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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与同,有什么不同
——《左传》表达的古代智慧(三)

2016-11-27吴先宁

团结 2016年3期
关键词:齐景公鬼神国君

◎吴先宁

经典重读

和与同,有什么不同
——《左传》表达的古代智慧(三)

◎吴先宁

“和”与“同”之间的不同,现代人已经不像《左传》时代那样敏感了,在现代汉语里,“和”与“同”可以作为连词,“我和他去了趟广州”,跟“我同他去了趟广州”意义完全一样,在成语里,“和衷共济”与“同舟共济”好像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是在《左传》时代,特别是在齐国的上大夫晏子那儿,“和”与“同”的不同,蕴含着丰富严肃的政治智慧,仔细辨析两者的不同,对于察人、用人、决策、施政,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晏子是春秋时期齐国继管仲之后的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他继承父亲的职位任上大夫,辅助齐国三个国君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时间长达50余年。虽然没有象管仲辅佐齐桓公那样称霸各国,却也能使齐国作为春秋的大国而持久不衰。所以孔子曾称赞他:“虽事惰君,能使垂衣裳而朝诸侯”,也就是说,能使他所辅佐的齐国这几个软塌塌提拉不起来的国君,得以穿着垂地的庄重的冠服,接见来朝的诸侯。诸侯来朝,是国家实力和荣耀的重要显示。辅佐“惰君”而能做到这个份上,晏子真的不容易。

晏子50多年的政治生涯留下来的嘉言懿行很多,除了《左传》,在《晏子春秋》一书中也有许多记载,但最为著名、广为人知的,恐怕就是关于“和”、“同”之辩的故事,《左传》是这样记载的:

有一年(鲁昭公二十年,公元前522年),齐景公打猎回来到他的行宫歇着,晏子陪着他。这时候没有陪同任务的梁丘据也赶来伺候了,齐景公很高兴。他对晏子说,我看跟我最和谐的,也就是这个梁丘据了!齐景公这么说,也并非是这一次梁丘据特意赶来伺候,而是其一贯表现。晏子听了大不以为然,他直截了当地指出:梁丘据这种,他跟你国君也就是“同”而已,并不是“和”。齐景公困惑地问:和与同,有什么不同吗?

晏子说,当然不同。“同”是单一和雷同,“和”是不同的东西经过融合、平衡所达到的理想的、美好的和谐。他举例说,厨师做肉,要用水炖,要用盐、酱、醋、梅干来调味,通过各种不同的调料取长补短、互相补充,“济其不及以泄其过”,才能把肉的腥味去掉,把鲜味提出来。这样的菜,君子吃了才胃里舒服、心里踏实。盐、酱、醋、梅有各自不同的味道,才能做出一道君子爱吃的佳肴,如果都是一个味道,盐是咸,醋也是咸,那厨师还怎么调味。这就是《诗经》所说的:“就像大厨,配齐调料,和其味道;大家爱吃,大家开心,众人享用,众人说好。”

晏子继续举例说,音乐也是这样。从声音来说,有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它们的清浊、大小、长短、徐疾、刚柔、迟速、高下、疏密都不相同,只有这样,互相配合、彼此呼应,才能构成为和谐动听的乐曲。这样的乐曲君子听了才心里舒服,感受到心灵的和谐,通过心灵的谐和而增强提高自己的德性。如果发出的是同一个音、同一个调,那就没有什么音乐可言了,只能是单调刺耳的噪音。因此,同不是和。进而言之,和需要不同作为基础,不同才能和。取消不同,就是取消了和的基础。

晏子说,政治上也这样,君臣之间需要有不同。国君提出一个合理的、必要的决策或决定,臣应该提出不同的意见,使其更加完善而可行。国君对某事做出否定的、错误的判断或评价,臣应该提出不同的意见,指出其判断的失误或评价的不公,使国君避免犯错误。只有这样,一国的治理才是平顺有序的而不是乱糟糟的,老百姓才是安居乐业而不是骚动不息的。

如果从这个观念来看,梁丘据算不算得上是“和”呢,晏子说,梁丘据这个人,国君说“可以”,他也连说“可以可以”,国君说“不行”,他也连说“不行不行”,他这是“和”吗?倘若做菜的时候,大厨有了水,而梁丘据提供的还是水,那大厨做出来的菜能好吗,有谁爱吃吗,他能辅佐大厨成为一个成功的厨师吗?

此前齐景公得了疟疾,拖了一年也没有痊愈,各国诸侯都派使者来探望问候。名为探望问候,其实也是看齐景公的好戏:你这病这么长时间好不了,鬼神为什么不保佑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让鬼神生气了?齐景公脸上挂不住、心里不痛快。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好不了,谁能痛快?齐景公巴不得找个由头泄泄愤,出出气。

这时候梁丘据出现了。他跟齐景公说,您祭祀鬼神,祭品要比先君丰厚得多,但现在您病了这么长时间鬼神也没有来佑护您,让您尽快康复,让各国看笑话。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就是那几个主持祭祀的祝使在鬼神面前说了谎话,没有如实向鬼神报告您的祭品的数目,惹得他们生气,而诸侯各国并不知道这个内情,以为是您对鬼神不敬。所以应该把这几个在鬼神面前说谎的祝使杀了,惩治他们的罪行,也是告诉各国,您的病这么长时间好不了是谁的错!

瞧瞧这梁丘据,费尽心机揣摩君主的心理,投其所好给国君下药。

齐景公闻言大喜,就要杀宫里几个祝使。

事情被晏子知道了,他对齐景公讲了另外一番道理。

晏子说,一个有德的国君,内政外交都不荒废,行为举措符合老百姓的好恶,国内上下都没有怨言。这时候祝使向鬼神报告,他的话就都是诚心诚意、无愧于心,与事实相符。在这种情况下,鬼神保佑国家,使国君长寿健康,祝使也就是有功的。如果一个荒淫无道的国君,贪心不足,纵欲无度,无所顾忌,“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不考虑鬼神暗中在观察,不反思百姓背后在咒骂。这个时候祝使在鬼神面前还歌功颂德,他就是十足的欺骗、是矫诬。在这种情况下,鬼神不保佑这个国家反而要降下灾祸,祝使也就是有罪的。因为他服从暴君的指使,以欺骗矫诬得罪了鬼神。

齐景公听懂了,他就问晏子,那怎么办,还杀祝使吗?

晏子说,那您说呢?

齐景公还是一个明智、理性的国君,他没有再理会梁丘据的谄媚之“同”,而是听从了晏子的话,令有司宽政,撤去收费的关隘,放开山林让老百姓可以去打柴狩猎,减轻税收。

那么齐景公的疟疾后来好了么?《左传》没有说,但是应该好了。

晏子的“和”、“同”之辨,是其政治智慧的重要内容。稍后的非常赞赏晏子的孔子,把他的“和”、“同”之辨概括为“和而不同”与“同而不和”两个命题,在《论语·子路》中,孔子提出了“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见解,把此作为衡量君子、小人的一个重要标准。但如果我们深入地、拓展地思考,孔子这一提法其实是有局限的、不够的,大大压缩了晏子“和”、“同”之辨的丰富内涵。如果和、同仅仅作为君子、小人的分界,那么就是把履行“和而不同”这一高贵的原则的责任,仅仅归于君子。在中国历史上,这一原则也确实激励了大批志士仁人、高尚的君子,独立特行、冲险犯难,甚至冒死直谏,丢掉性命。但是他们就没有问一下,和而不同是谁跟谁?如果你“和而不同”,但社会氛围和政治制度容不下“和而不同”的时候怎么办。那君子只有一个选择,要么心甘情愿冒坐牢杀头的风险,要么放弃和而不同的原则做一个同而不和的小人。这就是孔子的局限,传统思维的局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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