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危机还远未结束
2016-11-26王朔
王 朔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所长)
欧洲的危机还远未结束
王 朔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所长)
欧洲现正处水深火热之中,不仅经济持续低迷,更遭难民危机、恐袭频发,再加上英国脱欧,可谓麻烦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这个一直被许多人视为富裕、安全的“天堂”似已风光不再。虽然金融债务危机在欧洲已暂告段落,但经济危机犹存,更不断衍生出其他层面的危机,进而造成欧洲当前的困局。应该说,欧洲的危机还远没有结束,或从某种意义上说,仅仅是刚开了个头。
首先,这场金融海啸应当被视为整个西方资本主义的危机。其爆发的原因,从表面上看,无非就是虚拟经济过度膨胀后泡沫的破裂。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反危机也绝不可仅视为一个单纯的经济治理问题。一般而言,经济增长需要条件,其无非就是科技的革命,亦或生产关系的革命。始于20多年前的这一轮新的全球化,带来的是生产的全球配置和劳动生产率的普遍提高,不仅给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加速发展的可能,也支撑了世界经济的多年持续增长。但问题也由此产生,那就是随着新兴市场国家的崛起,西方在全球化中的主导权被弱化,去工业化和产业空心化日趋严重。仅以法国为例,其制造业在经济中所占比例已不足10%,且企业60%的产出都来自海外。因此,一些掌握金融主导权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尤其以美国为代表,愈加看重从金融业中攫取超额利润,导致金融衍生产品市场急速膨胀,可谓“手指一点,黄金万两”。本来以实体经济为依托的虚拟经济被无限放大,甚至逐渐脱离了实体经济,成为一个独立运作的体系。由于资本主义固有的逐利性,金融资本家们将实体经济抛在一边,实体经济则由于缺乏足够的资金支持,难以实现真正的科技革命,盈利水平自然更无法与虚拟经济相提并论。此消彼涨之下,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产生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金融泡沫,而一旦泡沫破裂,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
其次,金融海啸又给欧洲带来债务危机,更直接诱发了一场经济危机。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西方资本主义面临困境之时,欧洲作为其中一员自然无可幸免,而且损失更大。欧洲银行业因投资美国次贷损失极其惨烈,甚至超过美国,其具体数字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披露。要知道,仅德意志银行一家就拥有75万亿美元的衍生品,几近德国GDP的20倍。由于欧洲的银行大部分都实行商业银行和投行并行的混业经营,一旦投资出现问题必然涉及社会稳定,政府肯定不能坐视不管,而救助的结果就是政府财政赤字和债务水平的急速飙升。希腊终于第一个倒下,接着“欧猪五国”应运而生,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全面爆发。如果说金融危机更多是银行业受牵连,那么这场债务危机给欧洲的打击则可以说是全方位的,因为危机不仅涉及个别成员国,更是欧洲一体化自诞生以来面临的最严峻挑战,欧洲甚至会因此重陷内乱。因此,债务危机发生后,欧盟成立了一系列反危机机制,包括欧洲金融稳定机制(EMS)和银行业联盟,欧洲央行也突破政策底线推出直接货币交易(OMT),防止欧元区成员国银行倒闭和政府破产,特别是欧盟还收紧了一直以来有所松懈的财政纪律,要求成员国紧缩预算,以防债务再次过度积累。从结果上看,债务危机虽被遏制,欧元区也暂无解体之忧,可是增长的难题又随之而来。自危机以来,欧洲的经济持续疲弱,增长率一直在1%左右徘徊,始终难有起色,与此同时的却是失业的高企以及政府税收的减少和负担的加重。在这种情况下,政府要想动用财政手段已没有可能性,增长唯一可以依赖的就仅剩下货币政策了。而目前欧洲央行的主导利率已经降到了零,隔夜存款利率为-0.4%,已然没有降息空间,只能通过量化宽松的非常规货币手段。欧洲央行当下仍在继续每个月800亿欧元的量宽规模,而目前看效果有限,通胀水平仍几近于零的水平。因为货币政策毕竟只能解决量的问题而无法解决资金的流向问题,就像金融机构即便从央行拿到了钱,在通胀走低、企业盈利预期不明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向企业进行投资,企业甚至也不愿意借钱来扩大再生产,最后钱仍然在金融系统里循环,而不是进入实体经济,这从欧元区主要成员国国债收益率持续下跌就可见一斑。而企业在投资不足的情况下,自然缺乏足够的动力进行技术创新,也就难以产生所谓的科技革命,致使增长的内生动力进一步丧失。事实上,欧盟的政策思路是相互矛盾的,既要成员国刺激经济,又要求紧缩财政,既不得不宽松货币,又担心产生新的金融泡沫。可以说,现有的一切经济政策已经走入了死胡同,以至于人人都在谈危机后的“长期经济增长停滞”问题,但似乎谁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再次,经济危机自然会带来社会矛盾的激化。就欧洲来说,许多问题本来就有,只是经济危机将其进一步放大和凸显。比如外来移民融入难就是一个老问题。许多穆斯林移民本就处于社会底层,与本土社会一直存在隔阂,政府虽然向来标榜平等自由和多元文化并存,但反移民的极右思潮也一直都有。经济好的时候,问题还不是那么突出,但经济不好的时候,一切都成了问题。本来属于一些治安、福利、就业等性质的社会问题,现在却上升到了民族宗教冲突的层面,穆斯林移民与本土居民之间变得异常对立。尤其是一些二、三代年轻移民,本就生为欧洲人,头脑中存有的是欧洲的民主价值观,但却因为穆斯林的身份被排斥,使其不得不通过宗教寻求精神依托,最后的结果就是激进思想抬头,甚至引发反政府、反社会的恐袭。可以说,现在整个欧洲社会的紧张情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随时都可能擦枪走火。近来德国就连续发生了多起恶性事件,有的与穆斯林有关,有的则不是,许多都属于“激情作案”,可以说正是这种社会危机的一个直接反映。
最后,社会危机又必然会演化成为政治层面的危机。社会矛盾激化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全欧范围内极右势力的迅速壮大,法国的国民阵线、德国的选择党、英国的独立党等纷纷崛起,甚至开始登堂入室,进军地方政府和国民议会。传统主流政党却因为经济政策无效、社会矛盾丛生而越发不被民众信任,选民基础日益流失,最终在政治大众化、碎片化的氛围下,不得不唯选票至上,不但不愿负起责任解决问题,还故意利用甚至操纵民意以保执政地位。英国脱欧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英国的“疑欧主义”可谓由来已久,但理性地分析,无论如何其留欧的利益都比离欧要大,而事实的结果却恰恰相反。英国保守党政府出于自身政治利益考虑,将英国在危机之后面临的许多现实问题巧妙转嫁到了欧盟身上,似乎一切问题的根源就是欧盟,离开了就什么都解决了。但我们都知道,这其实只是一种说辞罢了。几乎所有人都没能猜对公投的结果,甚至包括卡梅伦自己,因为这种全民公投本身就是缺乏理性和不负责任的,如果公投能解决所有问题,还要政府何用?2015年欧亚集团曾列举了2016年世界十大政治风险,排在首位的就是欧洲,现在看这一预言已经成为现实。西班牙议会选举已经搞了两轮还是难以组成政府,意大利的伦齐因为搞宪法改革可能面临倒台,而2017年法国、德国又将面临新一轮大选。欧洲的政客们大都自身难保,哪里又能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些日益尖锐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矛盾呢?
未来的欧洲恐怕还要乱上一段时间,毕竟这场危机说到底是西方资本主义模式出了问题,自然也不是仅仅靠一两项政策或是某一个人就能解决的。如果说1929~1933年的那场危机最后的结果是席卷全球的世界大战,那么是时候去认真思考一下了,毕竟法国前总统密特朗那近似于遗嘱的警告“民族主义等于战争”是那么令人警醒。既然这种金融资本主义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似乎也只有破而后立了。关键在于危机之后是否还会走回头老路,亦或痛定思痛另辟蹊径,这是异常艰难的一个抉择。因此,欧洲乃至整个西方更多的麻烦可能还在后头。○
(责任编辑:黄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