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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忧患于时代的歌者
——鲁藜新诗导读

2016-11-26阴马礼霞

中国诗歌 2016年5期
关键词:诗人

阴马礼霞

一位忧患于时代的歌者
——鲁藜新诗导读

阴马礼霞

鲁藜,原名许图地,1914年出生于厦门市翔安区内厝镇许厝村的一个贫困农民家庭,三岁随父母背井离乡,流落在越南湄公河畔。因家境贫寒,鲁藜读到高小一年级便辍学在家,很小就开始自谋生路,当过面铺学徒,做过街头小贩,还在码头干过磅手等苦活。直到1932年,他才回到祖国的怀抱。然而,当时中国正值豺狼当道,到处充满剥削、压迫、腐败和堕落,在同窗好友陈剑旋的引领下,鲁藜开始投入火热的时代生活,跨越了大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十年文革浩劫,身心备受折磨和摧残,他自嘲是“忧患的宠儿”。鲁藜以诗歌鼓舞人民抗争的斗志,在战争“炼狱”中凤凰涅 ,成为了一位杰出的时代诗人!

鲁藜从战火纷飞中走来,尝尽人世悲苦,诗歌创作与忧患坎坷的人生相生相伴。“他身上带有一种艺术殉道者的崇高精神,把终生都钉在诗歌的十字架上”(蔡鹤影:《在诗歌的十字架上:鲁藜评传》,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56页)。鲁藜一生创作了10部诗文集,3部散文和小说集。纵观鲁藜的诗文创作生涯,主要经历了战争时期、建国初期和改革开放后三个创作高潮。1935—1937年初,鲁藜先后以鲁加、鲁莽、怒隶等笔名在上海《生活教育》、《读书生活》和《光明》上发表诗文。1938—1942年间,鲁藜从上海经安徽至武汉再辗转到延安抗日根据地,后同周而复等作家深入晋察冀根据地,催生了第一个创作高峰,组诗《延河散歌》在胡风主编的《七月》 (1939年12月)上发表。1942年,诗集《醒来的时候》被收入《七月诗丛》,鲁藜成为“七月”诗派的代表诗人之一。解放战争前后,在血与火交织的岁月中,诗人用手中的笔既鞭挞黑暗的社会,又讴歌战斗中的青春,迎来了第二个创作高潮。组诗《第二代》于1945年在《希望》上发表,《泥土》成为许多进步青年的座右铭。1953年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又出版了他的诗集《时间的歌》。1955年受到牵连身陷囹圄,蒙受了长达25年的冤屈,被迫停笔。1979年恢复工作重返诗坛,迎来了第三个高潮,写出了《云之歌》、《我的小屋》、《贝壳》等名篇。《天青集》、《鹅毛集》、《鲁藜诗选》都在1983年出版。鲁藜一生忧患坎坷,却是时代的歌者,在人们心中矗立起一座永久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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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藜始终秉持“泥土”精神、“蚯蚓”情怀,以一颗拳拳赤子之心歌唱血雨腥风中的每一线阳光,充盈的精神力量感染了每一位读者。其诗作取材广泛,格调清新,情感丰富,思想深邃。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对故乡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流浪之歌》是诗人最早的诗歌作品之一。他自幼随父母流落他乡,漂泊无根的孤寂触发了他对故乡的深情。“在那天与地的交横线上/我望不到那翠色的家乡!”“狂风”、“稻浪”、“寒鸦”、“落日”、“田畴”牵引着诗人翘首北望,然而穿不过的暮霭,何处是家?“宇宙战抖在黑暗里,我要似/倔强的桥灯,伴着寂寞的河流的呜咽”,对故乡强烈的思念与同黑暗对抗的坚强意志得到充分体现。1932年诗人护送老父回乡,却与在越南湄公河畔流浪的亲人天各一方,至死都未能与他们谋面,这成为诗人心中永久的缺憾。十年后,当诗人在抗战后方延安收到母亲从南方寄来的照片,激起了他对母亲深切的回忆,以一首娓娓道来的长诗叙写了母亲的伟大。“穷人有穷人的骄傲/我们绝不向有钱的亲戚伸手/人家有丧事了/母亲就去帮死人穿寿衣/人家有喜事了/母亲就去帮着摆酒席/有女人临盆了/母亲就来帮着接生……”体弱志坚的母亲激起诗人回顾悲痛的往昔,追索明天在延河边升起的太阳。二十年后,鲁藜再次以《母亲》为题,抒发对慈母的百般想念,母亲化作窗前的一棵树,默默地把他守望。“你是那样沉静地望着我/好像望着你心上的花朵/我也永远不能把你忘记/好像树根深植在土地里/我离开你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样天真地怀念你”。甚至诗人幻想与母亲相遇的那么一天,“我会迸发着泪花投进你的怀里”,着实催人泪下。辽远的南方不仅承载着诗人对母亲的想念,还有对童年女友沙玛的温情回忆。虽然鲁藜在曲折的人生长路上,也经历了两段浪漫的爱情,但用如此温馨、精巧的小诗表达对女友的怀念,实属罕见。“当晚霞浸染着湄公河/我看见你赤着脚站立在水中微笑/当椰子树穿上夜雾/我看见你的长发飘拂在我的梦中”,诗人用酣畅的诗笔和美丽的风景描绘记忆中沙玛曼妙的姿影,朦胧的爱情就像穿过椰子树缓缓升起的夜雾般令人陶醉。初恋的旋律被编织成一幅美丽的图画,洋溢着人间温暖的情意。然而,鲁藜失学,沙玛母亲强行终止自己女儿与之继续交往,从此沙玛亭亭玉立的形象,慢慢沉淀在诗人的心中,化作“心灵的伴侣”。

二是抒发对自然的热爱之情。自然是展示诗人心灵和人格的一个重要侧面,美丽多彩的自然景物,成为了诗人寄托情感的重要意象。1938年秋,鲁藜从皖北辗转来到延安。与复杂多变的国统区氛围相比,延安是一个自由的圣地,那里崭新的生活气象令人欢欣鼓舞,鲁藜以浪漫主义的情怀,歌咏延安的山河城池、花草树木、日月星辰……正是这种青春的放歌,凝结了诗意盎然的《延河散歌》。《星》以“星”的自然意象来象征理想圣地。“星/各种各样的星/分布在延河上/没有星的夜是沉黑的/然而,星将会出来/星在永远引导我们前进”。在漆黑的旷野里,诗人仰望星空,满天的星斗引发了诗人的玄想,正是“星”的“光耀”引导有志之士奔赴延安。诗人甚至畅想“黎明时/有的星老了披着白发死去”,“年轻的星奔出来”,在诗人眼里,“星”既是光辉的自然天象,又象征着热血青年的前赴后继。在《山》中,“在夜里/山开花了,灿烂地/如果不是山底颜色比夜浓/我们不会相信那是窑洞的灯火/却以为是天上的星星”,诗人并未集中对山进行实写,而是虚写,给读者造成既写山又不是写山的幻觉,为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山”的意象表达了诗人的心声,在延安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我是一个从人生的黑海里来的/来到这里,看见了灯塔”,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喜悦和激情在诗人的心底流淌。诗人以《春天》热情地歌咏自然的永恒。“春天,野丁香花开了/用她的黄色的花蕊/点缀着我们斗争的田野”,不管世事如何变幻,无论战争怎样暴戾,自然界依然按照自然规律按部就班地运行,四季交替,照样冬去春来,春暖花开,生生不息,野丁香花就是这样悄然绽放在战争的田野。战争的田野一定是满目疮痍,颓废不堪,而带有黄色花蕊的野丁香花却充满生机,诗人把美丽的野丁香花同血腥的战争并置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对比和视觉冲击。

三是歌颂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高强度的肃反审查,使鲁藜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从1943年到1944年间心情格外郁闷。诗人在痛苦中酿就了《泥土》,表现了延安知识分子心态上的转变,“老是把自己当作珍珠/就时时有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作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几年后,鲁藜在《冬之歌》中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泥土”般的人生态度,“永远把自己当作平凡的人/就会工作得更刻苦,更踏实,更好/心灵就获得平静/而人生的明镜就变得更清晰”,放低自己的心态,更能抵御外界强大的敌对力量,也才能获得心灵的一方净土。这同时也折射出诗人甘愿为社会、为时代无私奉献的人生价值观。在《泥土》的姊妹篇《我是蚯蚓》中,鲁藜又自比“蚯蚓”,“我高兴,我是蚯蚓/我不知道什么叫享受/我只知道劳作劳作/直到我和泥土埋在一起/我又肥沃了泥土”,在“劳作”中奉献自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和泥土埋在一起”,但这种奉献是有价值的,“我又肥沃了泥土”,诗人在劳动和奉献中完善自己的生命,使他的生命在人生的长河中得到升华。这种无私奉献的高贵人格一直伴随着鲁藜穿过人生的狂风暴雨,直至人生暮年,他仍然尽情歌唱人类这一闪耀的精神品格。在《蜜蜂之歌》中,鲁藜把诗人比作蜜蜂,“诗人在人间采炼诗句/我在花间采炼金液”,“诗人将生命的芳醇献与人间/我将生命的珍酿献与世界”,如同泥土中的蚯蚓一样,蜜蜂也是人间最勤劳的生灵,采花酿蜜,永不停歇,这透露出诗人对自身生命价值观念和生命意义的冥想。这种永不停歇的耕耘者精神,不仅是诗人内心的写照,更是诗人整个一生精神底蕴的反映。在《草》中,诗人将主观的智性思索融入到“草”这一自然意象中,展示了诗人乐观的精神世界和崇高的自我人格。“我要新生,我是绿草”,大地上平凡的小草却有着强劲的生命力。“我要伸出嫩绿的小手去接取阳光”,折射出诗人小草般乐观、豁达、积极拥抱生活的人生态度。小草是春天的信号,在夏天为劳动的人们提供休憩的场所,虽然在秋天枯萎,却给严冬准备火种。小草用自己小小的生命奉献给世界,传达了诗人崇高的奉献精神,使诗人感悟了生命的意义。经过多少血与火的淬炼,鲁藜不正是像泥土,像蚯蚓,像蜜蜂,像小草一样总不止息地、默默地劳动着、奉献着吗?

四是讴歌战斗中的青春。鲁藜从人生的黑海中走来,经历了千百次的考验,经过大革命的血海,经过抗日战争的火海,经过解放战争的洪流,亲眼目睹了战争的血腥与暴戾,用闪光的语言留下了真实的灵魂。在《勇敢的战士》中,诗人写“勇敢的人,勇敢的战士/永远只懂得向前迈进/为了党的理想,/我将奋斗到底”,坚定的革命理想赋予他们坚强的性格和美的灵魂。在《千万只手》中诗人讲述了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一个卫生员的左手被敌人的迫击炮炸断了,但他并未倒下,而是振臂高呼,“我还有右手,给我枪/我们要冲过去……”他的话语给予千千万万个战士无穷的信心和力量,“千万只手都拿起武器”,“从一切障碍物里冲过去”,“用手撕开缺口/用手从地堡的射孔里扔出炸弹/用手把火力压倒敌人的火力/用手扼死了仇敌的反抗/用手开辟了胜利/用手将幸福交给人民/用手把光明献给世界”。显然,诗人是怀着巨大的心灵震撼来创构这首战斗小诗的,七个“用手……”的平行诗行汇聚成了排山倒海之势,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诗人热情地赞颂了这个以生命谱写战斗诗篇的卫生员,讴歌了成千上万为缔造新中国的赴汤蹈火者。鲁藜曾说:“诗是时代的声音;诗人,是时代的尖兵。一首诗能否表达时代的声音,关键在于诗人是否正视现实,投身现实斗争”(鲁藜:《鲁藜诗选·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6页)。鲁藜深入敌后参与战斗,以雄浑激越的基调镂刻了战士们的铮铮铁骨和不屈的灵魂,充满了浓厚的时代色彩。他歌唱战斗中的青春,也礼赞为人民、为祖国的利益而献身的英烈们。《树》、《夜葬》、《红的雪花》和《纪念塔》都寄托着诗人对阵亡的战友深切的哀思。在《树》中,诗人和战友张得海在滹沱河边种了一棵树,“第三年,听说张得海挂彩了”,诗人为此伤心不已,把这棵树视作他们之间永久的革命情谊的象征。在《夜葬》里,诗人通过对行军途中一个简单的葬礼的叙写,抒发了诗人沉痛的悼念之情和崇敬之意。《红的雪花》是一首构思别致,意味深远的小诗,对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来不及掩埋,就用雪临时盖上,战士身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周围洁白的雪地,“血和雪相抱/辉照成虹彩的花朵”,虽然战士的生命终结了,但他的精神却在天地间绽放出一朵七彩的花朵,诗人对战友的哀悼并没有流露出完全的凄凉,反而显得有几分凄美。最后,“太阳光里,花朵消融了/有种子掉在大地里”,这是写得最精妙的诗行,是什么“种子”掉在大地里?这不禁引人遐想,也许是对敌人仇恨的种子,或许是革命的种子。这粒种子掉在大地里,因为有深厚的根基,它将发芽成长,这预示着将来不再有“红的雪花”,而是一个银装素裹无比纯洁的世界、一个和谐安宁的世界!纪念塔是延安一个鲜明的地理意象,诗人运用想象和联想,把塔的存在和人的存在在交织中互相观照,从而让纪念塔产生了明显的象征意蕴。首先是人的存在发现塔的存在。鲁藜曾在1940年代初作为战地记者,奔赴抗战前线,与晋察冀军民共生死,所以诗人发现这座塔的地理位置,“塔,建立在太行山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塔都巍然矗立在太行山上,无论严冬还是酷暑,塔也依然屹立在太行山上。“太阳起来/照着塔顶/太阳西下/留下塔影”,“月亮从塔上飞过去/星星从塔边流走/秋天的叶落了/冬天的雪就来装饰塔”。同时,塔的存在又见证了人的存在、万物的存在。虽然“塔不会说话”,但“塔会倾听”,诗人让塔获得了一种主体性,“塔”能“听见”夜莺凄厉的歌声,“看见”日月星辰“从塔上自起自落”,还“关注”到人类的历史,“无穷的年代/要从塔下涌来……”,由此“塔”获得了一种永恒,“塔不会死/正如伟大者的死不是死而是永生”,诗人很巧妙地把“塔”的永恒存在性与英烈们永垂不朽的精神汇集在一起,“塔”就获得了深远的象征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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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藜生不逢时,一生坎坷,却以饱满的热情投入时代的洪流,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情愫赋予他创作的灵性,使他成为时代的歌者。周而复曾高度赞扬挚友:“鲁藜一生就是一首悲壮的诗,在他痛苦的深渊里浮出彩霞的光彩。”(蔡鹤影:《在诗歌的十字架上:鲁藜评传》,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57页)纵观其诗歌,既有叙事诗、抒情诗,也有哲理诗,具有深刻的哲理内涵,感人至深。因此,他的诗歌不仅受到朱自清、胡风、艾青等大家的赞赏和推崇,在广大读者中也得到了普遍好评。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借景抒情、托物言志。鲁藜的诗歌创作一开始就以自然地理意象为歌咏的对象,生动清新、朴实无华,从而歌唱祖国、礼赞光明、展望未来,特别是《延河散歌》表现得尤为突出。这组诗主要通过对延安的山川河流、花草树木及日月星辰等自然意象的描写,咏赞延安古城红红火火的革命新生活。在《城》一诗中,“城老了/可是,春天绿草和他恋爱/他年轻了/也不怕羞,在胸前挂着百合花”,表面上诗人用拟人手法大力赞美延安老城这个意象,他在春天焕发勃勃生机,绿草和百合花使其充满青春的力量,然而,在诗歌的最后,“我打回旧时的路/转上新的路/我要比从前有力量”,显然,诗人实际上要讴歌的是正确的革命道路才充满巨大的变革力量,使一座了无生趣的古城旧貌换新颜。在《野花》中,“野花生长在荆棘里/好像理想活跃在监狱”,诗人以“野花”这个自然意象的生存状态比作诗人或其他仁人志士艰辛的革命之旅,在荆棘中野花以顽强的生命力灿然绽放,在监狱中战士们依然怀揣着神圣的革命理想。“望着野花/我们不再怕艰难的道路/野花要结实/我们的理想要开花”,在抗日战争年代,战士们不惧困难,不怕顽敌,即使身陷囹圄也矢志不渝,就像“野花要结实”,革命者为之奋斗的理想也终究会开花结果。正是从这组诗歌之后,鲁藜形成了自成一家的艺术表达形式,他曾回顾说:“我正是在这里,在诗歌上开始摸索到一种直接地向我尊重的时代、读者的心灵倾诉衷曲的质朴的诗风。”(张成杰:《从〈延河散歌〉到〈第二代〉——鲁藜延安时期的诗风变迁》,《诗探索》理论卷2009年第二辑,第84页)

其二,以客观景物突出主观情感。鲁藜特别强调主观情感与客观对应物的契合,强调主观精神的意义与价值。《第二代》基本上延续了《延河散歌》,融入了更多的主观情愫。在《星的歌》中,诗人将宇宙天体主体化,用第一人称“我”指代“星星”,表达对自然、对他人的热爱,同时也抒发了对和谐人际关系的向往。“我是一颗小小的星/我有很多纯洁的姊妹兄弟/我喜欢他们,我爱他们/我在孤独的时候就怀念他们/我知道,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到快活,/才感到美丽/我的光亮和他们的光亮/联在一起,世界就永恒地流着理想的河”。人与人之间相互联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生活在一个存在之网中,只有人与人之间和谐共存,充满关爱,这个世界才美丽。但诗人并没停留在这个层面的表达,他更想说的是“我的光亮和他们的光亮/联在一起,世界就永恒地流着理想的河”,显然,精神境界更高一层:只有人人都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世界才能汇成一条理想的河,诗人把理想、现实和思想情感投射到具体的天象中,传达出深邃隽永的哲理意境。在《雾》中,诗人则用第三人称“她”来指代山谷间的雾,“雾在山谷中沉睡/太阳起来就唤醒她/可爱的纯洁的姑娘/她也不梳直她的发就跑了”,“雾”这一自然现象化作一个可爱、纯洁、机灵的姑娘,匆匆辞别山谷,融化在明媚的阳光里,这使这首小诗显得轻快、美妙!此外,在诗集《醒来的时候》中有一首《森林之歌》,诗人用第二人称指代“森林”,表达与自然的平等地位,拉近与自然的距离,可谓在艺术传达上独具匠心。“啊,高大的,英俊的桦林/你向我站立着/你用敏感的枝叶向我欢呼”,延安的森林召唤他、欢迎他,诗人在延安体会到别样的温暖的情谊,欢欣雀跃的心绪溢于言表。“我爱你,我走进你们的行列/让我在你们爱抚之中/唱森林的战斗的欢乐的歌曲吧”,可见诗人满腔热血,高唱森林之歌,意欲汇入战斗的行列,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延安虽然条件艰苦,但面对轰轰烈烈的战斗画面,诗人那种浪漫主义的革命理想和审美情趣得到了诗意的寄托。

其三,“散文化”的新尝试。鲁藜十分青睐艾青的诗歌,并曾亲自登门拜访过他,得到了艾青的帮助和夸赞。鲁藜的诗作蕴藉了明显的散文味,自由诗风显著,他很少写格律诗。他曾直言:“我开始习作以及发表诗歌,毫无疑问的,我是直接模仿三十年代所谓左翼文学太阳社诗人的作品的,特别是蒋光慈的诗;间接的影响也就是西洋的自由体诗。直到今天,我还是推崇自由的诗体的。”(钱志富:《鲁藜的诗学思想》,《诗探索》理论卷2009年第二辑,第95页) 《星的歌》共九行诗,没有押韵,也没有格律的讲究,句式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甚至一行诗里面有两句话,显得自由不羁。“我是一颗小小的星/我有很多纯洁的姊妹兄弟/我喜欢他们,我爱他们/我在孤独的时候就怀念他们”,读起来婉约、流畅,一种人与人之间和谐相爱的温情流淌在清新、质朴的诗行中。在诗人晚年,鲁藜曾写过《我最喜爱春天的绿色——怀诗人艾青》,“想到艾青的诗/就想到散文美/他的诗不胫而走/不是依靠那整齐的韵脚/他的诗轻柔似云一般的飞翔/是以它内在的美作为翅膀”。在《给沙玛》这首诗中,“那一天我悄悄走进你的家园/刚巧你出了门,没有话别/我走了,摘取你窗前一朵丁香/走向我漂泊和流亡的道路”,诗人由于家贫失学,受到好友母亲的阻挠不得与她的女儿沙玛继续来往,通过叙事的方式,诗人向我们娓娓道来他如何与沙玛万般不舍,想与之依依惜别却不可得,只好采撷一朵丁香花,伴他踏上孤独的流浪之旅。一个小男孩的一段青涩恋情渗透在明白晓畅的自由诗句中,散文韵味浓郁。

其四,富含哲理意蕴。鲁藜擅长长短诗、抒情诗、叙事诗,也善于从生活体验中提炼哲思,总是以格言警句来表达某个哲理。简短的诗行、凝练的语言抒发着诗人对人生的感悟,富含思辨意蕴,内容丰富,发人深省。首先,诗人试图探索人生的真谛和价值。“谁怕劳苦流汗,谁将年华荒芜/谁怕泪与血,谁将一生空白”(《补白集》)。“松柏所以不怕酷寒或是狂风/那是因为它萌芽时候就把根扎到岩石里去”(《点滴集》二十)。“‘我’在‘无我’里获得意义/种子消失在泥土里获得价值”(《补白集》)。这些诗句歌颂了人在不懈的劳动中,在不断的磨砺中,在无私的奉献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没有理想,就没有人生/没有星光,就没有世界”(《绿叶集》第一集之十三)。“梦与现实的矛盾/构成人生灿烂的斗争/一切崇高的情感从这里喷射/一切崇高的道德从这里冲击而炼成/有梦的心是痛苦的/但,没有梦是坟墓”(《绿叶集》第二集之十四)。诗人还劝告我们要有理想和梦想,人生才有奋斗的目标,我们才能驶向成功的彼岸。其次,诗人还极力褒扬人的高尚品德并劝勉人要有好的修为。“空虚的人/才渴望赞美”(《点滴集》一)。“头发可以染/善良不可打扮”(《点滴集》二)。“杂念和蔓草一样/使土地贫瘠,使思想枯竭”(《点滴集》二十四)。从这些诗句可以看出,诗人高度赞扬人们朴实、善良的生命底色。再次,诗人的哲理诗彰显强烈的思辨色彩。“欢乐的峰顶有泪泉/悲哀的深渊有圣光”(《补白集》)中的“峰顶”和“深渊”分别代表人生中处于两极的生存状态:成功和失败、快乐和痛苦等。但生活中的事物又是矛盾统一的,矛盾的对立面会在一定的条件下发生转化,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是如此。因而,知悉其间的辩证关系,就可“胜不骄,败不馁”,以积极的心态面对生活。另外,其哲理诗依然歌颂理想的爱情观。“纯洁的爱情就像星星一样/无论是冬天或是夏天/无论是在天的哪一边/她们永远互相凝望着”(《种子集》之《星星》),诗人以“星星”之间的“互相凝望”比喻纯洁、忠贞的爱情,这也体现了诗人对充满浪漫主义理想色彩的爱情的向往。鲁藜由于被无情地卷入政治风暴,其前妻王曼恬就与他划清界线并离婚,他仍然以博大宽容的胸怀理解她的选择。正当鲁藜在铁窗下备受折磨时,他曾经的学生刘颖西却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他的生死沉浮。鲁藜平反后,刘颖西冲破一切世俗阻挠与他结婚,并与之携手到老,为诗人多舛的命运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调。诗人从对事物的体验中提炼出的哲理诗句突破了写景抒情、托物言志的窠臼,通过格言警句式的诗句表达人生的哲思,宛如诗海中熠熠生辉的珠贝,永远闪烁着智慧的灵光。

鲁藜的一生,屡遭冤屈,一直在人生的黑海中浮浮沉沉,身心备受摧残,然而他始终坚持革命理想和信念,以坚强的毅力、乐观的态度面对如此苦难的生活。他甘愿化作一位平凡的“泥土”诗人,以不懈的战斗和诗歌创作支持他走过那些艰辛的岁月,成为一位时代的歌者。在他的诗歌里没有消极的哭诉和哀怨,而始终通过清新的物象歌唱祖国、赞美生活、憧憬未来……在那些诗行佳句中,始终充盈着鼓舞人心的力量和无私奉献的精神。更为重要的不是其诗作情感的丰富与思想的深刻,而是其诗艺的精致与诗体的精美。虽然他也有一些叙事长诗,其主要的成就还是体现在短诗上。质朴的语言、生动的形象、尖锐的体悟、鲜活的意象,让他的许多诗富有感染力与生命力,就是在今天也拥有许多的读者。“梅花香自苦寒来”,这位“时代的歌者”之所以还是一位不错的歌者,不像战争年代成长起来的许多诗人,经过历史的淘洗只剩下了“革命”而没有留下“诗”,就在于他是一位诗人,而不只是一位革命者。自我的人生经历、与“七月”诗人的交往、向同时代的大诗人学习,成为他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艾青在对鲁藜80岁寿辰的祝词中对其一生的诗歌创作做出了中肯的评价:“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经漫长岁月冶炼,你属于纯金,你与你的作品,必载入史册。”(蔡鹤影:《在诗歌的十字架上:鲁藜评传》,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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