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震

刘宁

心有余震

刘宁

地震，对经历过这种浩劫的唐山人来说刻骨铭心，1976年的那场大地震已过去四十年了，但在许多唐山人心中仍有余震……

我那时还不太记事，听母亲说那天夜里（1976年7月27日晚——28日凌晨）天气非常热，我们住在农村，一家人挤在大炕上刚睡着，突然间地下传来可怕的“隆隆声”，房子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当时我睡在父亲旁，他以为打起仗来，有飞机扔炸弹了，本能的用胳膊夹起我，顺窗户冲出去！到院子里，顷刻间，周围的房子全倒了。此时老天却下起了小雨，淋湿了被灾难惊傻了的人们，短短几分钟，人们才反应过来，哭喊着寻找亲人。我母亲，哥哥，姐姐都被埋在房子的废墟中了，父亲拼命扒拉着废墟，手指都剥出了血。母亲和姐姐被救了，但是姐姐被房顶的木头大梁砸在腿上，三根长长的大钉子穿透姐姐的小腿，那个年代里，钉子被拔出来，伤口在无消炎药的情况下竟然没化脓，也没有全身感染，只留下三个小疤。当时在废墟中，母亲把姐姐护在身下，腰上被一根木头大梁压住，母爱让她在关键的时候神奇的撑住那么重的东西，但感觉空气里布满尘土，让人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活着出来，可是孩子在自己的身下，说什么也不能让大梁把自己压弯！母亲用尽所有的力气，拼命支撑着。当父亲把她们解救出来时，她的腰还不能动，可是养了几个月竟然好了，不过每到寒冷季节，腰痛病就会犯，随着年龄变大，被压的那椎体有些滑脱了。可怜的哥哥在地震中被砸的血肉模糊……他和好多地震离去的人一样，被一张破席子卷上，埋在土岗上。父母好长时间都沉浸在痛苦中。母亲每到夜晚就去土岗旁哭泣，父亲在家里唉声叹气。随着时间推移，不再看见他们哭了。但是我上小学时，一次翻相片，竟翻出一张哥哥的相片，父亲看到了，眼泪立刻流了下来……那心中永远的痛是磨灭不了的。

地震那年我的年龄太小，也没受伤，所以这么大的地震发生时竟没有印象，只模糊记得地震后的几天，天上传来“嗡嗡”声，大人们说：飞机来了，往下扔压缩饼干呢，快去捡吧！捡没捡到不记的了，飞机大大的遮住阳光，感觉黑黑的，往下扔时，人们争相跑过去，我太小了，跑不动很着急。让我记忆尤深的是庄里土路上那一道道长长深深的地缝，我和小伙伴们常常趴在地缝旁往下看，下面漆黑不见底，我很想知道到底这裂缝有多深，下面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大人们说是地震造成的这么多的裂缝。小时候去地里参与劳动，我看到土里有很多的贝壳和“浆石猴”，据大人们说很久以前这里也是海，地壳运动变成陆地，经过地震，地层下面的贝壳被翻出，岩浆将土烧成硬块，变成各种形状的“浆石猴”，我小时候很喜欢收集 “浆石猴”，它们不全是“猴子”的样子，有的象公鸡，有的象小鸟，有的象小鱼……这成为我们小时候最好的玩具。

唐山经过这么大的灾难，幸存的人们谈到地震无不感慨，我们那里几乎家家都有遇难的人。过了多年后时而有场小震，实际上是今日地震学家称为的“余震”。但在那时候哪怕经历小的地震，就会引起小的恐慌，各种小道消息就开始传出了，我记得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传言又要有一场大的地震要来了！弄的学生都听不了讲课了，好多人感觉末日来临了，我们那时都还是地震后建的平房，家家开始在院子里搭小棚子，不在屋里睡了。我们院子里有一个小推车，我们就用竹子条在上搭个架子，上铺两层塑料布，留了一个小门，算是我们临时睡觉的地方。那正是快入秋时，白天很热但夜间很凉，温差很大。每天都有人说“今晚上一定地震！”父母在我们再三央求下，也不去小棚里，他们的观点明确，听天由命！我和姐姐一开始觉得小棚里睡觉很好玩，可是前半夜很热很闷，后半夜能冻醒，到了凌晨了，实在忍不住了，又都回到房子里，当时觉得“家”真是个温暖的地方！又过了几年，对这些所谓小道消息渐麻木了，但有一次我上初中时，传言闹得很厉害，说要有一次比76年还大的地震要来了。确实一天夜里地震了，房子晃了好几下，以至于有一个正在医院住院的病人为了逃命竟从三楼跳下摔坏了腿！后来还有一次堪称规模的，是我结婚那年，我们搬到楼房里，那时候有钱的人使用的是1万多的大哥大手机，我们还算不错的使用的是BB机，那时遍地是IC卡电话亭，街上好多寻呼台营业部。有一天我和爱人很习惯的睡下，半夜醒来听到院子里嘈杂的说话声，怎么这么热闹啊，哪来这么多人这么吵，还让人睡不睡啊！我正准备开窗探望，突然我的BB机响了，原来是小姑发的信息“快给家里打个电话，有急事”，那时老家安了固定电话，我们的新楼还没安装。我和他赶紧下楼打IC电话，这时候楼下空场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大家都在谈论着将要发生的地震。我拨了老家的电话，那头是小姑焦急的声音“你们可出来了，别回楼上了，大喇叭都广播了，这次是真的，是地震局透露出来的！”我们听了劝，在大街上游荡了半夜。第二天上班时哈欠连天，不过不会不好意思，大家都这种状态！后来也发生的小的地震，可能还是76年的余震。

其实地震前是有征兆的，我父亲的朋友（和父亲一般大），论辈份，我称他为表爷。地震前晚（1976年7月27日晚）表爷去我家串门，从我家出来大约晚上10点多，半路上看到许多的老鼠，他当时很奇怪，觉得当天天气很是闷热，是不是老鼠在洞中太热了，跑出来凉快？回到他家，他突然看到后院树上落着好几个猫头鹰，这也太晦气了！当时他忙把那些不祥的鸟轰走，结果没几分钟又都落在那颗树上。他因为这事很长时间没睡着，地震突然发生时，让清醒的他反应很快，所以他家伤亡很小，还得感谢那猫头鹰。

大地震对于唐山人来说，似乎是时间的分界线，每每谈起来，都是在说地震前怎么样，地震后又怎样！地震中幸运的活下来的人们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只是对于地震的情景人们不愿意再接触，再回忆。前两年在唐山拍了一场电影《唐山大地震》，我连着看了三遍，每次都让我泪流不止，可是让老人们去看，老人们坚决不看的，那种痛，是无法再次承受的。

近些年，地震（余震）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小孩子不会感受到那份惊慌。前几年四川的地震，云南的地震，给唐山人特别是经历过地震的人心中的震撼很大，很多人争相捐款捐物，有的很想去前线救助。因为1976年地震时，国内部队官兵和周围的群众对唐山的人伸出救援之手，有过好多感人的事。多年后，灾难降临在这些地方，心中仍有“余震”的唐山人，都在祝福那些幸免于难的人，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今日唐山的繁荣就是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