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谚》俗语词考释

沈 莹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28)



《越谚》俗语词考释

沈 莹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28)

《越谚》是清末范寅编撰的一本绍兴方言集，分《语言》《名物》《音义》三卷及附论。《越谚》成书距今一百多年，其中很多方言歌谣至今仍在绍兴地区流传，但随着生活方式的变化，部分俗语已很少为人所知；或口耳相传却不知得名之由，如“先生”“嫪伻”“澿浸”“鏖懆”。从这些词中也能一窥一个世纪前绍兴的风土人情。

《越谚》；方言；词汇；考释

一．先生、嫪伻

《越谚》卷上《语言·格致之谚第四》：

此处“先生”指以算命相面为生的江湖术士。“先生”即始生、首生，因较为年长，故可指称父兄；又因学识经历丰富，可用来称呼有学问的人，是一种敬称。后在姓字、名号之后加称“先生”，作为通称。《抱朴子内篇·登涉》：“姚先生但服三阳液，便袒卧冰上，了不寒振。此皆介先生及梁有道卧石上，及秋冬当风寒，已试有验，秘法也。”《南史·隐逸传》：“南岳邓先生名郁，荆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隐居衡阳山极峻之岭，立小板屋两间，足不下山，断谷三十余载，唯以涧水服云母屑，日夜诵大洞经。”《宋史·王延范传》：“性豪率尚气，尤好术数。尝通判梓州，有杜先生以左道惑众。”此时“先生”已有道士、术士的意味，但皆冠姓，仍当视作通称。到了明清以后，始在“先生”前附加具体的职业，如“账房先生”“教书先生”“算命先生”“相面先生”等以作区分。那么《越谚》中的“先生”究竟是什么职业？从全句来看，应该是与“贼”“撑船”“嫪伻”社会地位相接近的一类职业。

“贼”“撑船”“嫪伻”都处于社会底层，因此这里的“先生”是算命先生的省称，与船工、堕民长期被当作杂户看待。“一贼、二先生、三撑船、四嫪伻”是说，贼、算命先生可以轻易获得钱财；船工、堕民(后泛化指一般杂役)劳作辛苦却收入微薄。

二．澿浸

《越谚》卷中《名物·天部》：

澿浸头冷。上荫。酿雪天气。

“凚”，《玉篇》：“寒极也。”《诸病源候论·解散病诸候》：“其寒冷气盛，胜于热气，荣卫祕涩不通，寒气内结于心，故心腹痛而心凚寒也。”贯休《夜对雪寄杜使君》：“鹤凚声偏密，风焦片益粗。冷牵人梦转，清逼瘴根徂。”崔桐《崔思洲集·永思赋》：“岁云既除瑞香温云兮，凚冽苏鲜膎珍脆兮。”“凚”又可作“矜”“衿”或“噤”“禁”。如《世说新语·规箴》：“郗太尉晚节好谈，既雅非所经，而甚矜之……郗遂大瞋，冰衿而出，不得一言。”唐本《世说新书》作“冰矜”[1]，都表示寒冷之意。

三．鏖懆

《越谚》卷中《名物·天部》：

鏖懆头暖。上奥，次照。晴暖过当之天。

《〈越谚〉点注》：“鏖懆：鏖，激烈；懆：疑为‘燥’，燥热，干热。”此说似可商榷。《越谚》经过范寅的整理编写，有意识地用尽量符合语义的本字来记录，“懆”当作“燥”的可能性不大。“懆”从“心”，《说文》训“愁不安也”，这里用来形容心情烦闷。

“鏖懆”实为联绵词，义同“鏖糟”，其词形又有“鏖槽”“腌臜”“肮脏”等变体。《吴下方言考》卷五《二萧·鏖糟》：“苏东坡与程伊川议事不合，讥之曰：‘颐可谓鏖糟鄙俚叔孙通矣。’案：鏖糟，执拗而使人心不适也。吴中曰执拗生气曰‘鏖糟’。”[2]所谓“执拗生气”就是无处舒展宣泄而生闷气。“肮脏”今多指污秽不干净或卑鄙丑陋，而据王瑛先生考证，“在宋元明时期，肮脏的一个比较常用的意义是表示委屈不伸、命途多舛，与现代北方话‘受窝囊气’中的‘窝囊’相近。”[3]直至近现代，汉语方言中也有以“鏖糟”“腌臜”“肮脏”等表达烦闷、不痛快的情绪。清光绪六年《周庄镇志》：“谓心有不宁曰鏖糟。”《九尾龟》第六八回：“王太史那里想得到他这般一着，花了五千银子不算，还惹了一肚子的腌臜。”*见《汉语方言大词典》“鏖糟”“腌臜”条。不过“鏖懆”的词形只在《越谚》中出现，尚未发现更多用例。

考其缘由，“鏖糟”组词表示心情不快是由“污秽不洁”义发展而来，都存在从“不干净”到“懊恼烦闷”的引申路径。

鏖槽/鏖糟。《朱子语类》卷二七：“缘是他气禀中自元有许多鏖糟恶浊底物，所以才见那物事便出来应他。”元岳伯川《铁拐李》第四折：“一个鏖糟叫化头，出去！”明汤显祖《紫钗记·醉侠闻评》：“你穷暴的不鏖糟，忖沙恁还俏。”

腌臜。《西厢记诸宫调》卷七：“鬓边虮虱浑如糁，你寻思大小大腌臜！”《荆钗记》第二出：“只因我贱人不度己，教娘受腌臜恶气！”

肮脏。明冯梦龙《挂枝儿·多心》：“莫把恶话儿肮脏我。”《儿女英雄传》第三三回：“看了看，这个儿子还可以造就，便想要指着这个儿子身上出一出自己一肚皮的肮脏气。”

陆宗达先生认为：“腌”(“淹”)与“瀸”“濽”等字义相通，初为“浸渍”，即被别的液体渗入，后发展成不净不纯之物的掺入。因此“鏖糟”组词有“污秽”义。[4]笔者以为，“鏖糟”也可能是以“糟”为核心的衍音词，“腌臜”“肮脏”是音变产生的不同词形。糟指滤酒后剩下的渣滓，也指未经过滤的浊酒，与清酒相对；用糟可腌渍食物，有“糟淹”“糟腌”等。无论是液体溅入还是由于酒糟，都有不清楚、不分明、不纯净的视感，因而有“污秽、不净”之义，引申为人品行的卑劣。而这种混杂不清，一方面会直接导致心情的不悦，另一方面，凡难以言表、郁闷难申、委屈窝囊的情绪都可以用“鏖糟”等词来表示，因与心情相关，故偏旁替换从“心”，作“鏖懆”*石汝杰《明清时代吴语形容词选释》一文收有“懊躁”：“心情不好，烦躁。……此词最常见的写法是‘鏖糟’。”并引《荡寇志》一三四回：“此时宋江、吴用在关上，见张清三石不着，心中大为懊躁。”《九尾龟》第三十回：“奴实勿相瞒，自从吃仔永贞格吓头，奴心里一径懊躁煞，倒也朆想着俚。”。《越谚》中的“鏖懆头暖”，是形容让人烦闷的天气，通常气温高湿度大，体感不适，因此范寅解释作“晴暖过当之天”。

[1]王云路.试说“冰矜”[J].中国语文，1996(6).

[2]徐复.吴下方言考校议[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2：86-87.

[3]王瑛.近代汉语词汇语法散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44.

[4]陆宗达，王宁.训诂与训诂学[M]. 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4：178-179.

(责任编辑 张玲玲)

Annotation on Colloquialisms in Yueyan

Shen Y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2000)

Yueyan, a vernacular book compiled by Fan Yin, is composed of three volumes of Borderism, Objects, Phonetics and one appendix. It is more than 100 years since Yueyan was finished, but many of its dialectal expressions and ballads are still in use in Shaoxing. However, with the change in the mode of life, there are substantial idioms whose origins are rarely known by the local people, such as “Xiansheng”, “Laobeng”, “Jinqin” and “Aocao”. These words may lead to a glance into the local customs and practices of Shaoxing.

Yueyan; dialect; lexicon; explanation

H134；H173

A

1008-293X(2016)06-0090-03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6.017

2016-09-21

沈莹(1990-)，女，浙江绍兴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古籍所博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