字,再次转移话题,说到了中外三个名人的藏书,土耳其的奥尔罕·帕慕克、中国的梁启超和意大利的翁贝托·埃柯。老张如数家珍地讲,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藏书一万册,所以他面对采访的媒体,真诚地讲过,正是因为他有这些藏书,所以他对待写作的态度是小心谨慎的,不敢有丝毫地懈怠,潜台词谁都明白,阅读越广泛,越不敢随便写作。梁启超有四万册的藏书,所以梁启超当年什么讲座都有,宪政、宗教、金融、历史、航海,就连统计学都有,几乎包罗万象。意大利作家翁贝托·埃柯藏书五万册,他的作品风靡世界,被人崇拜至极,所以意大利的年轻小伙子要想引起姑娘注意,只需拿一本埃柯的书去坐地铁,准能搭讪一位美丽的姑娘,甚至极有可能走进爱情的世界。
一个作家能够写出优秀作品,需要读书呀。世界上还没有不读书能够写出优秀作品的作家。老张喝了一口水,感慨地总结说,那么一个官员呢,要想干好本职工作,也应该多读书呀。多读一些经典文学作品。
教室里弥漫着感慨声,老张也能看出来大家的脸上洋溢着对读书的憧憬与期盼。
坐在最后一排听课的老冯暗中叫好,觉得老张的讲课真是很有水平呀。让官员们多读书,绝对是应该大力提倡的事,如今许多官员出事,除了其他原因之外,还有一条原因,就是缺乏精神素养,把读书的时间用于与商人交往。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官商勾结,才有了那么多的受贿腐败,才有了那么多的官员落马。
但是接下来,老张的一句话让老冯有些紧张。
老张再一次强调说,必须读书,只有认真读书的官员,才能做出正确的人生决定,才不会走弯路。
这句再次强调的话,老冯似乎觉得不妥,好像让人感觉一个官员只要读书,其他的事情就可以完全忽略了,这怎么行呀?党的路线方针政策,那也是很重要的学习呀。不能只是强调读文学的书!
老冯看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接下来老张还会说什么呢?
这时,喝完水的老张,突然神秘地说,我要讲故事了,要讲一个让诸位处级领导,也可能是未来的局级、部级领导们非常感兴趣的故事。
老冯更加紧张了,这个老张怎么讲起故事?不是说好了,让你讲文艺鉴赏吗?不是说好了让你讲当下的文学态势吗?前头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转变了方向?即使说要故事性强一点,不是代表完全讲故事呀?老冯心里嘀咕起来,都说作家不靠谱,我看真是不靠谱!
这时候,兴奋起来的老张早就忘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老冯,早就忘了看老冯的表情。假如能看上一眼的话,还是能看出老冯表情的细微变化,也就有可能调整故事的讲叙方法。
可是,老张没看老冯的表情。
3
兴致勃勃的老张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是听一个司机告诉我的,我要把这个故事写成虚构的小说。现在,我在准备写小说之前讲给诸位领导,让大家一起跟我分析、构思,看看这篇来自现实生活的事例,怎么才能把它写成引起关注的优秀小说,你们说好不好呀?
老张颇具新意的讲课方式,吸引了年轻的处级干部,他们没想到来培训班上课,还能听到一次极有新意的授课。现在作家又要与我们一起构思一篇小说,这绝对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呀。
年轻的官员们热情地鼓起掌来。
老张似乎也忘了这是在干部学院,他把眼前的这些处级干部,全都当成了文学爱好者,马上就要与他一起分析、研究写作手法,完成一次创意写作的课程。
坐在后排的老冯知道,现在已经无法打断老张了,只能观察形势变化,一旦真的离题太远,他只能立刻叫停。
老张不管不顾起来,绘声绘色地讲起他的文学故事。
我认识的那个司机叫小潘,一个在幼儿师范学校干了二十年的后勤。小潘属于全能型人员,会开车、会做饭,还经常客串保安和维修工,同时还是工会最得力的人员,哪个教职员工的家里有了喜事、丧事、装修的事,小潘都会冲锋在前,什么事都能做得滴水不漏,赢得全校人员的普遍赞誉。当然,小潘的主要岗位还是司机。
要说小潘的缺点,也就只有一个,大嗓门,无论做什么,都是宽门大嗓,小潘在操场这边大声说话,操场那边的人听来,犹如小潘就在耳边讲话。刚上任十天的郭校长委婉地提醒小潘,毕竟这是学校,说话声音还是注意点儿。小潘倒是接受郭校长的提醒,立即大声答应,好!郭校长笑道,这个好字,就应该低点声儿。小潘不好意思,闭着嘴,压低了声音,怯怯地说,好。比小潘小了十岁的郭校长说,潘师傅,抱歉了。小潘道,郭校长说得对。
司机小潘讲,年轻的郭校长之所以能够走上校长岗位,除了他的行政能力、教学能力之外,还有人格魅力。现在的领导要以身作则,才能有人格魅力。郭校长的人格魅力,得益于他的老师沈校长的教诲和培养。
幼儿师范学校的老校长姓沈,是一个把一生心血全都献给了幼教事业的人。至今独身一人,终身不嫁。沈校长虽然退休五年,但是学校所有人还都称呼她 “沈校长”,偶尔她来学校,所有教职员工恭敬如初,离很远,便不由自主地向沈校长鞠躬。能够得到这样的尊敬,而且还是在退休以后,实在不多呀。
新上任的郭校长,十年前还是一名普通的老师。那时候沈校长就看重小郭,对小郭特别器重,重点培养。沈校长退休前,小郭已经是教研室主任了。其实五年前沈校长退休时,小郭能力已经就有了,并且也有很好的群众基础,就是因为年轻的缘故,那时候没有走上校长的岗位。
如今,在沈校长退休五年后,郭老师终于成了郭校长。但是,就在郭校长上任仅十天后,德高望重的沈校长给学校打来电话,要求学校派辆车送她去医院看病。
作家老张对课堂上的年轻官员们说,司机小潘讲沈校长退休五年,从来没有麻烦过学校。一次麻烦都没有过。可是……却在小郭校长上任十天,竟然打电话要车。这可怎么办?过去学校有车,好几辆,可是 “八项规定”后,都封存了,就剩下一辆小车,就是这一辆小车,还出了车祸,被一辆违反交通规则的大车撞了,正在交警队。要说学校也还有一辆车,是皮卡,学校食堂的车。小潘这个司机,不是小车司机,是皮卡车的司机。
老张讲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卖了一个关子,请问大家,沈校长为什么找学校要车?大家猜一猜。
年轻的官员们积极参加讨论。有的说,退休的沈校长是想考验一下新上来的郭校长怎么对待培养、栽培他的老领导;有的说,沈校长找郭校长办事,没有办成,是想为难一下新校长;有的说,这个沈校长是个两面人物;有的说,沈校长终身未嫁,大概性格有些偏执吧。
老张听完大家的议论,没做评价,继续自己的讲述。
老张说,退休了五年的领导还打电话找单位要车,这样的事放在过去倒是经常发生。可现在什么境况呀?现在退下来的领导,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两袖清风、清正廉洁的,违反 “八项规定”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还有一种属于两袖油腻、脑满肠肥的,退下来后恨不得销声匿迹,让所有人忘了他才好,哪里还有主动要车的,这就等于往枪口上撞,相当于主动去找武松和苍蝇拍?
但是,沈校长是个特例,虽然快七十岁的人了,心智单纯得像个孩子,永远生活在简单的世界里。她气质优雅,接人待物温和、谦逊,而且有学问,沈校长除了全校的行政、业务管理,始终坚持上课,每周至少三节课。只要有沈校长的课,阶梯教室总是水泄不通,过道站满了听课的老师和学生,许多外校的老师也来听,都拿着大本子认真做记录。沈校长走进阶梯教室时,全场爆发热烈的掌声,路过谁的身边,无论学生还是教师,全都情不自禁地报以微笑。讲课进程中不断被激情的掌声打断。大家拥戴、尊敬沈校长,绝不因为她是校长的缘故,就是纯粹的人格魅力。
刚才大家猜测的那些情况,在沈校长这里都行不通。你们都猜错了,完全错了。老张说。
老张呼出口气,说,沈校长找小郭校长要车,什么都没想,就是因为半月板发炎,下楼困难,出小区也困难,另外她打电话要车,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见见小郭。小郭上任后,她一直想要见小郭,想把自己的经验全都告诉小郭。小郭老师成为郭校长的第二天,沈校长就给小郭打电话了,小郭说这几天来看她,可是十天过去了,还是没来。昨晚她给小郭打电话时,小郭正在学校新址的工地上,说是工地有些事,正在现场处理。但是听到沈校长要车去看病,立刻答应派车来,争取亲自来接沈校长。当时沈校长放下电话,心情特别激动,拿出几张纸,忍着半月板的疼痛,给小郭写了十几条管理学校的建议。
老张喝了一口水,环视一下课堂,说道,沈校长就是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知识分子。要车的目的,除了看病,主要就是提建议。多么不可思议呀。但是第二天,当皮卡车司机小潘在楼下喊沈校长时,沈校长住在二楼,从窗户望下去,当即怔住了。
沈校长看见楼下停着那辆运送蔬菜和肉类的皮卡。作家老张用充满悬疑的语气说完,又停了下来,接着让诸位学员猜测,沈校长面对脏兮兮的皮卡,将会发生什么情况。要是写成小说,该怎么写?
坐在后排的老冯看看表,心想这个老张呀,真是跑偏了,越跑越偏。
年轻的处级领导们没再回答,课堂上安静下来。大概因为刚才全都猜错的缘故,现在大家都不说话了。这些从科员一步、一步走向处级领导岗位的年轻干部,有着极为敏锐的、下意识的感觉,从来不会重复犯错误,不会被同一个土坎绊倒两次,既然第一次没有猜准,凭什么接着猜呢?那就干脆不言语了,大家都静等着老张揭开谜底。
老张却不讲沈校长怎样的态度,而是讲起沈校长生活中如何爱干净。老张举了两个例子,当然也是从司机小潘那里听来的。沈校长只要接触钞票,都要一丝不苟地戴上白色手套,道理谁都明白,钞票上细菌很多呀;洗过的衣服,从晾衣架上拿下来,再放进柜子里,这样一个简短的过程,也是要戴上白色手套的,理由简单,手上有汗渍,新洗的衣服,粘上汗渍,放进柜子里是容易发霉的。前者倒是容易接受,后者实在难以理解。生活中这么爱干净的人,实在太少了。至于家里床单、被罩、枕巾等等,那就更别说了,谁都能想象到换洗的频率。
老张继续讲,后来当小潘十分钟以后上楼,敲响沈校长的屋门,本以为沈校长已经收拾妥当可以走了,哪里想到,沈校长还让他进屋等一等,原来沈校长还要再收拾一下才能下楼。小潘有话不敢讲,坐皮卡,又是去医院,有啥可打扮的?况且沈校长好像已经整理了头发,涂了淡淡的口红和腮红,虽然腿疼,但还是穿了半高跟的黑色皮鞋,可以说得了病的沈校长依旧不马虎,依旧一派儒雅的风度。
迎着沈校长的目光,小潘能够读懂,以前那么爱干净的沈校长,现在依然如故。别说是坐皮卡,就是坐牛车,沈校长也是要衣衫整洁的。靠近门口穿衣镜的旁边,是一个木质衣架,上面挂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大衣。沈校长用一个小巧的粘毛器,把挂在衣架上的大衣,从头到尾,细致地梳理了一遍,确信大衣上没有一点儿毛了,这才止住。
小潘搀扶着穿好大衣的沈校长慢慢下楼。
走到了破旧的皮卡车前,小潘瞅见沈校长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的面容,但是眼睛里又分明闪烁着亮闪闪的泪花。小潘打开车门,沈校长看见副驾驶的座位上,整齐地罩着一个红色的毛毯。
小潘见沈校长有些吃惊的样子,解释道,郭校长一夜都在工地上,到现在还没回来,他特意打电话嘱咐我,要在座位上铺上东西。车座脏,也凉,这样暖和些。
沈校长哦了一声,随后迟疑地问,工地怎么了?
出了点事,脱不开身。小潘打着了火,说,沈校长,您也知道,现在小车都封存了,剩下的那辆小车,还出车祸了,没办法,您就凑合点吧……
沈校长没说话,眼睛里再一次出现亮闪闪的泪花。
老张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继续让大家猜测故事的走向,也就是小郭校长会不会出现在医院里;或是沈校长看完病,小郭校长会不会来家里看望令人尊敬的老校长。
课堂上鸦雀无声。
老张又问,你们作为一个领导,假如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抓空儿去医院看望,还是抽出时间去家里看望沈校长。
课堂上还是鸦雀无声。
老张拿起水杯,大口地喝水。他让大家充分想象和讨论,给出小郭校长的几种可能性。
教室里面特别安静,好像能够听见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木质桌椅发出的咔咔声、门窗被风吹拂时发出的轻微的啪啪声。
坐在后排听课的老冯又在心里埋怨起来,这个老张呀,跑偏跑得过不来了,竟然变成了讨论会。老冯忽然紧张得手心出汗,身上也是汗。老冯紧张,倒不是紧张学员,这些年轻的处级干部们是有觉悟的,不会胡乱讨论,也不会想象出来什么令人难堪的结尾,主要就是担心老张。万一老张讲出一个不好的结尾,会让大家有些尴尬的,尤其会让他这个主办者尴尬的。
老冯已经做好随时站起来的准备,说出今天的讲课很成功、感谢作家张老师的话语,然后马上就结束这堂课。就在这时,老张说话了,讲了故事的结尾。
当沈校长坐着车身乱颤的皮卡来到医院时,发现了站在医院门口的小郭校长。只见郭校长推着一辆轮椅车,站在寒风中。他没戴帽子,耳朵冻得通红。见到皮卡车来了,马上推着轮椅跑过来,站在车门旁,恭敬地把车门拉开,搀扶着沈校长下车,然后慢慢地,把沈校长扶坐在轮椅上。
老张讲完了,对诸位年轻的领导说,这样的结尾怎么样?
有人点点头。
坐在后面的老冯,也点点头,觉得老张的结束还算不错的,一直提心吊胆的那颗心终于放松下来。老冯站起来,就要向讲台前走。
哪里想到,老张又说话了,这个美好的结尾不是小潘告诉我的,是我准备写小说特别设计的结尾。我这篇小说的名字叫《儒雅》,写了一个不谙世事的老教师单纯一生的故事。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结尾,我不知道,当时小潘没告诉我,我怎么问,他都不讲。我就是央求他,他都不讲。所以我就设计了这个结尾,想请诸位帮我看看这样的结尾真实吗?
课堂上无声。
老张似乎不死心,继续追问,假如你们遇到这件事,该如何处理?能告诉我吗?
课堂上还是无声。
老张还是不死心,又说,我写这篇小说,就是想讲,当一个特别单纯的人,永远地单纯下去,他就有可能遇到单纯的人。单纯的人,能够把日子过得儒雅。甚至有可能儒雅一生。这样……可能吗?
课堂上依旧无声。
老张深深地喘口大气,终于说,我的讲课结束了,谢谢大家。
老张一边收拾着文件夹,一边看着大家。他是想迎接掌声的,因为每次出去讲课,最后都是掌声雷动的。老张已经习惯了。可奇怪的是,这次没有掌声,也没有悄悄的议论,大家都在默默地收拾笔记本和水杯。
老冯走到前台,代表学员们说了感谢张老师的话,然后宣布下课。
4
过去一段时间了。
每当老张想起那次在干部学院给官员讲课的事,总是疑惑不解。过去老张讲课,都会让沉默的冬季变成热烈的夏季,唯独那次没有,老张怎么都琢磨不透,本来兴致勃勃的一群人,到了最后,怎么突然集体变得悄无声息了。
冬季的老张没有变成夏季的老张。但是老张哪里知道,倒是冬季的老冯变成了夏季的老冯。
责任编辑刘妍
武歆WuXin
祖籍山东省,居于天津市。自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作品。主要以中短篇小说创作为主,另有散文、随笔、杂文等作品。共计发表400多万字。2004年荣获天津市青年作家创作奖提名奖,2000年荣获天津市文学新人奖等。在天津市作协从事专业创作。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