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转的内心独白
2016-11-30史建业
史建业
一
请问你说什么?让我重新选择一次?人生没有回头路,这可能吗?
其实你不问我,我也考虑过多次。假如有来生,让我重新选择一次,那肯定是自主择业,或者干脆混满三十年军龄,退休之后无官一身轻地加入到英雄山下泉城广场大明湖畔那一堆又一堆悠闲自得或打“够级”或砌“长城”的老头、老太太队伍中去,放任自流无话不说,也无话不敢说。
我这人说话,一直都是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当然了,你家要是有根子、有门子,那就另当别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你问我后悔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了——你可能猜得出,这不是我的心里话。后悔是真的,但只能深埋在心里,绝对不能挂在嘴上,或者写在脸上。因为,我到药检所上班之后,在图书资料室查遍了全世界几乎所有的药典,美国的、欧洲的,包括中国历年的,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的药名,里面都缺少一种叫“后悔”的药。
早知如此……
好啦,废话少说,咱们书归正传。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杨树林。
我的普通话太普通了,你就凑合着听吧。
一眨眼的工夫,转业到地方工作已是第十个年头,一切仿佛就在昨天。用你们作家的话说,真是时光如梭、岁月如歌啊。
其实老转的岁月,并不如歌。
二
窗外黑乎乎的,一点光亮也没有。我睁眼看看顶棚,顶棚也是黑乎乎的,弄不清几点了。
比我早醒的,是楼下那家养着的狗。两只,一只大的,大头大眼大耳朵;一只小的,小鼻子小眼小嘴巴。不像母子俩,其实是。虽然毛色不一样,但烦人是一样的。
每天早晨五点多钟,两只狗日的狗就开始闹着主人起来出去遛弯儿。“呜——呜——”地叫着,烦得我要命。想找它们的主子当面说道说道,好好管管这两个通人性的牲畜。起了几次意,最终还是算了。
楼下的女人长了一张瓦刀脸,那对颧骨比鼻子低不了多少——据老家人讲,女人颧骨高,杀人不用刀。厉害着呐。不好惹的主儿,还是少惹她吧。每一次我都是自己对自己这么说。最主要的,当然还是要看老战友的情面,毕竟我和楼下的男人在一个机关待过,虽说关系很一般。
我在心里小声骂了一句,说不清是骂楼下的人,还是骂楼下的狗。不过你说真是怪诞了,我这一骂,心里倒觉得舒服了好多。
看看手机,还不到五点半呢。我想再继续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大头昨天找我谈话的事。
我说的大头,同事哥们间私底下对他的称呼,是我们现任的一把手。
我们这位大头,他的头长得还真是大。头大,脑袋就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脸面微黑,油光发亮,像一个四季鲜嫩的青皮大西瓜。里面的点子,跟西瓜籽一样多。
昨天上午一大早,大头把我叫到办公室,先是随便拉了几句有关上实验室管理系统的事情,然后才提出准备让我当办公室主任的想法。他的理由是,人无完人,各有长短,谈到怎样用人时,反复说了好几遍:贵在用人之长嘛。
大约一个月之前,也是一大早,大头找到我,没事似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只交待了三个字:你办了。
当时我还纳了好一阵子的闷。这样的事情,属于综合办公室副主任于玲玲的职责啊。
平时信息中心的工作不忙,但我很少到大头办公室。大头当面指出这个问题,说我是他的稀客。我的回话是,没有啥工作汇报,来了也没话说。
前后一联系,我茅塞顿开,原来报销发票是一道考题哩,也可以说是正式谈话进入主题的前奏吧。
说句实在话,自从我来到药检所,和综合办公室胡主任的关系一直不错,称得上哥们。用济南人的话说,叫“老八”。听了大头的想法,我疑惑地问道:那胡主任……咋办?
大头没说胡主任咋办,轻轻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说他还有事要去省局,让我抓紧做好竞选准备。
三
当初转业的时候,我的主攻目标是省委宣传部,觉得专业对口嘛。
后来细细想想,我和绝大多数老转一样,最初的期望值太高,都高上天去了,尤其是军区机关那帮子大参谋、大干事、大助理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牛烘烘的。其实最初的想法很不切合实际,非常的不切实际。尤其是对山东来说,每年安置转业干部几乎占全军十分之一,地方党委、政府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在我等待安置的日子里,每次路上碰到战友,寒暄之后他们总是十分关心地问我:有方向了吗?
没有方向,我只能开玩笑说,据美联社透露,联合国还缺个副秘书长呢?
后来我找的“关系”告诉我,进宣传部的希望不大,让我求其次吧。“关系”可能觉得我在他身上下过本钱,便拐弯抹角给我介绍认识了药检所的一个人。至于为什么把这个人介绍给我,开始“关系”没说。事成之后他才告诉我,说这个人后台很硬。于是答应先不管怎么样,见见面再说,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最终没去了联合国,去了药检所。
药检所虽属事业单位,但已经不错了。相对于最初的期望值,我虽然不是很满足,但不能不知足。报到前的某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偷偷来看过,想提前探探路线。我悄悄站在300米以外的高架桥下,做贼似的偷窥这座只有五层高的实验楼,发现每层楼里的人都像医院里大夫护士一样穿着隔离衣。我没敢走近实验大楼,心里不知啥滋味,孤独无助地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此前我压根儿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药检所这么个单位。由此我也才明白,当了二十年兵都当傻了,除了知道部队这个小圈圈里的东西,地方上的事情了解得太少了。以前在部队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工作成绩领导和战友们有目共睹,内部材料、对外报道全靠我一个人给政治部撑门面,号称机关大笔杆子。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吧,我有点沾沾自喜,有点高高在上,有点目中无人。到地方上班后,我经常进行军地比较,感慨颇多也颇深。部队天天喊解放思想,日日叫紧跟时代步伐,可是连手机这样先进的通信工具都不让用,你叫他们怎么解放思想?你叫他们怎么紧跟时代步伐?
记得第一次发电子邮件,还是胡主任手把手教我的。一个堂堂的部队团级干部,连个Email都不会发,真是开国际玩笑啊。当时我都为自己汗颜,大有无地自容的感觉,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算了。
再比如说外语,我发现药检所的职工水平都很高。你问我什么水平?说出来真叫你笑话,二十六个字母个个都认识,但随便组合起来我就干瞪眼。
到了地方才觉得,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需要补的东西太多了,每次看到一个差距,我的个子立马觉得矮下三公分。真想对部队领导和我的老战友们大声说几句:
不要老是想点子召开现场会了。
不要总是把工作精力放在搞样板、抓典型上了。
不要一味讲究“工作围着领导转,首长高兴我高兴”了。
不要口号喊得山响落地却无声无息了。
……
站在地方回头看,部队需要“不要”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早就到了该反思的时候了,而且必须从上头反思。
许多个事实让我深刻反思:天天埋怨军地反差太大,我们是不是该换个角度看待了?
当然,有段时间部队官兵的待遇的确很差。我一到地方就发现,药检所的男女老少个个花钱如流水,很多职工都开着私家车上下班。当了这么多年兵,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来成为有车族。更忘不了第一次参加所里组织的职工旅游,看到同事们这个带着数码照相机,那个带着数码摄像机,我就没好意思把自己带的胶卷相机拿出来。有同事偶尔邀我一起合影,我说自己没有这个爱好。
其实不是没有这个爱好,我觉得和这些新同事相比,腰包瘦得撑不住面子,觉得脸都没地方放。面对着风光秀丽的大好河山,我的心情没有一点愉悦感,反而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骂着,我操你个二大爷杨树林,看你这兵当的。哥们你也知道,部队当时的待遇的确太低了,正团级干部才两千出头,而地方同级别的人工资已经超过三千,而且还有奖金,还有加班费,还有看不见的灰色收入,加起来差不多是部队的两倍,甚至更多。我到地方一上班,每月就比原来多拿一千多,当时我心里特别高兴,觉得当初的选择真他娘的对了——不是对了,是太对了。后来部队的工资连续长了几次,几乎反过来又是我的两倍了,我又有点后悔当初的选择,觉得当初的选择真他娘的错了——不是错了,是太错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谁的屁股上长眼睛呢?都怪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觉得地方人员收入高,突然不想干了。如今回头看,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患了近视眼。不过话又说回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果都赖着不转业,用老百姓的话讲叫占着茅坑不屙屎,部队不就成了一潭不流动的死水吗?从某种意义上讲,无论退还是留,都是为部队做贡献。甚至有时候,退,是最大的贡献——为军营补充新鲜血液,让部队始终充满活力。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脱下军装走出军营,就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后悔也没用了。
四
报到的时候,我没想到所长是位大美女。
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女上司,我觉得很不习惯。当时面对着女所长,我像新兵一样局促不安地表示,下决心从头开始,努力做到“四个坚持”:坚持好好学习,坚持团结同事,坚持努力工作,坚持共同进步。
女所长一看就是位大气豪爽的领导干部。她了解了我的底细之后,非常干脆地对我说:到综合办公室吧,我们这样的技术单位,正缺写东西的人才呢。
那就一切从头开始吧。
我真是这么想的,用新兵的标准干好工作。又怕初来乍到,别人说我装积极。你是知道的,有些事就是这样,你在单位表现太积极,显得别人就不太积极,就无法坚持团结同事,坚持共同进步。
在部队的时候我每天早晨提前半小时上班,习惯了,也就自然了,一天不这样好像缺少点什么,心里空荡荡的。所以转到地方工作,我也不想改掉老习惯。所长鼓励我说,希望你继续发扬部队的优良传统,把军队的好作风带到所里来。我不能辜负新领导的殷切期望,下决心一定要把军队的好作风带过来。
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暗地里下决心,一定要打响第一炮,让他们看看我的厉害。
跟随美女所长干了两年多一点,她就退休了。她可能觉得我的表现还不错,退休之前提拔我当了信息中心主任。虽然只是个科级,但我还是挺高兴的。小官也是官,有毛不算秃子嘛。
让人想不到的是,大头上任不长时间,便产生了更换综合办公室主任的想法。
你问我哪点比胡主任强?我敢毫不含糊地回答你,写东西,包括经验材料、领导讲话、调查报告、新闻报道,还有文学作品,我都写过——虽然我写的破小说用的少退的多,但我毕竟在部队当了那么多年新闻干事,当个小小的综合办主任,那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嘛。
也许,正因为我的这些“之长”,成为大头急于更换朝臣的助推器吧。
那天听到大头想让我“挑起综合办公室的重担”时,我第一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是,人家胡主任干得好好的,这么一弄可别让他以为我抢他饭碗啊。不过说句实在话,综合办公室主任真不是好干的活儿。我这位胡老兄论综合素质,他在这个位子上还真有点占着茅坑不屙屎的意思。要不然,大头也不会在他身上动脑筋。
因为关系不错,所以我担心一旦事成之后,情面上过不去,以后还咋个相处啊。
大头没说胡主任咋办,我也不好打破砂锅纹(问)到底。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顾虑纯粹多余。什么位置该放什么人,那不是咱考虑的事,大头早就想好了。
五
胡主任这个人,让我咋说呢?
时间回到十年前。记得第一天到地方上班,胡主任以及他的部下也就是我的新同事都很高兴地与我这个“新兵”握手,表示热烈欢迎。结果热烈得我头晕脑胀六神无主,每人回敬了一个肯定算不上标准的军礼,权当对他们热烈欢迎的回报吧。后来想想,军礼太他妈的不值钱了,什么人都可以享用啊?
这当然不能怪别人。我只是想给新同事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巴结一下嘛,你可别说我穷贱哎。可是我想错了,我把这些新同事估计得过高了。
当然包括胡主任。
初到药检所不久,有天下午胡主任神秘兮兮地用手把我招到办公室,悄悄对我说:我说老杨啊,我想交给你一项任务,很重要的任务。
我立马像在部队接受首长命令一样,态度端正、表情严肃地瞪大眼珠子,问胡主任:什么重要任务?
胡主任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说:我说老杨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你说话别这么严肃好不好?你别这么一本正经好不好?咱俩随便一点好不好?重要任务嘛,明天再说好不好?下班吧,回家吧,快走吧,好不好?
自从转业来到药检所,胡主任除了让我下个通知、写个小信息,有时候还帮着后勤保障人员修厕所——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离他娘的重要任务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实说,我虽然脱去了军装,虽然我平时随便惯了,但遇到正事,我仍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军人的良好作风,打眼一看就知道我是一位从部队大学校历练出来的人——进去是块铁,出来是块钢啊。这话说得真好。
说白一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讨好,都是巴结,都是穷贱——为了讨好,我只能巴结,我只能穷贱。归根结底一句话:私心作怪呗。
翌日6点不到,我就早早地醒了。想着胡主任昨天说的重要任务,我的心情无法不激动。
所里准备对原来的奖金分配方案进行修订,决定让我参加,而且还要牵头。这就是胡主任说的“重要任务”。其实只是个屁大的事,对我来说。
当时,我一听吓了一大跳。
多大的事啊,还重要任务。类似的方案在部队参与过多次。别说如此“重要”,就是首长讲话、典型发言材料我都不知写了多少。这点屁大的事都叫重要啊。我觉得很费解,在心里笑着像接受作战任务一样高度重视,并且十分严肃地表态:坚决圆满完成领导交给我的重要任务,不辜负领导的高度信任和期望。
真正牵头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初来乍到,牵头需要担风险,何况大家对奖金问题都很敏感,谁都想多拿一点。钱这个东西,毕竟不是敌人。
最终的结果,我牵头研究了两个月,结果被分为两大派的一线科室和二线科室各说各重要,各说各辛苦,各自为战,互不相让。每一次研究,都吵吵闹闹的像打架。几个来回下来,不分输赢。
加班最多的当然是实验人员,这个我心里有数,尽管我来的时间短。他们的代表直言不讳地问我: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我说我在部队的时候几乎天天加班,一分钱奖金也不发,可大家半点意见都没有。
你们那是部队,我们这是地方。
你们觉悟高,我们觉悟低。
你们讲奉献,我们讲兑现……
一连串的炮弹把我轰得无还嘴之力,我只好胆怯地看着一杆杆火箭炮,轻声细语地说:你们叫我谈谈自己的观点,我如实谈了,你们又不同意,叫我怎么说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实验人员干活多,就得多拿。你们行政人员干活少,就得少拿。这很符合按劳分配的原则,难道倾斜政策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晚上加班的只有你们实验科室的人吗?
你们那点破事,还用得着加班吗?
我们干的是破事,你们干的就不是破事了?
你们吃肉,我们连汤都不喝行了吧?
那就对了,你们光拿工资也不少了。
会议室里吵吵嚷嚷的,像倒了蟹子罐……
骂来吵去没有好结果,只会越吵越糟糕。当时的大头一看乱了套,会上一言九鼎:维持现状。
简短的四个字,把两大派锅里的沸水立马斩至零度。
好在,这件事并未影响我和胡主任的关系,他一如既往对我挺客气的,而且,再也没给我分配什么难为情的“重要任务”。
论级别,我副处,他正科。可毕竟眼下人家是主任,我是科员,普通员工一个,能继续对你如此客气下去,就很好了。
不过他对我越客气,我心里就越发毛。在部队机关待了十几年,忙惯了,我觉得一闲下来很不舒服,很不习惯。
地方同志为人处事和当过兵的人不一样,当过兵的人喜欢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地方同志喜欢白蛇行动拐弯抹角。初来乍到的我觉得很别扭,很不适应。好在我心里清楚,当领导的都喜欢端着,都喜欢拿捏,说白了就是让你猜不透,只有猜不透你才能对他有种神秘感,而且他拿捏得越让人猜不透,好像显得越有水平。
胡主任虽然对我没端多少,也没拿捏多少,但他总归是主任,你不能不捧他的端,不能不助他的捏。
论人品胡主任还真是没说的。当然人无完人,他有他的“短板”,而且短得挺长。
实实在在地讲,胡主任干得挺吃累。要不然,现任的大头也不会想法换了他。
六
老实说,当兵最初那几年我还是挺顺溜的,入伍第二年顺利考上军校,毕业回到老部队当排长仅仅十个月,凭借发表的一篇连我自己都觉得狗屁不是的破小说被调到团机关当新闻干事。
事实证明,那次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它改变了我的从军走向——从团机关到师机关,再从师机关到集团军机关,从集团军机关到军区机关,甚至从军区机关到总部机关。
然而,我最终只干到了军区机关,虽然不是自己理想的二级部,但好歹一分钱没花就按部就班地升到团级干部。要不然,早就脱下军装向后转了,最多在基层连队死皮赖脸地熬啊熬到心发毛,毫无战斗力地等到够随军条件把瘦子媳妇和胖子女儿从老家黄土地里带出来,就算是祖宗坟上烧了高香,磕头不歇歇了。
那年年底,我的职务满了三年,处长的位子倒不出来,正团职干事的位子也老是被别人占着茅坑。要想继续留在部队,只能原地踏步走,靠时间,等机会,这样又觉得有点亏,我的心血就开始来潮了。
你是知道的,机关的架子就那么大,各个级别的编制就那么多,在低级别范围可以不受编制限制,再往上就不是有几个调几个了。我以前太顺溜了,提一职两年,或者两年半,最长的一次刚好正常速度满三年。看来上帝永远是公平的,太顺溜的事,不能都摊给一个人。这理儿我懂,可是我却想不通。好多事情都这样,别人遇到的时候很好理解,轮到自己头上就想不通了,尤其部长说的那句话:要走……就走吧!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太让感觉良好的我不自信了。
看来在部长眼里,我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当领导只能这么做。后来我想,换了我,我也这么做。但当时我一听部长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心里立即泛起一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滋味,很不好受。
是走?是留?我面临着人生路上的重大转折。站在十字街头,到底何去何从,真是他娘的折磨人啊。
那天离下班还有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我经过再三考虑,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找到部长说了一个字:走。
当时敲响部长办公室门的一瞬间,我还在想,假如部长有意挽留我,我可以再考虑考虑,毕竟当兵二十多年,和军营里的一草一木有了很深的感情,这身军装我看得太重了,不是说脱就能脱下来的。
部长的话起了关键作用,也可以说是催化剂。当时他看着左右为难的我,官腔十足地问道:想好了?
没等我回答,后面的话跟着说出来:要走……就走吧!
听了部长这句话,我心里“呱哒”一声响,原来觉得自己挺像盘菜,其实在他眼里我狗屁都不是,至多就是一根黄豆芽,而且是一根瘦小的黄豆芽,看也不好看,吃也不好吃。
回到办公室,我突然想起一句话:需要,才是最有价值的。就像报社的编辑选稿子,时下需要的,写得差点也能用,只要主题对路。不需要的,你就是写得比大姑娘小媳妇漂亮,恐怕也用不上。
我还想到,每到年底确定干部转业人员时,领导经常讲的一段话,大意是大浪淘沙,保留人才,而且明确强调各单位绝对不能留下不该留的、走了不该走的。
到底谁是不该留的、谁又是不该走的呢?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谁去考虑呢?
部队有时候就这样,想走的偏不让你走,想留的偏不让你留,根本不考虑该不该的问题。当然最后总结的时候照样会说,留下的全是该留的,走了的全是该走的。
按照这个说法,我注定算是该走的了。
走了不该走的,留了不该留的。这话很有道理。可谁是该走的,谁是该留的,又有哪个领导去区别呢?所以每一年,不管是该不该走的,都走了。也不管是该不该留的,都留下了。其中的利与弊,没有人关注。或者换种说法,该关注的人不去关注,不该关注的人反而关注。
世上的好多事,没有道理可讲。即便有,也没地方讲。
宣布退役命令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从这一时刻起,自己已经不是一名军人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这么多年的从军生涯,虽然算不上是一名很出色的军人,但自我评价还可以吧,有那么多获奖证书作证呢。
没有人知道,我主动提出转业其中一条原因是什么——当时部队的工资比地方低一大截子,而且还不算奖金。这条原因,可能是最根本的,也是最要命的。
后悔是真实的,也是难免的。但是,已经晚了。我的嘴上却一直不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的炮仗自己放,走了就走了,还能怎么着?好死好活屌朝上,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细想想,当时自己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啊。家里人谁都没有打招呼,我就找领导打了转业报告。其实那天我不光一时冲动,内心里还有个小九九,我想试探一下自己在部长心里到底几斤几两。
这一试的结果出来了,原本自以为有多了不起,其实在领导眼里你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棋子罢了。
至今我也弄不明白,自己属于该走的,还是该留的。怎么说都行,怎么说都说不清。不过我想,走了就走了,反正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与其熬老了再走,还不如趁着年轻早走的好。让我想不到的是,转业第三年部队工资大涨,我后悔得肠子都绿了,面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我破口大骂:杨树林,你是一个大傻子!
七
都是一时心血来潮惹的祸啊。准确地说,我曾经经受住了美女的诱惑,最终却没能经受住金钱的考验。那时候,部队的工资只有现在的一半,而地方的工资要比部队高三分之一。可是再后来,正好又倒过来了。你说这事弄的,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我何必心血来那个潮啊。
说句真心话,我当初并不想离开军营,实在是舍不得那身绿军装啊。当时我连瘦子媳妇的意见都没有征求,只考虑了一天一夜就草率地决定转业。现在想想,太贸然行事了。当时只看到眼前,他娘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狠话从肚子里放出来倒是挺过瘾。
转业一年之后回老家休假,娘才知道我已经脱去军装,转业到地方工作了。
老人家一直不喊我的名字,她在谁面前都无比骄傲自豪地叫我“老大”,老大这么的,老大那么的,有点高看一眼的意思。
娘一听说我转业了,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误,她这次没有用“老大”开头,而是十分恐慌地直接问我:让人家……给撵回来了?
我故意轻松地对娘说:娘,你想哪去了,我在部队干得好好的,领导哪好意思撵我啊?
娘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但仍是不解地追问我:领导不撵你,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没法给娘解释,想了半天才亲切地对她说:娘啊,我不走,别人就提不起来哩。
娘听了我的话,彻底放松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地跟瘦子媳妇低声叨叨了一句:怪不得呢,原来是老大挡了人家的道了。
娘没再说什么,过了半天又对我那个弱不禁风的瘦子媳妇说:“俺还是愿意看老大穿军装的样子。”
当兵的时候每次探家,见了面娘先摸摸我的脸,再摸摸我的军装,总也摸不够。在娘的心里,可是希望我一辈子都穿军装啊。
我没能穿一辈子军装,我知道我伤了娘的心。
虽然娘对瘦子媳妇说话悄悄的,但我还是听到了,便开玩笑说:我的个亲娘哎,你也开始洋活起来啦。
娘嘿嘿笑了一阵子,而后看着瘦媳妇故意生气地对我说:不是亲娘,还能是后娘?
我没再接娘的话,怕她不高兴,于是我把话题引到女儿身上。
如今我的女儿也上了军校,一提起娘的大孙女,她的笑脸又充满了新希望。
拉了一会儿大孙女,娘显得特别高兴,于是她像命令新兵似的对两个媳妇说:我说老大家的,你负责和面。我说老二家的,你上南园大棚里割韭菜,准备准备包饺子吃。
这就是我们的娘,连心连肉的亲娘啊。
我们和娘说了一阵子,笑了一阵子……因为不能天天相伴,所以彼此更加珍惜。老人在,老家就在。没有老人的家,还叫老家吗?
娘睡屋的整个东墙上,有两道独特的风景:一半贴着我从新兵连开始的照片,有怀抱钢枪站岗的,有站在大炮前远眺祖国大好河山的,还有趴在雪地里进行实弹射击准备打仗的……
另一半,贴着我各个时期的获奖证书,有学雷锋标兵,有优秀机关干部,还有全军军兵种报纸好新闻二等奖……
我知道,这面东墙是娘的双眼没白没黑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充满了她的相思和牵挂,那里也充满了她的希望和祝愿。当然最多的成分,是骄傲与自豪。我知道,街上那些弯腰拄棍的老头、老太太会一年四季不分春夏秋冬经常被娘以拉家常、喝大茶为由邀请到她的睡屋里,一边听着讨厌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吐痰声,一边聚精会神地把家常往东墙上扯,好让一对对昏花的老眼放射出艳羡的光芒而且口水直下三千尺。我还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娘日夜关注的那两道独特的风景,骄傲也好、自豪也罢,艳羡也好、垂涎也罢,都将被无情的岁月踩成碎末、变成历史……
看着眼前瘦弱的亲娘,我的两眼渐渐蓄满了泪水。都不敢多想,如果娘哪天不在了,我可怎么办啊。
有娘的感觉,真好。
八
这天吃完午饭,看了一会儿自己写的小说,感觉有点累了,就想着歪在桌上迷糊一会儿。就在这个时候,我小姨子的手机打过来了,她在电话里天将塌下来似的对我说:不好了姐夫,狗剩叫公安局逮起来了,你快给他找找人吧。
狗剩是我的内弟,老家人叫小舅子。
我这个小舅子啊,从小就淘气,上墙爬树,偷鸡摸狗,小孩子能干的坏事他都干了,长大了也是照旧不听话。我老丈人爹管不了,我老丈母娘管不了,他的姐姐们更管不了,我这个当姐夫的就不用说了。不过不用说归不用说,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事还得找我。
我问小姨子:狗剩为什么叫公安局逮起来了?
小姨子对我说:这小子造假药,不知道被哪个坏种告发了,县药监局和公安局就派人把他逮起来了。
你们都听听,狗剩都作到这份上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还护着他,把告发的人说成坏种,真是不知好歹啊。我想在电话里说小姨子几句,可是怕她生气,就没敢说。
我对小姨子说:看看吧。
小姨子一听我这话,立马火了,说话的口气比丈母娘还冲,撕破嗓子在电话里吼我:看看是什么意思,嗯?你是不是不想管……啊?他要是你亲弟弟呢?
话说到上纲上线了,我只好软下来,心道:我一个破信息中心的小主任,让我上哪去找找啊?你这不是难为你姐夫吗?我亲爱的小姨子。但这样的话我不能说,我只能对小姨子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嘛,看看就是找找的意思。
小姨子一听我给她弟弟找找人,声音立马低了三度,说这还差不多,而且十分高兴地声音柔情似水地对我说:下次回老家,我给你买青岛啤酒哈(胶东人把“喝酒”说成“哈酒”),还给你做辣炒黄腿小公鸡。
挂了手机,我立马拿起办公桌上的公用电话给小舅子“找找”,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能帮小舅子说上话的人,烦得我要命。
我知道光烦不中,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呢。
第二天上午,我怀揣复杂的心情,走上了岗位竞争的演讲台。
结果我心里有数,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演讲只是走走过场罢了。只有傻子,才看不出大头那套鬼名堂呢。
演讲那天,我很没当回事。一边演讲着,一边还想着小舅子的事。我日他姐姐,一个人的心怎么可能两用啊。
我站在主席台上对着大家说:
好事谁都想,但不能光想好事。重要的是你得有那个本事,担得起那份责任。如果这次竞选失败,我也一定能正确对待,不怪别人怪自己,并从今以后加强学习,努力工作,迎头赶上大家。
大家都看过了,我写在一楼宣传栏里的座右铭:永远满足、永不知足。意思不解释了。总之是,一定要摆正位置,淡泊名利。别跟组织过不去,别跟他人过不去,最重要的是别跟自己过不去。跟身外的一切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我也经常自言自语地说,淡定一点,再淡定一点。好好活着,健康快乐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凡事不能强求,别做欲望的奴隶,因为欲望是无边的,做人没有完全心满意足的时候!能来药检所工作,我觉得挺幸运的。有缘千里来相会,能和大家一起共事,我也觉得挺幸福的。真的挺幸福——工作并快乐着,这就够了,还要怎么着呢?
其实谁都知道,拿掉了头衔,取消了身份,十三陵就是几座坟,长安街就是一条路,秦皇汉武就是古时候死掉的两个男人……我是特别热爱生活的人,总带着感恩的心去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哪怕别人吹给我的是寒风,哪怕世界给予我的是漫天霜雪。想想吧,所有的人都会化作尘埃,没什么是不可宽恕的。我们不过是宇宙的一粒尘埃,大自然才是万古长青的……
短短五分钟演说,掌声响起三四次,里面的成分挺复杂,有响应,有赞美,当然也少不了鄙夷和不耻。
对我最鄙夷和不齿的,是坐在台下那个胖乎乎的老娘们。我在台上演讲的时候,每次下面有掌声和笑声,她就使劲瞪我一眼,又瞪我一眼,很生气的样子。
这个老娘们,是大头专门从省局人事处请来的考官,还有一位是监察室的副主任——用意嘛,大头心里最清楚。
中间休息的时候,比小姨子更烦人的老娘们毫无遮盖地对大头说:杨树林的演讲,太不严肃了。
大头把这话对我说了,我当着老娘们的面大声说:太不严肃了,扣分,不行就直接枪毙算了。
说实话,自从看了那个方案之后,我就觉得这个破办公室主任,当不当的,无所谓。所以,正如老娘们所说,我的演讲太不严肃了,甚至可以说我把它当成儿戏。
我戏弄的对象不说你也能猜出来,当然也包括台下的那个老娘们,我对她的恨气,一直没有消。
部队转业干部进行双向选择的时候,我见过这个老娘们。当时她很随便也很简单地看了看我的简简单单的简历和厚厚重重的剪报本,不咸不淡地望了一眼,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你……适合到机关工作。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最理想的目标不就是到机关当公务员嘛。于是,我很友好地看着她,心道:这老娘们还挺有眼力的呢,不愧是干人事的。
正在高兴着呢,老娘们接着说:要不……你到别处看看?
意思很明白了,她们单位不需要我这样的人。
我一边灰心丧气地离开老娘们所在的药监局摊位,一边在心里大声骂道:我操你老娘,难道你们局没有机关吗?难道你们局只需要二杆子、不需要笔杆子吗?
虽然老娘们认为我的演讲太不严肃,但并未影响最后的竞选结果。对大头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顺手捋一下罢了。
九
结果很快出来了,但我的心情,并没因此高兴起来。
竞争演讲前我看完这次机构设置方案,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不禁对大头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自愧弗如,真是高手啊,高,实在是他妈的高。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不被看好的综合办副主任于玲玲竟然当上了后勤保障科科长,不但提了一职,而且原本属于综合办公室的接待工作和车辆管理成为她的嫁妆。有谣言顿时四起,说她跟大头有一腿,不知道真假,我不好多说。
早些时候就曾有同事们私下里对我说,这个女人,不寻常。原因是,于玲玲省里有很硬的后台,从外单位调到药检所不久,就悄无声息地当上了综合办公室副主任,专门负责车辆管理和接待工作。
谣言,总是有起因的。无风,哪里来的浪啊。日子久了,接触多了,我也渐渐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不寻常。
说起来,我和于玲玲的关系还算不错。刚到药检所上班时,每次见面她都十分亲热地跟我打招呼:老杨哎,来这么早啊?
声音柔柔的,细细的,软软的,绵绵的,我听着浑身上下都受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于玲玲,说着极普通的普通话:不早哎于主任,我刚到一会儿呢。
其实我早到了半个小时。每天都这样,一如在部队的时候严格要求自己。
八点半已过,我发现仍有三三两两的职工不紧不慢地说着笑着来上班,我一直看不惯这种散漫无拘的样子,留恋在部队时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要是在部队,我他妈的……
一把手出差了,单位的事就少。大概部队和地方都一样,大头不在家,小头也不愿意多找事,弄得下面天天盼着一把手出差。我和于玲玲闲着没事,东扯葫芦西扯瓢。那时候,我俩拉的最多的,当然是军营生活。
于玲玲曾经表扬我一点架子没有,说她在原来那个单位的时候领导天天牛烘烘的,一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好像他是国家主席。
我说我一直在部队机关当干事,没有像栽培你们领导那么牛气的土壤啊,我没有牛的资本,所以牛不起来。
于玲玲很不赞同地说:“不是的,绝对不是这么回事,人跟人不一样哎。
我一本正经地问于玲玲:你们原单位的领导,是不是看你长得漂亮,经常欺负你?要不然,他们怎么留给你这么大的怨恨啊?
于玲玲瞅了我一眼,嗔怪道:哎哟我的老杨,你才脱了几天军装,这么快就学坏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倒是想学坏,可是你让我坏谁去?
时光倒流七年,我可能不会这么胆大。
于玲玲又瞅了我一眼,嗔怪道:你们男人啊,都一个德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说得我心里痒痒的,挺好受。
我发现地方人都挺那个的,什么玩笑都能开。不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时间一长,我也很心甘情愿地被他们拉下水,玩笑开得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天上午快下班时,我偷偷摸摸地小声问于玲玲:我亲爱的大美人,中午有时间吗?
于玲玲学着我的样子偷偷摸摸地小声问道:我的帅哥哎,你想干什么?
我对于玲玲说:我想请你这个大美人,撮一顿。
于玲玲很痛快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接着问我还有谁?
我想了想说:就你一个人……不行吗?
于玲玲故意大着声音说:老杨啊,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啊?
我的脸肯定通红通红的,没说有,也没说没有。
我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于玲玲,她长得的确挺漂亮,眉眼鼻子有点像宋祖英,属于我最最欣赏最最心仪的女人。可是于玲玲虽然玩笑开得挺那个,但好像对我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
一上午很快在愉快刺激中度过,午餐时间到了。于玲玲没跟我撮一顿,她说有免费的午餐,何必自己花钱。
地方不像部队,没有午休时间,下午一点上班,所以大都在单位吃免费餐。刚来的时候不能午睡,我很不习惯。中午不能眯一会儿,下午一点精神没有。
部队上很多好的东西,在地方打着灯笼找不到。
十
上任后我以办公室主任的名义为小舅子“找找”,你别说,立竿见影,还真是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决定嘴巴啊。小舅子被象征性地罚款1000元,比依法办事少多了。小姨子高兴得专门打电话狠狠地表扬我一番,而且郑重其事地、声音酸酸地提到了辣炒黄腿小公鸡,还多了一样我最喜欢吃的海蛎子炖豆腐。
想着下次回了老家,见到我那位可恨又可爱、可远又可近的美丽又大方的小姨子,哈一口青岛啤酒,吃一筷子她专门为我做的辣炒黄腿小公鸡或者海蛎子炖豆腐,我的口水便汹涌澎湃不可遏止,不知是馋吃,还是馋别的什么东西。
当然,改任办公室主任的事,我暂时没有告诉她。吃一堑长一智嘛,从今以后我也得多长几个心眼子了,别总是什么事都直来直去的。
调整之后的办公室编制3人,我一个,还有一老一少两大美女。主要职责嘛,当然只剩了写材料。
为了确保“贵在用人之长”,大头用了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高招:取消信息中心——这等于掐断我的后路,让我无处可走,我只能像牛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叫我往哪,我就得往哪,没有回头路。
没办法,我只能咬碎了牙往自己肚里咽。又好比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啊。不但不能说,还得使劲为大头鼓掌唱赞歌——上任之前的过渡期,我把这次内设机构调整的事写了一篇题为《16名博士硕士走上中层领导岗位》的消息,很快在《中华医药报》一版突出位置发了出来。我在这篇消息中狠狠地表扬了大头一通,说他锐意进取、不断创新,敢于打破传统观念,善于使用年轻有为的高学历人才。
大头看了这篇消息后,在一次党委会上大讲特讲:怎么样,这个办公室主任选对了吧?还是那句话,贵在用人之长啊。
不过他说的再好听,我总是觉得别别扭扭,像被逼吃了一只苍蝇,吐又吐不出来,只能恶心在肚子里。
在那段苦闷的日子里,我的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地冒出那个著名的灰色段子:背心改乳罩,虽然平调,但位置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