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公民教育?(中)
2016-12-05蓝方
●蓝方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公民教育?(中)
●蓝方
基于实践的公民计划
那么问题来了:公民教育,到底应该怎么教?
PCCED在创始之初,接触到一套叫做 “公民计划”(Project Citizen)的教程。该教程由美国NGO公民教育中心(Center for CivicEducation)开发,其基本逻辑就是“做中学”:鼓励高中生进行公共政策的研究和倡导,以解决社区内的实际问题。
此套教程一出,风靡美国各州。不仅在公立中学和大学校园里推行,也被诸多青少年机构和NGO推崇。“公民计划”很快走出国门,被60多个国家的教育机构选用,NDP更将其评为“有效增进青少年政治参与的模范项目之一”。
PCCED的几位创始人在参加了公民教育中心举办的 “公民计划”工作坊后,迅速将其本土化。几经磨合调整,菲律宾版的“公民计划”已非常成熟。
整套教程,分十二堂课进行:
前两堂课侧重于知识传授。第一堂课是基本政治常识,让学生们了解民主、共和、宪政等概念,总统制、分权制的基本原则。第二堂课,则要讲清楚公民社会、私营部门与政府之间的角色分工,同时引入公共政策的概念:不同的利益主体,究竟通过什么样的程序来制定、实施公共政策,以解决具体的社会问题。
两堂稍显无聊的理论课后,便是最受学生们欢迎的环节。第三堂课,学生们通过一系列的头脑风暴,讨论识别自己所在社区或社群存在的问题。这事实上就是提升公民问题意识的练习。孩子们联系自己的生活经验,或读报、或采访自己的父母、邻居等,来形成自己的观点。这些高中生们经常讨论的问题,有的基于社区——如摩托三轮司机乱收费,摊贩占道经营,生活垃圾无人回收;有的基于社群——如校园欺凌,逃学问题,网络成瘾;2013年海燕风灾后,有更多关于备灾减灾的议题出现在学生们的问题单上,例如社区缺乏紧急避险场所,排洪排污渠常年被堵塞,等等。
学生们列出长长的问题单后,要在第四堂课上进行民主协商讨论,选择一个题目作为小组的研究课题。在这堂课上,老师们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向孩子们传递一个概念:多数决不等于共识。共识需要被所有人接受,而非简单地强迫少数人接受多数人的观点。这意味着,在协商的过程中,每个人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参与者要学会倾听不同意见,学会妥协,在分歧中寻求最大公约数。
确定了研究课题后,接下来的三堂课便是具体的研究了。第五堂课关乎信息搜集。学生们自我组织分工,有的负责去图书馆或上网查资料,有的负责采访相关利益人,有的还要向政府申请信息公开。第六堂课是对学生逻辑思考和独立研究能力的进一步挑战,他们需要把搜集到的信息进行整合,分析问题成因,批判性地反思现行政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第七堂课上,他们根据此前的分析,提出自己的政策解决方案。
有意思的是,在提出解决方案后,第八步,学生们还要拿出一套行动策略——如何让决策者接受自己的方案,也就是所谓的政策倡导策略。学生们需要识别利益方,判断他们的立场,分析政策制定的过程,明确自己在各个环节的行动方案。
接下来,老师和学校要为孩子们创造一个尽可能逼真的政策倡导情景。学生们首先利用第九堂课将前一阶段的研究“可视化”,制作成展示板;接着第十堂课,便是一个模拟公共听证会。如果研究的是校园问题,老师们要组织学校领导、家长教师委员会等机构成员来 “听证”;若是社区问题,则要尽量邀请基层官员和社区公民组织参加。考虑到并非所有学校都有条件给孩子们创造这样的机会,PCCED还会定期组织区域性和全国性的“公民计划”展示比赛,提高老师和孩子们的积极性。
听证结束,课程仍然继续。最后两堂课,便是对整个活动过程的回顾。对照“好”公民的三个维度,学生们自我总结此间的收获;进而又从自身的经验抽离开,理解一个成熟的民主社会,公民理性、充分的参与究竟有多重要。
过去十年里,PCCED与地方教育部门合作,通过培训中学老师的方式,鼓励老师们回到学校带着学生们开展“公民计划”,每年都有数千学生参与其中。
2009年,为评估项目效果,PCCED做了三套定量分析,对比测评“公民计划”参与者和非参与者对公共常识的认知程度、公共参与的能力和意愿。无论是哪个指标,“公民计划”的参与者都显著高于未参与者。其中,又以公共参与意愿的改变最为明显。
在访谈中,学生们关于“公民计划”的反馈也很有意思。一个初中生说,通过“公民计划”,他发现“我们不应该坐等政府来解决问题”,“个人、NGO和政府应该各司其责、配合合作,共同解决社会问题”。另一个小朋友说,他发现观点的力量太强大,尤其是在讨论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每天都要辩论吵架,但他也因此学会了如何倾听别人的意见,怎么为达成一致而妥协。还有一个高中生说,“公民计划”改变了他的很多想法,“原来普通人也有改变世界的能量”。
将公民教育融入课堂
不过,“公民计划”在推广的过程中也面临着明显的障碍,那便是时间的不足。
尽管PCCED的合作伙伴是地方教育部门和公立学校,但“公民计划”毕竟不是正式课程,只能以课外活动的形式存在。相比东亚国家,菲律宾学生的应试压力虽然小很多,但随着近年来社会两极分化的加剧,教育作为阶层流动的主要渠道,分数的重要性也在被不断强化。不断压缩的课余时间里,学生有大量活动需要参与,“公民计划”能分得的时间仅是一小部分。更有些尴尬的是,因为“公民计划”推出了展示比赛,很多学校干脆只从全校选拔最优秀的15个学生组队参赛,学生受益面反而因此大大缩小。
解决时间问题的第一个方案,是一个叫做“民主训练营 ”(Democracy Camp)的新项目。训练营利用假期的时间,将学生领袖集中在一起进行为期一周的高强度训练。其内容非常丰富,既包括以民主、治理、公民文化等为主题的讲座,也有关于演讲、辩论、倡导、冲突管理、团队建设等技能的培训。不过,组织一次活动费时费力,关键更在于赞助资金能否到位。PCCED上一次举行训练营的活动,已经是两年前。
另一个持续性更强的方案,则是将公民教育融入到正式的课程中去。
在菲律宾的上一套中学课标中,社会科目下就包括了公民课,同时还有专门的“公民与文化”“价值观教育”这样的科目。
而后在阿罗约的任期内,基础教育课标(Basic Education Curriculum)被引入。在这套课标中,与社科教育相关的科目绝对数量减少。从7年级到10年级,学生每年只有一门社会课,每周三小时,分别是菲律宾历史、亚洲历史、世界历史和经济学。公民课不再是专门的科目。而社会课也非大学入学考试的必考科目,作为“副科”,其地位不断下降。更为学者所批判的是,中学课堂上强调教师权威、强调分数,忽略对学生独立思考和批判能力的培养。
PCCED的“公民教育培训”(CETS,Civic Education Training Seminar)项目便针对此而开发。CETS的培训讲义,就是配套主流社会课教材的“教师指导”,如何将课标之外、一些与公民教育相关的理念融入到常规课程中去,以及如何改变教学方法,给学生更多的独立思考和参与的空间。
例如,9年级学生的经济学课,主流教材都以讲授基本的经济学常识为主。CETS要求老师们在相应的课程部分,引入公共利益、可持续发展、包容性增长、理财、企业家精神、消费者责任等概念。又例如世界历史,CETS提出老师们应给学生们讲一个民主的发展故事。这要求老师们能明确地为学生们勾勒出三次民主浪潮的框架,引导学生们分析比较不同政治制度的优劣,理性看待当前一系列威权国家的崛起。在亚洲历史课中,亚洲价值与现代民主观念的冲突和融合、如何理解和应对亚洲国家公民文化的缺失,都是CETS希望老师们能与学生深入讨论的话题。
此外,每次培训中也有一个专门关于教学手法的环节,激励老师们实现 “有效教学”,如怎样将课本上的概念与学生的生活实际相连接,如何利用课外研究提升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和批判性思维,又如何使用“小组教学”的手法,提高课堂参与度等等。
CETS已经成为PCCED的常规项目,深受老师们欢迎。在PCCED刚结束的一轮秋假培训中,最新的评估结果显示,老师们对于公民教育的认可度、在日常教学中融入公民教育、鼓励学生公共参与的意愿等都有明显提升。
当前,菲律宾正在进行新一轮的课标调整。自明年四月,10年级的学生将学习一门全新的课程:当代问题研究。这门新的科目,课标已出,但教材仍在开发中。课程涉猎的话题非常有意思,如气候变化、政治朝代、同性婚姻、生殖健康法(包括生育控制、堕胎等颇有争议的话题),等等。这门课程的引入,自然被视作开展公民教育的良好契机。
但PCCED对此仍有担忧。Reynald Trillana对我说:“对这些争议性很强的话题,老师会不会将课堂变成宣讲灌输他自己的理念,甚至是他的宗教观念的场所?”老师们对于这门全新的科目也深感焦虑:“我是一个天主教徒。小编个人相册里的内容有干货,有意思,加小编的个人微信号:caring57,让我们一起开启一段奇妙的旅程吧!却要在课堂上讲授同性恋和同性婚姻?”“我完全不同意教科书里提出的观点时,我该怎么办?保持沉默?向学生表达我的反对?那是不是又说我在影响学生的独立判断?”
如何回应老师们的这些疑问,继续有针对性地为他们提供从教学内容到教学方法上的支持,正是P CCED当下的研究重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