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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理论的悖论

2016-12-05薛巍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49期
关键词:大饭店马尔库塞阿多诺

薛巍

在《深渊大饭店:法兰克福学派的生平》一书中,英国文化评论家斯图尔特·杰弗里斯对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做了通俗、风趣的介绍。

悲观的阿多诺和乐观的哈贝马斯

匈牙利哲学家卢卡奇说,叔本华是他所说的“深渊大饭店”的第一位客人。1848年,欧洲各地爆发的政治起义蔓延到了叔本华居住的法兰克福街头。叔本华靠他父亲经营船运业挣到的钱过着舒适的生活,但他认为人生充满苦难。财富、健康、爱情或政治都提供不了满足感。沉思艺术能够带来知识和偶尔的缓解,但什么也改变不了。面对楼下的骚乱,叔本华叫来了奥地利的军队,以便他们可以从他家的窗口往下开枪。1962年,卢卡奇在《小说理论》的序言中说:“德国最重要的知识分子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如阿多诺,已经搬进深渊大饭店了,如同我在评论叔本华时做的批注,我把这个大饭店描绘为一个富丽堂皇、设备齐全、处在深渊、处在虚无和无意义边缘的饭店。在精美的膳食之间或风雅的娱乐之间,每日注视着深渊,只能强化精妙的舒适享受所带来的快感。”

《卫报》专栏作家斯图尔特·杰弗里斯用卢卡奇所说的“深渊大饭店”当作一部法兰克福学派史的书名。他认为这表明了法兰克福学派的一个悖论:对深渊加以研究,却并不采取行动,认为深渊是逃不开的。1969年,许多学生认为该把阿多诺等法兰克福学派学者的理论和实践统一起来了,要摧毁资本主义。对此阿多诺表示反对。杰弗里斯解释说,阿多诺和法兰克福学派的其他人非常了解专制主义人格。他们都是为了避免被纳粹杀害而被迫流亡的犹太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专制人格就是他们的专业课题。法兰克福学派所有的大腕都花了很多时间解释为什么德国人都愿意被统治而不是起来反对压迫。阿多诺认为,学生运动也呈现了希特勒统治下兴起的专制人格。二者都做出了反专制的姿态,但都复制了他们要推翻的压迫性结构。在阿多诺看来,相对于静坐和设路障,思考是真正的激进行动。“所有思考的人,都在抵抗;随着潮流游泳更舒服,虽然有人宣称他是在反潮流。”

杰弗里斯说:“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擅长理论,但在实践方面很差劲。这是敏感的天才们的问题:他们不是能够行动的人。”英国哲学家汤姆·斯特恩为阿多诺辩护说:“法兰克福学派早期成员的核心思想是,正确的思考是学者所能做得最好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在深渊大饭店预订一个房间是正当的,如果待在其他地方只会让深渊变得更深。”

阿多诺之所以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是因为他很悲观,认为人们无法摆脱他所描述的境况。但1979年,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二代中坚力量哈贝马斯说,他不认同批判理论的基本前提:工具理性获得了如此的主导地位,人们无法摆脱整体性的错觉。他反驳说,既然那种错觉如此整体,这些哲学家肯定也被欺骗了。他的前辈认为只有先进工业社会的崩溃才能克服这种整体性的错觉。哈贝马斯则提议对现存的体系进行改革,他认为交往理性能够促进公共领域的兴盛,对体制加以制衡。

流行文化批判

法兰克福学派起初叫社会研究所,成立于1923年。该学派的理论是近半个世纪前一批德国哲学家提出的,如今它们还有什么意义?杰弗里斯说:“一些学者认为法兰克福学派早期的学者跟特定的历史时期如大屠杀和‘冷战相关,因而忽视了他们对当代社会现象的价值,比如21世纪的大众传媒和互联网。他们的理论跟我们现在的生活相关,他们的分析在现在比在他们写作时更切题。法兰克福学派最重要的工作是揭示资本主义如何把文化当作工具,而如今文化产业的控制比他们那个年代更加强烈了。”

他在书中援引了《纽约客》乐评人艾利克斯·罗斯的观点。2014年,罗斯在《反对者:本雅明、阿多诺和流行文化批判》一文中说:“如果阿多诺看到21世纪的文化景观,他可能会因为他看到他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而感到一种凄凉的满足。流行文化的霸权近乎完成了,其超级巨星主导了媒体,掌握了大亨般的经济力量。歌剧、舞蹈、诗歌和小说仍被视为精英主义的,虽然世界上有实权的人不怎么用它们。过去的高低之分已经变得虚假:流行文化是执政者。”

迈克尔·德达写道:“起初,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借助马克思关于阶级、异化和资本主义的理论来解释和理解当代社会。慢慢地,这些新马克思主义者的研究焦点从生产转向了消费,从考察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转向了研究发达社会如何用文化产业实现社会控制。但他们的目标没有改变,仍然是希望把人们从幻觉中唤醒。”他们提出,发达工业社会的人有一种虚假意识,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实际上他们不断受到广告、营销、好莱坞、新技术以及社交媒体的操纵。人们基本上都是被动地消费。亨利·福特用装配线使工作变得非人性化,同时把他的员工变成了欲望机器。人们不由自主地渴望得到新车、名牌运动鞋或最新款手机,把世界变成了俗艳的幻景,瓦尔特·本雅明会称之为地狱的一圈。在这里,消费主义者不停地买卖,以为这种活动能够带来满足。

为了分析资本家操控的各种形式,法兰克福学派使用了所谓批判理论,这是一种解构主义,一种激进的反思,要挑战官方的历史和知识活动。“批判理论要反抗那些怯懦的智识旨趣,它们在20世纪非常兴盛,充当了维持社会秩序的工具,如逻辑实证主义、价值中立的科学、实证主义的社会学等。批判理论也反抗资本主义的剥削行为——用商品收买我们,使我们忘记其他的生活方式,使我们忽视这一事实:我们因为拜物教式的关注以及对商品上瘾而陷入了体制的圈套。”

斯图尔特·杰弗里斯与他的著作《深渊大饭店:法兰克福学派的生平》

法兰克福学派使用了异化和物化这两个相互关联的概念。在60年代,马尔库塞很时髦,是反文化明星,但跟他争夺左派和学生运动的英雄这一称号的萨特对他不感兴趣。上世纪60年代末,当萨特要跟马尔库塞在巴黎的圆顶咖啡馆会面时,萨特有些担心,因为他从没读过马尔库塞的著作。他对他的传记作者约翰·杰拉奇说:“我知道他努力把马克思跟弗洛伊德联系起来。我还知道他支持学生运动。但我没法在一周内读完他的书。此外我也不想停下对福楼拜的研究。所以你跟我一起去见他。如果马尔库塞聊得太哲学,只要他说到物化这个词,你就打断他,说点更刺激的、政治上的事情。”在见面时,吃着豆焖肉的时候,萨特想出了一个聪明的策略来掩盖他的无知。他问一些显得他对马尔库塞的著作很熟悉的问题,每次马尔库塞回答时,他会挑出一些明显的错误接着问。由于错误很明显,马尔库塞能够很满足地回答这些问题。因此他的虚荣心快乐地高涨。

杰弗里斯写道:“异化是人类疏离的普遍境况,物化是异化的一种特殊形式。商品拜物教又是物化的一种特殊形式。”异化是觉得某种属于你的东西并不属于你。比如人和生产对象相分离。物化是把不是独立的物体当作好像是独立存在的。马克思认为物化只发生于一些人身上,如被剥削的工人,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则认为物化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无法逃避的社会境况。所有人都被异化了。我们都是自我物化的碎片,而且这种错误的认识是双向的:由于我们把人和性质当作物,我们就倾向于把人的能动性归到物体身上,把我们的希望、恐惧和梦想投身到它们身上。由此,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用了许多时间探讨物体。1952到1953年,阿多诺在美国加州待了10个月,分析报纸上的星座专栏、广播中的肥皂剧和电视,他发现大众文化跟法西斯分子的宣传很像,都是迎合和操纵伪个人的依赖性需要,推广传统的、守旧和满足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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