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前西方社会乱象的深层思考
2016-11-26钱立伟
钱立伟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副所长)
西方怎么了?
对当前西方社会乱象的深层思考
钱立伟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副所长)
今年以来,美国大选如火如荼,精彩纷呈,右翼共和党内的“特朗普现象”和左翼民主党内的“桑德斯崛起”引发世人关注,凸显草根民众对精英政治的“完美逆袭”。在欧洲,向来高举“自由”、“平等”、“博爱”大旗的法国惨遭史上最严重的系列恐怖袭击,巴黎在流血,尼斯在流泪,整个法兰西笼罩在悲恸和恐惧中。长期以来对欧盟“三心二意”的英国在入盟(前身为欧共体)43年后举行全民公投意外脱欧,不仅引发首相卡梅伦闪电辞职的政坛强震,而且导致英镑急剧贬值,全球金融市场因此加剧动荡。即使是二战后一直注重反省、内敛低调的德国,其国内也因为是否应继续开放国门接纳以百万计的叙利亚难民潮发生激烈争论,两度连任、当政超过十年的政坛女强人默克尔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当前,民粹主义、保护主义、排外主义正席卷整个西方社会,折射出民众对国家发展前途的迷茫、对精英政治的愤懑、对经济前景的悲观、对社会治理的不满。透过西方社会“综合性失调”病症探究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可以发现其形成并发展至今的历史轨迹、基本逻辑和内在规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当前西方社会的乱象既是其内部体制、机制长期失调导致压力积聚而失控的结果,也是外部因素不断冲击导致内部压力加速释放所形成的。虽然西方社会内部存在一定的差异性,但其群体共性仍远大于国家间的差异性。以下从西方传统白人社会的人口现状、外来移民的冲击、民主体制导致的“福利社会”、“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弊端等四个方面进行考察。
首先,西方国家大多面临相似的人口问题,即传统意义上的基督教白人社会日渐式微的大趋势。从人口增长和年龄结构看,白人生育率的持续下降,人口自然增长率停滞、甚至负增长,人口的正常代际更替难以为继,人口老龄化日趋严重,甚至发展到了无法逆转的程度。从短期看,这已经成为制约西方经济、社会发展难以克服的“瓶颈”;而从长期看,则关系到传统白人社会能否延续的生死存亡的最重要战略性问题。即使与欧洲比“相对年轻”的美国也或多或少面临人口老龄化问题,目前美国社会年龄的中位数达到37岁,其原因就是二战后出生于生育高峰期的“婴儿潮”一代已步入退休年龄。与此同时,美国传统白人人口比重也在持续下滑,预计到本世纪40年代将降至低于全美总人口的50%。白人人口净增长的停滞、社会日趋老龄化表明西方传统社会的人口问题已由隐性危机变得日趋显性,成为自身无法摆脱的“魔咒”。而在传统白人社会式微的同时,不断涌入的外来移民既是缓解严重人口问题、促进经济持续发展最为现实可行的解决办法,也是西方所倡导的多种族、多元文化的社会政策实践的结果。在联合国发布的《世界移民报告》中,美国、德国、法国、英国等均名列十大移民国榜单(以移民数量计算),移民人口都已超过各国总人口的10%。
其次,传统白人社会与移民和谐相处并非易事,社会融合效果不彰成为西方的普遍难题。无论是“马赛克”还是“大熔炉”理论,都涉及如何对待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这成为检验西方社会宽容度和融合力的“标尺”。从移民来源看,由于历史、文化、语言、地缘政治等诸多因素,美国的移民主要是说西班牙语的拉丁裔(半数以上是墨西哥裔);英国以东欧、南亚和英语非洲的移民为主;法国的移民大多来自法语非洲;德国的移民则以土耳其人和东欧移民居多。就经济贡献度、社会容纳能力而言,移民人口的年龄、专业素质、结构、规模等因素无疑需要经过慎重、缜密的考量。近年来,叙利亚危机不断发酵,酿成大规模难民潮导致移民过程发生“突变”,由原先相对有序、可控变得而无序、失控,令欧盟各国难以应对、争吵不休。在美国,以墨西哥裔为主的1100万非法移民的长期滞留既给美国社会带来廉价劳动力,也引发一系列社会、法律问题。虽说美国传统上是移民社会,相对更加宽容,但社会融合仍是难以有效解决的“老大难”问题。就拿与白人几乎同时踏上美利坚土地的非洲裔而言,至今仍饱受歧视,而心理、文化上的隐性歧视远比法律、制度层面的显性歧视更为持久,也更难以根除。无论是美国的拉丁裔,还是欧洲的穆斯林,其生育率都很高,经过若干代繁衍生活,西方社会的人口数量和结构的天平无疑会向他们倾斜。如果无法进行有效融合,届时美国的“拉丁化”、欧洲的“穆斯林化”恐怕只是或早或晚的现实,无疑也会加剧其与传统白人社会的经济、文化、宗教矛盾和冲突,最终将对传统主流社会的上至核心价值观、下至风俗习惯等社会意识形态形成重大挑战。
再次,西方民主政治体制造成“福利社会”大行其道的恶果,庞大的预算赤字和高企的债务制约了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潜力。西方普遍实行两党或多党竞争、三权分立且互相制衡的政治体制,无论是美国的总统制,英国、德国的内阁制,还是法国的半总统制,西方各政党为争夺政治权力,一味讨好选民而进行政治许诺,甚至枉顾国情。凯恩斯经济学本应是“危机经济学”,只是在经济危机时期通过赤字财政逆周期的刺激经济增长的手段,却被西方政客不负责任地用来为谋取自身利益而增加民众福利的政治手腕。长期以来,由于社会福利开支增速高于经济增速,在复利的不断作用下,“寅吃卯粮”只能依靠发债券弥补亏空,通过代际转移提前透支未来一代甚至几代人的消费能力,这才是当今西方“福利社会”的本质。据统计,美国仅联邦政府债务就高达19万多亿美元,其占GDP的比重远超过60%这一国际公认的安全线。一个更为严肃的问题是,在当今西方社会经济复苏乏力,人口增长停滞,老龄化日趋严重的背景下,“福利社会”越来越成为经济难以承受的重负。
最后,“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严重弊端暴露无遗,它既是引发本轮金融危机的根源,也是导致当前西方经济、社会一系列问题的重要原因。20世纪9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盛行一时,宣扬减少管制、降低贸易和投资壁垒以促进经济自由化、全球化,苏东剧变、冷战终结更是使其席卷全球,并与“政治民主化”相辅相成,成为西方推销其政治和经济模式的两个车轮,成为西方收获巨额冷战后红利的重要工具。作为西方“老大”的美国,也因此独享“一超”地位而自信满满,目空一切。然而,“新自由主义”在摧毁国家间篱笆的同时,也在西方内部利益集团和各阶层之间筑起了屏障。在资本、技术、信息、劳动力等经济诸要素中,劳动力的自由流动无论是从规模还是从速度、方向而言显然都受到更多的制约。西方国家在占据产业链高端的同时,中低端产业、尤其是中低端制造业向海外转移成为大势所趋,并由此造成相关工作岗位的大量流失。与此同时,全球化的红利分配显然也是不均衡的。资本、技术、信息的掌握者从全球化获得的红利要远高于仅依靠出卖劳动力的人,后者还要应对大量移民涌入而形成的冲击,从而沦为全球化的“牺牲品”。金融危机至今已有8年,其引发的西方社会“后遗症”仍在持续发酵。经济增长疲软,民众的经济不安全难有缓解,贫困人口居高不下,贫富差距日趋拉大,中产阶级不断缩减,社会向上流动性停滞。由于财政政策受限,“量化宽松”等非常规货币政策被应用到极致,但其刺激经济的边际效应也不断减弱。
目前西方社会的乱象凸显其制度性困境,在政治失能、经济失速、社会失序的大背景下,精英与草根的上下矛盾、传统白人社会与移民的内外矛盾日趋激化,导致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此起彼伏。对于西方社会而言,全方位变革才是摆脱制度性困境的唯一出路,这既需要强有力的领导人来凝聚共识,制定切实可行的路线图,也需要全社会非凡的勇气和毅力,坚持不懈,一以贯之。在当今世界纷繁复杂、日新月异的大变局中,西方社会亟待持久、深刻变革,否则其未来的地位只会在历史的惯性中加速下滑。○
[编者按] 近两年,美国与欧洲各国在政治、社会、经济、安全等不同层面上问题与矛盾层出不穷,“特朗普现象”、英国脱欧、恐袭频繁、民粹主义和反精英情绪盛行,所有这些都让人们不禁要问:西方怎么了?本刊邀请相关专家学者,对西方发达国家丛生的乱象进行梳理,深入分析当前西方面临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