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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轼《次荆公韵四绝·其二》析其诗歌创作

2016-12-03吴莉莉

现代语文 2016年10期
关键词:苏轼理性

○吴莉莉



从苏轼《次荆公韵四绝·其二》析其诗歌创作

○吴莉莉

摘 要:苏轼的《次荆公韵四绝》是既有重要文献价值,又有文学价值的一组诗,其中第二首诗歌,不仅反映出宋代当时浓厚的理性精神、苏轼对客观世界的深刻思考;也反映出宋代诗坛用工深刻的习惯,以及苏轼在诗歌创新上的努力;且从这首诗中,亦可以窥见苏轼受庄禅影响而形成的委顺自适的心境,对其诗歌有着重要影响。

关键词:苏轼 理性 以文为诗 委顺自适

苏轼和王安石这两位著名的文学家,二人在文学上惺惺相惜,在政治上却颇有嫌隙,二人的关系一直被后世学者关注,而苏轼的《次韵荆公四绝》一直被认为是苏轼与王安石尽释前嫌、言归于好的证明,因而颇受研究者关注。但研究者多是以此诗为媒介,对二人的交往进行发掘,反而对诗歌本体的研究有所不够。苏轼的《次荆公韵四绝》除了可作为苏王二人交往关系的重要参考文献,其本身亦有重要的文学价值,尤其是其中第二首,集中了苏轼诗歌创作的几个重要特点。

一、月印万川的理性精神

朱熹有言:“本只是一太极,而万物各有禀受,而各自全具一太极尔。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可见”[1],“太极只是个理”[2]。朱熹借禅宗之说来阐述“理”,也反映了宋诗人诗歌多理性精神的共性。宋诗人诗中的山川景物并非与诗人情感融为一体的情感符号,而是诗人说理的各种媒介,诗人的最初与最终目的,都是一个“理”字。苏轼的《次荆公韵四绝·其二》亦体现出深刻的哲理思索,“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栽。细看造物初无物,春到江南花自开”,诗人写竹,写花,写绿苔,最终目的却在“造物”上。“细看造物初无物”,诗人面对自然景色,绿苔红花,未生出类似“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这样的美妙想象,而是陷入关于“造物”的理性思考。苏轼有不少诗都言及“造物”,如:“若使人人祷辄遂,造物应须日千遍”(《泗州僧伽寺塔》),“生成变坏弹一指,乃知造物初无物”(《次韵吴传正枯木歌》),“造物本无物,忽然非所难”(《墨花·并序》)等。“造物”即是“自然”,是苏轼对天人关系的理性思索。“造物初无物”则体现出苏轼对道家思想的接受与思考,正如郭象在《南华真经序》中说:“上知造物无物,下知造物之自造也”[3],苏轼认识到自然是以其所以是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存在着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知北游》),自然有其自身的规律与存在方式,不需强求人力,体现出唯物主义倾向。苏轼有不少诗歌是反映出诗人冷静可观的理性精神,诗人将自己对客观世界的理性思考,如他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与“当局者迷,旁观者亲”的观念契合,而《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下种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则反映出诗人朴素的辩证观。

苏轼和其他宋诗人一样,强调诗歌的理性精神,而这一理念对诗歌创作最直接的影响则是诗歌中的写景变成言理的媒介,而损害了盛唐诗当中情景浑融的境界,但也正是如苏轼一般的宋诗人主动求新求变,才使宋诗从晚唐五代的“悲哀为主,风流不归”的“缘情之溺”中解脱出来,形成自己“深析透辟”“气骨劲瘦”[4]的风格。

二、用工深刻的才学之诗

严沧浪评宋诗:“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5],苏轼虽非可以强调来历出处,但在时代大背景影响之下,在创作诗歌之诗不可避免受其影响。如这首《次荆公韵四绝·其二》,“斫竹穿花破绿苔”之句可窥见韩退之“竹洞何年有,公出斫竹开”之句;“小诗端为觅桤栽”则脱胎于杜子美的《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细看造物初无物”则明显化用了郭象的“上知造物无物”。用字求来历出处虽然使诗歌没有盛唐诗“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玲珑透彻”[6]之美,却显出诗人极为深厚的文学积累,使得诗歌所承载的内容与学识大大增加。

苏轼对于诗歌的用工刻苦还反映在其“以文为诗”的孜孜探求上。赵翼《瓯北诗话》称:“以文为诗,自昌黎始;至东坡益大放厥词,别开生面,成一代之大观”,“以文为诗”最早由韩愈倡导,主张诗歌创作中引进或借用散文的字法、句法、章法和表现手法,突破近体诗的种种束缚和羁绊,借用形式较为自由的散文之字、句、章法来进行诗歌写作创作主张,苏轼集成了韩愈的这种理念,并在具体的诗歌创作中表现出来。正如《次荆公韵四绝·其二》实则是记叙了前两句描写了诗人所见的景色,后两句则直接以议论的方式,表达出诗人的理性思考所得,这种以明白如话的语言揉入诗歌正是“以文为诗”的重要特点。虽然后人对“以文为诗”褒贬不一,但不可否认的是,苏轼对诗歌的创新探索之功。

三、委顺自适的达观心境

“追求主题心性的自由,主张自性清净、随缘任运的禅宗思想更为深入地渗入到苏轼的价值体系,并于老庄道家思想浑合交融”[7],因而形成了其委顺自适的达观心境。《次荆公韵四绝·其二》中言“春到江南花自开”,诗人放任自然,而不力强,造物自由其规律,春至江南,繁花自然盛放,无需人力干涉。写作此诗时,苏轼刚离开黄州谪所,王安石亦身体多病,不问政事,两位因新政而结下心结的人,此刻却都是在政治上颇受打击,客居异乡之人。中国文学史上的迁客骚人向来都是带着满腹的愤懑的,而苏轼面对这种情况,却未生出颓丧之气,甚至对王安石似有几分劝解之意,“春到江南花自开”:顺其自然,该来的都会来的。这种顺应自然,知足自适的达观心境,是苏轼诗传达给人极为可贵的精神滋养。这种心境并不是偶然地在这首《次荆公韵四绝·其二》,而是贯穿着苏轼的大部分创作中,也是他评判诗人的重要标准。他的《乘舟过贾收水阁,收不在,见其子》:“袅袅风蒲乱,倚倚水荇长。小舟浮绿鸭,大杓泻鹅黄。得意诗酒杜,终身鱼稻乡。乐哉无一事,何处不清凉。”诗人沉醉于自然之中美景之中,享受自然恩赐的惬意时光,而不去执意追寻那种忙碌的人生。另外“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少年游·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更是他委顺自适心境的写照,苏轼被贬岭南归来之后,别人担心他岭南的岁月难熬,而他却坦然自在,无论是海角天涯,穷山恶水,只要内心安宁,即使远在天涯,心内也和居于家中一样平和,这种不为外物悲喜而轻易动摇内心,而是顺应着变化调整自己,委顺而自适的心境,是苏轼身上极为可贵的闪光点。

而苏轼推崇陶渊明,很大程度上,亦是推崇其恬然自适的生活态度——“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陶渊明这种自适的心境与真淳的性格与正与苏轼契合,因而深为苏轼所推崇,苏轼甚至创作一百余首“和陶诗”,表达对陶渊明的崇拜:“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渊明独清真,谈笑得此生。”(《和饮酒》),甚至在《和归去来兮辞》中竟然说自己是陶渊明之后身:“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清诗。赋归来之新引,我其后身盖无疑。”苏轼一生仕途坎坷,辗转飘零,然而其诗并未像多数迁客骚人的诗一般,弥散着浓浓的萧瑟怨怼之气,而是充满旷达疏阔、泰然达观之感,实在是因诗人深受庄禅之影响,而形成了委顺自适的达观心境。

苏轼之诗虽相较其“自是一家”之词略有逊色,但在时代共性引导、诗人努力突破与诗人自我心性等因素的综合作用之下,其诗歌在整个宋代诗歌中亦呈现出独特面目,不仅是研究苏轼其文学创作,亦是研究宋诗乃至宋文化不可忽略的部分。

注释:

[1]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409页。

[2]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370页。

[3]郭象注,成玄英疏:《南华真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页。

[4]缪钺:《诗词散论》,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1页。

[5]严羽著,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6页。

[6]郭绍虞校释,严羽:《沧浪诗话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6页。

[7]吴增辉:《苏轼和陶而不和柳的佛教原因探析》,浙江学刊,2010年,第1期,第124页。

(吴莉莉 江苏南通 南通大学文学院 226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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