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说,两段奇缘
2016-11-30陈永新
1988年我的一部描写抗战题材的中篇小说《鄂西山中》,在名噪一时的《啄木鸟》杂志第三期刊出。这一年,我36岁。朋友们向我道贺时,伊犁一位文学前辈门海群老师的一句话叫我至今难忘。门老说:“小陈,你胆子够大,杂志编辑胆也不小(《鄂西山中》是正面反映国民党军英勇抗日的),饿(我)给你说,吃水不忘掘井人,选发这部作品的责任编辑,你要记下嘞……”我将该期杂志从头到尾一页页阅查,除主编、副主编外,找不到责任编辑姓名。
这一年秋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女性声音。“您是陈永新同志吗?”“是,您是?”“我是《啄木鸟》杂志社的张欣欣,您作品的责任编辑。”“啊!张、张老师您好。”“我来伊宁出差,住伊犁宾馆。下午八时,您有时间的话,我们见个面好吗?”“好、好,有时间,有时问。”
在伊犁宾馆一间普通客房,我见到了张欣欣老师:张老师齐耳短发,鸭蛋型脸,中等身材,年龄三十岁左右,一身合体的草绿色公安制服,映衬出职业女性特有的成熟美。
张老师递给我一封已经启封的信。信封上写着,北京东长安街14号《啄木鸟》编辑部收,落款是湖南岳阳机械厂。
我们正说着话,房门开了,一位着蓝色运动衣裤,身板挺拔,寸头如针,国字型脸,六十开外的长者走进来。“爸,这是农四师医院陈永新同志,我们的作者。”我慌忙起身,说“叔叔,您好!”“你好,坐,坐。”长者回应道。这时随着敲门声,一位身高1.80米以上身板魁梧的大汉出现在门口。“老首长,吃晚饭了!”大汉手提一叠饭盒,兴冲冲走进来。张老师低声介绍说:这位是新疆公安厅霍厅长,陪父亲来伊宁。当地干部原定在呼勒佳宾馆摆宴为父亲接风,父亲婉言回绝了。霍厅长让厨师炒了个父亲平时喜欢的爆炒猪肺,外加两个馒头。
在张老师的房里聊了一个多小时,告辞时我将来时在街头买的葡萄干拿出来,说:“欣欣老师,这点儿伊犁特产,略表我感激之情。”“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不能收。”张老师坚辞不收,搞得我有点下不了台。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霍厅长,他微笑不语。“欣欣,收下吧!”长者说。“东西收下,照价付款就是。”站在一旁的霍厅长一句话解了我的围:“我们新疆人讲情义,你们北京人讲原则。依我说,东西欣欣收下,回北京后给小陈寄几本书不就得了?”一月后,我收到张老师从北京寄来的五卷本《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
回到家,我读了张欣欣老师交给我的信。这是一位读者请杂志社转作者的信。内容如下:
陈永新作家:您好!
我是湖南岳阳机械厂工人宋XX,今年60岁,您大作《鄂西山中》抗日殉国的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的上尉副官宋文斌是我的父亲。此时此刻,我不知该怎么表达我们全家人对您的感谢。
多年来,我们头顶上始终戴着一顶“国民党残渣余孽”、“国民党家属”帽子,挨批挨斗,夹着尾巴做人。得知您的大作《鄂西山中》写到我父亲,我到岳阳市邮局、报摊,把当期《啄木鸟》杂志全部买了,回去送给机械厂领导、亲戚、工友,全家人的命运由此出现了转折。厂党委书记在全厂千人大会上郑重宣布我们是抗日军人家属后代,给我补发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工资,沦落在农村的儿子顶了我职,进厂当了正式工人,并解决了城市户口。市民政局还给我家门上挂上了黄底红字“抗日烈属”的光荣铜匾……
我的一部中篇小说,竟然改变了他一家人的命运,这是我意想不到的事。细细一想,与《啄木鸟》杂志社张欣欣老师的认真也不无关系。
5年后的1993年,我在乌鲁木齐新疆医学院成人心电诊断大专班进修,和一个姓孟的同学闲聊,得知她来自自治区公安厅门诊部,问她公安厅有没有一个姓霍的厅长,回答说她家和霍厅长家住在同一幢楼。我说起五年前霍厅长陪北京一位老同志到伊宁,在伊犁宾馆点“爆炒猪肺”的事,没想到孟同学竟然知道这件事,告诉我说,老者是前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兼中央警卫团团长、大名鼎鼎的张耀祠将军。
因为一部小说,让我与含笑九泉之下的抗日英烈的眷属万里结缘,与毛主席的“门将”张耀祠将军竟然有一面之缘。这也是我人生中的两段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