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社会网络的新特点与作用——以广州南沙区D村的个案研究为例
2016-12-07王靖
王靖
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社会网络的新特点与作用——以广州南沙区D村的个案研究为例
王靖
现有的城乡流动的社会网络的研究主要是把流动人口当作个体,及强调他们劳动的角色。然而近十年来,流动人口家庭化已经成为我国人口流动的主要趋势,个体流动的需求扩展到完整的家庭生活需求,也扩展到他们所在社区。考虑到家庭流动的趋势,本文介绍了社交网络的新形式城乡社区,通过描述一个案例从广州血缘网络和地缘社会网络增加移民社区。然后分析影响社交网络的新形式的因素,包括家庭和生育的需要,和性别视角。最后,本文说明了新的社交网络的重要性,能满足家庭流动人口的倾向的生育和定居城市的需求,改善移民社区的整合。
流动人口 社会网络 家庭生活
王靖,英国诺丁汉大学公共管理硕士研究生,广州市天河区广天社区服务与研究中心理事(广州510000)。
一、问题的提出
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先锋地区,也是三十多年农民进城务工的重点区域,非户籍人口从1990年的331万人,到2010年为3834万人①来源《全国和广东历次人口普查抽样调查的汇总资料》。,是众所周知的流动人口大省。在广州工业重地南沙区的流动人口社区D村内,笔者观察到以家庭为主的居住形态开始占据流动人口②本文在叙述案例及分析时采用的主要为“流动人口”,所指人群范围与“农民工”基本相同。引述资料时保留“非当地户籍人员”“外来务工人员”等原称谓。社区的居住空间。有学者认为“家庭式流动”是人口流动发展到新阶段的自然产物(杨菊华、陈传波,2013)。早期农民工研究中有学者推测,在一定时期内,分居模式都将是农民工家庭的主要模式(李强,1996)。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携家带口的流动模式越发普遍,打破了早期学者的估计与预测。近十多年中,尽管学界对流动人口流动过程特征的研究结论存在很大分歧,但家庭式流动比例呈上升趋势,且流动人口家庭式流动的绝对比例高(即家庭式流动数占流动人口总数的比例)已是研究共识。杨菊华(2013)根据2011年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得出,近一半(47.1%)的流动人口为完整家庭流动(以核心家庭为定义,包括未育夫妻;夫妻与未婚子女;未婚者与父母)①在国家统计局历年公布的数据中,举家外出农民工比例一直在二成左右,此统计数据以流出地的举家外出为依据。据国家统计局《2014年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4年“举家外出农民工”数量为3578万人,占外出农民工总数的21%。杨菊华等认为以流出地为统计依据的方法严重低估了流动人口实际家庭化流动的现状,该统计数据与现行学界利用普查数据或对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的调查结果相差很大。本文取学界统计数据为主。,并认为随着流动人口在流入地居留时间的延长,生活和工作稳定性的增强,出于使家庭利益最大化的一种理性选择,流动人口家庭化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和必然态势。在这些家庭居住的流动人口聚居社区内,出现了不同于职业选择、职业发展和阶层流动为目的的社会交往形态。即是以家庭为单位、基于家庭共同需要的带有邻里特征的弱关系交往。
然而社会交往网络的研究在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的背景下仍停留在对个体劳动力的关注,较少关注家庭式流动中的社会交往。当流动人口已经不再是个体的劳动力,而是城市流动人口社区和家庭中的一员,对于农民工社会交往网络的影响是什么?这些社会交往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发挥了什么样的社会网络作用?如何评价这种新形成的网络的社会意义?本文试图以一个工业区附近自发聚集的流动人口生活社区D村为研究案例,描述其社区交往形态,探讨社区交往中的社会网络的特点及作用,最后简要探析该类社会交往网络出现及发展的影响因素,以期引起更多重视和更深入系统的研究。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问题
李健(2011)等人在梳理中国农民工社会网络研究范式时,总结出农民工社会网络研究发展的历程,从早年经典的结构制约研究范式,到重视农民工主体性的个体再构建研究范式,及在复杂社会情境中面向实践的研究范式。王毅杰(2004)等关于流动农民社会支持网的研究把流动农民的社会网络特点概括为“规模小、紧密度高、趋同性强、异质性低”,这类研究被归纳为农民工社会网络研究中的结构制约研究范式。这些研究中我们看到血缘和地缘的强关系在农民工社会网络中的重要性。曹子玮(2003)的研究采用了“依靠原有社会网络—再建构新的社会网络”的分析框架,发现农民工再建构的社会网规模越大,其在城市获取的物质资源越多,网络内的物质资源流向他本人的就越多。这一研究发现,以弱关系开始的、再构建的次级社会网络,对于农民工在城市发展具有重要性。这个研究则被归纳为农民工社会网络研究中的个体利用和再建构研究范式。该研究范式重视农民工在网络构建中的主体性。蔡禾(2009)通过对路桥建设业中包工头在工程款拖欠、不能发放所有工人工资的情况的个案研究发现了“逆差序格局”的工资发放逻辑、即优先发放给关系较远的工人。这类研究被归纳为农民工社会网络研究中面向实践的研究范式,可以看到在现实情境中强关系在农民工社会网络中作用的复杂性。农民工网络的复杂性同样体现在其他面向实践的研究范式文章中。万向东(2012)通过对“异质性移民社区”中农民工自雇就业者的研究,认为农民工自雇就业者的关系网络除了正向支持功能和不同阶段作用强弱的动态演变之外,还具有随着市场竞争的阶段性发展和制度环境的不确定性而出现网络异化和功能替代等特性。
在农民工社会交往网络研究中,强关系被认为起到主要作用。追溯到农民工社会网络早期并被广泛引用的研究:李培林(1996)对农民工社会网络的研究发现农民工以血缘、地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网络边界没有因为他们社会生活场的变化而改变。但是就农民工社会网络支持中的强关系与弱关系而言,李树茁等(2008)认为在农民工社会网络研究中,强关系指的是农民工群体内部同一流出地的、高度同质的社会关系;弱关系代表的是农民工群体与城市市民及农民工群体内部不同流出地的、相对异质的社会关系。如果将脉络还原到农民工的现实生活中,强关系指的是人们常说的在老家带来的熟人关系,如亲戚和老乡,弱关系指的是在来到城市后交往的朋友、同事等(可能是本地人,也可能是其他打工者)。然而,强关系和弱关系的所指在不同情境下有不同延伸。如翟学伟(2003)分析农民工外出打工的求职策略时发现,强关系和弱关系的分析不完全适用于中国人情交往方式,而是分为强信任与弱信任,农民工外出打工时依赖的是强信任的网络关系。现有研究肯定了农民工社会交往网络在农民工的社会融合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农民工的社会融合问题已经成为我国构建和谐社会过程中重要的问题,在户籍制度下的中国大规模农民工流动与国际移民相比有其相类似性,也有其特殊性。李树拙等(2008)提出的中国农民工社会融合的分析框架认为,现阶段由于体制的原因,农民工再社会化过程很少使用制度性资源,主要是求助于社会网络和社会资本这种传统的非正式制度方式,社会网络成为农民工社会融合的主要手段和途径。
总体来说,对农民工社会网络的研究中,以地区性统计数据或抽样数据为基础的量化研究,主要集中在农民工社会网络的整体情况;阐述农民工社会网络的构成;强关系与弱关系在农民工社会网络中的运作机制、现状和作用;农民工社会网络与农民工社会融合的关系。研究的焦点包括农民工进入城市时的职业选择、生存现状(社会网络作为影响因素如何影响其生存现状)、职业发展与社会阶层流动等。在这些过程中,流出地带来的血缘地缘关系发挥了重要作用。另有以特定流动人口社区为案例的定性研究,选择的主要是产业结构鲜明、血缘、地缘因素明显(如以服装产业为主的北京浙江村和与以汽车运输为主的深圳平江村)的流动人口社区,同样强化了流出地的血缘地缘关系在农民工社会网络中的重要性。
既有研究最后落脚点都是以农民工个人作为分析单位而展开的,关注的是农民工个体的网络状态及其作用与特点。在流动人口家庭化背景下,笔者的个案研究将视角从以流动人口个体层次为核心的社会网络扩展到以流动人口家庭为单位的社会网络,描绘在流动人口社区中新出现的居住及育儿交往网络。一方面这些交往网络的构成不同于从流出地带来的血缘和地缘为基础的交往网络,是共同居住在流动人口社区的来自全国各地的陌生打工者,及同处于育儿阶段的打工家庭(中的女性)。另一方面,这些交往网络的目的不再是农民工个体满足在城市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而是满足流动人口家庭在城市居住和养育子女的需求。在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社会网络呈现出新特点,并拓展了其在流动人口城市融合中的作用。
三、广州南沙区D村案例介绍
南沙D村位于南沙区主要的工业道路L路一侧。核心居住的区域内,有70栋5~7层楼高的出租屋集中排列,每层有租住单位4~6家。核心居住区的出租屋大多数兴建于2006~2010年,在2009~2010年,社区的居住人口快速增加至如今的规模。D村因出租屋兴建较晚,居住环境较附近其他村落好。适宜家庭居住(一室一厅、一室两厅及三室一厅)的出租屋较多。有6000~7000人居住,几乎绝大多数都为外来租住人口(少数本地人主要居住在附近的旧村)。其中1~12岁流动儿童有600~700人。①因行政统计中此区域无单独统计数据,此数据来源主要是结合社区居委会行政统计数据与Q社区公益服务中心在本地服务时统计的数据,下同。
D村所在街区以制造工业为主要经济形态。附近有大大小小工厂近百家,工厂的类型包括但不限于电子厂、纸品包装厂、造船厂、塑料厂、混凝土厂、家具厂,其中电子厂与纸品包装厂规模较大。在D村的核心居住区域内,工厂就业者占总人口近七成。其余就业形态为服务业、建筑业、非正规就业等。在工厂就业的农民工中,有很多流动人口通过亲缘及熟人关系进入该区域就业。社区的河南人与湖南人较多,其次是四川人。但整体而言社区并没有某个村落或地区集中迁移、并在特定产业工作的“某某村”,没有显著的亲缘及地缘塑造出来的社区产业及居住形态,而是以来自各地的个体和家庭为基本单位的社区居住形态。
笔者于2014年12月~2015年3月期间以该社区的Q公益服务中心负责人的角色来到此社区,在建立社区服务关系的过程中观察到该社区流动人口家庭的社会网络形态,开始运用参与观察的形式收集一手资料并做田野记录,同时还收集中心工作记录等文献资料。
(一)基于居住空间的社会网络——个案陈述
1.居住交往网络基本信息
笔者自己在社区时,租住在一栋七层出租屋6楼的一个单位,6楼可以出租5个居住单位。5个单位空间间隔非常紧密,5扇门排列在3米长,不足1米宽左右的走廊里,走廊尽头有被房东锁住的小阳台,笔者租住房间的窗户不到0.5米的地方是隔壁握手楼的窗户。隔音效果非常差,这也意味着居住空间的隐私性比较差。另外,笔者访谈的家庭代表除3号家庭是赋闲在家的男性外,其余均为家庭中的女性,男性工作较为忙碌,除周日外很少见到(见表1)。
表1 笔者租住楼层信息
2.居住交往网络内容
这个狭小的居住空间中,除了走廊之外没有任何公共空间。不同于媒体塑造的城中村里完全陌生的邻居形态,晚上偶尔有邻居敞开门,休息日甚至有孩子在走廊里跑动打闹。邻里的交往内容非常丰富(详见表2)。
表2 笔者居住空间互动情况
注:“支持的作用”这一栏以范德普尔将社会支持所分的三种类型为依据进行分析。
范德普尔(Ven der Poel,Mart,1993)所分三种类型为:情感支持(与配偶有矛盾时舒解、精神安慰、重大事项咨询)、实际支持(家务劳动、患病时帮助、借钱、借生活日常用品、帮助填表)和交往支持(一同外出、拜访)。
表格中a.为情感支持,b.为实际支持,c.为交往支持。邻里交往总结归纳为(图1)
图1
根据居住交往网络的内容分析,该网络中的“实际支持”是突出和重要的作用,包括子女暂时代管、借用生活用品及分享稀缺的居住资源,而另一突出作用则是情感支持,尤其是妈妈之间的情感支持,及儿童之间的情感支持。
3.熟人邻里形成后的结果:熟悉、信任、安全
4户家庭单位相互之间都了解对方的基本情况,包括对方的工作、户籍及家庭情况,也包括对方生活中的部分细节。如家庭2中的妈妈了解家庭3中老夫妻中的男方曾经养过宠物公鸡,其对待宠物非常细致、经常给宠物公鸡洗澡,因为老伴的反对,去年过年的时候把宠物公鸡杀了,后来又重新养了狗,“孩子大了不跟他们住,养个宠物增加点乐趣”。
在访谈过程中4户家庭均表示,在这里居住很安全,短暂出门不需要反锁家门,因为大家都认识。(与此相对照的是整个社区盗窃现象非常严重,住户认为非常不安全。)
提及“要在这里住多久”时,1号家庭一直在积攒购买商品房的首付,“买了房再说搬”,3号家庭中的男性打算买满了15年社保再去附近找工作“老家肯定是回不了了,人影没一个”,“住这儿挺好,侄子(来这儿住)是我介绍的”。其余两户均表示以工作为重。
通过网络内成员的反馈看到,居住交往网络给他们不止带来了实际生活的支持,也带来了居住的安全感,但这种居住网络仍旧处于流动带来的不稳定阴影之下。
(二)社区全职妈妈育儿交往网络——个案陈述
在以往的农民工研究中通常看到的是作为劳动力的农民工,现在,笔者在上班时间在D村却看到了不上班的人群。在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时间,在社区里活动的人基本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商铺及灵活就业人员,另一种是带着3岁以下孩子的妈妈或奶奶。流动人口社区家庭因无法负担商业性托儿服务的费用,3岁以下的流动幼儿需要人全职照看,流动人口社区的育儿妈妈群由此出现。
1.社区全职妈妈育儿交往网络的基本信息
社区里有两个主要的育儿人群集中地,一是社区公益服务中心①全职妈妈育儿网络在该社区服务中心出现前就已经存在,并不是因为社区中心出现而存在、发展。社区中心出现后,妈妈们聚集的地方又多了一个选择。。二是中心对面马路边晒太阳的地方(冬天),马路边的聚集地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社区就这么点地方,就这里最‘大家’,就是谁都可以来,你觉得好的她也觉得好,就形成了。”在经过近1个月的参与式观察和重点人物访谈,大致了解了这个育儿人群的基本面貌。社区育儿社群属于非正式的社会交往网络,边界不容易测量,因此笔者选择其中一个切面的交往情况收集资料,并辅以深度访谈资料来分析其日常情况。
2014年1月8日下午15:00~16:30,天气晴好。马路旁边,下午三点开始聚集妈妈与孩子们。前后共有23人在此出现,包括8个妈妈、2个奶奶、1个爷爷、及12个孩子,家长中5人来自四川,3人来自河南,1人来自安徽,1人来自湖北,1人来自湖南。其中2个河南女性是同一个镇的老乡,其余均无血缘或地缘关系。(笔者的观察记录)
2.社区全职妈妈育儿交往网络的内容
(1)信息交流
交流毛衣织法。三位妈妈正在织毛线,一位织帽子,另外两位织毛线鞋。一位织毛线鞋的妈妈A向另一位妈妈B请教织法。谈起织法的时候,才发现两者都来自四川,却是不同地方,方言也有较大区别。
婆媳相处之道。妈妈B说起她曾经织毛线鞋送给自己的公公婆婆,他们非常高兴,很喜欢儿媳妇送的礼物,因此谈到她跟公婆相处的一些办法。旁边的一位奶奶接口讲自己的儿媳妇情况,认为自己对儿媳妇特别好,有时候双方却有一些相处不来。众人就开始东一嘴西一嘴地讲婆媳关系。
子女所在民办小学教学质量问题与返乡动向。其中一位身材较胖的妈妈C,湖南人,为人爽朗善于自嘲,讲起自己两个孩子上学的问题(她在这里看护的是第三个孩子,一岁半的儿子)。“大女儿读五年级了,明年过完年就不来了。”有妈妈回应,“这里的学校(民办小学)教育质量太差了!老师们一个月换一次。你说孩子能学到什么鬼?我问我姑娘,她说她们老师改她们的作业根本就不看内容,只看做了没做。”妈妈C接着讲到“我两个女儿一学期要八千多的学费,一年就要将近两万块钱,我在这里钱不挣,都是刷刷刷地花钱,(钱)哪里搞的过来?”当C谈及孩子在民办小学受教育的情况时,在织毛衣和喂孩子的妈妈都非常认真地听,回应并询问一些问题,诸如“哎,真是没有办法!”“老师的工资听说好低!”“孩子回去你不是要一起回去?”等。当确认了她过年就离开这个社区不回来了的时候,其他人都比较诧异,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2)对网络内成员子女教育方式的干涉及讨论
一位年轻妈妈张某的孩子闹了起来,在讲了两句孩子不听之后,下手打了孩子及几巴掌。见到了这个场景,很多妈妈及一个奶奶加入了讨论:
妈妈李某:你不能一天到晚打孩子呀!
妈妈赵某:这点小事不用打他!
还有一些零星的附和。
妈妈张某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我家的孩子我自己还打不得了?我哪里一天到晚打孩子了?
妈妈李某:今天就见你打了几次了!
妈妈张某:我今天明明是第一次打。
奶奶林某:不要打孩子好!
妈妈张某:你们这些奶奶外婆当然不舍得打啦!平时都是宠着的!
妈妈赵某开始打圆场:孩子也不是一定不能打的,有时候还是要打的。
气氛稍微缓和后,妈妈张某有点委屈地说:你们不许我当面打,我就回家打。
他的孩子停止哭泣后,走去了马路较远的地方,其他妈妈让她赶紧跟上,免得孩子跑开了。她跟上去之后,孩子还在闹别扭,她就带着孩子回家了。
其他妈妈有点担心她生气了。
妈妈李某说:我们知道她是个直肠子才说她的。
妈妈赵某说:现在是回家做饭的时间了(她才走的)。
这个话题就在这个群体中暂时结束了。这些对话显示这个群体总体出于熟人关系初期,群体里的人有磨合,在关系中寻求认同,也尝试去理解他人。在大的育儿群众交往圈中,较难形成更深入稳固的关系,但在大群体的交往契机中很多2~3人小团体逐渐形成。
(3)网络内的情感支持
在大群体交往的场合,讨论常常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育儿、就业信息、儿童入学信息、流动的选择、家庭相处之道及社区发生的大小事。而在2~3人交往的场合,则更多承载了情感交流和支持的作用。在笔者调研的一个月中间,多次参与到2~3人的交流网络中,谈话无一例外均涉及了较为私密的家庭及个人事务。
以2014年1月26日上午10:00~11:00的记录为例,谈话发生在马路边晒太阳处比较偏的地方,有一个妈妈谭某抱着孩子和一个奶奶带着孙子,包括笔者都相互认识、但并不是太熟悉。谭某红着眼眶讲述了其与丈夫昨晚的冲突,冲突集中在照管孩子的问题上。谭某认为丈夫完全不理会孩子的哭闹,而她一个人24小时带孩子辛苦到她觉得无法承受,“精神都恍惚了”。奶奶则在边上安慰她“这段日子特别难熬,过了这就好一点”。
新妈妈在家庭责任承担中遇到的委屈、因为离开工作岗位全职照管孩子带来的无聊及无价值感、与丈夫婆家的冲突、孩子教养遇到的困难是这个群体频繁谈论的问题,也是在情感层面能激起普遍同情的话题。
(4)网络的混杂性及紧密支持小团体的形成
这个网络是混杂的。虽然育儿人群均归属同一社会阶级,但她们来自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年龄和身份,家庭处境也不相同,因此这个网络是混杂的,经常有不同观点交互。如妈妈郭某说:“有些人认识了,但是和别人说一样,有代沟呀。就比如那个,我就觉得生个女儿没有关系,那个妈妈就说,女人生一个女儿就是抬不起头来,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就觉得你们广东是这个思想吧,我们那里没有关系。那次聊天好多人嘛,她就一个女儿,说还想再生一个,我说广东有些地方思想比较传统一点嘛,老人就说生个儿子好一点嘛。我就说我就生个女儿,(文化)环境不一样嘛。那个人就说,船厂有些女人啊,生了个女儿,在家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是……”
在网络混杂的情况下,笔者看到松散、非正式的育儿交往网络中形成了更加紧密和契合的小团体,小团体比育儿网络发挥了更多紧密支持的作用:
妈妈赵某随着丈夫的工作来到此地养育孩子(孩子2个月后来此,到社区1年多),在访谈者最初问及“在本地能不能交到比较好的朋友”时,她一开始的反应是“在这里认识了什么朋友呀?都是带孩子的。”后来仔细想起来却说道“(比较好关系的)一个是月月妈,她现在上班、回老家了。细细妈,跟我们年龄差不多嘛,所以聊得来,经常在一起玩。”
上文指出“打人不对”的妈妈李某同样是随丈夫的工作来此零散工作,并生育孩子,目前已经在此3年多。她同样在这个网络中有两个较好的朋友,年龄相仿,比较聊得来。她认为“可能人都是这样吧,找到了两三个比较聊得来的后,就经常一起玩,出去逛街嘛,什么都谈。后来妞妞妈去工作,就忙了,可可妈回老家,在一起就少了,有空了还是会一起玩。”“有时候有事,临时出去一下,她们帮忙带孩子。”
这种交往细节符合一般网络形成的特点:有了交流机会后相互认识,在逐渐熟悉的过程中开始看到自己及他人的信念、态度,在群体里寻找自我认同的过程中内部逐渐分化。虽然育儿交往网络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这样的网络发展状态也说明育儿交往网络的零散、脆弱及非固定性,为流动人口社区的社会服务留下空间及工作目标。
四、流动人口社区中的社会网络及其特点、作用
1.居住交往网络与育儿交往网络均以非血缘地缘的弱关系为主,交往群体的同质性强。
在上文的分析中我们看到,居住交往网络中5对关系为不甚密切的关系,1对为较密切的关系,体现了普遍存在的实际支持和少量的情感支持(尤其是女性之间);育儿交往网络中,大网络圈的一个切面中有2个人有地缘关系,其余9人之间均无地缘关系,而3个访谈案例的密切交往圈(2~3人)均来源于弱关系,显而易见,这些交往网络全部为同质性交往网络,即因照顾小孩而聚集在一起并逐渐熟识。
在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的过程中,笔者看到血缘地缘的强关系在社区交往中的存在形态基本能印证此前的理论,即强关系在进入城市的初职选择、职业发展中发挥的重要作用。餐厅女服务员A来此工作是有亲戚的饭馆需要人手;船厂老员工B的两个女婿都是他介绍去厂里工作的;社区一家辣
(一)社区交往网络的特点味快餐厅的7名员工大多能扯上亲戚关系、至少是同一镇的老乡。
但在居住交往网络和育儿交往网络中,强关系的作用显然并不明显——以核心家庭为单位的居住中,家庭成员之间本来就是强关系,但居住的邻居是谁、在同一个社区内都在养育孩子的人是谁,通常无法选择。在“浙江村”这一类的地方,同乡网络密布,邻居等更有可能是强关系,而在D村这样人们大都以工厂就业为主要谋生途径、无明显同乡网络的工业居住社区,邻居等通常以弱关系为主。
在此前的研究中,因强调“强关系”在农民工进入城市和职业发展、阶层流动中的重要性,而较少看到弱关系在流动人口居住社区的发育。在D村出现的以弱关系为主的居住交往网络和育儿交往网络是个案,却也是趋势,在下文第二部分笔者尝试分析两个主要的因素:性别因素与流动人口在城市的劳动力再生产。
2.阶段性交往网络,流动性较大。
育儿交往网络中的参与者明显有其“时限性”,即孩子3岁以下,这个阶段的孩子必须有全职养育者。而孩子超过3岁以后,家庭通常会选择将孩子送幼儿园进行学前教育并赢得工作时间。在这个硬性因素下,育儿交往网络的流动性还有一个影响因素:部分家庭会选择在孩子1岁多之后将孩子送回老家。这个选择,一种是妇女与孩子一同回老家,主要原因是减少家庭开支,并获得育儿支持;另一种是将孩子送回丈夫老家、夫妇外出工作,主要原因是妇女不堪独自育儿的重负宁愿外出工作,或是迫切希望增加家庭收入。居住交往网络的流动性则与流动人口总体的流动性相关。据田明(2013)的研究,中国农民工换工作的频率远比发达国家的人、比城市居民、比青年白领都要高很多,因此认为“农民工是中国城镇所有就业群体中工作流动性最高的群体,同时也是世界上流动性最高的就业群体之一。”
3.在特定阶段发挥了较大的情感支持、实际支持作用和社会交往支持作用。
弱关系的居住交往网络在日常生活中,主要发挥了实际支持作用,这些支持作用并不起眼,如借用小物品、共享资源信息、及儿童临时照顾,但对于一个家庭的正常运转来说不可或缺,尤其对在城市缺乏其他支持网络的家庭来说更是这样。育儿交往网络的作用主要是情感支持和社会交往支持,在交往网络中大量看起来“无意义”的家长里短的对话,夹杂的主要是情感交流和日常生活中必要的信息以及孤独感的减少。而在核心圈的交往中,情感支持和社会交往支持就更加深入。
4.家庭化趋势下的社会交往网络发展促进移民邻里社区开始萌芽。
农民工大规模进城已经超过30年,第一代农民工已经步入老年,新生代农民工已经生育了下一代,进城农民工的总数量还在增长(虽然增速已经放缓),家庭化流动趋势下涌动的是农民工在城市定居生活及养育下一代的需求与渴望。在流动人口社区中,流出地带来的血缘地缘网络已经无法满足在城市家庭居住和育儿的交往需求,以邻里居住为基础的交往网络形成并发展,“流动人口社区”这个概念不再只有地理意涵,居民之间的社会交往更加密切,移民邻里社区开始萌芽。
(二)社区交往网络的影响因素分析
1.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家庭生活及子女养育的共同需要是该类社会交往网络出现和发展的重要基础。
居住交往网络中人们交往的基础是共同居住及其面临的问题,如家庭临时性资源的缺乏和临时性儿童照顾。育儿交往网络的基础则是家庭在城市社区生育、抚养子女及面临的种种问题,如社区内儿童玩耍空间的稀缺(社区可选择的育儿空间有限);女性在子女照顾和教育过程中遇到的母职适应问题;城市教育资源不支持流动家庭的情况下家庭面对的实质性困难等等。
正如前文所引述的,在“流动人口家庭化”的研究中,杨菊华等认为近一半(47.1%)的流动人口为完整家庭流动(未育夫妻;夫妻与未婚子女;未婚者与父母),并认为流动人口家庭化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和必然态势,国内和大量的国际经验都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家庭化的过程无论是对流动家庭的福利对流入地社会和流出地社会公共资源的配置和基础设施建设,都将带来巨大的影响。
笔者认为,流动人口家庭化,家庭生活尤其是生育和子女养育的需要,是社区内弱关系交往网络出现并发展的重要基础。而这类弱关系社会交往网络的存在,是流动人口家庭及其重要主体(女性)自主地构建社会支持网络以完成家庭生存和子女养育的结果。
2.社会性别因素影响了该社会交往网络的存在。
无论是居住交往还是育儿交往,该社区交往网络的主体是家庭中带孩子的女性。在以女性为主体的网络中,笔者尝试回答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女性有较大动力、需求,来发展弱关系社区交往网络;二是为什么在以上案例中女性能够成功发展弱关系社区交往网络。社会性别角度的分析有助于理解这些问题。
中国的外出务工浪潮中女性劳动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年轻女性。但在传统社会性别文化中,婚姻与生育是女性生命中必经的历程,也是重要的人生价值。在婚育前,女性与其伴侣可能会在同一地区或者不同地区工作,而处于生育阶段的女性,则会在老家(以夫家为主)和丈夫所在工作地之间二选一,在D村流动人口社区观察到的妈妈育儿交往社群则是其中一类——来到丈夫所在工作地的那部分女性。
女性因婚育的流动,中断了在以往工作地的同事、同乡交往网络,通常少有熟悉的亲戚、同乡交往网络。而传统“从夫居”之类的观点也让婚姻成为一个女性离开原生家庭社会网络的标志节点。这迫使来到城市后的女性在独自完成孩子养育和家庭照顾的工作的同时又处于社会网络空白的状态。部分丈夫会参与少部分孩子养育的工作,但因为外来工普遍的工时长工资低,也因为在传统性别文化中,男性的主要责任是赚钱,在孩子养育的具体事务和家庭照顾中基本缺失。因此丈夫在孩子养育和家庭照顾中常常不能够帮到女性,女性在照顾家庭、养育孩子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需要有一些解决途径,与类似处境的邻居和全职妈妈建立起交往网络就成为这个情境中女性的主动选择。
这中间有一种类似美国女性主义历史学家吉娜维所说的“姐妹情谊”(sisterhood),姐妹情谊通常被理解为妇女在共同受压迫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互相关怀、互相支持的一种关系(汪民安,2007)。具体在这个情景中,即打工家庭中的女性生育之后,因为在城市缺乏社会支持网络,必须放弃自己的工作全职照看孩子和照顾家庭,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中面临着社会交往网络的缺乏、负担养育孩子及照顾丈夫的沉重家务劳动、没有工作后可支配的收入降低、缺乏社会价值感等系列问题,因此与处于同一种状态具有共同需求的其他妇女之间的关系非常容易建立。因为客观原因(除丈夫外身边没有强关系),这些关系通常是非血缘非亲缘非地缘的关系。
五、总结与政策建议
综合以上案例与论述,笔者在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的流动人口社区中,看到以共同居住为基础的社会交往网络和以育儿为基础的育儿交往网络存在,以同质性的弱关系为主。流动人口的社会交往网络中,社区中的弱关系交往网络在流动人口家庭(家庭活动、生育及子女抚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包括家庭居住过程中的实际支持;子女生育、抚养过程中的情感支持、实际支持与社会交往支持。笔者认为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家庭生活及子女养育的共同需要是该类社会交往网络出现和发展的重要基础,同时这类弱关系社会交往网络的构建,是流动人口家庭自主地构建社会支持网络以完成家庭生存和子女养育的结果。在这类弱关系社会交往网络的构建中,女性是重要的主体,社会性别遭遇是其构建动力和成功构建的影响因素。
回到关于农民工的社会融合的研究视野中,社会交往网络是农民工社会融合的重要影响因素:农民工个体的社会交往网络在农民工入职的初职选择、职业发展及阶层流动中起到重要作用,这一类社会交往网络通常以血缘地缘的强关系为主。而笔者阐释的案例补充了社会交往网络对于农民工社会融合的影响维度。在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的社区中,农民工家庭(主体是家庭中的女性)自主构建了弱关系社会交往网络;这种弱关系的社会交往网络有利于农民工家庭在城市的家庭生存和子女养育,完成劳动力在城市的再生产,进而有利于农民工的社会融合。逻辑关系如(图2)。但这种弱关系对于农民工家庭生存和子女养育的作用如何影响了农民工的社会融合,在理论和实证中有待继续探索。
图2 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社会网络新特点
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新的农民工社会交往网络出现并发挥作用。我们看到这类弱关系社会交往网络,是流动人口家庭自主构建、以满足在城市的家庭生活和子女养育需求的结果。这类网络的构建和发展,不仅能为流动人口家庭提供非正式支持,也是构建移民社区的有机元素,是城市化进程中社区发展的火花,有利于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合及社会稳定和谐。
因此,首先建议在社会认知上肯定流动人口社区内邻里互助的意义和价值。流动人口城市融入是一个漫长的社会进程,最有活力、最有动力、最有韧性的必然是流动人口本身。肯定流动人口自身为了融入城市而发育出的互助行为的意义和价值,是鼓励流动人口运用自身智慧解决流动中的问题。
第二,鼓励社会组织进入流动人口社区,不止服务农民工个体需要,也催化农民工家庭互助网络的形成。流动人口家庭化趋势下,子女养育支持是流动人口社区家庭非常重要且紧迫的需求,社会组织除了作为具体服务提供方之外,也需要运用农民工家庭自身的资源,催化互助网络相互支持,并注意在互助网络中发挥流动妇女的重要作用。在妇女发展视角下,妇女互助网络的发育也需要考虑育儿期结束妇女的再就业技能培训等。
最后,政府扶持流动人口社区的发展支持政策以及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推进和扩大覆盖,将有力地影响流动人口家庭在社区的稳定发展。从长远来看,社区中的细胞得到发展,流动人口社区有活力,将极大促进城市化的发展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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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恪鉴
C916
A
1672-4828(2016)05-0101-11
10.3969/j.issn.1672-4828.2016.05.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