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析两《蟋蟀》之比较研究
——清华简《耆夜》所引《蟋蟀》与《毛诗正义》本《唐风·蟋蟀》
2016-12-03秦云霞
○秦云霞
再析两《蟋蟀》之比较研究
——清华简《耆夜》所引《蟋蟀》与《毛诗正义》本《唐风·蟋蟀》
○秦云霞
摘 要:清华简《耆夜》所引《蟋蟀》和《唐风·蟋蟀》关系密切:从诗歌文本内容来看,诗歌用字相似度高,难以排除两者的“血缘关系”;诗歌创作时间、地点方面,清华简《蟋蟀》产生于武王克商前期的先周国,《唐风·蟋蟀》作于西周后期的诸侯国;诗旨方面,清华简本《蟋蟀》有戒惧、互相劝勉之意,《唐风·蟋蟀》则注重诗歌的乐音节奏,思想主题模糊化。
关键词:清华简 《耆夜》 《毛诗正义》 《蟋蟀》
清华简《耆夜》所引《蟋蟀》和《唐风·蟋蟀》关系密切。目前,学者争论的主要问题包括简文《蟋蟀》与《唐风·蟋蟀》究竟谁先产生,二者是不是同一首诗歌,主题有何不同等方面。笔者将从诗歌文本语言及用韵、创作背景与诗旨方面着手分析,对两诗进行比较研究,以就教于方家。
一、文本语言及用韵
从语言来看,诗歌文字的重合率高。简文《蟋蟀》可识别字共117个(包括根据上下文补入者),有15字因断简残缺。《毛诗正义》本《唐风·蟋蟀》96字,其中有57字与简文《蟋蟀》完全相同或者可以通读为同一字,如“毋”与“无”。《唐风·蟋蟀》有近2/3的文字、近1/2的语句与简文《蟋蟀》相同或相近。如此之高的重合率,是两者渊源关系的直接表现,也是学者比较分析两首诗歌关系的重要依据。
文本结构方面,《唐诗·蟋蟀》是整齐的四言句式;清华简《耆夜》所引《蟋蟀》句式较为松散,包括四言句式、五言句式、七言句式。简文《蟋蟀》共三章,每章十句;《唐风·蟋蟀》共三章,每章八句。按照处于每章中的位置对应比较,两者诗句几乎一一对应,有固定句式的固定位置,或只更改了个别字,如“蟋蟀在堂”位于《唐风·蟋蟀》三章中的每章首句,在简本亦是如此,只第二、三章“堂”字分别作“席”“舍”。孔德凌先生分析得十分贴切,他认为:“两者的语句存在三种情况:完全相同、基本一致、演化新变。”[1]完全相同的有:“蟋蟀在堂”“无(毋)以大康”“日月其迈”;基本一致的有:“岁聿其莫”“ 良士瞿瞿”“ 岁聿其逝”“好乐无荒”;演化新变的有:“今夫君子,不喜不乐”与“今我不乐”。
从用韵方面看,《诗经》由周代的采诗之官从民间收集反映人民欢乐疾苦的作品,整理后交给太师谱曲,演唱给周天子听,作为施政的参考。缘此,《诗经·唐风·蟋蟀》的音乐性毋庸置疑。李学勤先生认为:“两篇用韵很不一样。简文《蟋蟀》,第一章押阳部韵,第二、三章押鱼、铎部韵(鱼铎平入对转)。《唐风·蟋蟀》第一部押鱼、铎部韵,第二章押月部韵,第三章押幽部韵。”[2]《诗经·唐风·蟋蟀》在简文《蟋蟀》基础上的雕琢是显而易见的。
二、创作背景与诗旨
由政治时代背景来看,“从武王即位伐黎,到兵渡孟津,八百诸侯会师克商,历时前后整四年。由此可知武王戡伐黎是克商的整个军事部署中的第一步,先伐黎,获胜后,再直逼商纣王朝都邑……所以说,历史上的武王戡黎与武王克商,应视为伐商的两个组成部分。”[3]该“饮至”典礼的举办当在武王伐纣大胜,建立西周王朝之前。武王伐纣的时间,即从周幽王最后一年(前771年)上溯257年,便是前1027年。简文《蟋蟀》当作于公元前1027年之前。
从宴会情景来看,伐黎的胜利,既打开了战斗局面,又振奋人心。满怀斗志的武王在文王太室举行“饮至”典礼,又有告慰先辈之意。宴会诵诗始于武王爵酬毕公《乐乐旨酒》,爵酬周公《輶乘》,盛赞毕、周二公功勋,劝其畅饮,尽享胜利之喜悦。接着周公夜爵毕公《赑赑》,又夜爵酬武王《明明上帝》,乃相互激励之辞,是宴会的高潮。至此,庆功宴会已然尽兴。但周公言而未尽,“秉爵未饮”,有感于蟋蟀骤降于堂,又诵一首《蟋蟀》,且《蟋蟀》一诗与周公酬毕公的“贔贔戎服,臧武赳赳”、酬武王的“作兹祝诵,万寿亡疆”诗旨明显不同,由“毋以大乐,则终以康”,流露出周公不求此刻的“大乐”,而求天下安“康”的思想。且诗歌两次出现“康乐而毋荒,是惟良士之恩恩”,显现出周公作为统治者,有感于时间的流逝,提醒大家不要懈怠,要时刻常备戒惧,这样才能齐聚良士,共商克纣大计的思想。蟋蟀又有“百日虫”之称,生命短暂,“在欢乐至极之时,周公有感于蟋蟀的鸣叫,借由诵诗,提醒大家时光在流逝,未竟之事尚多,要掌握好尺度,不能纵乐过甚,这无疑是富有哲理的完美结局”[5]。
关于《唐风·蟋蟀》的成篇背景,《毛诗序》云:“《蟋蟀》,刺晋僖公。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乐也。”[4]晋僖公,《左传》桓公六年作僖侯,《史记·晋世家》作釐侯,其在位西周共和二年至宣王五年,即公元前840年至823年。据此,可初步判断《唐风·蟋蟀》最早作于公元前840年,比简文《蟋蟀》晚了约一百八十七年。诗歌创作时间上一前一后,文字重合率如此之高,后者借用、模仿前者的可能性难以排除。
李学勤先生认为:“晋僖公绝不是俭啬的人,而是耽于逸乐,爱好田游和美味的豪奢贵族。《诗序》所讲恐怕不是史实。”[6]钱钟书先生认为:“虽每章皆申‘好乐无荒’之戒,而宗旨归于及时行乐。”[7]笔者认为,古人的“及时行乐”或直接受到《毛诗序》的影响所致,今人的“戒惧”说有受到清华简诗旨的影响,实质上,经周太师谱曲,孔子编订的《唐风·蟋蟀》主题思想并不突出,内容十分单薄,只是语句更加整齐,音乐性更强。
诗旨之变化,社会背景当为主要原因。由上文可知,简文《蟋蟀》创作之时,正值时代变迁,社会动荡,而武王克商的军事第一步告捷,王室大宴,一片欢歌,素有“慎戒”情怀的周公在宴享之时,由蟋蟀入室而发之情,必定是谨慎地提醒诸位须加戒惧。《唐风·蟋蟀》创作于西周后期相对和平的年代,且《诗经》中的十五国风出自各地的民歌,常用复沓的手法,一首诗中往往只有几个字不同,是诗、乐、舞融为一体的典型代表。重于诗歌的乐律,诗旨逐渐模糊化。
三、结语
通过对简文《蟋蟀》与《唐风·蟋蟀》的对比,可以看出,两诗在文本内容上文字重合率高,难以排除两者的“血缘关系”;文本结构大体相同,但又有新的变化;用韵差别较大;创作背景迥异;诗旨有明显变化。探索从简文《蟋蟀》到《唐风·蟋蟀》的演变,能够追本溯源,进而推知《诗经》的形成过程,具有独特的文献价值和文学价值。
注释:
[1]孔德凌:《清华简〈蟋蟀〉与〈唐风·蟋蟀〉异同考论》,北方论丛,2015年,第1期,第28页。
[2]李学勤:《论清华简〈耆夜〉的〈蟋蟀〉诗》,中国文化,2011年,第1期,第7页。
[3]沈建华:《“武王八年伐耆”刍议》,光明日报,2009年8月24日。
[4]毛亨传,郑玄注,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卷六)》(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影印,1980年版。
[5]李均明:《〈蟋蟀〉诗主旨辨》,绍兴文理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第5页。
[6]李学勤:《论清华〈耆夜〉的〈蟋蟀〉诗》,中国文化,2011年,第1期。
[7]钱钟书:《管锥篇》,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34页。
参考文献:
[1]李学勤.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M].中西书局,2010:150.
(秦云霞 江苏南通 南通大学文学院 226019;南通大学管子文化研究所 226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