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女人的人生悲剧——王熙凤、夏金桂形象论析

○廖 颖



强势女人的人生悲剧
——王熙凤、夏金桂形象论析

○廖 颖

摘 要：在《红楼梦》中，王熙凤与夏金桂家庭背景相似，身份相似，心中丘壑经纬相似，尤其是性格上的强势极为相似；但王熙凤不如夏金桂张扬，在为人上也比夏金桂精明。然而在当时的男权社会，强势、精明如此的二人，最终仍难逃悲剧命运。

关键词：王熙凤 夏金桂 强势 悲剧

《红楼梦》里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有薛宝钗、林黛玉这样的青春少女，有王熙凤、夏金桂这样的年轻少妇，也有贾母、王夫人这样的中老年妇女。在小说所描写的年轻少妇这一群体中，王熙凤与夏金桂有着颇多的相似之处。王熙凤是贾府王夫人的内侄女，亲上加亲嫁给贾赦的儿子贾琏，成了贾府的琏二奶奶。夏家与薛家本是老亲，但已离开了几年，薛蟠在出门做买卖时顺路去拜望了一下，没想到夏家没有儿子，夏奶奶见了薛蟠很是喜欢。薛蟠一见夏金桂“出落得花朵似的”，也“当时一心就看准了”，加之两家本就门当户对，夏金桂便顺理成章地做了薛府的少奶奶。作者是这样介绍这位少奶奶夏金桂的：“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丘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可见，这位“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的少奶奶夏金桂和“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少奶奶王熙凤在用心机巧上是颇为相似的。此外，这二人的娘家也都是声名显赫之家。王熙凤的娘家乃是“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王家。夏金桂的娘家与薛家一样都是显贵皇商，因长安城里的桂花局都是他家的，且负责贡奉皇宫里的陈设盆景，被称为“桂花夏家”。

除家庭背景、身份相似，心中丘壑经纬相似之外，王熙凤与夏金桂最大的相似之处是二人都很要强，时时处处都表现得很强势。王熙凤是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且“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极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堪称脂粉队里的英雄。夏金桂因父亲去世得早，又无兄弟姐妹，守寡的母亲对她过于溺爱，百依百顺，养成了她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的脾气，被贾宝玉称为“奇之至极”。

王熙凤是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自小有杀伐决断之魄力。嫁到贾家后，年纪轻轻就做了管家奶奶。自贾琏娶了她，上下无一人不称赞她，贾琏倒退了一射之地。对于贾府这样一个人口众多、事务繁杂、上上下下关系错综复杂的封建大家庭，难得她都能一一打理清楚，且颇得长辈们的赞赏，确可见出她非凡的管理才能和优秀的协调交际能力。这样一个在现代社会也堪称女强人的人，自身也十分要强。秦可卿去世后，贾珍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作者云“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可见其处处要强之心。协理宁国府一个月，尽管她是忙得茶饭也没有功夫吃，坐卧皆不得清净，但她心中倒十分欢喜，日夜不暇，筹划打理得十分整肃，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这位要强的管家奶奶十分享受展示自我的过程，尽管为此十分辛劳。她不怕辛苦，怕的则是落得别人说不好。大家的称赞大大满足了她的好强之心。为了当好管家奶奶，不丢弃自己手中的权力，王熙凤即便身体不适也瞒着大家不肯医治，而且照样大事小事地过问，小说第七十二回回目即为“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王熙凤的强势还体现在对丈夫的压制和对金钱的掌控上。贾琏在外也可谓风光体面，回家却处处受王熙凤的压制。王熙凤甚至当着贾琏奶妈打趣贾琏“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贾琏也“只是讪笑吃酒”，催促赶快吃饭，吃了还要办正事。除了和鲍二家的鬼混被当场抓住，恼羞成怒，借酒发疯，拔出剑来声称“一齐杀了”之外，他在王熙凤面前就没有敢说过怎样的狠话，这在那样一个男权社会已属鲜见。而那仅有的一次厉害，还是以贾琏当着众人的面给王熙凤赔礼道歉而结束。王熙凤利用管家的便利，将月钱拿到外面放高利贷，除这一笔长期稳定的收入外，像弄权铁槛寺那样的额外好处她也捞了不少，可是贾琏却从她手里捞不到半分钱，甚至有利钱银子这事也和平儿一起将贾琏瞒得死死的。小说七十二回，贾琏央求鸳鸯将老太太的东西偷运出来当个二三千两银子，让王熙凤帮忙在鸳鸯面前说说，王熙凤还不忘讹诈他一二百两银子。贾琏玩笑般说：“你们也太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是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真真了不得。”王熙凤立刻反驳他，自己即便有三五千，也不是赚的他的，还声称“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单用太太和自己的嫁妆来比比就知道，弄的贾琏只能干赔笑，立刻答应等银子拿进来，让她先使了再说。尤二姐吞金自尽后，贾琏找王熙凤要置办丧礼的银子。王熙凤却推说家里艰难，只给了二三十两银子。贾琏恨得无法，却又无话可说。王熙凤最为强势之处则在于对贾琏身边女性的在意与清理。贾琏本是个风流好色之人，然却不敢张扬，处处避及王熙凤，害怕自己的醋缸老婆发现。王熙凤深知自己丈夫的秉性，对此一直很小心。贾琏外出，她特意叮嘱跟着的人不准带爷去见混账老婆。贾琏在王熙凤过生日时抽空和鲍二家的鬼混，被王熙凤亲自抓住，王熙凤可谓一哭二闹三上吊，好一番撒泼打闹，直惹得贾琏拔出剑来，嚷着要“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最终结果是鲍二家的上吊自尽。贾琏在外偷娶了尤二姐，王熙凤假扮贤惠之人，花言巧语将尤二姐骗进贾府，在人前装着对她很好，暗地里却指使下人怠慢她，又假借秋桐之怨令尤二姐吞金自尽而后快。

夏金桂因自小受母亲溺爱，也是个至刚而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服软之人，在家中时对丫头们就是轻则打重则骂，凡事都按自己性子行事。嫁入薛家后，夏金桂亦不知道为人妇该有的礼数，一进薛家大门就想要自竖旗帜，把个气质刚硬的薛蟠制服住。又见薛姨妈良善，遂不单挟制薛蟠，进而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再看见薛蟠还有个才貌俱佳的小妾香菱，更是不能和善对之，先将其名字改为“秋菱”，既而默许薛蟠收了自己的陪房丫头宝蟾，又利用宝蟾让薛蟠来寻衅踢打香菱，再设计摆布香菱，诬陷香菱弄了纸人施魔障害她，令薛蟠狠打香菱，直气得薛姨妈称要卖掉香菱，还是薛宝钗将香菱带到后面只跟着自己才算了了。收拾了香菱之后，夏金桂又开始寻衅作践宝蟾，偏宝蟾也是个烈火干柴的性子，不肯忍让。夏金桂对之先是骂后是打，宝蟾便撒泼打滚，寻死觅活，无所不闹。自打夏金桂进门，薛家便被闹了个底朝天，无数次的吵闹，薛蟠仗着酒性也曾欲打欲杀，她便撒泼般递与身子，伸过脖子叫打叫杀，折腾得薛蟠越发软了气骨。被称为“呆霸王”的薛蟠终被挟制得没了脾气，除了躲之外别无他法。至此，夏金桂在薛家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乐，不发气时便饮酒、啃骨头、斗纸牌，不高兴了就大骂：“有别的王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全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更无一丝高门大户少奶奶该有的做派。她在薛家强势到无人理会无人敢管，任之胡闹。

王熙凤和夏金桂虽都是极为强势之人，但是二人又有着明显的不同。首先，王熙凤的强势不如夏金桂那般张扬。其次，在为人上，夏金桂远不如王熙凤精明。王熙凤虽则狠毒、有心机，却很会做表面工作，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让人挑不出理来。王熙凤很会做人，很会讨好人，尤其是对长辈。林黛玉初进贾府，王夫人嘱咐挑几个料子给林妹妹做衣裳，她立刻答复这个早就料到了，早就备好了，既让王夫人满意，又让林黛玉高兴。和贾母打牌，她和鸳鸯配合，故意让贾母赢。甚至是她本身并不喜欢的婆婆邢夫人，她也能恰当地处理婆媳关系。邢夫人让她去贾母面前为贾赦讨要鸳鸯做姨娘，她本身是极不赞成此事的，但在邢夫人面前却仍表现出邢夫人说得有理，同时又提出和邢夫人一同过去，目的是即便此事不成，邢夫人也赖不到她头上，非常聪明。在和兄弟姐妹的相处中，她也是很谦和很好说话的，明知道他们结社时非要拉上她不过就是让她出银子，她也还是很开心地当了这个冤大头。难得贾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她都能应付开来，且深得贾母等长辈的喜爱。她的生日，贾母亲自提议，让大家凑份子给她过，她亲自抓到贾琏和鲍二家的鬼混，贾母也立马为她主持公道，责骂贾琏，且让贾琏亲自为她道歉，为她赚足了面子。

相比之下，夏金桂本不像王熙凤那样需要应付那么多的人。薛家至亲只有薛姨妈一个长辈，薛宝钗一个妹妹。可是夏金桂却在薛蟠棒打香菱，薛姨妈来劝时，隔着窗子和薛姨妈顶嘴，气得薛姨妈浑身发颤，问她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她却索性大耍无赖，撒泼哭闹，揉滚拍打起来。薛宝钗一番好意来劝慰她时，她也用狠话堵薛宝钗，气得薛家母女只能暗自淌泪。王熙凤和夏金桂都是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之人，但是王熙凤很会使用计谋。她假惺惺赚得尤二姐进了贾府，立刻安排手下丫环每日给她些残羹冷炙，又假借秋桐之手来收拾尤二姐，直逼得尤二姐吞金自尽。夏金桂打进门开始就看不惯香菱，先是寻衅给她改了名，而后又利用宝蟾让薛蟠来寻衅香菱，直到将香菱完全赶到后面，只跟着薛宝钗了。同样是为了消除心头之患，王熙凤做得干净、漂亮，让人无话可说，无可挑剔，甚至因为亲自去接尤二姐进府，还落得贤惠的美名。夏金桂做得张扬，无所隐瞒，人人可见其真实用心。王熙凤的陪房丫头平儿也被贾琏收了房，但是平儿与熙凤关系一直很亲密，平儿可谓王熙凤的心腹。除了发现贾琏与鲍二家的鬼混时，王熙凤一时气急，对平儿也是又打又骂之外，王熙凤对平儿也可谓放心。夏金桂的陪房丫头宝蟾也在夏金桂的默许下被薛蟠收了房，可夏金桂仅是将其作为收拾香菱的工具，一旦拔除了香菱这个肉中钉眼中刺，她便立刻开始寻衅宝蟾，全然不顾宝蟾之前的功劳。

王熙凤、夏金桂虽都很强势，但凡物过刚则易折，加之她们所处的终究是一个男权社会，因此终究难逃其可悲的命运。她们运用种种的心机，表现出种种的强势，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争得女人的地位和尊严，夏金桂初到薛家，心里寻思：“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作者在此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一个“钤压”的意思就是管束压服，要“自竖旗帜”已经表明她与薛蟠本不平等，“又见”更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而论了。因此，她处处挑香菱的毛病，她故意为难香菱也便好理解了。人称“呆霸王”的薛蟠受不了强势的爱闹腾的夏金桂，只得躲出门去，后因事下了狱。夏金桂还不知收敛，在家仍是又哭又闹，后又一心放于薛蝌，遭拒绝之后，竟想要药死香菱。王熙凤容不得贾琏沾染任何女人，用尽一切手段捞钱，也不过是为了争得与男人一样平等的地位，捍卫自己的权利。但是在那样的一个男权社会，强势、精明又会耍弄心机和手段的王熙凤终究难逃悲剧的命运。夏金桂在薛家已经强势到无人敢管，胡作非为了。但为了达到个人私欲，她在薛蟠下狱后想毒死香菱，最终却阴差阳错地毒死了自己。这个从小什么都占理、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强、什么都要自己满意的女人最终死在了自己的欲望与狠毒之下。王熙凤那么能干强势之人，在贾母的丧事上，因为银钱不够，屡屡受挫，心里本就难受，加之上下人等不理解，一时气急居然吐血晕倒，在和惜春看家时又发生被盗、妙玉被劫之事，一时就魂归西天。她不惜手段甚至不惜别人的性命得来的银子最终被抄家，她自己辛苦持家所获得的能干的美名也一并没了。在那样一个男权社会，再强势的女人，终拗不过命运的摆布，终斗不过制度的束缚。

《红楼梦》是一曲女性的悲歌，无论是多才如黛玉、宝钗；聪敏如探春；还是强势如王熙凤、夏金桂，其人生终究以悲剧而告终。

参考文献：

［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长沙：岳麓书社，1987.（本文所引原文均引自该著作。）

（廖颖 贵州遵义 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56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