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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现实的炫舞与形而上的抵达
——陈东东诗歌简评

2016-11-26阴南

中国诗歌 2016年5期
关键词:岑寂超现实幽香

阴南 鸥

超现实的炫舞与形而上的抵达
——陈东东诗歌简评

阴南 鸥

陈东东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成名的诗人,他有着他们那个时代鲜有的超然儒雅的精神气质。他常常在沉寂的叙述中爆出语言冷艳的舞姿,以一种超现实的美学气质与语言策略,逼近一种形而上的精神领空与一个时代的原像。这是我对诗人陈东东的一个诗学气质上的描述,这个描述不仅源于诗人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储存在我记忆的影像,同样源于我对刚刚读到的《过海》、《窗龛》、《礼拜五》、《幽香》、《导游图》、《宇航诗》等写于二十一世纪的十五首诗歌的诗学气质的基本判断。

坦率地说,对陈东东这样一位对汉语表达的丰富性有着极高领悟并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策略的诗人来说,要做出一种对语言与精神的双重解读与描述是艰难而危险的。这样的危险一方面来自诗人独特冷艳舞姿的语言策略,另一方面来自诗人形而上的精神性揭示的丰富与开阔。尽管我更加赞赏从诗歌现场出发,冒着热情的有血有肉的文本解读的诗歌评论,但是这样的诗歌评论也同样冒着风险。我反复谈到,诗人的任务仅仅是为读者呈现一个思考与美学的空间,而读者在阅读时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摸到什么全是他自己的悟性。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精细的文本解读仅仅是一孔之见,也许还是对文本本身的误读,甚至是伤害。因而我们从文本自身的语言气息与精神质地所蒸腾出来的文本气质上进行描述,也许才是对诗人及文本的最大的尊重。

在诗人看来,诗歌是从现实中获取的一种超现实的力量,而这种超现实的力量又会被注射到现实,去改变现实。显然这样的艺术理念构成了诗人创作的出发点与终结点,既规定了诗人创作的源泉,又阐明了诗人观照生活,透视现实的艺术策略。

超现实主义是在法国开始的文学艺术流派,源于达达主义,并且对于视觉艺术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这个艺术流派于1920年至1930年间盛行于欧洲文学及艺术界中。它的主要特征是以所谓“超现实”、“非理性”的梦境、幻觉等潜意识作为艺术创作的源泉,认为只有在这种超越现实的“无意识”世界里,人们才能摆脱一切束缚,最真实地显示客观事实的本真面目。无疑,超现实主义的艺术主张对传统的艺术理念构成了巨大的渗透与肢解,在我国文学艺术领域也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诗人陈东东也是一位超现实主义的喝彩者与实践者。从语言上说,奇异、晦涩、梦幻、安静是文本的美学特质,诗人很喜欢在这种语言所呈现的美学氛围之中来彰显自己的思考。但是在诗人从容的不动声色的叙述中我们总感到河床下波澜翻卷,甚至在波澜的生涩中给人瑰丽的致命一击,令人获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感悟,就像淡黄色的火焰温柔地把空气灼伤。

《过海》写于2001年,是诗人对张枣的回赠。显然,诗人企图以“过海”的短暂的旅程来彰显和解读漫长的人生。尽管“过海”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旅程,在漫长的人生之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诗人敏锐而智慧地窥视到“过海”所隐藏的丰富而开阔的诗学隐喻。显然这样的隐喻关系精准而开阔,极富表现力,是从形而下的世俗生活的场景到形而上的精神思考的上升与超越。

到时候你会说

虚空缓慢。正当风

快捷。渺茫指引船长和

螺旋桨

一个人看天

半天不吭声,仿佛岑寂

闪耀着岑寂

虚空中海怪也跳动一颗心

——《过海》

这是《过海》的第一节,诗人意识到生命的虚无,他自然只能写到“渺茫指引船长和螺旋桨”,但是诗人深知生命的玄妙与奥义,他领悟到存在就是意义,即使是死亡般的沉寂也是另一种照耀,因而他继续写到“仿佛岑寂/闪耀着岑寂……”

诗人不仅洞悉了生命终极的虚无,他更加敏锐地认知到生命过程备受折磨与煎熬,命运的艰难与重负,因而在第二小节他继续写到“在岸和岛屿间/偏头痛发作像夜鸟覆巢/星空弧形滑向另一面……”在第四节诗人继续写道:

你眺望过去——你血液的

倾向性,已经被疾风拽往美人鱼

然而首先,你看见描述

词和词烧制的玻璃海闪耀

岑寂

不见了,声声汽笛没收了岑寂

——《过海》

诗人已经意识到旅途之中人们无法抵御的诱惑与主体性的丧失,他听见自己的血液已经被疾风一样的美人鱼拽走,甚至连寂静也会被消隐,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将灰飞烟灭……

但是诗人是异常警醒的,他知道尘世是有限的,就像短暂的旅行很快就会度尽,而时间是无法度尽的,诗人只有像猎人寻找猎物那样,扛着猎枪在时间中寻找沙漏的新娘。

细读《过海》,我们看到诗人通过形而下世俗生活场景的现实抒写,然后通过变形、抽象、重组,获得一种穿越现实的超现实的诗学意义,令文本获得一种形而上的上升与超越。我们再来看看诗人的《窗龛》:

现在只不过有一个窗龛

孤悬于假设的孔雀蓝天际

张嘴去衔住空无的楼头还难以

想象——还显露不了

建筑师骇人的风格之虎豹

——《窗龛》

孤悬于孔雀蓝天际的窗龛是诗人预设的一个虚与实的意象,应该说在诗人看来它是有着超凡的意念,但是它无法衔住矗立天空的楼宇,当然也无法呈现设计师的虎豹智略。

虚实结合的窗龛是一个象征,它扮演着世俗生活与超然生活的双重身份,或者说它是诗人认知和诗意转换的一个时间和空间的载体与道具,诗人企图通过它打开现实与超现实的神秘魔影。第一次人们透过窗龛照见自己笨拙地骑在龙背上,而当他回到梳妆台边,脖窝里竟然卷曲着猫形的睡意;第二次人们透过窗龛看见的是一堆凌乱的内衣裤的锦绣,而当幽深处门扉掀动,露出的是更加幽深的后花园,这时人们就可以肆意地虚拟……原来“窗龛如一个倒影,它的乌有/被孔雀蓝天际的不存在衬托/像幻想回忆录,正在被幻想……”

你,求证:建筑师野外作业的

身影,会拉长凝视的落日眼光

你是否看见你俯瞰着自己

——不再透过,但持久地探出

窗龛以外是词的蛮荒,夜之

狼群,要混同白日梦

——《窗龛》

原来诗人是要让语言跟世界较量,而“语言跟世界的较量不过是/跟自己较量”,因为“窗龛的超现实/现在也已经是你的现实。黄昏天/到来,移走下午茶。一群蝙蝠/返回梳妆镜晦黯的照耀”。而当人们求证建筑师虎豹之心的身影时,会拉长凝视的落日的阳光,人们只看见自己俯瞰着自己……原来窗龛之外全是词语的蛮荒,而夜晚的狼群,正在混同白日梦……

那么你再来看看《礼拜五》:

被召唤的……是那个召唤者。他胸中

一片月将他照耀;他想象的海域间

气泡般升上水面的博物馆缩微了宇宙

博物馆显现的岛屿乌托邦敞开

码头,要迎候一艘锈铁船抵达

——《礼拜五》

在《幽香》中,我想诗人企图用幽香来指涉生命的奇异与哀婉,所以诗人写道:

暗藏在空气的抽屉里抽泣

一股幽香像一股凤钗

脱落了几粒珊瑚绿泪光

它曾经把缠绕如青丝的一嗅

簪为盘龙髻,让所谓伊人

获得了风靡一时的侧影

因而,“来不及多一番打量/光阴就解散了……以幽香的方式牵挂着……那仿佛已蒸发的容颜映像随/细雨潜入夜——看不见的/凤钗也许生了锈,也许/免不了,被想象的孤灯/照亮……去想象”。然而,当“近乎技艺,以回味的必要性/凭空去捏造又像幽香的/或许的忧伤——这固然由于夜/雨在暂歇处抽泣着不存在/这其实还由于:不存在的/抽屉里暗藏着过去时”。

如果说人生就是一场不知所终的旅行,那么诗人的这首《导游图》就获得了意蕴深厚的别样的景致。

借着闪电,写作者一瞥。

借着闪电我记起履历,更多旅程里我被运送着,读别的游记:

借着闪电有人从裹挟里突出包围圈,其中一个说“我已经湿了……”

…………

但每一次回看像一座小乐园。

如果你打算把视线捆绑在叫不出名字的归鸟脚杆上

回看得更远,直至幽深……小乐园也许会翻转为地狱。

是的,我们一生都在旅行,但每一次我们都像物品一样被运送,被安检,被到达,只能在闪电之中回望自己的身影,检索自己的履历……

这几首诗歌看似闲散,互不关联,但是每一首诗歌之间被罗盘、海域、岛屿、博物馆、乌托邦、码头等等主题意象所连绵起来,令这些诗歌有着内在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精神潜脉与隐性的逻辑。在潜意识的变形、抽象与时空变幻的玄妙之中,主客体的互移互换为诗性的空间赢得了辽阔的开放性,展现了诗人透过超现实的艺术想象所获得的形而上的辽远的认知。

《宇航诗》是诗人2015年完成的近作,我想诗人是想揭示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相互支撑与彼此建构的大宇宙法则。

大气是首要的关切。航天器不设终点而无远

它过于贴近假想中一颗开始的星

新视野里除了冰脊,只有时间

尚未开始

它出于鸿蒙之初最孤独的情感。在山海之间

发现者曾经晏息的小区又已经蛮荒

幽深处隐约有一条曲径,残喘于植物茂盛的疯病

追逐自己伸向尽头的衰竭的望远镜

诗人首先写到“新视野里除了冰脊,只有时间/尚未开始”,我想这是诗人告诉我们时空的自然哲学,在诗人看来揭示时空的神秘,提高我们的认知的深厚与辽远,直至无限都是诗歌的当然要义,也是诗性的另一种呈现,尽管认知的过程神秘而艰难。

茫茫宇宙中谁是生命之源呢,在诗人看来,水是生命之源:

但只有水暗示生命的诗意;只有水

令横越沙漠的骆驼队狂喜,令巨大的猜测

在万有引力场弯曲的想象里

穿过宇宙学幽渺的针眼

其实,诗人对水的赞美就是对生命的赞美,而生命是人类精神的创作者、承载者与享受者,显然,诗人是从存在本体的意义上来揭示精神的生发与无限循环的过程与法则。无疑,这是大千世界的形而上的生成史与循环史,这样的揭示为诗歌赢得了更为广阔的触角与更加诗性的意蕴,完成了更加开阔而幽深的形而上的抵达与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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