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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豆豆的十年

2016-12-07张聿温

同舟共进 2016年12期
关键词:叶群林彪空军

张聿温

林豆豆是林彪、叶群的独女。豆豆本是她的小名,林豆豆是她发表文章时的署名,正式的名字叫林立衡。对林豆豆而言,人生最辉煌、也最苦难,最舒畅、也最幽暗,最得志、也最落魄,最年轻、也最苍凉的时期,是在《空军报》的十年。

走出“帅府”

1944年8月,林豆豆生于延安。因为林彪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吃炒黄豆,因此女儿降生后,就以“豆豆”作女儿的乳名。林豆豆是林彪和叶群所生的第一个孩子,跟着林彪、叶群转战南北,担惊受怕,因此林彪对聪明伶俐的豆豆关怀备至、疼爱有加。

林豆豆考入大学之前,1962年第1期《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她的一篇回忆性文章《董叔叔》,一时好评如潮。实事求是地讲,这篇散文取材新鲜,内容独具特色,一般人是不具备写作条件的,加之杂志社又请名家作了较大加工润色,引起关注和好评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无论如何,林豆豆的初稿是不错的。林豆豆这一年参加高考,作文也得了高分。

林豆豆1962年考入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因为身体不好,请假多,功课就吃力了。喜欢文学和写作的她便转到北京大学中文系。还是因为健康上的原因,主要是和母亲关系紧张,精神受了刺激,学习时断时续。两年后,由于上课过少,难以继续就读,便中断了学业,在家养病。休养一段时间后,她提出参加工作,得到父母同意,这才来到了《空军报》。

林豆豆由喜欢写作,进而喜欢上了做新闻工作。按说,她那样的家庭出身和政治条件,帅府千金,林副主席的掌上明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比空军报社大一些的新闻单位。但是她别处不去,却来到了空军报社。为什么?无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父母,肯定考虑到了当时空军的声誉以及空军主要领导人都是林彪在四野的老部下这个重要因素。

林豆豆参加工作,专门同父母研究过改名的事。她曾选择过三四个名字,最终选择了“林立衡”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林彪给取的,也有讲究:“立”是立场,“衡”是均衡,意谓站稳无产阶级革命立场,在德、智、体三方面均衡发展。在空军报社内部,同志们正式场合尤其当面提起她,不称“豆豆”,也不称“林豆豆”,而是称“立衡同志”。

特殊编辑

1965年3月的一天,林豆豆来到空军报社,使报社的同志感到既兴奋又紧张。为了安排林豆豆的工作,报社领导颇费心思。最后,尊重林豆豆本人的意见,到报社的文化处工作,原因是这个处负责编“空中哨兵”文艺副刊,这正符合林豆豆喜欢文学的口味。到了文化处,领导又指定林毅副主编具体负责帮带她,当时文化处没有主编,林毅主持处里工作。对于帮带林豆豆,林毅是认真负责、尽心尽力的。当时,台湾海峡形势紧张,蒋介石叫嚷要“反攻大陆”,解放军加强东南沿海的战备,全军都进行战备教育。为配合形势任务,文化处在副刊上开辟一个“战鼓集”专栏,内容是介绍空军在抗美援朝和东南沿海作战中涌现出的英雄人物和典型战例。稿件都是从已经发表过的战斗报道中选择,只要压缩篇幅,重新编辑一下即可,并不费事。林毅将这个编辑任务交代给了林豆豆。林豆豆没有大学文凭,文学修养并不足,身体健康状况又时好时差,因此编稿、写稿都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好在她态度端正,为人谦和,领导照顾她,同志们尊重她,一段时间,特殊归特殊、神秘归神秘,同志们对她的工作也还是认可的。

平心而论,从林豆豆对同志们的态度看,她并非不想同大家打成一片,做一个普通一员。但是,她的家庭背景和空军领导人的“特殊”观念,再加上报社某些领导出于私心杂念的“层层加码”,使她与大家之间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隔离开来,她可以说身不由己,不脱离群众也得脱离群众了。她上下班是保密的,而且行动并不自由。她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乘公交车上下班,而是有一辆高级轿车接送。而且她要在严密的保卫之下来去,空政保卫部警卫处副处长杨森专门负责她的安全警卫工作。她要到空军报社上班时,先电话通知杨森,杨森便马上跑到空军大院东侧的京西宾馆门前迎候。她的车一到,人下车,由杨森陪同进入空军大院,再进入位于主楼四层的空军报社,当面交代给报社领导。她若要下班,报社有人预先通知杨森,杨森便预先来到报社等候,然后陪同她到京西宾馆去上车。她的上下班时间同大家是错开的,推迟半小时上班,提前半小时下班。有时需要中午到食堂就餐,都有专人陪同,且她戴个大口罩。在办公室,即使具体帮带她的林毅,对她也只谈工作,不扯闲篇。因为领导上有要求,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不要同她谈别的事情。所以,报社以外的人是很难一识其庐山真面目的。即使是报社之内的人,对她的了解也只停留在表面上。

林豆豆的行动十分神秘,除了报社领导,其他人都不得与闻,也不准打听。她上班没有规律,有时来,有时不来。因为来去没有准头,交给她的编稿任务,也就无法知道她能否准时完成。而报纸是要准时定量供稿的,为了不影响正常出版,林毅只好自己编好几篇存在抽斗内,一旦她负责编的稿子没有按时交上来,便拿出自己编的一篇顶上去。

不过,谁都认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彪亲教

林彪对于当了《空军报》编辑的女儿,政治上是关心的,读书、写作上也给予了相当多的指导,甚至耳提面命,具体评点女儿文章的得失,到了手把手带教的程度。他有着常人的思想感情: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林豆豆到空军报社工作后,林彪陆续对她讲过一些关于怎样写文章的问题。勤奋好学的林豆豆仔细聆听,过后还靠回忆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林彪关注着女儿写作水平的提高。1965年5月27日,《空军报》发表了林豆豆写的《壮志凌云》一文。7月6日,《空军报》又发表了林豆豆写的《根深才能叶茂》一文。林彪看后很高兴,特意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报上的字很小,就让别人念给他听,还专门从外地打电话鼓励女儿。林彪对于林豆豆选择从事报社工作是满意的,而且寄予希望。

林彪对林豆豆的带教,一开始从最基础的东西讲起。当林豆豆有了一定实践经验,尤其到了“文革”中,林彪对林豆豆讲的就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政治化了。

林豆豆1965年3月到空军报社,到当年七一前夕,不过短短3个月时间,报社领导却要发展她入党。为此,报社内部产生了意见分歧。林豆豆入党,让正在呼和浩特休养的林彪、叶群闻讯非常高兴,特意给林豆豆写信予以祝贺和勉励。林豆豆入党了,对她入党持不同意见的赵鹏、林毅等人却被记了账,“文革”一开始,便被扣上“反对林副主席一家”的罪名,打成了“反党小集团”。

办成大事

林豆豆到空军后,为空军办了一些实事。其中最大、最有意义的实事,是请毛泽东为《空军报》题写了报头。

《空军报》自创办起,它的报头就是用毛泽东的字体,不过是从毛泽东的墨迹中辑起来的。刚刚由空军政委改任空军司令员的吴法宪对林豆豆说:立衡同志,你经常到毛主席那里去,能不能请毛主席为《空军报》写个报头?林豆豆答应试一试,说努力争取一下。她话虽那样说,心里还是多少有底的。凭毛主席和林彪的关系,她觉得这件事应该不难,不过她不能大包大揽,因此没有把话说死,而留了余地。

没过多久,林豆豆就办成了,她是经叶群通过中办主任汪东兴办成的。毛主席的题字经机要送达吴法宪。吴法宪大喜过望,毛泽东题写了“空军报”三个大字,还在题字上特别写了一行小字:“送给林彪同志的女儿林豆豆。”吴法宪把毛泽东写的报头,转交给了空军报社社长朱鸿。空军报很快用了新报头。时至今日,《空军报》使用的还是这个报头。

林豆豆在空军的威望,骤然提高。

名满天下

1965年9月,林豆豆和空军机关同志一起到江苏太仓参加“四清”。那里是叶群抓的点,吴法宪也在那里。叶群带林豆豆去,一来让她见识社会,二来让她加深和空军领导、机关同志的感情,三来也免去母女相思之苦。1966年春天林豆豆从“四清”地回京,报社领导重新安排了文化处的两个编辑带她出去采访,一个是苏天中,一个是王启夫。这两个编辑,文笔在空军报社是拔尖的,尤其是苏天中,写散文通讯是把好手。以后林豆豆写文章,都与他们两个合作——林豆豆出题目、出思路或参与讨论,他们执笔。

“文革”初期,林豆豆与人合作,在《空军报》发表了几篇通讯,但都质量平平,有的明显属于应景之作,因而没有引起多大反响。林豆豆走出写作低谷的转机发生在《三访九厂》一文。1968年7月13日《空军报》第二、三版,发表了署名田忠、李红、齐夫的通讯《三访九厂》。其中李红是林豆豆的化名,而田忠、齐夫分别是苏天中、王启夫的化名。九厂是山东青岛一家纺织工厂,通讯写的是这家工厂在“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主题是歌颂“文化大革命”的大好形势,歌颂“抓革命、促生产”伟大方针的丰硕成果。按说,林豆豆作为《空军报》的记者,是不该插手地方,写地方题材的,要放在一般人身上,那就是“越界”,甚至是违反纪律,但林豆豆却一路绿灯。《空军报》刊登后不几天,《解放军报》和《人民日报》也分别刊登了这篇通讯。毛泽东从《人民日报》上看到后,很感兴趣,在政治局开会时表扬了这篇通讯。经询问,才知道是林豆豆所写,很高兴。据吴法宪回忆:“毛泽东还很欣赏林立衡写的一篇题为《三访九厂》的通讯,他曾经当面对我说:‘林立衡的这篇文章写得不错。”毛泽东向林彪推荐了《三访九厂》,而这时林彪尚茫然不知,弄得很尴尬。林彪回到毛家湾问叶群,才知道此事。林彪有些不高兴,埋怨叶群为什么不早说。

毛泽东表扬了林豆豆后,引起江青吃醋。她亲自跑到毛家湾,对叶群说:豆豆这么能干,是不是让豆豆代她女儿肖力(李讷)去主持《解放军报》算了。叶群赶紧表示,豆豆还是个孩子,根本无法与李讷相比。叶群好话说尽,江青这才作罢。

毛泽东自从看了《三访九厂》后,传话要林豆豆以后每隔一两个月就写一篇《三访九厂》这样的文章,豆豆很不愿意写,叶群却坚持让她写,说写了就给安排发表。叶群有她的私心杂念,林豆豆却是从实际出发的,因为她知道凭自己的实力,写出一篇有影响的文章,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实际上,在报纸编辑、记者和广大通讯员、写作爱好者中,影响最大、广受好评的,还是林豆豆的《爸爸教我怎样学会写文章》一文。这篇文章没有公开发表,只是刊载于1968年1月4日《空军报内部通讯》,实际是空军报社内部业务学习的参考资料,然而却不胫而走,洛阳纸贵。原因是里面讲述的林彪对于写文章的一些观点、理念、要求、途径,极富新意。后来才知道,这是《解放军报》一个作家给林豆豆加工润色的。

无论如何,林豆豆在1965年至1968年间发表过几篇轰动一时的文章,令她一时名满天下。其实,最体现她写作水平的,还是她独自署名的发表在《空军报》上的那两篇短文。

“文革”显威

“文革”期间,空军报社因林豆豆的存在而成为斗争的漩涡,闹得天翻地覆。

运动开始后,中央军委发出通知,军队军以上机关和院校可以开展运动,也可以成立群众组织。于是,空军机关各部门纷纷成立了“战斗队”。空军报社的战斗队名叫“东风战斗队”,报社大多数同志都参加了这个战斗队,第一勤务员是林毅,第二勤务员是刘昌东,第三勤务员是铁大升。

1966年6月至9月,空军党委召开第三届第十一次会议,会议一波三折,险象丛生。一开始,会议的主题是批判原司令员刘亚楼的工作作风,连带批评原任政委、其时已改任司令员的吴法宪。由于刘亚楼已于上年去世,对他的批判显得有些无所顾忌。与会的各军区空军领导人都纷纷打电话回原单位,要求迅速搜集并转送有关材料,以便会议批判之用。空军机关各大部也都作了相应的布置。

空军办公大楼的楼道里,也根据空军党委全会传下的精神贴出几张大字报,内容都是有关刘亚楼霸道作风的。空军报社第一张大字报是赵鹏写的《火烧吴法宪》。随后,林毅也写了张大字报,标题是《西霸天——韩喆勤》,批评空军报社副社长韩喆勤的霸道作风。

但是,正当空军司令员吴法宪、政委余立金狼狈不堪时,在大连休养的林彪发话了,说这次会议批判刘亚楼、吴法宪是“借死人压活人”,犯了政治方向错误。林彪一发话,空军全会的风向立马变了。除了吴法宪,其他人全都犯了错误。空军机关包括空军报社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原来贴的大字报都贴错了。于是,各战斗队也就纷纷偃旗息鼓了。

进入9月份,在空军机关已无运动气氛的情况下,林彪突然到空军机关视察来了。这天林彪来到空军大院,首先进了司令部办公楼,只察看了后来他儿子林立果去的司令部办公室(原党办),然后来到政治部的办公楼,只察看了他女儿林豆豆所在的空军报社。林彪视察不久,政治部楼道的最显眼处贴出了一张红纸写的大字报,内容是批判先前的大字报,口径同转向后的空军党委全会一样:抓死人压活人。这张口气咄咄逼人的大字报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落款是空军报社“愚公移山战斗队”。大字报宣布:该组织的第一勤务员是林立衡。

“愚公移山战斗队”果然来头不小。它几个先期骨干,曾到毛家湾受到叶群接见,并被留在林家看电影。叶群还决定以毛主席题写的“为人民服务”徽章为“愚公移山战斗队”队章。原先批判刘亚楼调子最高的李同云等几个人,摇身一变,笔锋一转,又成了响当当的“左派”,因为他们跟对了林家。

林毅也写了一张大字报,标题是《且看愚公移何山?》,贴在“愚公移山战斗队”大字报的旁边,落款是“东风战斗队”。内容是批驳“愚公移山战斗队”大字报的,说机关群众运用大字报对领导进行批评是合理合法的,反对批评就是压制民主。大字报最后说,“愚公移山”究竟要移什么山,要走向什么方向,人们将拭目以待。

林毅的大字报孤掌难鸣。因为从林豆豆的“愚公移山战斗队”问世起,空政机关原先成立的战斗队便纷纷宣布解散了,只剩下组织部的“七一战斗队”和报社的“东风战斗队”。两家勤务员毕皓、林毅商量后决定:我们没做什么错事,不能自动解散,要坚持下去。但没过两天,“七一战斗队”的勤务员胡传绵就贴出大字报宣布解散。“东风战斗队”彻底孤立了。

但是,尽管形势严峻,寒气逼人,林毅和赵鹏、袁亮、刘昌东、许广信几个人坚持不解散。过了两天,政治部发出文件,宣布正式取缔坏组织“东风战斗队”。不久,在空军政委余立金主持下,召集空军报社领导朱鸿、韩喆勤开会,确定空军报社的林毅、赵鹏、袁亮、刘昌东、许广信五名处级干部为“五人反党小集团”。

这一切都得到了林豆豆的同意。很快,林豆豆不但在空军报社,即便在空军政治部,也成了绝对权威。林豆豆写了《爸爸教我怎样学会写文章》,作为《空军报内部通讯》供通讯员学习参考,吴法宪指示空军报社大字铅印500本,空军党委常委每人一本,认真学习。

1968年初,林彪当着林豆豆和空军报社副处长苏天中的面说:“《解放军报》不听我的(因有肖力在――笔者注),《空军报》该听我的吧?《解放军报》我管不了,《空军报》我总可以管吧?”1968年春,林豆豆和苏天中向林彪汇报了空军报社如何贯彻他办报指示的情况,林彪满意地说:“不愧是‘愚公移山。”“我就是抓两个报纸,《解放军报》不行就抓《空军报》”。

1969年,林彪指示:下部队要三个人一起,找有见解的人谈话。他对林豆豆说:“三人小组是群众路线中的群众路线,是不会的会。”并为林豆豆题词:“脚板底下出文章。”1970年6月,林彪对林豆豆说:“要把《空军报》办成个实验室。要把我们报纸办好,要把报社的人带出来。”林豆豆在报社支委会上传达了林彪的这一指示。此外,林彪还给豆豆题了一些词,予以教育和鼓励。如林豆豆卧室里贴着林彪题词:“笑一笑,十年少。”林豆豆洗脸间的门上贴着林彪写的纸条:“笑、叫、跳。”这对父女之间,是很有感情的。

但即便如此,林豆豆对林彪也不是一点保留意见也没有。“文革”中,特别是九届二中全会以后,由于她了解林彪的一些思想、做法和精神状态及身体状况,曾对她所信任的苏天中说过这样的话:让林彪当副统帅不行,这样下去不得了!苏天中一听,赶紧劝阻说:你不要再讲了,再讲就是反革命。苏天中把这话告诉了叶群,叶群气不打一处来,对林豆豆的控制就更严了。

1971年6月,林豆豆在家听到林彪对毛泽东的非议,对林彪产生了担心和忧虑。她想报告黄永胜,怕不可靠,到301医院看胡敏时,曾向胡敏反映,希望她能通过邱会作向毛泽东报告。胡敏听后对她说:“这些话,你不该说,我不该听,你给我说了等于零。”边说还边做手势,在耳边画了一个圈。后来,林豆豆又告诉了程世清。程世清的反应几乎跟胡敏一样,他双手捂住耳朵说:“你当没讲,我当没听,这些都等于零!”

但不管怎么说,身为林彪女儿,林豆豆还是受惠于此。1969年10月,在弟弟林立果被任命为空司办公室副主任兼作战部副部长之后不久,25岁的林豆豆也被任命为《空军报》副总编辑。身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副总参谋长兼空军司令员的吴法宪,总算把林彪、叶群的这对儿女“摆平”了。

劫后余生

1971年,“九一三”事件发生后,林豆豆由天上掉到了地下。但一开始,中央57号文件上说:“这次林彪叛国投敌,正是阶级敌人绝望挣扎的表现。林彪反党到底,跟着他投敌的,只有他的妻子、儿子和死党几个人,而在紧要关头揭发林彪、叶群、林立果私调飞机、阴谋叛国投敌,为党立功的,又正是林、叶的女儿林立衡。”毛泽东、周恩来都亲口说过林豆豆“有功”。1971年10月,周恩来指示谢静宜到玉泉山去陪伴从北戴河回到北京的林立衡和林的对象张清林,向他们传达中央文件和林彪逃跑摔死在温都尔汗的事情。谢静宜报告了毛泽东。毛泽东说:这事我知道了,是总理交给你的任务,总理给我说过了,我同意。又说:你见了林豆豆代我向她问好。她和她父母是有区别的,父母是父母,子女是子女,父母的问题不应该由子女来承担。父母革命,不见得子女就革命;父母是反革命,不见得子女就是反革命。何况林豆豆是在她父母逃走之前就向中央报告了,她是有功的。

谢静宜把毛泽东的话报告给周恩来,周恩来边听边点头,很赞成毛主席对林豆豆的看法、评价。接着,周恩来向谢静宜介绍了林彪出逃的简单情况之后说:“要不是林立衡向中央报告了,我们都不知道哇,连张宏(当时在北戴河负责林彪警卫工作的8341部队副团长)听林立衡一说都不敢相信,以为林立衡有病,精神不正常呢。”周恩来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接着,周恩来说:“后来还是相信她了。尽管豆豆报告得迟了一些,但是她爸爸妈妈察觉以后仓促出逃,他们的机组人员没有准备好,有的还没有上去,没到齐,就起飞了,连个舷梯都来不及搬,用了一个小梯子爬上了飞机,致使在温都尔汗坠毁了……如果林立衡不报告,我们都不知道,不打电话问他们,他们可以从从容容地逃走,那事情就大了。”

林豆豆在对林彪出逃的认识和态度上,前后有一个短暂的变化过程。据谢静宜回忆:“我同吴建华(应为武健华)一起向林豆豆、张清林传达了中央关于林彪出逃的文件。当听到飞机坠毁时,豆豆露出惊讶的表情。待文件全部念完后,她很平静。林豆豆的态度是明确的,笑了笑说:‘他们自绝于人民,罪有应得。”

但是,林豆豆很快便坚持说她父亲是好的,只有母亲和弟弟不好。林彪出走,是被叶群、林立果“弄走”“绑票”走的。在她所接受的长达4年的专案审查和检查交代中,自从她说了“毛主席身边也有叶群那样的人”之后,处境开始恶化,甚至被视为林彪、叶群留下的“钉子”。林豆豆写信给毛主席,要求跟毛主席谈话。毛主席把信批给了周恩来。8个月之后,1972年8月26日晚,周恩来接见了林豆豆、张清林6个小时。此前,林豆豆希望和周恩来“个别谈话”,但这次是集体谈话,陪同的还有汪东兴、纪登奎、李德生、张才千、田维新、杨德中、谢静宜等。

谈话中间,林豆豆还是坚持这个说法,为此受到周恩来的严肃批评。周恩来又询问9月12日晚上的一些情况后,转入正题:“豆豆,你在北戴河向我报告,林彪的出逃,都是老虎(林立果)搞的,他是副统帅,谁还能命令他?老虎在‘九一三前我还见过嘛……”林豆豆不放过这一机会,向周恩来陈述林彪是怎么被骗出去的,没说几句,周恩来便拉下脸来训斥说:“你林立衡的思想作风,完全是你林家的那一套……”纪登奎也指责说:“林立衡,你不要自认为是很清白的!”周恩来接着说:“你也是有错误的嘛!空军给林立果搞了个可以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两个一切,不也给你搞了个‘五条吗?说什么事事要向你请示,处处要向你学习!”林豆豆说:“他们搞那个‘五条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一知道,连夜搞了个针对‘五条的新‘五条,都是反那个‘五条的。”周恩来转身问到会的其他同志,是不是有这回事?有人说有,周恩来说:“那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应当做的嘛!”

谈话过程中,李德生宣布,毛主席同意让林豆豆回空军“参加运动”,“接受再教育”。此前,周恩来对负责林豆豆专案的谢静宜说:“小谢,林立衡他们老住在玉泉山也不是办法,他们想出来工作,这是可以理解的,你有工作,不能总是牵扯着你。决定他们由李德生同志接去,负责安排他们的工作。考虑到林立衡是空军报社的人,可回空军工作去。张清林是属于总后的人,是医生,可以去总后做医务工作。李德生同志想把他们二人的住处安排到离空军、总后都不远的一个招待所里。”

从此,林豆豆与张清林分开了。林豆豆先转去公主坟北京卫戍区某师,后转去空军东交民巷招待所。空军从部队和空军报社抽调专人组成“帮管”小组,帮助和陪伴林豆豆学习、生活,同时接受空军报社同志们的批评帮助。

1974年年初开始“批林批孔”运动,林豆豆的处境急剧恶化。由于“批林批孔”的真正目的是“批周公”,揭批周恩来和林彪的关系成了运动的重点,林豆豆面临空前的压力。对前途和人生悲观失望的林豆豆找机会吞服了大量安眠药,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人民解放军301总医院把她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为防止她再度自杀,把她关进一个只有8平方米的房间,派专人日夜监守。房间内昼夜开着灯,不准挂蚊帐,她身上被蚊虫叮咬得红肿一片,看守人员每天端来一盆稀释的敌敌畏泼洒在地面上。屋内空气污浊,又不见阳光,看守人员在墙上挖了个小洞,每天让她伸出手臂晒半小时的太阳。在这种恶劣环境下,林豆豆掉了6颗牙,头发掉了一半,体重剩下70多斤。

在生死存亡关头,她向毛泽东发出求救信。1974年7月31日,毛泽东收到信后作了批示:“解除对林豆豆的监护,允许她和张清林来往,她和死党分子有区别。”于是,空军根据指示,作出几条决定:同意张清林调来空军,批准林豆豆和张清林结婚,送他们去开封空降兵第四十三师农场劳动锻炼,林豆豆改名张萍。空军的决定,得到了中央政治局的批准。

1975年10月5日,空军上报中央政治局,决定林豆豆转业地方工作。政治局为她所做的转业决定说:“恢复党籍、真名,安排一定领导职务,要大胆工作。”身为副师级的《空军报》副总编辑林豆豆,转业到郑州汽车制造厂担任革委会副主任,地方职务相当于部队副营级,分管计划生育。由于她转业进郑州是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邓小平批的,1976年5月“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高潮中,她被说成是“翻案风”的“残渣余孽”,她的革委会副主任职位被剥夺,下放车间当工人。1988年,林豆豆回了北京,调进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当了一名研究人员,化名路漫。

林豆豆对前前后后名义上待了十年的《空军报》还是有感情的,《空军报》报庆40周年时,她接到了邀请,白天没有参加,但晚上还是乘着夜色,在个别人陪同下悄悄绕空军报社办公室转了一圈,表达了一份怀念之情。毕竟,那里是她留下过青春印记的地方。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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