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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记者

2016-11-30韩光

前卫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王东陈曦刘涛

韩光

日历翻过1989年,我当兵已满一年了,是个真真正正的老兵了。

这时连队的一年工作画上了句号,新年度工作还没有展开,处于“猫冬”状态。老兵们除了站哨和学习外,空闲的时间多些。在连里,刘涛、王东和我是一个车皮来的,没事时他俩爱找我侃大山。

那天上午我站哨回来,见屋里没人,就看起了读了一多半的《城南旧事》,没看几页,刘涛、王东笑他俩就笑嘻嘻地进来了。

“书呆子,你就知道整天看书,咋看也看不成鲁迅。”王东一屁股砸在我的床上,神神秘秘地说,“刘涛过两天就回家过年了。”

“真的吗?”我狐疑地看着刘涛。

见刘涛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仍如坠五里雾中:“休假名额都用完了,连首长在点名时三令五申地强调再请假一律不准,况且我们还没到休假的时候呢,你咋有这么大的神通?这可能吗?”

“说你书呆子,就是书呆子。探亲通行证都攥在刘涛的手里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王东不屑地瞅我一眼,又对刘涛说,“拿出来,让他见识见识。”

刘涛得意地从上衣兜掏出通行证,在我眼前晃晃:“看清楚了,这可是盖着军务股公章的。”

“佩服,刘涛你可真是神通广大呀,在这时你能休上假太能了!”

刘涛快速地开开门探出头张望一下后,又轻轻地关上门,咬着我的耳根子说:“我让家里来电报说我奶奶去世了。”

“啥?咱们一个村子住着,谁不知道谁呀。你奶奶不早就去世了吗?”

“就显你的嗓门大呀,快闭上你的乌鸦嘴。休假的事你给我搅黄了,我翻脸不认人。”刘涛恶言恶语地制止我。

我也意识到了刚才说话时嗓门确实太大了,就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你这样做不是欺骗领导吗?就不怕露馅挨收拾吗?”

刘涛不屑地看着我,得意地小声说:“连长指导员不但信以为真,还安慰我好几句呢。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都守口如瓶,谁能知道呢?”

尽管我知道刘涛这么做肯定不对,但我还没有检举揭发他的勇气,所以只得说:“既然这样,就算你捡了大便宜,万万不可得意忘形啊!”

“我请事假也有眉目了。”这时,王东也得意地小声告诉我。

“你平时蔫儿吧唧,没想到你的神通也不小啊!”我羡慕地说。

王东不以为然地笑了:“蔫吧人古董心,关键时候才较真。没关系不会找关系呀,我是通过接咱们的武副连长找的军务股。”

过一会儿,王东说要到军务股巩固巩固能准时回家过初五的成果,走了;刘涛说要准备回家的行头,也走了。屋里又剩下我老哥一个了,我的心情让他俩给搅乱了,就把《城南旧事》收起来,趴在铺上养神。

“给你报纸。”连部通信员把报纸放在我的床头。我随意地翻着,见军区报纸副刊开设的《我当新兵时》征文第一期已发了出来,想起自己写了开头的《新兵时吃的年夜饭》散文,就拿出来顺着思路写了下去。吃午饭时,终于写完。下午我站了一班哨回来后,又全力以赴地修改了一遍,自认为不错了,就认真地抄在稿纸上,投进了团部旁的邮箱里。

我念书时就喜欢语文,尤其对作文情有独钟,也经常把自己写好的诗歌、散文试着乱投一气。虽然广种薄收,但也发表过几首短诗。当兵后积习难改,有了灵感便信笔涂鸦,一年下来已有两篇读者来信发在了《解放军报》的“读者之友”上。一篇是反映连队的图书室书太少太旧,建议多配发些新书,一篇是建议提高连队卫生员的素质。

因为我写东西没有功利性,又没有任务,都是随心所欲写的,所以寄出去也就拉倒了,又因为事先就知道凶多吉少,所以根本没当回事,发出来是意外收获,没发也不失落。

刘涛探亲后,王东没事时仍爱找我闲唠。刘涛和我一个村的,王东家和我们村挨着。刘涛的父亲是我村的“大能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请他张罗。可能是从小就受父亲能说会道的熏陶,刘涛小嘴也是叭叭的,编瞎话一套一套的。王东家开个小商店,他父亲逢集也卖些针头线脑。他们两个的家日子过得比我家强些。

我的父母脑袋不活泛,一年的收入都靠汗珠掉地摔八瓣挣来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亲只混了个小学毕业证就不念了,母亲也没有多少文化,我在这样的家庭环境成长起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了。我的爷爷在1960年时饿死了,我记事时奶奶已经是70多岁的老人了,她浑身都是病,我六七岁时就在奶奶的指导下喂猪做饭了。

我几乎没有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如果说有乐趣的话,那就是过年和听奶奶讲故事,过年可以穿上新衣服,吃上饺子,放鞭炮,听奶奶讲故事丰富了我的想象力。奶奶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脑袋瓜里却装满了故事,什么狐狸变成人偷小鸡呀,什么妖精如何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呀……在我不安生时,奶奶就给我讲起来,反正给我讲了老鼻子了。

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我,最大的收获有三个,一个是奶奶给我讲的故事,使我能充分地吸取了民间文学的营养;第二个是从小在苦环境长大的我养成了吃苦坚韧的性格,三是父亲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陈曦。

按说父亲没啥文化,不该起这样富有诗意的名字。我上学时曾问过父亲,父亲告诉我说,这个“曦”字是听一个“下放户”讲的。此人原来是县城里的一个教书先生,因为对事物爱发议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就因为嘴没有把门的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我们村里。在劳动时,我父亲与他分在一个组,一个春天的早晨正干活时,他自言自语地说,晨光微曦,春风徐徐。父亲就问“曦”字是什么意思,他就在地上写了“曦”字,并解释说“曦”字当“阳光”讲。父亲记住了“曦”字及其意思,等我出生后,父亲就给我取名为陈曦。

我念小学时,嫌“曦”字笔画多,写着费劲,就把“曦”写成“西”。一次父亲看我的作业本发现了,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生气地说:“你的名字不能用‘东西的‘西,要用‘晨曦的‘曦,我不想将来你长大了不是个‘东西,要像早晨的阳光那样充满着希望。”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写名字时偷工减料了。

在困难的环境里长大的我,当兵后非常安心,部队的条件怎么说也比我家里的好,所以乐不思蜀。况且两年后就有探亲假了,还况且自己也没干出什么名堂,这时回家也愧对父母。我把“猫冬”当成了看书的黄金时间,我先后看完了《呐喊》《彷徨》《呼兰河传》《风云初记》《林海雪原》,正在看《城南旧事》。同时,也写了五六篇散文。但我没有急着往外投,想放一放,沉淀后修改到自己满意时再投出去。

那天上午,我跟着班里的战友出完公差,就坐在床前看起了《林海雪原》的第二十一章:小分队驾临百鸡宴。正看着起劲,连队指导员来了,我放下书站了起来。指导员笑了:“咱连最爱看书的就是你,爱好写作的也只有你一个。看书写作给你带来了好处,刚才报道组的张干事打来电话,你写的散文《新兵时吃的年夜饭》在军区报纸上发表了,块头还不小,祝贺你呀!张干事还让你现在就去,说政治处刘主任要见你,说不定有什么好事等你呢!”

当时,我还没有看见报纸,得知《新兵时吃的年夜饭》发表了自然很高兴,又听说刘主任要见我更让我兴奋,要知道刘主任可是团里5号首长啊,他平时不可能单独见我这样一个小兵。听了指导员的话,我立即整理了一下衣服,噔噔地跑去团部。

这是我第一次去团部,进了大门就像《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根本分不清哪是哪。一路打听先到了报道组,敲门进去见屋里有三个人,我问:“哪位首长是张干事呀?”一个上尉站起来说:“我是。你是陈曦吗?”我点着头:“首长,我是。”张干事抖着军区的报纸笑了:“你文笔不错呀,散文写得很有味道。以后别叫我‘首长,叫我张干事或张组长都行。”

“是。张组长。”我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想接过报纸看自己发的散文时,张组长又说:“先别看,我领你见刘主任去。”

我跟着张组长来到二楼最西头门前站住,张组长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听见里面说“进来”。张组长示意我在外面等着,就自己进去了。不一会儿他开门叫我说:“进来吧,主任要见你。”

我胆怯地走了进去,慌慌张张地冲着坐在椅子上的刘主任敬了个军礼。“你叫陈曦,听连里反映你干得不错,业余时间还爱读书写作,一年来在《解放军报》就发了两篇读者来信,很不简单呀。”

第一次得到团首长表扬,让我受宠若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刘主任又说:“团里想加强报道组力量,决定让你到报道组来。不过得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这三个月你要在军区以上的报纸发三篇稿,如果发不出就还得回连队去。”

我一个刚当一年多点的小兵能调到报道组搞专职报道,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但我对新闻报道一窍不通,闻听刘主任这样说,我嗫嚅着说:“首长,我没搞过报道呀?”

不料刘主任笑了:“嗯,你很实事求是。不过没啥,不会就学嘛,你当兵前对射击不是不会吗,经过训练不也会了吗?况且张干事他们也可以教你嘛,只要你虚心请教,你会上道的。”

张干事也说:“这不成问题,报道组除了武干事是科班出身,我和王丰都是半路出家,我们会教你的。刘主任这样的话,明天就让陈曦来报道组吧!”

刘主任没有说什么,看来了一份文件,张干事就带着我出来回到报道组。张干事指着一个中尉说:“他是武干事,部队院校新闻系毕业的,擅长写深度报道。”又指着一个志愿兵说:“他叫王丰,擅长拍新闻图片。”最后又指着我对他俩说:“从明天起陈曦就来报道组写稿。”

从团部出来,我心情异常兴奋,从明天起自己就成了团机关里的兵了,这个变化简直是翻天覆地,我努力地挺了挺胸脯,轻轻快快地回到连里。我先见了指导员,指导员笑容可掬地问:“见到刘主任了?”我便一五一十地把前后经过学说了一遍。

“不错。你进了报道组,是别的战士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你给连里争了光。好好干,将来成为一名兵记者。”

“指导员,我还有三个月的试用期呢,我从来没搞过,怕达不到要求,三个月若被撵回来,连里还要我吗?”

“你净瞎想,你脱产写三个月,一个月上一篇稿还成问题?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走马上任吧!”

我去团报道组的事像一阵风似的,不一会儿就刮得全连都知道了。连里的同年兵先后跑来向我祝贺,七手八脚地帮助我收拾东西,王东最为卖力。东西收拾完,王东擂我一拳,十分羡慕地说:“没想到你呆头呆脑的命还挺好,这下子你鲤鱼跳龙门,摇身一变就成了机关的兵。不过我得告诉你,在机关干部多兵少,眼里要有活儿,跟谁都要客客气气的,上上下下搞好关系,这样办事就方便多了。我和刘涛说不定有什么事找你,到那时你可别跟我们摆谱端架子呀!”

我笑了:“你净扯,我一个小兵有什么能耐?”

王东不以为然:“陈曦你这话说得有点绝对,你是‘小喇叭,谁敢不高看一眼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想着三个月上三篇稿的事,心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起来写稿;想到当上了报道员,坐在办公室写稿子,不用成天“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地摸爬滚打了,又心花怒放!想来想去,我最终坚定了决心,一定要留下,决不当李自成!

第二天,在操课前我就带着自己的东西去报道组报到了。王丰把我领到电影放映组,让我把行李放在一张空床上,然后我俩又回到报道组。报道组一共有四张办公桌,张组长和武干事靠着窗户坐对面,一部电话放在他俩中间,我和王丰坐对面,没有电话。

张组长给我们开了个会:“今年已经过去快个半月了,咱们在军区报纸上稿没几篇。现在咱们报道组力量大了,都要努力,争取年底夺得军区报道‘丰收杯。这事团政委强调了有两年了,我们总不能让他年年失望啊!再有,咱们都多带带陈曦,让他尽快上道。”说完,张组长说上午有事,就走了。

我不知道干什么,就对武干事他俩说:“你们是新闻报道的行家,方便时就多带带我吧。”

武干事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摞书递给我说:“这些都是我上大学的课本,送给你吧,有空看看就明白了。《红楼梦》里林黛玉教香菱写诗不是说了嘛,‘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搞新闻也一样,等你把这些书看过了,写新闻就不会跑偏了。”

“依我看不如看报纸更好,”王丰不以为然地说,“一张报纸什么文体都有,带有‘本报讯字样的就是消息,其他文体也一目了然,你照葫芦画瓢就行。再有,得自己动手多写,毛主席不是说了嘛,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尝。光看书可能不行,那样可能会‘理论一大套,行动对不上号,比如咱们的武大记者。”

“咱们在教陈曦,你扯上我干什么?”武干事不满地冲王丰说,“科班出身就比土包子强,我告诉你王丰,我没毕业前净写大块文章,有篇通讯被二十几家报刊转载。现在不写我觉得团里没我用武之地,我应在师以上机关搞报道。我不正张罗着调动的事吗?哪有闲心写!你实践经验丰富,不也没上几篇有分量的稿件吗?”

“我上得少,也比你多,况且我除了发新闻图片,还担负着繁重的照相保障任务。”

……

他俩的争论是因我而起的,我想劝劝他们,但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我左右为难时,他俩却先后走了。

后来我知道王丰和武干事不但是同年兵,而且都在我团当兵,只不过武干事当兵一年考上了军校,而王丰一直在团报道组搞摄影报道。武干事去年7月份毕业,又分了回来。他俩谁也不服谁,武干事说王丰没文化,王丰则认为武干事好高骛远,所以他俩在一起经常抬杠。

望着一摞子书和几张报纸,我不知道是先看书呢,还是先看报纸?心情被搞得很糟糕。过一会儿,我想还是先在三个月内完成三篇稿件要紧,还是写自己最拿手的“读者来信”。不到三天的时间,就邮走了五封读者来信。

十来天的时间,我邮走了十几封读者来信。当时我乐观,心想哪怕上一篇,我第一个月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我不敢掉以轻心,就琢磨着写点别的。写什么呢?起初我一点眉目都没有,期间也看了些新闻书,确实觉得这些理论知识让我知道了新闻的种类及每种新闻体裁的写作要求,但还是觉得离“实战”距离远些,就翻起了新近发的报纸。看了一会儿眼睛亮了起来,军区报纸每期都开有简讯栏目,每条简讯也就百十来字,我认为写简讯不太费事,就决定“照猫画虎”。

我给王东打了个电话。王东一听是我找他,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说:“我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当我说想了解点新闻线索时,他立即兴奋地说:“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你小子想我了呢。这会连里没事,我跟排长请个假,当面向你汇报。”

没多会儿,王东就跑了来。一进屋就夸张地张大嘴巴:“乖乖,真的不可想象,你还有办公桌,跟机关干部一个待遇,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吗?”我没心思跟他耍贫嘴,就转入正题:“赶紧跟我说说咱连做了哪些有意义的事?”王东想了想,说:“要说有意义的事,你看这件行不,咱连自己组织班长骨干集训,目的是想充分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提高班长骨干的带兵能力。据我了解,这在咱团都是第一份,绝对是独家新闻。”

我闻听眼睛一亮,心想这确实是条新闻,又让他再详细地说了说,我把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都记了下来。记完,我又得寸进尺地问:“还有吗?”

王东不高兴了:“你的胃口可真大呀?一个连队哪有那么多的新闻呀?这一个还不够呀?咱团有二十多个连队,一个连队找一个,就是二十多个呀!”

我想想也是,就说:“你这个主意好。等我把这条新闻写完,就挨个连队去采访。”

“老乡,我老王给你当参谋称职吧!”王东说着又翻看起有关新闻方面的书籍,看了一会儿问我,“这些书是你的吗?”

我告诉他是武干事借我的。他就说:“你选本管用的,也借我看看吧。”

我就把《新闻简明教程》借给他:“怎么你也想写新闻呀?”

王东不置可否地说:“先看看呗,艺不压身嘛?”

王东走后,我抓紧时间把他提供的线索写成新闻稿。这时王丰进来了,我请他帮助指点指点。王丰看了看,拿笔改了几处又递给我:“嗯,这条是新闻,以后就这么写吧。”

听了王丰的表扬,我挺高兴,乘胜追击地说:“王班长,今后你得多指导我,下次你采访时也带着我吧。”

“行啊!但得过年以后。”王丰见我满眼疑惑地望着他,又说,“我马上休假回去结婚。”

说完,王丰便开始一心一意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了,我则认真抄写他改过的新闻稿。王丰收拾完东西,我也把新闻稿抄完了,又请他看看。王丰扫了一眼肯定地说:“马上邮出去,这篇稿子肯定能发。”我说:“王班长祝你一路顺风,你休假回来一定好好带带我。”

“咱们都是兵,只不过我比你多当几年,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王丰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张干事也要休假回老家了。年前年后不少搞新闻的都相继休假了,写新闻的少了,竞争力也小,这段时间是上稿的‘黄金时间,你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多写稿。对了,脚底板下出新闻,要经常带着采访本多到连队转转,‘活鱼都在下面。张干事去年就闹着转业没走成,今年铁走。武干事嫌咱团‘庙小,没有用武之地,也不安心干,我是专职搞摄影报道的,你要是好好用心干,前景一定错不了。”

王丰走后,我立即把新闻稿投了出去,接着又拿着采访本去了就近的三连。我先进了一班,一班有三名战士正在“侃大山”。我自报家门后就拿出了采访本等着记,他们一看我这个架式,却都噤若寒蝉。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个战士说:“我们哪知道啥?你去采访连长、指导员吧。”说完,他们仨旁若无人地说起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把我晾在了一旁。

我成了多余的人,再呆着纯粹是自讨无趣。我从一班出来进了连部。我向连长、指导员说明了来意,他俩先是用不相信的目光同时望了我一下,连长说:“你是刚到报道组吧?宣传我连是好事,可我一会儿要到团司令部开会,你跟指导员唠唠吧。”说着,连长走了。

“指导员请你说说咱连的新鲜事吧?”我说着又掏出了采访本。

指导员可能对我的采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或者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精力不够用,他想了想说:“我连跟团里下发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走,没啥新鲜事。这样吧,我知道报道组的电话,有的话我及时告诉你。”

这又是下逐客令,我知趣地从三连走出来。我在三连吃了闭门羹,但不死心还想到一个连采访,但一看表快到吃午饭时间了,就折回团部。

下午操课后,我又到了两个连队采访,结果与上午在三连遇到的情况大同小异。这天,我的采访一无所获!

王丰休假后,张组长也走了,武干事经常见不到影子,报道组里只有我在坚守阵地。晚饭后,我又去了报道组,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会儿我是报纸和书都看不进去,就是闭门造车也没心情。

正在我枯坐着的时候,武干事酒气熏天地进来了,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我给他倒了杯水:“武干事,这几天怎么没见到你呀?”

武干事开始时警惕地望着我,当揣摩出我的问话没有什么来头时,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说:“我在忙自己的事呢!”

我知道武干事说的“忙自己的事”,就又问:“调动的事,有眉目了吗?”

“你刚来怎么啥都知道?”武干事瞪大眼睛问。

“这不是啥秘密呀,地球人都知道。”

“都知道就都知道,反正也八九不离十了。”

我本想再问一下具体到哪,但怕嫌我多事就没问,只是笑着说:“祝贺你马上高就了,你喝酒是为庆贺这事吗?”

“不是。我是因为请假回家过年,主任不批借酒消愁。”

“你也请假呀,你若一走咱报道组不就唱‘空城计了吗?”

“你怎么跟主任一个腔调,你不是人吗?”

我自知失言,吐下舌头,不言语了。

“你把最近写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我很有成就感地把邮出去的新闻底稿递给武干事。

“可没少写呀!”开始时武干事还笑着表扬我,可看了几页后就皱起了眉头:“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呀!”剩下的他没有再看,而是不满意地还给我,说:“我不跟你说了嘛,写新闻起点要高。你写的这些只能登个‘小萝卜子‘小豆腐块,没啥价值。”

“武干事,主任给我三个月的试用期,我得争取完成任务留下呀!”

“你说的也是,但那也不能只写些小东西。我不告诉你多往连队跑跑吗?你跑了吗?”

“怎么没跑!”我一五一十地把白天去几个连队碰一鼻子灰的事,跟他学说了一遍。

“开玩笑,记者是无冕之王。你个小兵咋啦?小兵也是有头有脸的记者呀,他们不把豆包当干粮,是狗眼看人低!”停了一下武干事又说,“主任说我休假有个条件,就是临走时写三篇有质量的新闻。我本想从你写的新闻里面找找线索,但不行,为了休假看来明天我只得亲自出马了,正好带上你。”

这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事,我打心里感谢谢他,于是又给他的水杯里倒满了水。

接着武干事就抓起电话,听他从总机要“神枪手六连”。在总机给他接转时,我见缝插针地说:“武干事你不可直接拨吗?”

武干事不屑地看我一眼:“这叫派头,通过总机要,显示出记者的身份不同凡响。你不知道‘神枪手六连是1964年全军大比武闻名全军的连队,他们牛得很,你不在气势上镇住他,人家根本不把你当回事儿。”

正说着电话来了,武干事慢吞吞地抓起电话,又拿腔拿调地“喂”了一声。对方说什么我不知道,可武干事说什么我听得清清楚楚,只听武干事说:“什么?指导员开会。开会也得接电话,你说我武记者找他,让他给我打回来。”说完,武干事“啪”的一声把电话重重地放下了。

这个阵势是我见所未见的,我在心里嘀咕道:“武干事可真能装呀!”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武干事仍然不紧不慢地抓起电话,又“喂”了一声,接着说:“吴指导员呀?你架子怎么这么大,千呼万唤始出来。我告诉你,我不是谁的新闻都写,我要采访你连是高看你们一眼……嗯,你有这样的认识就对了。这样吧明天上午我带着兵记者陈曦到你连采访,你可要认真准备呀!”

放下电话,武干事显得志得意满的样子对我说:“咱团有这么几个连队你一定要重点跟踪,一个就是‘神枪手六连,另一个是‘钢铁九连,还有一个是‘大功一连,这三个连队是咱团生产新闻的富矿,抓住这三个连队,保准你一年吃得沟满壕平。这样吧:我先回去,明天早饭后你哪也别去,在办公室等我。”

武干事走后,我的心情变得愉快了起来,心想明天跟他采访不但能学到采访技巧,还可以坐车上稿,这样的话我就多一分把握。但我不赞同他的作派,像他那样我一个小兵装不出来,即使勉强装出来了,人家也不会买账,但我也不想像王丰那样眼光太低了。我决定采取折中方案,大气方面学武干事,谦虚方面学王丰。

第二天操课,我就坐在办公室等武干事,可过了一个小时还不见武干事的人影。他会不会变卦呀,或者他直接去了“神枪手六连”?正在我信马由缰地胡思乱想时,“神枪手六连”的吴指导员打来电话,问:“你和武记者怎么还没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但我不能说不知道呀,只得撒谎说:“武干事正在处理另外一件事,一会儿就去。”又过了一会,武干事还没来,我着起急来,武干事会不会食言呢?如果这样,我可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9点钟终于听到了武干事的脚步,我赶紧带着采访本迎了出去,武干事却不慌不忙地说:“着什么急,等我喝点水再去。”

我只得给武干事倒了杯开水,其实我看得出来,武干事并不渴,他是想端足架子。十多分钟后,武干事终于抬起屁股冲我说:“走!”

进了“神枪手六连”连部,就见连部里已坐满了班长、骨干,见我俩进来,纷纷站了起来,吴指导员更是伸出了胜利会师的手。武干事用右手矜持地摇了摇,便旁若无人地坐在主座上。

吴指导员笑着看着武干事说:“武记者来咱连采访,是咱连的荣幸。武记者可是大手笔,他出马肯定会让咱连的事迹更好地宣扬出去。”

武干事说:“昨天我就跟你们的吴指导员说了,想必你们准备得都很充分吧?下面就挨个讲讲线索吧。”

班长、骨干争先恐后地说出了自己掌握的线索,我是边听边记,武干事却无动于衷。大家都讲完,武干事对吴指导员说:“指导员你说说吧。”

吴指导员干笑了几声说:“他们汇报的这些都是我们商量好的,我没有了。”

“你们这样全军都叫得响的先进连队,怎么就提供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线索呀。”武干事边说边重重地看了吴指导员一眼,吴指导员被看得仿佛矮了一截儿。

见武干事不说什么了,吴指导员赶紧表态:“我们站得没有机关高,请武记者指点迷津。”

武干事此时容光焕发,派头十足地说:“去年你连是军区先进连队,不会不想到今年怎么起步吧,肯定搞了防骄破满教育吧?再有,其他连队现在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可以,你们如果这样恐怕不应该了,你们肯定要先训一步吧?还有,你们肯定也在进行训练回头看,对个别训练弱项加钢淬火吧?是不是这样啊!”

经武干事这么一提醒,吴指导员如梦方醒,面带愧色检讨道:“要怎么说武记者站得高?!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做了,怎么就没当回事呢?刚才汇报线索纯粹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呀!”然后又扫了一眼班长、骨干说:“都别愣着了,就按武记者说的三点,都谈谈吧!”

又过了两个小时,大家都发了言,武干事看了一眼所记的内容,露出满意的神色:“嗯,我要的三方面内容都差不多了,那我们回去了,你们就等着过段时间看报纸吧。”

“武记者,上午你采访很辛苦,都到吃午饭时间了,在连队吃了饭再回去吧!”吴指导员说。

“也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顺便我也检查一下先进连队的伙食,如果好的话我还可以找机会跟团首长反映反映。”

连部桌上特意加了鸡蛋炒肉、小鸡炖蘑菇两样菜,我和武干事吃得都很饱。吃罢饭,我俩就回到了办公室。刚坐下,武干事就很有成就感地问我:“怎么样,跟我采访不虚此行吧?”接着他又发挥道:“别看你是个战士,但你的位置与其他战士不一样,绝不能自己把自己看低了。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别人怎么会瞧得起你。”

“武干事,今后你可得多多地扶持我呀!”我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三篇稿先由我拿出初稿,你再斧正。”

“嗯。正合我意。你现在就写吧,明天下午交稿。”说完,武干事走了。

武干事走后,我便拿出稿纸准备写了。可对我来说,驾驭这三个有分量的稿件,真是很难为我了。虽然我没少看书,也剪了不少自认为可以当范文的新闻稿,但要把采访内容变成一行行文字,还真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我跟稿纸对了一个多小时的眼后,终于先憋了三篇新闻稿的题目,然后一点点地堆内容,晚上加班到十二点,总算写成了三篇初稿。

上午,我又反反复复地修改了几遍,觉得再改就力所不能及了,就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只等武干事下午来交卷。下午操课,武干事少有地准时出现在了办公室,我立即将新闻稿递给他,他见我准时完成了任务,还高兴地表扬我说:“没想到你能按时交稿,不错。”但看着看着,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最后忍无可忍地“啪”的一声将新闻稿重重地拍在了桌子,冲我十分不满地说:“你写的这是什么呀?纯粹是糊弄我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赶紧检讨说:“我的水平太低了,要不你再指点指点我,我再重写。”

“哪还有时间了,我还等着用这三篇换主任的假条呢。”武干事说完,就埋头修改了起来。他可真是个快手,仅用了两个多小时,三篇新闻稿就让他修改完了。他把改好的稿子递给我,伸个懒腰说:“一笔一划地赶紧抄好。”

我看着武干事改后的稿子,真是羞愧难当。我写的东西被他改得面目全非,改后的稿子确实有思想高度。但我也有不服的地方,那就是他写得有点玄,有的地方拔得太高了,有的地方是把想法当成了做法。我抄好后,又递给武干事。

武干事从头到尾溜了一遍,没有再改动,就说:“以后你再写新闻稿件,站立点一定要高,要大气。”说完,他到刘主任办公室去了。

通过这天跟武干事采访写稿,我确实感到长进不少,同时,对自己三个月后能留在报道组信心更足了。除了这三篇稿外,我还写了不少小稿,怎么地在三个月里上稿也会超过三篇啊,再者说了,这些只是我近一个月的成果,如果三个月试用期结束,我不定能上多少稿件呢。

又过了一会儿,武干事轻风般地回来了,笑逐颜开地对我说:“这三篇稿件刘主任都通过了,我明天就回去。等我打完电话再告诉你把稿件寄给谁。”

武干事抓起电话,分别给军区报社的军事编辑室主编和政工编辑室主编打了电话。打完电话,告诉我说:“报社正缺这样的稿件呢,咱们给他们这样稿件等于雪中送炭。”

我按着武干事说的把稿件邮出去。回来后武干事已经走了,他在办公桌给我留个纸条说:“我回去了,这三篇稿很快就会发出来,你注意给我留好报纸。”

这时已到了吃晚饭时间,我简单地整理一下东西,就去吃饭了。吃完晚饭,我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电影组,从昨天到现在我实在太累了,就决定给自己放假休息。这是我到报道组后第一次晚上没加班!

按说在军区不少搞报道的人员都休假了,在报社闹稿荒的时候,我应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才对。但我写稿件的速度却明显地慢了下来,经过前一些日子的拼命写稿,大有江郎才尽之感,就想着集中精力好好看看新闻写作书,好使自己的新闻写作上个层次。这些书我看时有些费劲,有些根本理解不了,有些看得囫囵吞枣,但只要认为对自己有用的就记在笔记本上。

一天晚上我看《新闻采访趣谈》入迷时,刘主任推门进来,要不是他轻轻地拍拍我的后背我还不知道呢。我赶紧站起来说:“主任好!”刘主任笑着说:“嗯,这点你可比王丰强,知道用理论武装自己。你们战士搞报道的瘸腿,是脑袋里没有多少理论。”

刘主任接着又问我上了多少篇稿,我说:“已上了六篇了。”他又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看来你的三个月试用期已经结束了,以后就这样好好干吧,你是咱团搞报道的‘希望之星。”

刘主任走后,我兴奋得手舞足蹈,没想到这么快我就结束了试用期,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正式成为了机关的兵,我也走进了“兵记者”的行列了。

我这时在团里也算有了点知名度,也时不时地接到连队热衷于新闻写作战士的电话,他们的线索大多都没啥新闻价值,但我都耐心地听人家说完,我得保护人家的积极性,委婉地告诉对方为什么不是新闻。有两三条有价值的线索,我就量体裁衣地写成了相应的新闻稿,当然我不会吃“独食”的,把提供线索战士的名字也加上了。

周五将近吃晚饭时,我在《解放军报》上又发现了我写的一个小萝卜条,这个线索就是我刚来时王东提供的。我正欣赏时,王东来了,很有成就感地对我说:“哥们怎么样,我给你提供的线索是不是很有价值?”显然,他也看到《解放军报》上的稿子。我很感激地说:“可不咋地,这是我来报道组后在军报上的第一篇稿,真得谢谢你。”

“光动嘴不行,你得来实惠的。”王东听了我的话,显然不满意。

“咋来实惠的,你说吧?”我想他提的条件不会太高,就拍着胸脯说。

“爽快,不愧是机关兵!”王东翻着眼珠说,“其实代价也不大,你给我买三桶‘康师傅吧!”

买三桶“康师傅”没几个钱,对我不在话下,但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单单要“康师傅”,就说:“这个不难,一会儿我就去落实,另外还给你买一公斤苹果。只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连队的伙食不很好吗,你单独开‘小灶干啥?”

“好个屁,你吃机关食堂不知道啊!”王东义愤填膺地说:“团后勤处说是为了丰富春节餐桌,现在副食品供应抽条了,不是白菜炖土豆,就是土豆炖白菜,一进食堂就没胃口。放下饭碗战士不是跑到服务社买‘康师傅,就是翻墙到小卖店下挂面吃。”

闻听这话,我的眼睛一亮:“这绝对是条好新闻。”

王东没反应过来:“什么?我们吃不饱,你却说是好新闻,你安的是什么心呀!”

“你别急,听我解释。你想咱连的伙食这样,其他各连的伙食也好不哪去,这是共性问题。如果写成新闻,准一炮打响。”顿了一下我又说,“上次你给我提供了线索,我没带你的名,这次肯定带你的名字。”

“老乡,你能在报道组站稳脚跟,是我最高兴的事,我虽然看了点新闻书,可根本不会写,你就别署我的名了。你能多发篇稿,我非常高兴,以后我多留心,一有好线索就告诉你。”王东坚定地说。

我看看时间已经到了开饭的时候,就说:“王东,那你回去吧,我要‘微服私访,一定把情况摸个水落石出。”

“哎,你说给我买‘康师傅还没兑现呢?”王东抓住我着急地提醒。

“等我把这篇稿件写完,你什么时候找我都行!”

“你说话可得算数啊!”王东显出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送走王东,我立即挨个连转,果真像王东说的那样。我拦住一个刚从军人服务社出来的战士问:“连队的伙食再不好,将就吃也能吃饱呀,你干嘛非得买‘康师傅?”

那个战士横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菜没油拉水的,怎么就饭吃?不吃‘康师傅,不挨饿吗?”

一个多小时,我觉得耳闻目睹的事实足够写篇新闻稿了,就急匆匆地回到报道组,决定立即写成新闻稿发出去。但在我写成什么体裁的新闻稿时犯了难,这绝对是一个问题新闻,如果写成消息,那不仅会给团领导带来难堪,而且还会威胁到我在报道组的生存问题。但不写又不甘心,想来想去决定写成自己驾轻就熟的“读者来信”。我一口气就写完了五百多字的读者来信,题目是《莫要为过好春节过“紧日子”》,反复看后觉得句句都是事实,就装进信封里准备明天一大早就邮出去。

这时我才想起没吃晚饭,也去了军人服务社买了桶“康师傅”。在吃泡好的方便面时,我觉得稿件在路途上要耽误几天时间,等编辑编好见报还要用些时日,不如直接给报社打电话反映。于是我拨通了军区报社值班电话,编辑记下了我口述的内容,连连称好,并说:“我这就去找社领导汇报,争取明天见报。”

这个喜出望外的结果,乐得我手舞足蹈,明天要是发表了,这是我搞报道以来上得最快的一篇稿件!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是军区报社编辑打来的,他兴奋地告诉我:“领导指示立即编发,并发在一版上。”能这么快地发表出来,对我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在一版发表更让我喜出望外!那一夜我失眠了!

团里读到最新一期报纸得三天以后,我掐着手指心急火燎地数着日子。可就在我自我陶醉的第二天下午,刘主任派通信员叫我去他办公室。我喊声“报告”进了去。刘主任放下手中的活儿,沉着脸说:“听说今天你上了一篇稿子。”

我上稿是好事呀,刘主任脸为什么拉得这么长,我正在揣摸时,刘主任很生气地说:“你知道吗?你这篇稿子可捅了大娄子了!军区政委看后,在上面批了一大段话,指示相关部门派工作组来调查清楚,若情况属实立即纠正。”

“主任,我写的是‘读者来信,他们怎么知道是反映咱团的事儿?”我抱着侥幸心理说道。

“你以为就你聪明啊,你的‘读者来信落款不有咱团的代号吗?一会儿军区、集团军、师里的联合工作组就到了,咱团因为这事肯定在上面‘挂号了。”

我像个木桩子似的木木地立在那儿,心像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刘主任接完电话,沉重地对我说:“调查组马上就来,你先回去吧,老老实实地呆在办公室,不要乱走。”

我蔫头耷拉脑地缓慢地回到了办公室,心情也格外沉重,我埋怨着自己,脑袋是缺根弦咋的?反映问题的稿怎敢这么草率地发呢?但心中的另一个我又反对说:“你为战士鼓与呼,这本身没错,你做得对。”一个我说:“对什么?这叫不识时务!你肯定会因此吃亏的。”另一个我说:“为了战友的利益,吃亏我也心甘情愿!”一个我说:“你不心甘情愿,还能咋地?你就等着吃‘好果子吧!”另一个我说:“我没有写失实报道,大不了还回连队去。”

这时传来一阵喇叭声,先后有4辆小轿车停在了团部门口,团长、政委一一与从车里下来的干部握手,其中还有位大校。我心想: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肯定是联合调查组的人来了!我紧张得直冒虚汗。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勤处的副处长把一个中校、一个上尉领进来报道组。中校对我很和气地说:“你叫陈曦吧?我是军区后勤部军需处的张处长,你写的读者来信引起了军区首长的高度重视,我和王助理来和你核实一下情况。你反映的问题很好,不要害怕,也不要紧张,把所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们就行。”

我于是就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张处长和王助理认真地记着。我说完,张处长看了看所记的内容,又和气地问我:“还有补充的吗?”我说:“就这些,没有了。”张处长说:“那好,谢谢你。”临离开时,张处长又说:“你这样做很好,就应该反映基层官兵的心声。如果你因此挨收拾,你就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给你撑腰。”

晚饭时,我故意晚十多分钟才去机关食堂,可还是在路上碰到了军需股的刘助理。我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他却停下来喊我:“陈曦你过来!”我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陈曦呀,你这个小兵胆子也太大了,我来团已经有五六年了,还没有听过一个小兵能把‘状告到军区的事,你可开了先河呀。节约经费办好春节的伙食有啥不好?别人都没说,就你能显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副团长和后勤处长都得写检查。你这个搞新闻的小兵这下成了军区的‘新闻人物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头如斗那么大,心里别提多么不是滋味了。饭也没去吃,又返回了办公室。

刚坐下,电话铃声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都是些热爱新闻报道的战士打来的,他们都异常兴奋地告诉我说:“你写的读者来信,可给我们出气了,晚上的饭菜又恢复了原样。看来新闻的力量可真不小啊,祝贺你。”我都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他们还祝贺我,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呀!

第二天上午操课,通信员就叫我去了刘主任的办公室,王副团长也在那儿。

“你来报道组这些日子干得不错,是个搞新闻的苗子,可由于工作需要,你一会儿就回连吧。”刘主任说。

这个结果在刘主任没找我之前已在预料之中了,我就说:“谢谢首长的肯定,我做得不好,给首长添麻烦了。”说完,我就往外走。

“你等一下,”王副团长叫住我,说,“你捅了‘娄子别不管呀,还得帮助消除影响。一会儿,我带你到各连炊事班走走,看看中午都吃些啥,你再写篇报道,一定尽快在一版发出来。”

我拿着采访本跟着王副团长到各连的炊事班挨个转了转,中午的战士餐桌确实丰富多彩。看完最后一个炊事班,王副团长问我:“素材都够吧。”

我点点头。

“那现在就写成新闻稿,写好给我看看再发走。”

回到报道组我很快就写出了七百字的消息《知错就改,战士餐桌菜样多质量高》。王副团长认真地看过后,刚想递给我又说:“这篇稿子就留我这吧,你就别管了,按刘主任说的立即回连吧。”

中午将近吃完午饭时,我回到了连队,正向饭堂走去时碰见了指导员。指导员冲我招招手,我跑了过去。“让你回来就回来吧,不要有思想包袱。回来后,你安心连里的工作,以后不要再写什么新闻报道了——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我保证不写了!”我说的是心里话。

晚饭后,王东来找我:“都怨我这张乌鸦嘴,给你提供什么线索不好,怎么单给你提供暴露问题的线索呢!因此让你吃了瓜落,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我无所谓地看着他:“这有什么,我都不放在心上,你还当回事了。这可能是坏事变成了好事,正好我就此洗手不干了,多读读文学方面的书,写点文学作品!”

“你真是个面瓜,伙食不好是不是事实?是事实,就该表扬敢于反映情况的人,把你整下来,就是打击报复,这口气你能咽下,我却咽不下。”

怕王东给我惹是生非,就赶紧说:“可能我不适合搞报道,再说我也不想再搞报道了,如果哪天我再捅比这个还大的‘娄子,更不划算了。”

“啥?你不适合搞报道,你去报道组才多久呀,稿子‘哗哗地上,就是咱团那几个老手,也没上几篇呀。这口气不出,我受不了!”

我真怕王东在这事上钻了牛角尖,再生出啥事端来,就沉着脸十分严肃地说:“你不要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要给我帮倒忙,我就不认你这个老乡了。”

见我把话说到这份上,王东才不再言语了。

我回连队的第三天,王副团长让我写的《知错就改,战士餐桌菜样多》在军区报纸的一版上发了出来。我看看就放在了一边。

自从我下决心不搞新闻报道后,真的金盆洗手了,有空就看文学名著,手痒痒时就信手涂鸦。我又写了三篇散文,其中我对《故乡,我是你一片飘不走的云》自我感觉良好,在连里征集春节联欢晚会表演节目时,我在班长的撺掇下,把它报了上去。

连里开春节晚会,我是第七个上场的,伴着舒缓的音乐,我饱含对故乡的无限感情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故乡,你虽依然还是那样的贫瘠,但我深深地爱着你,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是你一片飘不走的云。我在放哨时想到你时,我仿佛看见母亲鬓角那缕白发在晨风里飘动,看见家乡的小河在潺潺流淌,看见晚归的牧童悠闲地骑在牛背吹着牧笛,看见炊烟在村庄上空徐徐地飘散。故乡,我是你的一粒种籽,不管我飘向哪里,我都带着你的嘱托,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

朗诵完,我发现不少新兵悄悄地抹起了眼泪,好一会儿“哗”地爆发出了一阵长时间的掌声。

晚会结束后,王东立即拽住我说:“陈曦你太有才了,如果咱团有文学组,你肯定是不二人选。”

晚上就餐时,每个餐桌上摆满了菜,还允许喝点酒,我沾酒就醉,就悄悄地把酒给了邻座的王东。

看央视一台的春节晚会时,我看了几眼就回到班里,拿起《苦菜花》有滋有味地读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王东兴冲冲地来了,十分有成就感地说:“晚饭后,我借着酒劲给你出了口恶气。”

“你小子怎么给我出的恶气?我也没有什么恶气要你出呀?”

可不管我怎么追问,王东就是不接我的话茬儿,而是忙顾左右而言他说:“过了初二,刘涛该回来了。他准会给咱们带不少好吃的。”

“可不是,刘涛该到假了。这小子真能,刚当兵才一年多就在家过了年。”

“羡慕吧?谁像你榆木脑袋一个。现在的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

初二那天晚上,我和王东跟连里请了假,到火车站接刘涛。火车晚点,在车站多等了一个多小时。刘涛穿着很时髦的西服,脚下蹬着皮鞋。要不是他喊我俩,我俩几乎认不出来他了。我和王东接过他带回来的大包小裹,向连队走去。

多日没见,我们显得特别亲热,刘涛边走边说:“你们念叨我没有?”

“我们是天天想,夜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天。”王东回答说。

“陈曦这样说,我信;说你想我,我不信。你是盼着早一天吃到我带回的东西吧?”

“对呀,你给我俩带什么好吃的啦?”王东不否认地说。

“你没看见这些包裹吗?除了给连长、指导员带的土特产和给其他战友带点花生、大枣外,都归你俩。”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就问刘涛说:“咱家哪有什么‘土特产呀?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刘涛十分轻视地看了我一眼:“咱家那穷山恶水的,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听说别的老兵探家给连长、指导员带的家乡‘土特产,也不是他们家乡的。连长爱喝酒,我给他买了两瓶好酒;指导员爱抽烟,我给他买了两条好烟。”

“你这不是搞不正之风吗?得花多少钱呀!”我说。

“这叫联络感情,花多少都得花。处理人情世故,你差得远了,跟我学吧!”

到连队后,刘涛把带的东西分给战友一些,就带着“土特产”到连部销假了。

过了十多分钟,刘涛容光焕发地回来了,我问:“连长、指导员收了你带的‘土特产?”

刘涛满不在乎地说:“他们高姿态当然推托了,但我说这是父母的一点心意,他们也就笑纳了。”

王东拍了刘涛一下说:“你给我开了个‘好头,恐怕我下次也得照此办理了。”

刘涛立即反驳说:“人各有志,我可没让你学我。”

我和王东边吃着东西边问起了家里的情况。

“我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分别去了你们两个人的家。”他看着王东说,“你家去年年景不错,你父亲倒腾小买卖一年没少挣。不但这样,你家地里种的都是花生和芝麻等经济作物,卖了不少钱。”

王东听了脸上放着光彩:“嗯,我老爸可能了,要不咋叫他‘大能人呢!”一会儿他问刘涛说:“你别光说我家的事呀,陈曦家的情况咋样?”

刘涛瞅瞅我斟词酌句地说:“你家还是涛声依旧,不过你父母让我告诉你‘家里一切都挺好的,在部队要好好干。”

“刘涛你还不知道呢,在你走后陈曦去了报道组,不到一个月竟然发了不少篇稿件。”王东眉飞色舞地说。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你咋不早说。陈曦去了报道组,那活动范围可就大了,咱们也可以沾些光,办点啥事也利索。”

“可是我又回来了。”我有些失落地说。

“真的吗?到底是咋回事?”

没等我说话,王东就抢先把事情的经过跟刘涛说了一遍。刘涛眨巴眨巴眼睛,说:“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别上火,我想你还会‘出山的。”

“是金子早晚会发光不假,但早发光比晚发光强。我想他快‘官复原职了。”

大年夜时,王东说的模棱两可的话我还没揣摸透,这次他又说了没头没尾的话,我就追问他说:“我不喜欢听顾头不顾腚的话,有屁就快放,别折磨人。”

可王东就是不接我的话茬,反倒埋怨我说:“着什么急?到时候你自然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

初三上午,王东如期回家了。

我送王东时说:“你俩可倒好,轮流回家。”

刘涛闻听来了精神:“你想回家不,找我‘智多星想辙。”

我极力地摇摇头。

初五晚上,连队开了军人大会,连长、指导员分别讲了话,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就是“团里强调从明天起一切走向正规”。

我听了,“收假就收心,一切步正规”的新闻题目从我脑海里飘过,但紧接着我狠狠地把这个念头掐死了。

初六上午,伴着嘹亮的操课号声,我连准时在演兵场规定的区域里进行队列训练。

刚练不到半个小时,连部通信员就急匆匆地跑了来,不知跟指导员说了什么,只听指导员喊我:“陈曦,刘主任让你马上去找他。”

“他找我会有什么事?”我一下子愣了。

“快去呀!”指导员催我说。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去了机关楼。

群联干事也在刘主任的办公室,我进去时他的两眼就跟舞台聚光灯似的一直盯着我,我被看得有些发毛。

我站在刘主任办公桌前,等候着刘主任开腔。刘主任正冷漠地看着我,嘴却闭得紧紧的,我越发地不知所措了。但我很快镇定了下来,心想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你们干嘛像审犯人似的对待我!想到这,我说:“主任,您找我?”

刘主任还是没开腔,倒是群联干事提高嗓门说:“陈曦你的胆子可不小啊,写新闻,军区政委批示了,写信,师政委也批示了。”

“写信?写什么信?我没有写信呀!”我被群联干事说糊涂了。

群联干事扬着手中的一个信封说:“信都在这呢,你还想赖账?”

群联干事看来掌握了“证据”,但我真的没给师政委写什么信呀,这会是谁干的呢?我的大脑飞速地旋转起来,突然想起王东几次欲言又止地说“一定给我出气”的事,断定应该是他干的。尽管他在信里写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想肯定是为我打抱不平了。如果知道他给师政委写信反映情况,我会坚决制止的。自从被撵回连队,我本无意再搞新闻报道了,受点委屈我根本没当回事。但我不能出卖朋友,王东主观愿望是为我好,我再不认账,如果查出来也许会给王东造成什么麻烦,那样我就太不是人了。想到这,我好汉做事好汉当地挺挺胸,也直视着群联干事说:“是我写的!”

“陈曦,你还有勇气承认做的事。”这时刘主任终于开口说话了,表情也缓和了些,“让你下连,不是惩罚你,而是想等过阵子再把你调回来,谁想到你会这样着急。着急就找我说,也用不着越过团领导这层给师领导写信呀!这样吧,从现在起你仍然回报道组。”

虽然我不知道师政委在信上都批了些啥,有一点是肯定的,师政委一定在批示上有让我回报道组继续搞报道的话。但我觉得搞新闻报道水很深,又不是我的强项,换句话说,我也无意在这上面有什么发展,于是我说:“谢谢主任关心,我还想在连队,不想回报道组了。”

闻听我这话,他俩都愣住了,群联干事瞪着眼睛说:“你不想搞报道给师政委写信干啥?你还端起了架子,等着团里开军人大会给你平反昭雪,再拿八抬大轿把你抬回来咋的?”

“不管你愿不愿都得服从组织的决定,你现在回连收拾收拾东西,下午就来报道组吧。”刘主任仿佛猜出些什么,而且也不想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于是说了上面的话。

我不情愿地说道:“是。”然后就往外走。

这时刘主任又说:“你等一下,以后你凡是写的新闻稿,都要经过群联干事审定后再发。”

见我点头,刘主任还是不放心地又叮嘱我一句:“一定别忘了。”

我直接回到连里,一会儿就收拾完了物品。这时连队也带了回来,刘涛问我:“刘主任找你啥事?”

我就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刘涛一蹦多高地说:“总算老天有眼,让你‘官复原职了。别见异思迁了,好好干吧!”我像吃了苦瓜似的咧咧嘴啥也没说。

下午操课时,我准时到了报道组,这时的心情绝没有第一次来时那样激动,更没有“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那种豪迈。尽管我不情愿继续搞新闻报道了,但在其位得谋其政啊,我先翻看了一遍近期的报纸,又与编辑打了电话,了解了宣传导向,晚饭后又到了两个连队采访,捕获了些有价值的素材。

第二天上午我足不出户地写了三篇新闻稿,反复看了两遍觉得可以了,就打算邮出去。正当我往信封装稿件时,突然想起了刘主任说的话,赶紧拿着稿件找群联干事“把关”。

群联干事正在看报纸,见到我仿佛没有见似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有事呀?”我把稿件递给他,他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刚来就写了三篇新闻稿,好快呀!”然而他却没有看稿件,而是把稿件放进了抽屉里,说:“等我看完了,再找你。”我还想说什么时,他却抓起电话与战友海阔天空地神侃起来。我站了一会儿只得轻轻地退了出去。

我一直都打不起精神来,始终都呆在了办公室里,报纸看不进去,稿子根本不想写。写了不让发,还写它干啥呀!下午时,我的气彻底消了,劝自己道:“你可真缺心眼,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多不划算,既然写新闻发不出去,就别写呗。你不是喜欢文学吗?何不利用时间读点书,或写点什么?”

我大大方方地拿出了《铁木前传》,在光天化日下入迷地读了起来。

下午3点多,报道组最后一个探家的武干事却第一个回来了。看来休假这段时间,他过得挺开心,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武干事这么快就回来了呀!”我放下书,笑着说。

“快什么呀,这都超了两天假,不是群联干事发电报催,我还想待几天。”武干事神采飞扬地说,“回家期间,我不但过得很潇洒,还跑了跑调动的事。”

听他的口气,我断定他的调动之事有眉头了,就问:“你要调到哪里去呀?”

武干事没有接我的话茬,反而问我道:“我休假后,你没少上稿吧?”

我叹了口气,就把被撵回连队又被叫回来及群联干事故意刁难我的事儿,都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武干事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团里也太不像话了,自己做得本来不对,却打击报复,这事搁我身上,肯定跟他们没完。”

我知道武干事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就赶紧说:“武干事算了吧,我都无所谓,你动那么大的肝火干啥?我这不‘前度刘郎今又来了吗?”

武干事喘了一会儿粗气后,又恢复了平静,笑着说:“好个‘前度刘郎今又来,你就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用事实证明自己。”

我苦笑了一下,说:“即使我想铆劲大干一场,也身不由己呀!”

“为什么?”武干事眨眨眼恍然大悟地说,“群联干事真不是个东西,他没啥水平,仗着他的一个老乡在干部科就狐假虎威,这样的人最狗眼看人低!”

“你超了一天假有理了,还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刘主任边说边走了进来。我吓了一跳。

“主任,超假是我不对,我将做深刻的检查。”武干事站起来说道,“但有个事你得给评评理,陈曦写了那么多的稿件,有的还能发在重要位置上,可群联干事就压着不让发,你说他做得对吗?”

刘主任转过脸问我:“有这么回事吗?”

“怎么没有?陈曦你把写的底稿都拿出来给刘主任看看。群联干事太不像话了,他人品有问题。”

我把一叠底稿都递给了刘主任,刘主任挨篇看后,也很生气,对我说:“你去,把群联干事给我叫来!”

有了尚方宝剑,我立即去找群联干事大声地对他说:“主任在报道组,让你这就去!”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群联干事跟我脚跟脚地来到了报道组。没等他开口,刘主任就问:“陈曦写的稿件,你为什么压着迟迟不让发?”

“你知道吗?搞新闻拼的是速度,”没等群联干事开口,武干事接过话头,也很不满地说,“陈曦写的稿篇篇都是时效性很强的新闻,写得质量也都非常高,几乎篇篇都能发,你这样做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不但打击了陈曦的写稿积极性,更严重的是影响到了咱团年底夺‘丰收杯这件大事,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武干事说得群联干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刘主任为什么这时到报道组来?原来,师刚刚下发了前两个月的报道通报,我团又垫底了,他是拿着通报找我们算账来的。

可刘主任不但没有批评我,听了我们反映的情况后,倒把群联干事狠狠地搂了一顿,最后说:“以后,陈曦再让你审稿,不管多忙都要立即审完。”

群联干事刚要走,武干事又说:“主任,这样做恐怕还不行,如果群联干事开会休假、出差生病怎么办?”

“这倒也是个问题?”刘主任说。

“主任,这段时间我没啥大事,我也没有休假的打算。审稿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前段时间没有做好,现在肯定努力做好。”群联干事慌忙表示。

刘主任见群联干事非常诚恳,也就笑了:“这样也好。陈曦毕竟刚起步,有时可能急于上稿,兴许有漏洞,你就再坚持审一段时间。武干事你超假的事先记着,如果你不上稿或上的稿分量太轻,咱们再新账、旧账一起算。”刘主任说完就走了。

“群联干事,陈曦没有稿给你审,你咋还不走啊?”武干事好像找不到他应该在这的理由似的说。

“武干事,要不是我催你回来,你不定啥时回来呢?你不但不感谢我,反而在主任面前添油加醋地说我坏话,你可真行呀!”

武干事闻听严肃了起来:“你不要把我想的跟你一样没素质,我是家里有事耽搁了两天,你不发电报我也不打算在家呆了,你这是多此一举,还浪费了发电报的钱。我问你,你为什么为难一个战士?”

“武干事你我还不知道,我不发电报你也回来!你不可理喻,你强词夺理。”说完,群联干事一摔门走了。

“哈哈……”武干事开怀大笑起来,“痛快,真痛快!”过了一会儿又流露出了后悔的神色说:“如果我不休假,他们休想把你撵回连队去。”

我却没有受他的情绪感染,反倒说:“我担心群联干事还会为难我的。”

武干事不屑地撇撇嘴:“你多虑了,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有我在什么也不用你担心,就甩开膀子写稿子吧。”

从3月5日开始,团里正式拉开了训练的帷幕。我白天泡到训练场采访,晚上到各连转,一连几天下来,采访本记了有二十几页素材。

那天晚上,我正看采访笔记,武干事进来了:“这几天采访,你有什么收获?”

“武干事你来得正好,帮助出出点子。通过这几天的采访,我感到咱团的训练有不少新亮点。一是训练没有 局外人,不管是连队,还是机关干部,一律都参加训练,作训股随时抽查参训人数、特别是干部的参训人数;二是作训股天天指名道姓地讲评,讲得‘南郭先生脸红心跳;三是充分放权,机关和各连都可以有针对性地训练,不搞‘齐步走。”

武干事听着听着脸上放出光来,我知道我说的“亮点”说到了“点子”上,引起了他的共鸣,见我不说话了,他问:“还有吗?”

我摇着头说:“没有了。”

武干事十分欣赏地看着我:“你是个有心的人,你刚来时我说的话没当耳旁风。搞新闻报道的就要围绕中心工作写稿,这样写出来的稿件才有分量。别写那些边边角角的东西,那样的稿子上得再多,也不能说明什么。你打算怎么写这个新闻?”

我说:“想写一篇厚实点的消息。”

“就一篇消息?这么好的素材让你用白瞎了。依我看,你写一篇消息,外加三篇通讯。”

“这样好是好,我怕我自己难以完成。武干事这样吧,我给你打下手,咱俩合作。”武干事回来后一直没有写稿,我也想借机帮他。

武干事连连摇头:“这新闻是你发现的,让我‘坐车那哪行?这样吧,你写第一稿,我修改。”

我用了一个晚上加上第二天的上午,把稿子全部写出来了,抄好后放在武干事的办公桌上。吃午饭时,我怕武干事忘了这事,就特意跟他说:“都写好了,下午你帮助我改吧。”

下午操课时,一向散漫的武干事却准时来到了办公室,对我说:“我现在就改,你再下去看看‘小兵种训练都采取了哪些好办法。”

我拿着采访本立即去了团队的兵种单位。我们团是装甲步兵团,像通信、炮兵是团里的“独生子”,也被称为“小兵种”。上次采访时,我没有太注意他们的训练情况,现在我按照武干事的要求,决定重点采访他们。到通信连的训练场地时我愣了,这个连队也没有这么些人呀,怎么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我问通信连连长得知,全团通信人员都统一到通信连训练,这样不仅便于管理,更重要的是使训练资源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我又去了炮兵连,情况大同小异。两个多小时,我觉得采访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了。此时武干事正聚精会神地改最后一篇,见我进了屋抬头问我:“怎么样,有收获吗?”

“收获很多,完全可以单独成为一篇稿子。”

“那你现在就写,写完我再改。”

晚饭后,我又写了半个小时,终于写完了“小兵种”吃上“大锅饭”的稿子,武干事把改好的四篇交给我说:“咱俩换工,我改你写的最后一篇,你抄我改好的。”

我接过武干事改好的稿子一看脸红了,每篇他都做了大手术,有两篇改得面目全非,并且他把自己的名字给划掉了。我说:“武干事,这些稿子本来就是咱俩合作的,你为什么不署名?”

武干事笑了:“开始时我不说了嘛,我不‘坐车!这是你的‘独家新闻,本来‘著作权就是你的,帮助你是我的责任,你独立上稿对提高你的知名度有好处。”

“那你就不怕刘主任因为你没上稿批评你吗?”

“不怕,我越不上稿,他会越烦我,最好在他眼中我连‘鸡肋都不是才好呢,那样我调走,他就不会撺掇团政委拦我了。”

我拿着稿件迫切地对武干事说:“那我现在就邮出去吧!”

武干事摇头说:“这稿得让团长和参谋长看看,况且你忘了你头上还有‘金箍呢!”

“那我这就去找群联干事。”说完,我拿着稿件就想走。

“咱俩分头行动,你把抄好的稿件给我,我去找团首长,你拿着底稿找群联干事。”

“这么乱,群联干事肯定会说我的,我还是重抄一遍吧。”

“给他看底稿,都是抬举他。再抄一遍?美的他。”

我俩脚跟脚地走了出去。我进了群联干事的办公室,说:“群联干事我写了几篇稿,你把把关。”

群联干事接过稿就火了:“你把写得乱七八糟的底稿拿给我,你是瞧不起我咋的?回去抄好了再拿来。”说完瞪了我一眼后,就不再说话了。

我悻悻地回到了办公室,拿出了稿纸抄了起来。不久武干事哼着《喜洋洋》的调子进来了,一见我抄稿子,立即制止说:“别浪费时间了,你看团长还批了一段话呢。”我从武干事手中接过一张纸,只见团长在上面写了足足有大半页纸,主要意思是说,这些新闻反映得及时,抓得好,报道组能够围绕中心工作写稿值得表扬。

武干事说:“我还在团首长面前好好地表扬了你一顿,团长还在台历上记下了你的名字。”

我看完也喜上眉梢儿,说:“咱们有了‘尚方宝剑,现在就邮吧?”

武干事乐了:“瞧你急的。这回不用邮了,团长让我明天去报社送稿。”

武干事一大早就坐火车去了军区报社。他快上车时,我兴奋地说:“带着这几篇有分量的稿件,一定旗开得胜!”

武干事也胸有成竹地讲:“那是当然,稿件不但要发出来,而且要争取发个好位置。我也不单去送稿,还得跑跑自己的事,此行算是公私兼顾吧。”

“那就祝你双喜临门。”列车开走很远了,我才扭过头回去。此时已是三月中旬了,风很温柔地吹在脸上,就像母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心里怪舒服的。两只燕子轻巧地飞着,“啾啾”的叫声是那么地悦耳。附近田野里已有人往地里送粪了,老农吆喝牲口的声音是那样的好听,他是愉快地“种”着希望,秋天成熟的庄稼就是他种下的希望变成的果实。我想,我也是个“农民”,只不过我种的地是稿纸,我收获的果实是见报的稿件。

又过了几天,武干事送去的消息稿最先发在军区报纸的头版头条位置上。在消息的最后空白处,还用黑体字提示道:本报将连续推出某团抓训练的系列报道,敬请关注。

晚上我正在写稿,团长派公务员找我去。团长见了我眯着眼笑了笑:“你写得非常好,咱团还从来没有上分量这么重的训练新闻呢,好好干吧。”还说:“以后凡是开议军会和训练分析会,你都要来听听。”我心花怒放地听着,似乎觉得肩头的担子重了。团长说完,我挺了挺胸:“团长,您放心吧,我虽是一个小兵,但争取干点大事。”团长也笑了:“不是争取,而是一定!”

武干事终于在7月份调走了。临走的前天晚上,我买几样小菜和两个罐装啤酒去了他的宿舍。

“想跟我唠唠。”武干事笑着迎我进去。

“想感谢感谢你。”我说的是心里话,尽管不少人都看不惯武干事的做派,但我挺佩服他的水平和他的仗义劲。

“我还真饿了。”武干事用开水泡了桶方便面,就着火腿肠吃了。我打开啤酒,碰了一下他手中的啤酒,说:“武干事,我没少得到你的指点和帮助,谢谢你。”

武干事喝了一口啤酒,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我:“咱们都是战友,你客气个啥呀。搞报道的就需要你身上那股‘痴劲。你勤奋认干,将来肯定会干得更好的。王丰年底也该退伍了,张干事年底铁定要转业了,我又走了,报道组不就是你的天下了吗?但你还要不断地开阔视野,多写些有思想性的新闻,如果干出大成绩来,说不定你还会调到师里、军里搞报道呢。”

“武干事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能把团里的新闻报道干明白就已经不错了。”

“你这么想可不行,眼光不能太低。”

“武干事,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但我也想给你提个醒,行吗?”我想武干事把咱当成了兄弟,我也不能不跟他推心置腹啊。

“都是兄弟,但说无妨。”

“武干事,如果你能把作风松散的毛病改了,肯定更受欢迎。”

武干事很是认真地听着,过一会儿便“哈哈”笑了起来,由衷地说:“嗯,你说得对,为我自己能在部队发展,是该好好地改掉这个毛病了。”

一天晚上我邮完一篇稿件,回来时见一营的两个连队门前灯火通明,就好奇地走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每天都要利用就寝后一个小时搞体能训练,一连长还特意跟我说:“你看我们业余时间练兵多红火呀,你可要好好地在报纸上帮着‘吹吹。”

我找一营长问了问情况,一营长说:“有些战士体能差些,他们就自发地开展业余练兵。一个小时时间不长,洗漱完了也不影响休息。”

他们说的和我看到情况,没有让我兴奋起来,反倒引起了我的深思,他们没有按规定来,这样做就是盲目训练。这事要放在我搞报道之初,我准会写成读者来信的,但现在我成熟了。我决定不忙着写,再摸摸情况看,于是在第二天的晚饭后,我走进了三连的班里,问一个坐在床铺上的战士:“你们天天晚上训体能,感觉怎么样?”那个战士见屋里没有别人,十分不满地对我说:“疲劳加无奈。”见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他又说:“你想啊,白天的训练强度本来就挺大,晚上还要站哨,怎么能保证我们休息好。只是看别的连起了头,营里也不反对,我连也只能随大流。”

回来后,我在办公室枯坐了一会儿,虽觉得这个事有点价值,但不知怎么写好。明明不吐不快,却不知怎么个吐法,憋得我相当难受。又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武干事的做法,找团长去。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面就不难嘛。

我去团长的办公室时,团长正在看军事理论书籍,见我来了就合上书:“小陈,有事吗?”我便把一营夜训的事前前后后地如实跟团长汇报了。起初,团长也没当回事:“不就练一个小时嘛,时间也不长,就让他们练去吧。”我闻听急了:“团长,那可不是,我打听说二营也想照着一营的做法做呢,这样可能成蔓延之势。”我还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跟团长汇报了。

团长沉吟了一会儿,说:“嗯,看来不制止还不行呢。”

见团长表了态,我说:“军区一再强调按纲施训、正规施训,一切按条令来,咱们发现问题及时制止,肯定能发个好新闻。”

团长听了这话更是高兴:“一会儿你通知参谋长和作训股长,9点多跟我到一营转转。”

9点20分,团长带着我们去了一营,官兵们见团长来了训得更起劲了。不一会儿,一营长跑着过来了:“团长您来了。”团长说:“听说你们业余时间练得热火朝天,我也过来看看热闹。官兵们训得劲头很高呀!不过呢,上面一直强调正规施训,咱营可不能不听招呼呀。现在正训练战术,加上是伏天官兵体力消耗很大,我们要让战士们休息好。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嘛。”

一营长听出了团长的话外音,立即把各连连长叫到一起说:“一会儿让战士们回去睡觉吧,从现在起这样的业余练兵不搞了。”

见战士们纷纷回到连里,团长又对作训股长说:“你留下,一会儿跟一营干部商量商量,在正规施训的前提下采取什么办法能让一些体能差的战士补上短板。”

回到报道组我立即写就目击新闻《夜间盲训,团长叫停》。不久这篇稿件就在军区报纸二版头条的位置上发表了出来。

经过大半年时间的打拼,我在全团战士心目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他们都愿跟我说心里话,经过提炼有些又成了我的报道素材,我虽然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竟也带了几个“徒弟”。

离年底还有一个月时间,我团上的稿件,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在全师都独占鳌头,就是现在一篇不发,我团夺“丰收杯”也稳操胜券了,但我没有沾沾自喜,仍然像蜜蜂那样乐此不疲地采着新闻的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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