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殇无泪——大地震中的中共唐山地委大院
2016-12-06杨永贤
杨永贤
纪实类
大殇无泪——大地震中的中共唐山地委大院
杨永贤
(一)
1976年7月27日晚饭后,我鬼使神差地干了许多活儿。
当时我们一家六口住的是地委机关分配的三间砖灰结构的平房。东西两间是居室,当中一间因为东西各有一个炉灶眼,只有自己垒墙隔开的后半间紧靠北墙可以放个单人床,儿子就住在这里。
儿子喜欢养金鱼,有几十条品种不一的鱼儿游弋在一个自制的长方形的玻璃缸里。
玻璃缸里的金鱼,由于儿子的精心养护,个个都很漂亮活跃。可在这天晚上,我无意中发现,缸中的大部分鱼儿都蔫头蔫脑,有的不再游动,游动的也疲软无力。我臆断鱼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天气闷热,玻璃缸四周不透气造成的。于是,便给鱼儿搬了家,连鱼带水倒进一个大大的瓦盆里。不料,这种“搬迁”不仅没有改善鱼儿病恹恹的状况,反而使情况更糟,许多鱼儿死了——肚皮朝上漂浮在水面上。 震灾过后才知道,原来这是地震的前兆。
接着便倒腾室内的摆设。当年因为“文革”的严重破坏,工农业生产水平下降,物资短缺,不要说买高档家具,就连一个普通的书桌也得凭票证购买。就在这一天,一位曾在唐山地委“支左”的解放军军官,转业到地区某单位。按规定,他得了一张家具票。他把这张票证送给了我爱人,下午他就买回了一张五屉书桌。帮他把书桌搬进院子里的是一个名叫任小明的姑娘。姑娘一边抬桌子一边说:“陈叔叔,我非常希望上大学,你在“文办”工作,今年大学再招工农兵学员时,你得想办法推荐我啊。”
书桌没有搬进住室,放在了院子里。当晚,我凭着年富力强,硬是把个书桌连拉带拽弄进了屋里,然后就给它找位置。
儿子睡的单人床,东西走向,床西头靠墙,床东头有个大约六七十公分的空档。空档地方原来放着一台缝纫机,不用时,机头可以窝进下面,上面是一块平滑的木板。儿子睡觉前看书,书籍就放在矮于床头的缝纫机平板上。当晚,为了给新书桌腾地方,我把原来的旧书桌放在了儿子的床头,缝纫机挪到西屋了。旧书桌高于床头,上面我又放了一只帆布箱子,里面装满了准备做棉被的棉花,箱子鼓鼓的、软软的,不怕砸。
做完上述一切后,我又拆洗了一床褥子,晾在院子里。这时已是晚十点左右了。大人孩子都陆续回来,因为怕灯光招蚊子,没有开灯,几个人抹黑儿洗漱后,睡下了。
此文标题中所说的地委大院,就是中共唐山地委机关和家属院。两个院只有一墙之隔。机关办公楼的后面有个大食堂,一天三顿干部和家属都可以从那里买饭。对于各家负责买饭的孩子们来说,机关院、家属院就是一个院。
当年住房,基本还沿袭着“官兵一致”的优良传统。住在大院内的,上至书记常委,下至汽车司机和食堂炊事员。各户住房的多少,基本上依人口而定,有着浓浓的“按需分配”味道。邻里之间,也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吃的是一锅饭,住的是一样的房。我至今记得,曾任贵州省委书记的马力,担任唐山地委书记时,每逢春节,都要到家属院给大家拜年,见了小孩子,也肯笑着握握手。
大院的房子基本上分为三种类型,一是楼房;二是石木结构的平方;再就是上个世纪60年代建起的红砖房。我的一家六口就住在三间红砖房子里。
(二)
那天晚上,因为闷热,大家睡得都很晚。住在我家前排、当时任南堡化工厂党委书记的孟广卫(曾任地直机关党委书记)和他刚刚结束宾馆会议的妻子、在清华大学读书的次子及下乡工作的长子,当天都聚集在家里。全家三代七口人难得的大团圆,自然欢乐非常。他们顾不得酷暑带来的闷热,说笑玩闹,直到很晚还在继续着。这是个少有的欢乐的夜晚。
我怕热,当年又没有空调和电风扇,便不停地摇晃着手中的芭蕉扇,直到手腕酸了、夜更深了,才缓缓进入了梦乡。大约凌晨两点,我醒了,隔窗望见天空阴沉沉的,担心下雨淋湿了我洗后晾在外面的衣物,便到院子里观察天象。这时已经不太热了,大家都在酣睡着。我回屋重又躺下很快睡着了。
忽然,觉得身体在上下弹动,迅即左右晃动起来。我还没睁开眼睛,便一声高叫:“地震!”我爱人“蹭”地坐了起来,说了句:“快走”,便撕破了蚊帐越窗跳了出去。我紧随其后也跳出窗外,但晚了一步,便被正在坍塌的砖头水泥块儿砸住了一条腿。我用力拔出腿脚站了起来。抬头仰望天空,阴云密布;低头看看脚下,朦胧中只是觉得站得高高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天稍稍亮些以后,才看清楚,原来是站在孟家倒塌房屋的瓦砾之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两个小女儿从倒塌的房子里钻了出来,默默地站在了我的身旁,她们吓傻了。
不知什么时候后背被砸伤的儿子,爬到了我大声呼喊他都听不到的地方。
我们懵懂了,一时手足无措。
突然清醒过来,我和爱人同时想到:脚下的瓦砾中或许还埋着人,得赶快扒救。于是,我们光着脚,空着手开始了与砖头瓦块生与死的搏斗。
也就在这时,儿子带着满身的鲜血爬了过来,我命二女儿把他拽进小院的黄瓜架下面,用洗褥子的大铁盆盖住了他后背的伤口,最小的女儿便和我们一同去扒人。
儿子之所以能够活了下来,完全功归于我头天晚上的捣腾。若不是我把一张高于他床头的旧书桌和帆布箱子放在他的床前,一根塌下来的水泥檩子足以把他的头颅砸得粉碎。
第一个被我们扒出来的是孟家的老奶奶。我们看到她时,她的上身赤裸着,后背紧紧戳着一根椽子,稍一施压,椽子便会穿透她的胸膛。但压力没来,她活下来了。当时虽然下着小雨,可并不冷,但她却瑟瑟发抖。这时我晾在绳索上的褥面儿便派上了用场,我把她包裹起来,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接着被救出来的是老太太的小孙子——只有十多岁的孟昭平。当时孩子也吓傻了,一句话不说,只是睁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望着他已经陌生了的世界。当时我们和他都还不知道,他的父母和两个哥哥已经罹难而去了。
接下来被我们扒出的,是地委组织部的干部张善的大女儿、地委办公室赵森的爱人于瑞兰和儿子赵国良。当时处境最为危险的是张善家的姑娘,她不仅被厚厚的泥土石块挤压着,蚊帐还紧紧地把她缠绑着,她丝毫动弹不得,呼吸也极为困难。为了求救,便用力发出了“哼哼”声,我们是循着声音扒救她的。把她救出来以后,她也说不出一句话,也没认出我们是谁。直到1977年春节,她几经打听才确认是我们 救了她,亲到我家致谢。
于瑞兰的处境更为奇特险恶。她身矮体胖,当时的房倒屋塌竟然把她的整个身子弯成了30度——两腿和头部朝下,后背朝上,当我们看到她的后背时,吓了一跳,心想:她的头呢、手脚呢,人还活着吗?一连串的疑问促使我们加快了扒救的速度。待把她扒出后,她长长吐了一口气,也没说话。
至今令我不能忘怀的是,孟家的东邻、地委组织部干部刘玉荣一家。他和妻子在睡梦中就已经相携而去了,两个年幼的儿子——大双和二双还活在厚厚的废墟里“哇哇”大哭,我还高声安慰说:“孩子别哭,我们去救你。”但他家一面石头垒砌的房山,还在歪歪扭扭地伫立着,随着不停的余震,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它像一头大张着血口的怪兽,让人望而生畏,没人敢接近它。孩子不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去找他们的爸爸妈妈了。
天已经大亮了,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参加抢救的人越来越多,多数人穿着裤衩背心光着脚,还有人赤裸着上身。但谁也顾不得体面了,扒人要紧。在抢救人群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组织部干部王秀莲的爱人——尚未转业的军官吕长仁。当年他大约三十多岁,体魄健壮,不怕苦不怕难。只要听到有人说:“扒不动啊,怎么办.”他便会跑过来说:“由我来!”他是个勇敢的战士。
我的大女儿当时正在丰南县蛮子坨村下乡,住在一位孤寡老太太家的西厢房里,平时老太太睡在临灶的炕头一边,我女儿睡在紧靠房山的一边。地震前一天,老太太的娘家侄子请她去参加婚礼,临走时还向我女儿借了几元钱,并嘱咐她说:“我不在家,你睡我这边吧,这边离门近些,方便。“当晚,我女儿果真睡在了她那边。结果地震中房山倒了,正正着着地砸在了我女儿睡的地方,而老太太睡的那边,除了覆盖了厚厚的茅草和泥土,却没有致命的砖头瓦块。所以,我的大女儿身处重灾区,却幸免于难。而那位老太太则没能活着回来。
当我的爱人去扒地委常委农村部长任子易一家时,他的妻子马佩青已经震亡,大女儿任小明还活着。任小明发现要先扒她,便拼着气力说:“陈叔,先救我爸,我还能坚持。”当把他爸爸救出来,再去扒她时,这位迫切希望读大学的姑娘已经停止了呼吸。我爱人握着她的一只手说:“小明别走,别走啊。陈叔一定想办法让你去读大学。”她只是紧蹙双眉,静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赵恒运,当时地委办公室副主任,爱人周作琴在地区妇联工作。他们有两儿两女。夫妻俩特别疼爱两个小儿子。但母子三人都罹难而亡。我爱人见到他时,他只说:“老周把两个儿子都带走了。”说完,沉默。我爱人拍拍他的肩说:“挺住,还有两个闺女呢。”
时任唐山市副市长的刘进一家也住在地委大院,爱人陆琰是地区妇联主任,两个人都是经过抗日烽火的老党员。他们住的房间有火炕。地震发生时,陆琰迅速下地蹲在炕沿下,刘进也坐了起来想下地与妻子并肩。但他晚了一步,房顶塌下来时,只听他说了一声:“不好!”便再无声息了。
地委组织部干部张尚才,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乳名小波,与我的小女儿重名。儿子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地震偏偏夺走了他。从此以后,他们只要见到我的小女儿,再也不叫她小波了,直呼她的大名。我非常理解,震灾给他们的创伤太大了,他们没有勇气再去撕裂伤口。
汽车司机陈殿宝,妻子没工作,生了两男三女五个孩子。地震中陈师傅和两个儿子遇难,母女四人活了下来。这位不幸的母亲,以特有的坚韧接受了这种难以想象的残酷事实
地委办公室干部张金堂,有个女儿叫胖丫。当年十四五岁的样子。张金堂震亡了,胖丫也被砸伤。但从外表看不出伤在哪儿,孩子自己感觉不好受。当天上午便陆续有大卡车来抢运伤员到外地治疗。在强烈求生欲望的支撑下,没等别人帮扶,这个孩子硬是自己上了车。据说,没等大车开到目的地,她便默默死去了。
时任昌黎县委书记的张振洲,妻子带着三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女儿住在地委家属院,待他远从昌黎赶回来时,娘四个全部遇难。他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坚毅,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很快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地委办公室干部张庆生,爱人赵国荣是地委医务室的医生。他们有一儿一女。儿子小涛长得虎头虎脑,活泼可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但大地震吞噬了年仅六岁的涛儿。赵大夫一辈子救死扶伤,危难中却无力拯救自己的儿子,留下的是终生的思念。
最令人惋惜的是一个叫杨铁军的年轻人,他的爱人很漂亮,一个不足一岁的儿子胖胖乎乎,活泼可爱。地震发生时,夫妻两人都跑了出来。但孩子还在屋里,年轻的母亲说了一声:“我得去抱孩子”,丈夫还没来得及阻拦,她已经闯进正在倒塌的房子里。结果孩子没有救出来,她也葬身于瓦砾之中。
中共唐山地委的书记常委们,大都住在地委大院和新建不久的支左楼里。地震中有五名书记两名常委罹难。他们是:
地委第一书记李悦农,是一位资历深、能力强的领导干部。住在地委机关院内的平房里。扒救他比较及时,但他没能活着离开废墟,带着多病之身走了。
因为李悦农患病不能坚持正常工作,省委又派来同样资深、干练的牛勇主持中共唐山地委工作。他没带家属,独自住在地委机关平房里。地震前因偶有小恙住进医院。就在地震前一天,他的爱人老胡(时任廊坊驻津办事处主任)和小女儿来看望他,机关把他们一家三口安置在新建不久的商业服务楼(即后来的唐山酒家的位置)住宿。结果,三个人全部震亡。
地委书记何毅,与老伴和一个外孙女住在地委机关平房里,地震中 他个人遇难,老伴儿和外孙女得救活了下来。
地委副书记付景瑞,住支左楼,震亡,家属情况不详。
地委副书记强华,住支左楼,他和妻子、小儿子全部震亡。
地委常委组织部长耐松,住支左楼,我爱人前去扒他时,他和妻子、最小的儿子全部震亡。
地委常委秘书长劳恩仓,住支左楼,我爱人伙同机关其他同志去扒救他时,他还清醒地活着。但一扇水泥预制板重重地压着他的部分肢体,人力无法挪动它,便四下去找“千斤顶”。在此期间,大家十分焦急,他还安慰说:“你们别急,我能坚持。”时已近午,才找来“千斤顶”,几个人把他抬出来时,他只睁眼看了看大家,没再说话,合上眼走了。
当时任迁安化肥厂党委书记的刘任英(后曾担任地委副书记),妻子刘玉乔(唐山市八中教师)和小女儿也住在支左楼。地震当天近午他从迁安赶回市里,到了支左楼的废墟上,遇见了我爱人,两人便一同寻找他家的方位。但转悠了许久,也没找准他家的房间。便这儿也扒扒,那儿也扒扒。突然,他从瓦砾中抻出一根细细的线绳,绳上系着一个门房钥匙。他手拿着它沉重地说:“老陈,这脚下就是我的家,我认识这把钥匙,是我小女儿经常挂在脖子上的,她下学早,便自己开门。”说完,一脸的酸楚和悲凉。待把刘玉乔和孩子扒出来时,母女两人没有任何挣扎迹象,早已魂归西天了。
在大地震中,唐山人们的自救是及时有效的,这当中自然包括唐山地委大院。但人们手无寸铁,许多人又是带伤上阵,能力是有限的。真正拯救了唐山大多数灾民的,还是党派来的人民子弟兵。当日上午大约八点钟左右,地委大院便来了许多驻唐山机场的空六军官兵,他们如同面临一场攻坚战役,个个如下山猛虎,不惧艰险,不怕困难,奋不顾身,奋力抢救。活着的人得以脱险;震亡了的得以及时埋葬。我在前面提到的刘玉荣一家,因为一扇岌岌可危的山墙,随时威胁着人们,没得到及时扒救。空军官兵们来到以后,很快推到了山墙,扒出了刘家四口人。当时哭闹的两个孩子,因为伤势过重,死在了父母的怀里。
此前早些时候,驻唐山陡河的炮五师第五十团,由副政委张格诚、政治部熊副主任、翁长友副参谋长带领十几名战士,一路小跑赶到唐山地委机关院,许多住在该院的工作人员得到了及时抢救。地委第一书记李悦农、地委书记何毅及其家属、看守大门的老钱(孩子们称他为钱大伯)、炊事员张江等遇难人员和活着的人都是他们扒救出来的。这支精干的小部队,一面抢救,一面用自带的通讯工具,向上级报告他们所了解到的地震灾情。事后,集体立了大功,受到了表彰和嘉奖。
(三)
据我反复认真回忆,和找一些老同志、老住户补充核对,当年住在地委机关和家属院的共116户,约有500多口人。家有震亡的42户,约占总户数的百分之三十六多;遇难97人,加上住在支左楼的书记常委和他们的家属,死亡人数至少不低于108人。其中全家震亡的一户,因重伤截瘫两人。
面对如此罕见、如此惨重、如此痛彻心扉的灾难,我没看见一个人流过眼泪,没听见一声长吁短叹。当年冬天我去北京,曾有人问我:“听说你们唐山人不会哭,就连被扒出来濒临死亡的人,也是笑一笑才停止呼吸。”我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但很自豪,冷着脸回答说:“我们唐山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大灾面前、死难当头不流泪、不嚎啕,正是我们不愿意向灾难低头和示弱。”
地委大院的伤亡情况,较之市区东南部的复兴路、南刘屯、钢厂工房区和老火车站附近的居民区,还算轻灾区。由此可见,全市的受灾情况是何等严重了。但唐山人民是名副其实的英雄人民。还以地委大院为例。百分之三十六的人家有伤亡,受伤的几乎家家都有,但大家都强抑悲痛,相互关心照顾,同心协力与震灾做顽强斗争。就在这天的中午,地委行政处干部王丛等人,从邻近的商业服务楼院内弄来一块大苫布,大家七手八脚,把它的四个犄角拴在了地委大院门前小马路两旁的树干上,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四面透风的窝棚,虽不能挡风,但可以避雨了。首先进住窝棚的是老人和孩子。有的老人走不动,便有人搀扶、有人背送。地委农村部干部刘义昌,爱人和儿子震亡,他自己砸成重伤。他的老母亲带着一脸的凄凉独自坐在自家的废墟上,小雨淋湿了她花白的头发和瘦弱的身子,我见了问她:“大娘,怎么不去大门外的棚子里避避雨啊?”,她慢慢摇了摇头小声说:“走不动了。”我听了二话没说,猫下腰,背起她,送进棚子里。直到当年冬天,刘义昌从外省治伤痊愈回来后,还亲到我家致谢。我说:“谢啥呀,这在大灾面前才真的是微不足道呢。”
夜晚又来了,几乎全院没有重伤(重伤的白天都通过不同渠道运送到外地了,其中包括我的儿子)、没有出走的人都挤在窝棚之内。大人们还能清醒地坐着,可孩子们却困乏得或卧或坐、横七竖八的睡着了。当时趴在我右腿边的是我的小女儿,趴在左腿边的是孟家的小儿子孟昭平。这孩子刚刚睡熟,便被一个惊悸撹醒了。我像哄婴儿一样,轻轻拍着他小声说:“别怕,睡吧。”
其实,这一夜没有一个人睡个囫囵觉,曾几次因为余震较大,人们怕树倒了挨砸,便扯起身边的老人和孩子,四处逃散。余震停歇了,又聚拢回来。这时的人们成了真正的惊弓之鸟。
第二天不再下雨了,天气依然闷热,但除了没有工作的家属,所有工作人员,都自觉到单位去上班。剩下年龄较大的孩子,由几个机关干部带领,在地委大院西南方一块平地上,以砖头铺地,用地区所属各县陆续送来的苇席搭起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棚。在搬运砖头过程中,由于饥渴和炎热,我的两个女儿都曾晕倒过。但她们很顽强,爬起来歇一会儿继续干。当时孩子大人们都怀着一个念头:“大自然摧毁了我们的家园,夺走了我们的亲人,活着的就必须挺直腰杆,光着脚板,赤着双手,不怕苦不怕累,重建我们的美好生活。”
中共唐山地委是全地区十二个县,一个市(秦皇岛),一个农垦区(柏各庄)和两个农场(芦台和汉沽)的领导核心,大地震在瞬间夺走了七名书记常委的生命,领导核心成员严重短缺。但领导力度丝毫未减。唐山军分区政治委员(地委常委)肖刚志临危受命,担负起地委的领导工作;地委书记兼秦皇岛市委书记的刘琦也回到地委,其余还有地委常委农村部长任子易、地委常委宣传部长钟占一、地委常委地革委副主任曹子栋、地委常委地革委副主任张一萍等,在上级党委高度重视、正确领导下,齐心合力,重振雄风,展开了声势浩大、热火朝天的抗震救灾工作。其中,人民解放军和全国各地的大力支援和救助,功不可没。
四十年的记忆,已经有不少模糊。有关数字和事实,都可能有舛误,希望知情者予以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