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雄飞论”的引领与日本扩张道路的选择

孙立祥

(辽宁大学 历史学院， 辽宁 沈阳 110136)



“海外雄飞论”的引领与日本扩张道路的选择

孙立祥

(辽宁大学 历史学院， 辽宁 沈阳 110136)

“海外雄飞论”系日本德川幕府时期儒学家、国学家和洋学家的侵略扩张思想之总汇。作为对西方早期殖民主义者频频叩关的回应，江户时期的日本思想家们纷纷就国家的“进路”问题著书立说、建言献策，然其所思所想无不蕴含着扩张主义的思想因子。本多利明的“殖民扩张论”、佐藤信渊的“宇内混同论”、吉田松阴的“东西补偿论”，便是其中最系统最具影响力的思想主张。本多利明不仅献上了四条“经世秘策”，而且坚信战争和殖民扩张是实现国家富强的主要手段；佐藤信渊不仅确立了“混同宇内”终极目标，而且制订了“三步走”扩张战略和详细完备的侵华方案；吉田松阴不仅描绘了一幅侵略扩张“蓝图”，而且其“海外雄飞”构想被门生弟子即明治重臣付诸实施。江户时期的“海外雄飞论”不仅引领近代日本走上了侵略扩张歧途，而且成为今天日本军国主义阴魂不散的思想渊源，其煽动性、迷惑性和持久影响力不容忽视。

日本； 德川幕府； “海外雄飞论”； 侵华战争； 军国主义

知识分子是一个国家芸芸众生中的先知先觉者，也是一个民族前进抑或倒退的思想引路人。从军人进行的侵略战争源于政客制定的侵略政策、政客制定的侵略政策又源于知识分子首创的侵略思想这个逻辑意义上说，日本右翼知识精英才是当年对外侵略扩张的元凶。今天，若只注重对战前侵略国策的声讨和对战争罪行的揭露，而忽视对扩张思想源头的追溯和对侵略思想轨迹的梳理，那么我国的日本侵华史研究就远未触及根本，也就难以从源头上防范日本军国主义复活。恰如日本学者水野明指出：百余年来的相关论著，“多偏重于战争的本身和战争过程中有关人物的论评，而对于日本帝国之侵略中国思想的形成，在研究的质量上还不够深入，有更加探讨的必要”①。因此，本文就江户时期的“海外雄飞论”展开探讨，不仅有助于厘清战前日本侵华的思想源头和行动规律，而且对认识今天日本军国主义阴魂不散的思想渊源和症结所在具有警示意义。

所谓“海外雄飞论”，是指日本德川幕府时期儒学家、国学家、洋学家从不同角度论证对外侵略扩张“必要性”和“可行性”的各种思想主张之总汇。随着“兰学”在日本勃兴和日本人国际视野拓宽，作为对西方早期殖民主义者频频叩关的回应，江户时期的思想家们纷纷就国家的“进路”问题著书立说、建言献策，然其所思所想无不蕴含着扩张主义的思想因子。在此，笔者仅就其中最具影响力的本多利明的“殖民扩张论”、佐藤信渊的“宇内混同论”、吉田松阴的“东西补偿论”，予以大跨度系统梳理和重点剖析，以期洞悉江户时期“海外雄飞论”的演变轨迹、精神实质及其深远影响。

一、本多利明的“殖民扩张论”

本多利明(1743—1821)，出身于越后藩(现新澙县)一浪人家庭，德川幕府中期经世学派思想家、“海外雄飞论”重要代表。以往人们仅将本多利明视为兰学家、重商主义者，忽视了他与日本传统思想的关联性。然而，只要研读其《经世秘策》(1798年)、《西域物语》(1798年)、《贸易论》(1801年)等著作就不难发现，他不仅集重商主义与富国强兵论于一身，而且怀揣着浓厚的殖民扩张思想。本多利明为日本确立了一个“宏伟”奋斗目标，即通过殖民扩张和海外贸易建立一个与英国并驾齐驱的海陆兼备的“大日本国”。那么，如何实现这一在时人看来近乎天方夜谭的“宏伟”战略目标呢？本多利明为此提出了三点具体建议。

首先，本多利明献上了四条“经世秘策”即所谓“四大急务”。他在《经世秘策》中说：“经世秘策”是“国家富饶之策”，是国政“四大急务”，包括“第一焰硝，第二诸金，第三船舶，第四属国的开业。”②所谓“焰硝”，系指生产火药的原料硝石；所谓“诸金”，系指制造枪炮的原料金、银、铜、铁、铅等金属；所谓“船舶”，系指从事军事扩张和海外贸易的舰船；所谓“属国的开业”，系指殖民地开拓。不难看出，本多提出的“四大急务”均与军事和战争密切相关。以第一大急务“焰硝”为例。硝石固然可以用来破碎岩石暗礁、开通水陆交通，但本多利明看重的显然不是这方面的和平用途，而主要出于军事目的和备战需要。他明确提出：“多开采和拥有硝石，是准备战争的关键，也符合武国之盛名，兴衰胜负全赖硝石储备之多寡。”③本多还以丰臣秀吉和法国为例，说明多储备黄金和硝石的重要性。他说：“秀吉公在短暂的治世生涯中，曾将46.5万两黄金赏赐给各诸侯。他若长生于世，恐怕连支那都要变成日本的属国。然而不幸的是，他在庆长三年八月十八日以63岁辞世”④；“从前法国开始制造步枪，草创硝石制法制成兵器，遂称雄邻国。后又提供给世界上内战之国家，使天下各国成为战争之国。这是法国最大的成功。”⑤在本多利明看来，若非丰臣秀吉早死，拥有可观黄金储备的日本早已征服中国；若非掌握了“硝石制法制成兵器”并“提供给世界上内战之国家”，法国就难以“称雄邻国”而取得“最大的成功”。可见，本多献上的“经世秘策”既是富国之本，也是强兵之源；既为海外贸易，更为军事扩张。恰如他自己所说：只要“四大急务”取得成效，那么日本就会“变成世界上第一大富饶之国、第一大强盛之国”⑥，“邻国也就会臣服而成为日本之属国”⑦。本多利明献上四条“经世秘策”即强调“四大急务”的主要意图，表露无遗。

本多利明作为江户中期“海外雄飞论”的代表人物之一，如果说其重商主义久远地影响了明治维新“殖产兴业”政策的制定，那么其“殖民扩张论”则成为明治政府“富国强兵”国策的蓝本，对近代日本走上侵略战争道路起了思想引领作用。

二、佐藤信渊的“宇内混同论”

佐藤信渊(1769—1850)，出身于久保田藩(现秋田县)一医学世家，德川幕府末期著名布衣学者、经世学派思想家、“海外雄飞论”典型代表。如果说本多利明的“海外雄飞”眼界还主要局限于东北亚地区，那么佐藤信渊的“海外雄飞”视野已扩大到整个亚洲乃至世界。佐藤在二百年前绘制的侵略扩张“蓝图”——“宇内混同”构想，主要集中于《海防策》(1808年)、《混同秘策》(1823年)、《天柱记》(1825年)等著作中。佐藤信渊是循着以下逻辑，大胆而又缜密地阐述自己狂妄扩张构想的。

三、吉田松阴的“东西补偿论”

吉田松阴(1830—1859)，出身于长州藩(今山口县)一下级武士家庭，江户幕府末期著名思想家、“海外雄飞论”晚期代表、明治维新先驱。吉田在短暂的29岁生涯中，因偷渡美国不成和刺杀幕府老中事泄而两度身陷囹圄，最终于1859年11月21日被处死。他在狱中苦著《幽囚录》(1854年)、《野山狱文稿》(1855年)、《野山狱读书笔记》(1857年)、《留魂录》(1858年)等，为后人留下了“维新”与“侵略”正反两方面的思想遗产。就其负面思想遗产而言，作为持续两个半世纪之久的“海外雄飞”思想延长线上的三个代表性人物，如果说本多利明侧重于“殖民扩张论”、佐藤信渊侧重于“宇内混同论”，那么吉田松阴则侧重于“东西补偿论”；如果说本多与佐藤的扩张构想尚属书斋论道、纸上谈兵，即还停留于侵略理论的建构层面，那么处于江户末年历史转折中的吉田松阴则开始“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即在继续论证和传播“海外雄飞”思想的同时，通过兴办松下村塾培养出一批明治维新干才和贯彻自己扩张遗训的开国元勋。

总之，吉田松阴的思想一方面成就了明治维新伟业，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创深痛剧的巨大灾难。其实，吉田松阴思想的负面影响远不止于此。先后活跃于日本政坛的山县有朋、伊藤博文、田中义一、岸信介、佐藤荣作、安倍晋三等政界巨头，均系吉田松阴的同乡后辈。换言之，日本山口县自近代以来所以成为鹰派政治家的摇篮，当与受到鹰派同乡前辈吉田松阴思想的直接和间接影响密不可分。

四、结论

通过对本多利明、佐藤信渊、吉田松阴等人“海外雄飞”思想的系统梳理，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几点启示性结论。

4.在关注制造侵华理论和进行战争翻案的右翼知识精英的同时，也要看到在日本思想界和学术界始终存在着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群，即并非所有日本知识分子都是极端民族主义者。江户时期，当佐藤信渊兜售“宇内混同论”、吉田松阴兜售“东西补偿论”时，同时代的会泽安在力倡“日清唇齿相依论”、平野国臣在力倡“日中提携论”；战前，当福泽谕吉兜售“支那分割论”、樽吉藤吉兜售“大东合邦论”时，同时代的中野正刚在力倡“日本休战论”、三浦铁太郎在力倡“日中同富论”；战后，当林房雄兜售“大东亚战争肯定论”、中村粲兜售“解放战争论”时，同时代的井上清在力倡“军国主义罪恶论”、家永三郎在力倡“日本战争责任论”。尽管这类正直学者和思想家人数寥寥，其正义呼声也常被淹没于狂热民族主义的喧嚣声中，但他们才是日本国民中真正的先知先觉者和日本知识分子中真正的爱国者。在重知识、尚学问的“学本位”国家日本，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和思想引领作用远非他国所可比。今后是继续盲从右翼知识精英错误理论的诱导，还是从此接受正直学者正确思想的引领，的确需要重新站在历史十字路口的日本国民审慎抉择。

注释

①水野明：《日本侵略中国思想的检证》，《中华文史论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8页。

②③④⑤⑥⑦无名老者(本多利明)：《経世秘策》，《日本思想大係(44)》，東京：岩波書店，1970年，第14页，第15页，第36页，第30页，第42页，第22页。

责任编辑 梅莉

The Leading Role of the “Theory of Dominating the World”and Japanese Choice of the Path to Expanding

Sun Lixiang

(School of History， Liaoni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136)

The “theory of dominating the world” is a confluence of various ideas and thoughts on foreign expansionism during the governance of Tokugawa in Japan. As a response to the challenges and threats，Japanese thinkers successively presented advice and suggestions.Honda Toshiaki’s “theory of colonial expansionism”， Sato Nobuhiro’s“theory of unifying the world” and Shoin Yoshida’s “theory of robbing Peter to pay Paul” are the most systematic and influential thoughts. The “theory of dominating the world” not only led modern Japan astray of aggression， but also becomes the origin of militarism thoughts in contemporary Japan，which should not be ignored．

Tokugawa Bakufu； Japanese intellectuals； theory of dominating the world； war of aggression against China； militarism

2016-05-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政府处理中日关系的历史经验研究”(11BDJ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