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古代女子相扑新说

2016-11-28陈圣争

体育科研 2016年6期

陈圣争

中国古代女子相扑新说

陈圣争

相扑在中国古代颇为流行,宋代更为大盛,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极为喜爱,女子相扑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应运而生的。在史料笔记和小说故事中,都有不少关于女子相扑的记载或描述。较之男性相扑,女子相扑除了具有一般相扑的基本动作和规定之外,它还有一定的女性特色,虽曾一度出现过裸体相扑,但它还是更为注重女性的身形、容貌和着装之美,所以女子相扑兼有竞技性、健身性、娱乐性和审美性等方面的特性。

相扑;女性;《水浒传》;《林兰香》;特点

相扑在中国古代,早期称为“角觝”“角抵”“角力”,其后又有“相搏”“相攒”“争交”等名目[1],有点类似于现代体育中的摔跤运动。在中国,相扑运动大概在春秋战国时就已滥觞,据《礼记·月令》记载:“(孟冬之月)天子乃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2],可见其起初形态属于“讲武”性质的礼制乐舞,是国家礼制、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同时兼具表演功能。其后相扑逐渐演变为乐舞百戏的一种,约在唐代以后,随着其表演功能的更加扩大,而日益成为军队娱乐或民间杂戏的一种。尤其是在宋代,相扑更为杂戏化,深受当时社会的广泛喜爱——上至帝王、下及百姓。相扑的形式也日益多样化,不仅有相扑,还有乔相扑,在相扑中又有男性相扑、小儿相扑、女子相扑、男女相扑等,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相扑社与专职的女性相扑表演者。

可能由于宋代相扑的相关资料更为丰富,在众多的相扑论著中,关于宋代相扑的论著占了大半。其中虽有不少关于宋代女子相扑的论文【注1】及一些文化介绍性的报刊文章,但大多是以介绍为主,对于女子相扑的具体情形及相关形态少有深究,如女子相扑在宋代到底是一个什么形态的存在,其与男子相扑又有何异同,其在着装上、招式上、评判上的规定和规则又如何,宋代之后又是否存在女子相扑,诸如此类的问题,仍有待进一步地深入探讨。

1 宋代的女子相扑

随着相扑由早期的“礼制乐舞”逐渐向民间杂戏发展,宋代的相扑日益娱乐化,上则帝王之家,下则平民百姓,皆好观相扑之戏。在皇家,有专供朝廷宴会、皇家寿节的“左右军相扑”,如在宋徽宗年间,每年农历十一月初十是宋徽宗的生日,为“天宁节”,在农历十一月十二日,“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皇帝赐宴酒,“第九盏御酒”时,便一边演奏慢曲子、一边表演“左右军相扑”[3]以佐宴。这“左右军相扑”隶属于“御前忠佐军头引见司”,专管机构称为“内等子”,他们专门负责这类的朝廷内外公开表演,在“朝廷大朝会、圣节、御宴第九盏,例用左右军相扑,非市井之徒,名曰内等子”[4]。“内等子”是从御林军中选出膂力强劲者,名额为120员,包括“管押人员”(管理员)、“十将”(教练)各2名,“剑棒手五对”10员,正式相扑手分为“上、中等各5对,下等八对”[4]共36员,剩余70名人员为预备人选,每3年考核一次,“当殿呈试相扑”,由皇帝亲自观看考核,合格者则留,优胜者有奖励,不合格者则外出为“诸州道郡军府充管营军头”[4]。尤其是对于相扑手,除了这3年一次的考核,日常还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和训练,当被选为相扑手时,前期有严格的教习,“于御前等子内差,并前期教习之”[5],其后每天要训练,“御前军头司内等子,每晚演手相扑”[6]。这些相扑手除了在节庆宴会表演相扑之外,“每遇拜郊、明堂大礼、四孟车驾亲飨”[4]等皇帝出行的场合,则又充当御前贴身侍卫。

在民间,相扑表演亦极为盛行。如北宋徽宗年间,汴京大相国寺的“瓦市”就盛行各种杂戏表演,其中有“小儿相扑”[3]的表演。另在一些时节(如元宵节)或神君的社日亦百戏杂呈,如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是灌口二郎的生日,在这一天,“自早呈拽百戏,如上竿、跃弄、跳索、相扑……乔相扑”[3]等。至南宋时,相扑表演的流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有“瓦市”的表演——“瓦市相扑者,乃路岐人聚集一等伴侣,以图摽手之赀。先以女飐数对打套子,令人观睹,然后以膂力者争交”[4]——还有露台争交,即相扑擂台比赛,“护国寺南高峰露台争交,须择诸道州郡膂力高强天下无对者,方可夺其赏”[4];当时还涌现出了大量的各类相扑高手,如“周急快、董急快、王急快、赛关索、赤毛朱超、周忙憧、郑伯大、铁稍工、韩通住、杨长脚等”[4],周密在《武林旧事》中更载有“角抵”“乔相扑”“女颭”六十多人[7]。此外,民间亦出现了专门的“角抵社(相扑)”[7],这意味着相扑开始职业化,有专门的相扑班子、固定的表演场所,并有相应的管理措施和比赛规则等等。由此可见,相扑在宋代社会的盛行非比寻常。

或许女子相扑早在三国时就曾一度出现,东吴末帝孙皓曾令“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令宫人著以相扑”[8],但由于后来缺乏相关记载而难以详究。至于宋代的女子相扑,或许更是在当时整个社会都散发着喜好相扑的浓郁氛围中应运而生,它也有着官方和民间之分。在官方,女子相扑手隶属内廷乐籍部门管理,通常在皇帝生日的“圣节”宴会或其他内廷聚会场合杂于乐舞表演当中演出,以供观赏。直到南宋时,这种宴会上的女子相扑都还存在,如南宋理宗生日“天基节”的宴会上,就曾上演过“女厮扑”,在“祗应人”中就有女相扑手“张椿等十人”[7]。

北宋嘉佑年间,宋仁宗甚至在宫廷还专门举行过一场女子裸体相扑比赛,这引起了司马光的反感,认为有伤风化,而上奏请禁,不过也因为司马光的这份奏折为女子相扑保留了一份珍贵的史料纪录:

臣窃闻今月十八日,圣驾御宣德门,召诸色艺人各进技艺,赐与银绢。内有妇人相扑者,亦被赏赉。臣愚窃以宣德门者,国家之象魏,所以垂宪度、布号令也。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臝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示四方也。陛下圣德温恭,动遵仪典,而所司巧佞,妄献奇技以污渎聪明,窃恐取讥四远。愚臣区区,实所重惜,若旧例所有,伏望陛下因此斥去,仍诏有司严加禁约,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若今次上元始预百戏之列,即乞取勘管勾臣寮因何置在籍中;或有臣寮援引奏闻、因此宣召者,并重行谴责;庶使巧佞之臣有所戒惧,不敢导上为非礼也。[9]

司马光的这份奏折反映出:第一,仁宗所举行的这场女子相扑是“使妇人臝戏”,即妇人是赤裸身体,或至少是赤裸上身以相搏。因为在宋代一些男子相扑场合出现过“裸体相扑”,“正乐之次,忽有三、二十凶人唱噉而出,尽被银画衫子,一时至殿前对座,两两起来裸身相扑,杂人拥看,止约不得。”[10]而另据山西晋城南社宋墓墓顶的壁画的相扑图来看,当时的相扑手是“头戴黑巾,身着三角裤衩,双足登靴”[11],实际上亦是赤裸上身和大腿。且司马光在奏折中说“今后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亦一再说明当时社会确实存在过裸体的女子相扑,一定程度上可见女子相扑亦与男子相扑着装是相似的。但无论是当时的风气,还是宋仁宗的个人喜好,司马光认为都当被禁止。第二,这份奏折亦同时暴露出这种女子相扑演出并非一次偶然的事件,在官方乐籍中本来就存在女子相扑手,可能也是官方相扑的一个既定节目之一。第三,亦反映出当时民间街市中也常以此为噱头,聚众为戏。然而,内廷的女子相扑似乎并未因为司马光的奏折而止,直到南宋还存在,只是可能在着装上有所改变。

在民间“瓦市”,女子相扑也是相扑表演中的一大噱头:“瓦市相扑者,乃路岐人聚集一等伴侣,以图摽手之赀。先以女飐数对打套子,令人观睹,然后以膂力者争交。”[4]由此可见女子相扑的“对打套子”是吸引观众的一大手段。不过,随着竞争的日益激烈,女子相扑亦不再仅限于花拳绣腿地开场以搏眼球,也逐渐出现了不少靠相扑技巧以争雄的女子相扑名手,如“赛关索、嚣三娘、黑四姐女众”,在一定程度上可与当时的男性相扑名手同台竞技演出,“俱瓦市诸郡争胜,以为雄伟耳”[4]。另在《武林旧事》中亦有数位“女颭”好手,“韩春春、绣勒帛、锦勒帛、赛貌多、侥六娘、后辈侥、女急快”[7]等人。从这些女相扑手的艺名当中,一定程度上也可看出观众对女子相扑手的关注点还是多在服饰和容貌的色相之美上,并非完全是为了欣赏相扑表演。

2 《水浒传》中的女子相扑

关于相扑的记载,除了史料笔记的相关记载,在小说中也有一定的反映,如《水浒传》。在《水浒传》中有多处提到相扑,其中最为著者,一为“燕青打擂”,一为“段五娘与王庆相扑”。

且先看《水浒传》第七十四回“燕青智扑擎天柱”具体的相扑一节文字:

部署拿着竹批,两边分付已了,叫声“看扑!”这个相扑,一来一往,最要说得分明,说时迟,那时疾,正如空中星移电掣相似,些儿迟慢不得。当时燕青做一块儿蹲在右边,任原先在左边立个门户,燕青只不动弹。初时献台上各占一半,中间心里合交。任原见燕青不动弹,看看逼过右边来,燕青只瞅他下三面。任原暗忖道:“这人必来算我下三面,你看我不消动手,只一脚踢这厮下献台去。”任原看看逼将入来,虚将左脚卖个破绽,燕青叫一声“不要来!”任原却待奔他,被燕青去任原左胁下穿将过去。任原性起,急转身又来拿燕青,被燕青虚跃一跃,又在右胁下钻过去。大汉转身终是不便,三换换得脚步乱了。燕青却抢将入去,用右手扭住任原,探左手插入任原交裆,用肩胛顶住他胸脯,把任原直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四五旋,旋到献台边,叫一声“下去!”把任原头在下,脚在上,直撺下献台来。这一扑,名唤做鹁鸪旋,数万的香官看了,齐声喝采。[12]

在燕青与任原具体的相扑之前,小说对比赛的时间、地点、场地、组织者、裁判、规则、氛围、奖励以及对任原和燕青二人的装束和气势等各方面都做了详细地描写。在具体的相扑过程中,对相扑的招式和人物的心理也做了极为细致的描写,如面对任原的“虚卖破绽”“逼”“踢”“奔”“拿”等招式,而燕青则以穿躲、虚跃、钻等方式避让,待看好时机成熟,便抢近任原身前,快速地连续使出“扭住”“探插”“顶住”“直托”“旋”“扔”等招式将任原仍下擂台。任原是连使3招,而燕青却主动出击一招制胜,尤其是最后这一招,还有具体的名目叫“鹁鸪旋”,亦可见当时相扑的招数已有一些固定的名目,且为大众所知。可见当时人们对相扑非常喜爱,相扑活动非常流行,已逐渐形成了一定系统的擂台比赛规则和套路招式。

再来看看《水浒传》中的女子相扑,这里的女子相扑不像“女颭”一样是女子之间互相相扑,而是男女对打式相扑,一定程度上可视为是宋时女相扑手与男相扑手同台争胜的一种延伸。《水浒传》第一〇四回“段家庄重招新女婿”中段三娘与王庆相扑: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杆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绸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但见: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仙人指路,老子骑鹤。拗鸾肘出近前心,当头炮势侵额角。翘跟淬地龙,扭腕擎天橐。这边女子,使个盖顶撒花;这里男儿,耍个绕腰贯索。两个似迎风贴扇儿,无移时急雨催花落。……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打个空,收拳不迭。被王庆就势扭捽定,只一交,把女子攧翻;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这个势,叫做虎抱头。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王庆赞道:“啧啧,好拳腿!果是觔节!”[12]

这一节关于女子相扑的信息含量非常大。一是意味着相扑方式的新发展,出现了新形式的男女相扑。二是女子相扑手的着装有了一定的反映,即上半身是紧身短袄,下半身是大裆夹裤,短袄是要露出胳膊,大裆是为了方便胯部舒展,紧身、夹裤亦是为了便于手脚的伸展,这与宋代曾经出现过的女子裸体相扑亦有较大不同。三是男女相扑中,男性是有些轻视女子的,当段三娘踏步向前抡起拳头向王庆打去时,王庆不是躲闪或应对,而是见对方是女子便先轻蔑起来,又见对方起拳有破绽,还故意耍人,学着段三娘的样子握拳露出门户以相扑。四是关于相扑招式的大量描写,如拽、踢、戳(仙人指路)、跃(老子骑鹤)、钻、攧、旋肘、击头、扫腿、扭腕、腾空击顶、绕腰贯索、黑虎掏心、侧身躲闪、就势扭捽、顺手抱腰等等,在如此众多的招数中,亦可见这场相扑的精彩。尤其是王庆的最后一式亦有名目曰“虎抱头”,则类似于燕青的“鹁鸪旋”之类,且对比燕青与任原的男子相扑来看,“钻”“旋”“跃”“扭”等是相扑的一些基本动作。五是段三娘最后相扑输了,不是恼怒,反而对对手赞叹有佳,这固然体现了段三娘的气度和胸襟,亦表明相扑是讲真功夫、论实力、赛技艺的比赛,赢者当之无愧,输者亦心服口服。

在这一回中,起先还有对段三娘外貌形象的描写:“眼大露凶光,眉粗横杀气。腰肢坌蠢,全无袅娜风情;面皮顽厚,惟赖粉脂铺翳。异样钗镮插一头,时兴钏镯露双臂。频搬石臼,笑他人气喘急促;常掇井栏,夸自己膂力不费。针线不止如何拈,拽腿牵拳是长技。”[12]段三娘这形象,可能与她平时多从事体力活相关,已形成眼大眉粗、腰肥肢粗、皮糙肉厚、装扮俗气、力大如牛的壮汉般形象,完全有异于一般小说中柔弱女子的形象,较之宋代社会中的“绣勒帛”“锦勒帛”“赛貌多”等女相扑手亦不太相类。不过,在《水浒传》中开始出现男女相扑,也可能是有一定的社会基础或原型,至少作者对于相扑还是有着颇为深入的了解,尤其是在写燕青相扑打擂一节,写到了庙会场面、观众醵财等场景,这与宋代的民间相扑情形也颇为吻合。

3 《林兰香》中的女子相扑

从目前的文献来看,宋代女子相扑曾极为兴盛,可能与当时整个社会对相扑的喜好相关,或者说相扑的兴衰与当时社会的喜好风气相关,由于元代统治者曾一度严禁相扑之戏,相扑余风虽在民间有一定的流行,然已不如宋代之盛;至明代,社会上亦不太流行相扑表演,相扑手则大多混迹于戏班之中:“余蕴叔演武场,搭一大台,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能相扑、跌打者三四十人,搬演目莲,凡三日三夜。”[13]至清代,由于统治者的提倡,康熙帝、乾隆帝等更是极为喜爱相扑之戏,有的还是相扑高手,甚至还有专门的相扑机构——善扑营,因而相扑又再度兴盛。

清代关于相扑的记载也颇多,然而关于女子相扑的记载,目前大概以小说《林兰香》【注2】中所载为著。这部小说的人物形象和故事背景固然放置在明代,但其中很多场景实际上是以清代的社会和生活为主,相扑亦极有可能是折射了清代相扑的情景。在这部小说的第二十回《聪慧姿一姝独擅风流事五美同欢》中详细地描写了一场精彩的女子相扑,至于小说中为什么写到这场女子相扑,作者亦借书中主角之一宣爱娘之口道出:“我这戏耍,比诗曰、子云的有趣无趣?少十人镇日家低着头,死板板作那无底止的功课,也常活泼活泼,以免闭塞了天机。”[14]可见作者是认为女子不应终日困于诗书字画当中而缺少体力活动,应有适当的娱乐活动或运动,是以相扑既是为了体现少女的青春活力,也是为了适当的健身,且在这场大规模的女子相扑中,娱乐中又带有些竞技的色彩,既有闺房游戏之乐,同时还能暂时走出诗书的束缚而增强体魄。

先来看看这次相扑的缘起:

正坐间,爱娘忽笑道:“你们看!这两个斯耍得有趣。远远望去,恰似一对蝴蝶儿成精。”众人看时,却是从东北葡萄园内跑出两个侍女厮打耍子,这个拉倒那个,那个扑翻这个,翠袖缤纷,红裙飘荡,微风吹处,里衣皆见。那一种娇憨之态,真有画不出的形景。众侍女看见,亦都嘻笑。香儿道:“你们何不也顽耍顽耍?免得午倦瞌睡。”爱娘道:“与其教他们乱打,不如配成对儿,两个彼此相扑。赢的赏花一枝,输的罚他取水浇花。”云屏道:“只闻男子相扑为戏,未见女子有此耍法。今日又开一生面,立一大观也。必须三娘料理方才妥当。”[14]

这是小说中男主人公耿朗的5个妻妾林云屏、燕梦卿、宣爱娘、任香儿、平彩云在游园时,恰见两个侍女在相扑玩耍,便由宣爱娘倡议将各房丫头唤来成对相扑,并定下赏罚规矩,其他各房女主亦表示赞同,如林云屏更是认为从前只是听闻男子间的相扑,没见过女子间的相扑,从而认为她们的这次活动是别开生面,也足以传为奇闻。

爱娘便将五房内侍女传齐,共二十人,分为左右两队。左一队列在柳树阴中,是枝儿、苗儿、春畹、采菽、春栏、喜儿、采葑、红雨、汀烟、采艾十人;右一队立在杏花丛里,是叶儿、条儿、采芣、春亭、春台、和儿、顺儿、绿云、采萧、渚霞十人。爱娘又都命结束停妥,然后五人临槛而坐,如阅武一般。原来九畹轩阶下虽是兰花围绕,而南檐下有方丈一块平地,乃夏夜露坐之所,今日正好作相扑围场。且是黄土铺平,绿苔生满,又有风飘来的花片堆在上面,绵软鲜华,正好作相扑锦毯。[14]

宣爱娘得到各房姐妹同意后,便将五房侍女20人分成两队,每队10人。分好队后,便由她们姐妹5人充当裁判,调解事宜一仍宣爱娘负责。相扑场地便在她们赏景的九畹轩南檐下的一块方丈来宽的平地上进行。

再来看正式的相扑比赛,两队各有侍女10人,除1次有两队各出2人对扑之外,由于宣爱娘的反对,另外8次都是每队派出1人,两两相对的相扑。

先是左队内喜儿走出来,乌云低绾,凤笄牢插,高揎兰袖,露一双白藕;半曳鸳裳,现两瓣红莲。右队内条儿走出来,低压双鬟,紧缠长带,裙儿系得不高不下,背子披来半掩半开。当下两人扑在一处,条儿用力要抱喜儿,喜儿一闪,恰好条儿向喜儿怀内一歪,喜儿随向条儿肚下乱揉,条儿笑软,顺势一推,早卧在地下输了。[14]

右队内又走出绿云来,一条披帛,结牢松绿衫儿;数缕红绒,缠住鸦青髻子。左队内亦走出汀烟,掖起葱绿衫,半露淡黄衬袄;拴紧茜红裙,全遮浅碧中衣。两个当场赌赛,相扑良久,绿云将汀烟一攀,突然倒地。左队内早有人扶过汀烟,右队内亦有人替了绿云。[14]

一个藕色衫、绿背心、绽开白绫裙子,却是红雨;一个银红袄、翠披肩、双击黄缎丝条,却是和儿。相扑多时,红雨力怯,走回本队,和儿笑个不止。轩内五人亦都好笑。

但见右队内渚霞紧了紧披帛,揎了揎长袖,笑道:“谁与我来?”春畹一边答应,一边按了按钿翠,摸了摸弓鞋。然后相扑起来。渚霞用力横拖,涨红丹脸;春畹顺势揪翻,笑破朱唇。两人归队。[14]

在这4对女子相扑中,关于服饰和动作的描述都较为详细:首先在装饰和着装上,都强调要牢固贴身,如“头发低绾”“低压双鬟”“缠住髻子”“头饰牢插”“紧缠长带”“结牢衫衣”“拴紧裙子”“紧了紧披帛”“按了按钿翠”等。此外,还要为了便于动作而注意手脚的敞露,如挽起袖子以露出双手、长裳半曳而露出双脚、裙子系腰、披肩半敞、掖起外衫、衬袄半露、绽开白裙、揎起长袖等等。具体相扑动作有抱、闪、一歪、乱揉、一推、一攀、横拖、揪翻、卧、倒等。这些都较为形象地描写出4对相扑少女阵势十足而又青春可爱的情景。

春栏鼓掌而出,与采萧扭在一处。两人的裙子扰住,春栏向裙子一撩,采萧正抬脚,恰好将一支小绣鞋撩在一边,早被本队内春台拾起,采萧忙去着鞋。[14]

这边春台与采艾又扭在一处。忽听采艾叫声“嗳呀”,急要回手,却被春台将手笼定。众人看时,是将裙子拉脱,把一条萍绿裙儿落在面前,两个人俱被裙子绊倒。春台伏在采艾的身上,脸贴着脸,采艾的鬓发罩住了春台的耳环,两人只顾笑,都立不起身来。轩内五人俱令扶起。[14]

左队内枝儿、苗儿,右队内顺儿、叶儿四个将两人扶过,便作两队儿相扑。枝儿是翡翠衫、荔枝裙、花背心,苗儿是水红衫、葱白裙、绣背心;顺儿是杏黄衫、莲红裙、青背心,叶儿是韭叶衫、槐花裙、紫背心。正是珠翠缤纷,光彩夺目。笑声哑哑,如仙鸟争鸣;身体飘飘,似天花乱落。一杯茶时,枝儿赢却顺儿,苗儿输与叶儿。四人俱回了本队。爱娘道:“还是一个对一个,不必双来。”[14]

但见采菽头上十数个小发辫儿,矮矮的绾成云髻,末后一个大发辫垂于肩下,有三尺来长,胸前紫衣上用绣带结成同心如意扣儿,立在当场厮唤。右队内采芣应声而出,紧一紧月素披帛,笑道:“小油滑,看我制你!”用手猛然一拉,采菽险些跌倒;采菽乘势一撞,采芣也几乎坐下。采菽生的小巧便利,采芣身支有些丰厚,扑不多时,便气喘了,不防被采菽将脚一抱,就侧倒在一边。[14]

忽一人叫道:“采菽输了,等我来!”采菽看时,见他半副花巾,轻遮绿鬓;一枝柳叶,恰助红妆;脸色媚生,口脂香吐,乃采葑也。采菽才待相扑,春亭接住。翻翠带之如如,动湘裙之袅袅;急似惊鸿,轻如飞燕。叮叮咚咚,两人的手镯声响,扑至多时,采葑败走。[14]

当下二十人都已扑毕,爱娘将赢了的喜儿、绿云、和儿、春畹、春栏、春台、枝儿、叶儿、采菽、春亭十人各簪花一枝,输了的条儿、汀烟、红雨、渚霞、采萧、采艾、顺儿、苗儿、采芣、采葑十人各罚汲水一桶。[14]

在其后的6对侍女相扑中,有的侧重于从形象上来描写,如衫有翡翠衫(绿)、水红衫(红)、杏黄衫(黄)、韭叶衫(青),裙有荔枝裙(乳白)、葱白裙(嫩白)、莲红裙(粉红)、槐花裙(淡黄),背心有花背心、绣背心、青背心、紫背心等,真是花团锦簇,四人相扑时真是令人眼花缭乱而目不暇接。有的侧重于从相扑的动作上来描写,如前两对侍女,同是“扭在一处”,一对是2人将裙子扰住,一个将裙子一撩,就将对方的绣鞋撩掉而获胜;另一对是一人将对方裙子拉住,结果两人都被裙子绊倒,最后是谁伏在上面谁得胜。此外,在具体的相扑动作上亦有扭、撩、拢、拉、伏、撞、抱等招式。有的则是从美感上来描写,如“笑声哑哑,如仙鸟争鸣;身体飘飘,似天花乱落”“翻翠带之如如,动湘裙之袅袅;急似惊鸿,轻如飞燕”等。有的还加入了人物话语,使相对静态的画面有了鲜活感,如“嗳呀!”“等我来!”“小油滑,看我制你!”

总而言之,在这10对丫环的9组相扑比赛中,既有一般相扑的一些动作招式,如扭、撩、闪、推、抱、卧等,也有相扑比赛的一些规矩,还有组织者和赏罚措施;然而又不同于一般女子相扑,在这一小说中,作者更费心于每位女子的着装和外表,将女子相扑当作一场风景来写,这风景的欣赏者,既有小说中的5位女主人,又有其他未在相扑状态的侍女,更有小说外的作者和读者。而且,每个相扑女子的服饰各异,显得色彩缤纷,从她们的服饰和神态上的描写来看,她们显然是根据作者的审美而定的妙龄少女,迥异于《水浒传》中的段三娘的形象。此外,每一对的相扑都写得各异,从出场到动作、服饰等等,没有重复累赘。或许由于赏罚上不关钱财,也无关荣誉,所以大家似乎都只当是游戏玩乐,是以大家不是为了输赢,而是充满欢笑。作者多次写到了她们的笑,如“和儿笑个不止”“轩内五人亦都好笑”“笑破朱唇”“两人只顾笑”“笑声哑哑”等等,主人在笑、看的侍女也在笑,输的在笑、赢的也在笑,可能作者写来都觉得忍俊不禁,让读者也觉得活泼可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回的文字充满了青春气息,写得极为活泼而别开生面。

4 小结

相扑,曾经一度在中国古代极为盛行,尤其是相扑自宋代逐渐民间杂戏化后,它也成为了民间娱乐和健身的一大重要体育活动,不仅在史料、笔记中有较为丰富的记载,在一些小说中也有颇为丰富的描写。其中女子相扑也是众多相扑类型中颇有特色的一类,它也会讲究一些相扑的基本技巧,但很多时候观众更倾向于看女子的外形、容貌和着装之美,史料记载有之,小说虚构亦有之。相比于男性相扑而言,在相扑技巧和规定等方面与一般相扑类似,也曾一度出现过与男子相扑一样的裸体相扑,但女子相扑仍具有不少自己的特色,兼具竞技性、健身性、娱乐性和审美性等多方面的特性。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换,风尚的转移,相扑在中国虽然起源很早,但带有较强的娱乐性质,竞技性较弱,民国以后已是逐渐式微。尤其是当相扑、摔跤等成为一种竞技型体育运动后,由于缺乏政府层面的支持和民间的生存土壤,中国摔跤手在国际上的竞争力弱也在情理之中。

注释:

【注1】如李季芳《宋代相扑社及女子相扑之滥觞》(《成都体育学院学报》1979年第2期),赵忠海等《中国古代艺术中的女子体育文化解读》(《体育与科学》2009年第2期),王家驹、郭言斌《论宋代妇人的相扑运动》(《兰台世界》2012年第13期),傅强《宋代相扑及女子相扑研究》(《兰台世界》2013年第3期),段丽梅《“北宋相扑盛行”的神话解读》(《南京体育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张婷等《论宋代女子的相扑运动》(《东北史地》2015年第6期)等文章。

【注2】关于《林兰香》的成书时间主要有“明末清初(顺治初)、康熙初期、康熙中期、乾隆年间(或与《红楼梦》同时)、不早于乾隆中期、道光或稍前”等几种意见,由于本文不涉及《林兰香》的相关考证,故结合各种意见而概言之曰“清代”。

[1]调露子.角力记[M]//新文丰出版社编辑.丛书集成新编:第54册.台北: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85:370.

[2]礼记·月令·礼记正义[M]//十三经注疏:卷17.北京:中华书局,1980:1382.

[3]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2:223,133,206.

[4]吴自牧.梦梁录[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590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170.

[5]脱脱等.宋史[M]//志·礼二十二:卷119.北京:中华书局,1977: 2812.

[6]西湖老人.繁盛录[M]//西湖文献集成:第二册.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14.

[7]周密.武林旧事[M].杭州:西湖出版社,1981:112-113,40,20,113.

[8]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4:1202.

[9]司马光.传家集[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289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233-234.

[10]龙明子.葆光录[M]//宋代笔记小说:第20册.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214.

[11]晋东南文物工作站.山西晋城南社宋墓简介[M]//考古学集刊:第1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230.

[12]施耐庵.水浒全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912-913, 1220-1221,1220.

[13]张岱.陶庵梦忆[M].北京:中华书局,2007:72.

[14]随缘下士.林兰香[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158,155, 156,156-157,157-158.

(责任编辑:杨圣韬)

The New Judgment of Women's Sumo in Ancient China

CHEN Shengzheng
(School of Humanities,Chuxiong Normal University,Chuxiong,Yunnan 675000,China)

Sumo was quite popular in ancient China,especially in the Song Dynasty both for officials and civilians.Women's sumo emerged in that atmosphere.There are many records about women's sumo in the historical notes and novels.In contrast to men's sumo,women's sumo has the femal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beauty of women's figure,appearance and dressing besides possessing the basic actions and regulations as men's.Therefore, women's sumo features competitiveness,fitness,recreation and aesthetics.

sumo;female;"Water Margin";"Lin Lanxiang";character

G80-05

A

1006-1207(2016)06-0007-05

2016-06-28

陈圣争,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与文论。E-mail:csz174@163.com。

楚雄师范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楚雄67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