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余华《第七天》中呈现的另一种现实主义风貌

2016-11-26许瑶

中州学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第七天叙事风貌

许瑶

摘要:余华的新作《第七天》中呈现出一种面目新颖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细读文本后,从小说叙事层面分析,《第七天》丰富了中国当代小说叙事的样貌,拓展了小说“怎样写”的新路径,又一次呈现出小说写法新的可能性的操作示范。从内容上看,作家承续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学对国民性批判的启蒙传统,以直面生活的道德勇气和艺术才华叙写当下中国转型期的生活真实,描绘出另一种现实主义风貌的时代画面。

关键词:余华;《第七天》;叙事;现实主义;风貌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6)10-0145-03

继《兄弟》之后,沉寂多年的余华推出了13万字的《第七天》。盛赞者称其“是一个新媒体、全媒体、自媒体时代的文本,为后来者辟了道路,也立了台阶。”①

一、拓展了“怎样写”的新路径

《第七天》丰富了中国当代小说叙事的样貌,拓展了“怎样写”小说的新路径,又一次呈现出小说写法可能性的操作示范。如果说余华的出道及以后写作声誉的获得主要源于对西方现代派叙述手法的成功借鉴,《第七天》的贡献则更大程度上在于他努力突破现代派模式的无形影响,自觉主动地为读者提供一个适宜于当下的新的叙述样本。

华莱士·马丁在《当代叙事学》分享了俄国文学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的一个观点:在艺术史中,遗产不是从父亲传到儿子,而是从叔父传到侄子。华莱士认为:“什克洛夫斯基的意思是,小说创新的源泉不是来自先前小说的进化,而是来自对某些不起眼的或非文学的作品的吸收……例如,在我们这个时代,当电影在写实方面超过小说时,小说就走向幻想,而当电影又接过幻想时,小说家们就被迫回到“事实”报告和犯罪传记。②而今距离马丁教授所谓“我们这个时代”已三十多年,互联网广泛而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思想,其中自然包括文学艺术——进而小说的叙事面貌。因为从叙事形式的发展历史来看,小说从来就是在追求“陌生化”的道路上行进,总是用务求新奇的方法反映思想和世俗生活经验,引导人们重新审视世界。余华凭借敏锐洞察生活的能力,创造性地运用了陌生化的叙事形式,对自己所处时代的现实生活给予关注、思考。

《第七天》大量运用当下社会热点、焦点作为小说叙述的主要素材,一个个具有轰动效应的社会新闻事件与小说故事高度有机交融,作者似乎只是将众多事件按照整体布局的叙事逻辑需要组织起来。这是余华小说叙述革命性的突破,也是他“自由地接近真实”的一次大胆尝试。盘点一下《第七天》里发生的故事和人物,绝大多数都是当下国人从身边从传统新闻媒体如报纸、广播、电视到新媒体微博、QQ空间、短信等看到听到的,读者能够迅速为这些跃然纸上的人和事找到时下人们共知的对应词语。

当然,要挑读者对这部阴阳两界生活的叙述分辨虚实绝非易事,于是作者采用“陌生化”处理技巧,设置了一个“不可靠的叙述者”——死于火灾的杨飞,让他

也让读者以合乎“诗的正义”的公正道德良心为桥,在主人公的行走和回忆中跨越现世和彼岸的距离,直至建立起全面信任。行走伴随着《第七天》的始末,小说的七个章节几乎全凭杨飞的行走来连接,它既是杨飞见证至爱亲朋悲喜生活的目光,也是他抵达无数卑微生命存在的脚步。叙述过程中,杨飞通过行走动态化地将时间作了似乎合理的篡改,消失的过去找回了,而逝去的时间活化为一桩桩发生着的故事。回忆将过去与现实并置,消逝的时间流(过去、此岸)以故事的叙述形式(情节、形象、细节)还原为曾经的空间存在。作者在前二章几乎已经把整个小说的人物、事件线索全部铺垫妥当,在随后的叙述中,逐一展开的故事都是用倒叙完成,进退间回忆的、时间的痕迹渐渐淡薄,而空间感越来越强,直到此岸彼岸前后自然续接。这时,读者对“不可靠的叙述者”——已经离世的叙述者杨飞的怀疑、抵触转变为内心深深的同情、理解,并稳固地建立起对文本的信任。这种前有线索后有交代、两界生活续接完整的叙述方式满足了中国人常有的大团圆心理,体现了传统笔法与现代小说叙事的完美结合。

二、赋予“现实主义”新内容

加缪在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讲中说:“艺术是一种手段,能使我让同胞们更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生活的真实处境,激励他们去奋斗。”③这段话充分彰显了这位拥有崇高人道主义精神的荒诞派作家的社会责任感。真正有生命力的艺术之花从来诞生于现实生活的沃土,和作家内心燃烧不息的对现存生活秩序严肃而深刻的思考与表现的激情。换言之,艺术技巧与文本内容两者相辅相成且最终统一在忠实地回应真实生活的写作宏旨上。余华的《第七天》正是以直面生活的道德勇气和艺术才华叙写了当下处于转型期中国的生活真实,为人们呈现了另一种现实主义风貌的时代画面。

从小说叙述学理论的发展脉络看,关于小说的定义至今仍存争议,更不必讲对小说诸多具体表现艺术方法比如现实主义的理解问题。但这又是分析小说绕不开的问题。在此,笔者完全赞同华莱士的见解:“现实主义”指某种阅读经验。指对于世界——外部与内部——的真实反映,无论其创作时代为何。④具体到《第七天》,它的现实主义即对现实生活的关照首先表现在全方位地描绘了最广大民众的现实生存状况。小说通过一个葬身于小饭馆火灾但又放不下此岸生活的年轻人杨飞的叙述,叙写了杨飞个人的身世、爱情、家庭,以及与杨飞的生活多少有过或深或浅交集的一个个生命个体的故事,他们大多鲜活可感,是生活在现实中国社会基层的普通人。小说中这些人的现世遭际接续着“死无葬身之地”的生活,但是此岸与彼界又是如此的颠倒乾坤、阴阳易位。现实生活里,他们生活得艰难而卑微,小说通篇充斥着小人物一个个悲哀无望的故事。但作者并没有陷入津津乐道民间疾苦和展示苦难的控诉快感中,现世发生的故事叙述得概括而流畅,大多用俭省的笔墨交代事件的过程。写人叙事以传统白描笔法传达神韵,意象中常常借用浓雾、冷风、飘雪等,以此凸显阴冷、潮湿、浑浊的情境氛围。

承续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学对国民性批判的启蒙传统,《第七天》赋予现实主义在当今时代以新的内容,这正是《第七天》思考生活、审视苦难的珍贵价值所在。《第七天》批判现实的笔触不是停留在揭露故事中人物的悲惨境遇,展示中国社会诸多阴暗的层面,其写人叙事采用了许多类似黑色幽默的荒诞笔法,表现了当下新媒体背景下国民性是如何以新的面目出现,揭示出近百年后的今天民众身上仍然残存的淡漠麻木、自私冷酷的国民劣根性。许多人面对现实问题懒得思考,愚昧而不自知,生活中以寻求庸俗的快感、刺激为乐,缺乏道德自律与同情心。比如,杨飞公司一同事在电梯口向李青跪地求爱遭拒,对求爱者来说此举虽显莽撞,于他本人却是件伤心之事,但是他的不幸却成为全公司的笑料,“他第二天没来公司上班,所以公司里笑声朗朗,全是有关他下跪求爱的话题,男男女女都说他们上班来时充满好奇,电梯门打开时想看看他是否仍然跪在那里。他没有跪在那里让不少人感到惋惜,似乎生活一下子失去不少乐趣”⑤。更让人寒心的是当他为避免尴尬而辞职,除了杨飞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收拾办公室的东西送下楼。“他在公司工作五年,可是对他来说公司里的同事与大街上的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⑥人情淡漠可谓人间最大的悲哀。endprint

麻木冷漠的国民劣根性同样表现在对待社会公共事件的态度上。因过度抽取地下水,导致一家医院太平间下陷而出现“天坑“,当惊魂未定的人们发现塌陷只局限在太平间时,居然念叨着“谢谢老天爷。”“该塌陷的塌陷了,不该塌陷的没塌陷,老天爷真是个好人啊!”“我们城市的人络绎不绝来到这里,站在原来的太平间旁边,观赏这个天坑。他们感叹天坑真圆,像是事先用圆规画好的,就是过去的井也没有这么圆”⑦。浅薄的人们就是这样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甚至愚昧到还有兴致“欣赏”那个城市之伤却不去追究环境恶化、城市发展失控等最终将危及到每个人的现实急迫问题。如此,看天坑与鲁迅笔下愚昧麻木的人们看杀头取乐本质上没有两样,现代国民精神的建立依然不容乐观,这直接关乎国家民族的未来走向。

三、昭示出“超越写实”的新感知

《第七天》里的前四天,杨飞现实中的耳闻目睹与来生的游走、寻找和发现交织缠绕,相互接续。后三天更是浓墨重彩铺写一个充满阳光、绿色、温情与歌声的彼岸世界——“死无葬身之地”,这是令后来终于拥有了葬身墓地的人流连忘返的乐园。小说似乎对彼岸生活倾注了更多的笔墨和更高的热情,作家笔下的彼岸世界是为现实中被侮辱与被遗忘的人们而创造的,在这个自然、美好、善意的世界里,人们的身体残缺到只剩下皮囊骨骼,但是他们心灵丰盈,行动有着由心而生的自由,彼岸来生,那些卑微生命在现实世界中为生存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以及在艰难的日子里保有的无私珍贵的爱变成了浇灌另一世界幸福之花的甘霖雨露,如此这般,同以叙述现实世界遭际为主要内容的“第三天”结尾处形成了鲜明对比。显然,疲惫、混沌、空虚,没有生机和温暖并非真实的景象,而是杨飞对现实世界的心里感知。

作家满怀热忱铺写彼岸生活的和谐美好,其中既有对中国传统的否极泰来哲学思想和民间有关因果报应审美期待的回应,也寄予了人们对现实世界匡扶公平正义的热切呼唤。抛开现实主义即写实主义的狭隘思维,回到内心世界心理感知和道德判断的层面,可以推理出的认知是:如果它所表现的不道德、不合法的行为没有受到惩罚的话,一个忠于事实的叙事会被认为在伦理上是“虚假”的。相反,一个充满不可信与巧合之事的作品却有可能“真实”于诗的正义:劝善惩恶。⑧在这个意义上讲,《第七天》正是通过作家大胆创设的理想乐土彼岸世界,找到了人们心中梦寐以求的生活理想,安慰了无数现实里受尽磨难的灵魂,曲折地实现了现实主义的目标——反映内心的真实。在1993年出版的《活着》的前言里他曾这样表达自己对现实生活和作家的想象,和对写作中的现实与写实的深刻认识:

一些不成功的作家也在描写现实,可他们笔下的现实说穿了只是一个环境,是固定的,死去的现实,他们看不到人是怎样走过来的,也看不到怎样走去。当他们在描写斤斤计较的人物时,我们会感到作家本人也在斤斤计较。这样的作家是在写写实的作品,而不是现实的作品。⑨

显然,他的写作有着更高的追求:超越写实——缺乏启示意义的一种僵硬的存在状态,指向未来人们自由公平的生活道路。因为历史无法割裂,现实生活的一切连接着未来世界的意义和价值。一个有自觉的记忆的人和民族不应该忘记自身遭受的一切,他们知道怎样走过来,也终将知道走向何方。

注释

①木叶:《谁为死去的见证者作见证》,《文汇报》2013年8月21日第11版。②④⑧[美]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伍晓明译,第2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0、57、36页。③[法]加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http://www.360doc.com/content/14/1010/09/6017453_415708784.shtml.⑤⑥⑦余华:《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第35、106、126—127页。⑨余华:《余华文集·活着》(前言),海南出版公司,1998年,第1—2页。

责任编辑:行健endprint

猜你喜欢

第七天叙事风貌
小城镇风貌控制研究——以中庙风貌控制规划为例
品质提升 让城乡风貌各具特色
东方奇幻与眼球审美:对中国魔幻电影的解读
余华《第七天》的言说与困境
余华《第七天》中的荒诞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