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桃花源
——读符昆光的诗
2016-12-08程继龙
※ 程继龙
心有桃花源
——读符昆光的诗
※ 程继龙
人为什么写诗,诗又是什么?诗是无邪的心,是“兴观群怨”,这是孔夫子的看法;是“一个民族文化的触角”,这是老庞德的看法;是“风与光的君王”,这是阿多尼斯的看法。而在符昆光这里,诗是什么,或者说他为何写诗?我忽然想到了“桃花源”一词,读他的诗集《暗香》、《天堂风》,我认可了自己这一偶然的思想。
察之于实际情况,符昆光正与当下许多诗人所走过的身的、心的历程相似,早年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经验,青年读书、招工顺应时代潮流,进入城市过上完全不一样的现代生活,为生存为梦想,在事业上、商海中摸爬滚打,及至人到中年,人生一半的光阴已过,凡尘往事该去的已去,不该去的还在上演,乃幡然有所思悟。于是重新想到诗,重新拿起笔,追摹尘事的碎影,渲染依然发挥着余热的从未曾实现过的梦想,于是诗一篇篇出来,出版诗集、成为诗人。对这类诗人而言,诗是尘世之光,是给人生一个说法,给生命一个归宿。毋宁说,诗,作为桃花源而存在,那里仿佛若有光,鸡犬之声相闻,草木虫鱼都找到自己的居所,受伤的漂泊的自我终于得到了安顿。
诗就是在危急时刻再度来临的,在对危机的体悟中确立的。《灯红酒绿的尘世》:“在时光的隧道里风雨兼程/抬头望一眼灯红酒绿的尘世/追名逐利,步履蹒跚/越挣扎,越感到深深的孤单”,这里没有任何的想象,只是“修辞立其诚”的忠实记录,望着灯红酒绿的城市的夜空,倦怠感自内而外膨胀开来。《突然袭来的悲伤》:“无法治愈,突然袭来的悲伤/夏天就要来了/这是无法把温暖深植内心//一次次的挣扎,一首首的挽歌/如一具具形骸,心怀叵测/找不到抽身离开的理由”,烦恼即菩提,自我疗救已然开始,诗歌是一种疗救,“善”作为其内部规定性因素而在着。
因此,符昆光重新唤起了一个寂寞却美好的童年时代,“站在午夜的虫洞/急切企盼,能逆着光阴/遇见我的童年,在田畴,在森林/还有游在小溪上的那条小鱼//阳光照不到的山洞,考证/一群逃命的蚂蚁/是否还安逸//睡在草尖上的露珠/笑容真纯,沉迷于蝈蝈的叫声”(《岁月这把刀子》),童年天然就是“桃花源”式的,对人世的伤痛有慰疗作用,又浮起幸福的云霞,替代人生的某些天然缺憾。他像中国古人,像市井百姓那样把自己对于世界的兴趣的重心投放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坐在对面,是夏天/弯腰拾起落下经年的身影//突然听到溪流的声音/像牛郎的回忆//想抱抱你,闭上眼睛/听到暮色匆匆的足音//接下来的人生,世事苍茫/还是淡淡的追忆”,读者大概都可以被这种温柔敦厚的情感所感动,这让我想到了杜甫的“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赠卫八处士》)。诗情即人情,人情里有最大的诗在,中国诗尤其如此,符昆光的诗里也如此。
在童年忆恋、朴素人情的沉湎之外,符昆光还产生了对自然的情感,以及在这一切之上,偶尔流露出一点带有宗教意味的情感。“凝神细视/你翩翩起舞的姿态/让我产生/蓝色的幻影//真想冲上去拥你入怀/却又怕惊动你的专注/唯有远远/远远地/站在天之际/不敢呼吸”(《蓝色的幻影》),这是对家乡大海洋的近乎庄严的诗性体验,在更多的时候,他则是用婉约的情绪包裹自然万物,“有花陪伴,不该孤独/可你孤独得发愁/春雨在窗前,打花/在我的眼里,是幸福的到来”(火车上读《风过草庐》),伤春悲秋,对着花月沉吟,将自我交付自然,与自然打成一片。
王佐良在他评论穆旦的那篇名文《一个中国诗人》里,说到穆旦自发性地创造了一个上帝,也许他的上帝压根儿就是一个魔鬼,他的信仰是消极的,从根本上说是不完善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人们对穆旦其人其诗独特价值的体认。受此启发可以说,符昆光的“宗教”也是这样的,充满诗意,不完整、零散化,但这正是诗人的宗教的常态,由日常出发,感到了万事万物的可亲可敬,又在其中找到了自我存在的影子。《西藏的传说》:
照亮风的欢悦
云朵若如哈达
捧着虔诚翻过西藏
……
流淌着青稞酒的河
冲刷着天空上的墨迹
格外的蓝
诵经人走了
天黑了
吉祥的酥油灯轻盈地
照亮内心的晦暗
站在黑夜的传说里
能嗅到神呼吸的气息
这真是在事物的结束处找到了神的足迹。由此,符昆光的精神园地才有了四围,才版图完整。亚里士多德说诗有净化功能,在这里得到了彰显。我们不必站在所谓的专业的角度,批评符昆光的诗是半路出身、不够专业、修辞性太弱等等,更应该看到,诗是大道,是公器,当代诗歌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像符昆光的诗这样存在的,也许可以说,这是当代诗歌的一种常态。这种常态体现了诗歌古老的德性和顽强的生命力之所在,所以我们应该对他们抱一种平和的敬意。
心有桃花源,“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