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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家的老杏树

2016-11-26张全江

唐山文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杏儿杏树鬼子

张全江

九爷家的老杏树

张全江

(上)

九爷家有一棵老杏树,两个人手拉手勉强能围过来,杏树有三四丈高,偌大的树冠,遮挡了半个院子。春天三四月开花,盛开的杏花,团团簇簇,洁白雅致,淡淡的香气全村人都能闻到。花开时节,村子里的女孩子都喜欢来九爷家门口玩儿,跳着绳、躲着猫猫,笑着闹着也不忘随手捡拾飘落到院外的杏花儿,将花瓣粘在额上,简直就是年画里的俏皮娃娃;男孩子们不喜欢花呀粉的,只盼望早些长出杏儿来,爬上墙头去偷杏……

九爷是军属,两个儿子都当兵,当了官很少回家,平日里只有九爷九奶老两口。过年过节,县里、乡里常派人来看望他们老俩口,九爷总是自豪地对看望他的人说:“感谢政府的关心,过年过节不用起惦记我,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两个儿子有出息又孝顺,隔三差五就寄钱给我……”虽说九爷的两个儿子每月只寄来十元八元的,但在八十年代已经不少了,每月的二十几元钱足已让九爷老俩口过上小康生活了。

老俩口年事已高,平时大都在院子里坐着,九爷抽着旱烟,一双眼睛似睁非睁,坐在椅子上,手拿着儿子给买的半导体收音机,不时地调整着播音频道,一会听听小说,一会听听歌曲,高兴时还哼哼两句,一副悠闲的样子;九奶没那个福儿,矮小颤抖的身躯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拄着拐仗,两只金莲小脚费劲挪动着,慢慢地一下一下打扫着院子,直到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扫完了也该做午饭了。九爷听到九奶叫吃饭的声音后,才离开那把椅子。老俩口吃完饭关好大门,开始午休,一般会睡到下午两点多,生活比较规律。我们这群孩子就是利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来完成偷杏儿“任务”,大门关得再紧也没用,我们从来不走门都是翻墙而入。

还记得我十岁那年,淘得很,摸瓜偷枣捞鱼摸虾,一会儿也闲不住,村子里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就有六七个。又到五月杏黄时,馋嘴的我们早把九爷家杏树上的杏儿给惦记上了。这天中午我急忙吃了点午饭,去找二蛮子(二蛮子是二叔家的二哥的外号)和老六(是隔壁家老六),我们三个人第一时间来到九爷家墙外,这个时候大多户人家还没有吃完午饭,看了看九爷家大门关得紧紧的,院子外边没有人,我先用脚踹了两下大门,听听院里有没有反应。

老六忙说:“你踹门干啥,怕九爷不知道咱们来偷杏呀?”

“你懂啥,这叫投石问路,如果九爷没吭声,说明九爷九奶睡着了”。

老六和二蛮子竖了一下大拇指表示赞同。听了会,院子里没有动静,看来是九爷九奶吃完饭休息了。按着事先演练的方案,二蛮子把我托起来,我踩着他的肩膀上了墙,老六把事先准备好的木杆子递给了我,我接过来木杆用劲打树上的杏儿,杏儿有的掉在院外也有的掉在院内,他俩赶紧捡掉在院外的杏儿,很快把裤兜装满,又把褂子脱掉,把两个袖口扎好当口袋,我看地上掉落的杏儿已经很多了,赶紧把杆子递给老六,一纵身落到九爷院里,这次太着急了,落地有些重,惊醒了九爷,九爷咳嗽一声,“谁呀?”吓得我没来得及捡杏,爬起来就跑,跑得太快一下子撞到门上,把头碰流血了,坐到地上哭了起来,九爷已经到了院子,见我蹲在地上手捂着头哭。把我拽起来边问:怎么了?撞门了吧?九爷看看我的头说:“没啥事,过一会儿就不疼了,就擦坏点皮。”我刚要开门走,九爷不让,吓了我一跳,心想坏了,九爷肯定要问地上杏儿的事,我偷偷瞄着九爷的眼神,他看了看地上的杏说:把风刮下来的杏儿捡走,要不白瞎喽,我看了九爷一眼没敢吭声,走到树下捡了几个地上的杏儿就跑了。赶紧找我那俩同伙分“胜利果实”,这哥俩听到院里九爷说话的声音,撒腿跑了。我出来看见没人,头又痛只好拿着从地上捡的那几个青杏回了家,母亲看见我一个手捂着脑袋,一个手拿着几个杏,问怎么回事,我把去九爷家偷杏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你们几个太淘了,哪年杏儿熟时九爷不给你送过来?现在还青呢咋吃呀!瞎祸害,九爷骂你们了吧……”

1981年我当了兵,在部队里学会了开车,被分配到小车班给师首长开小车兼警卫员,负责首长的日常生活。部队这所大学校教育了我,培养了我,让我学会了为人处世,懂得了回报社会、回报父母,理解了仁义礼智信。1985年5月份,我随首长到唐山出差,首长非常体贴我们当兵的,得知我是唐山籍的兵,好几年没有回家了,让我回家看看父母。我高兴地谢过首长,开上吉普车飞奔老家。

五月份正是麦黄杏熟的季节,家乡地处半山区,可以说绿水青山,蜿蜒的道路两侧金灿灿的麦田连成一片,峻岭绿荫果树成林,果树有的刚开花、有的已经坐果,风儿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花瓣飞扬,吹得金黄饱满的麦穗,频频点头。真可谓:半山果树半山田,果树麦田围山转,山青水绿风光美,人杰地灵世外园。

一路上透过车窗,总能看到辛勤劳作的家乡人,有在田间耕作的,有在果园修剪的,从他们喜悦的神情就知道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我归心似箭,边饱览家乡的秀美风光,边加大油门,百十公里的路,个儿八儿小时就进了村。车开进村庄就慢了下来,一是出于礼貌,二是为了安全,三是细看看老家的变化。自从当兵就没回过家,家里的变化都是从来信中了解的,说家乡变化较大,分田到户责任承包,家家都富裕了,有的翻盖了老宅子,有的盖起了新房,有的把草房换成了瓦房……

边开车边看着村子的变化,回忆着当兵走时情景,我们村子不大才几十户人家,东西一条主街与左右村庄连接,南北八条纵道便于人行和小型车辆行驶。我家住在村南,须经过东西主街,刚进村子就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不是炒菜、炖肉的香味,是九爷家的香白杏味,这个味太熟悉、太诱人了,从开花闻到结果、从酸闻到甜,从小闻到大,一直闻到当兵走的那一天。顺着香白杏味将车开到了九爷家门口,把车停好下车,这时村子里的人也都走了过来,我赶紧上前搭话,问候叔叔大爷们几年不见身体可好。

这时只听有人问:“你怎么把车停这里了不回家呀?”

“先看看九爷九奶,晚了九爷九奶该休息了。”

叔叔大爷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你看这孩子兵没白当,多懂事呀!”

九爷好像听见了大家说话的声音,拄着拐杖慢慢地从院子走了出来,低声问:“谁呀?”

我急忙走到九爷面前,还没等我说话,九爷认出了我,

“老三呀?”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阵,“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刚到,还没回家呢!先来看看九爷九奶。”

九爷赶紧拽住我的手,眼泪流了下来,拉我进屋坐,我从车上拿下来事先给九爷买的麻糖,搀着九爷回了屋。

九爷进屋说:“老婆子,你看谁来了?”

九奶看看我,“哎呦,我孙子呀,快坐下。”

用手把炕呼啦一下,我坐在了九奶身边,看九奶下炕很是吃力,问九奶您怎么了?

“唉,人老了,没出息,下地都费劲啦。”

“没去医院看看大夫呀?”

“住了几天回来了,没事好多了,暂且死不了……”

九奶的话把我逗乐了,说:“我给您买了您喜欢吃的麻糖。”

九奶接过麻糖高兴地说:“你在外边多忙呀,还惦记着九奶。”

小时候您没少惦记我们,我们也没少惹九奶您生气。

嗨,那个年代有啥呀,几个青杏……

九奶用手拽了一下九爷,九爷去了东屋,一会用瓢端着几个香白杏放到我身边说:吃吧!

我拿了一个吃,这杏还是那个味。

九爷乐了,又拿起了一个递给了我,我说不吃了。

九奶不高兴地说:“小的时候你能吃一升。”

我连忙又吃了两个,九奶看着我吃着杏,边拽着我衣服边高兴地说:“你们这群孩子都长大了,老六都成家了,你啥时候说媳妇呀?得快点呀,九奶等着吃喜糖呢,再过二年九奶就吃不上了。”

“九奶您身体好没事的,村子里人都说您是长寿星,有杏树保着您一定长命百岁。”九奶一乐给了我一巴掌。

我不好意思地说:“时候不早了,您二老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您,我回家看看去。”

九爷拉住我的手说:

“明天早点过来吧,树上的杏大多都熟了。”我爽快地答应了一声。

从九爷家出来,孩子们还围着车看,我跟一群孩子说了些拜年话,答应明天拉着他们转一圈,这才让我回家。

“妈,我回来了”,洪亮而熟悉的声音,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全家人出来,高兴地不知道说啥好,几年没见,见我又长高了很多。

父母嗔怪:“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的,给家来个信让你哥去城里接你去呀?”

“不用接,我开车回来的。”

大家忙问:“车呢”?“外边呢。”

怎么没有听见车响呀?

我开的小车声音很小,大家急忙往外边跑,出来看我开回的小汽车。

那个年代汽车还很少,小汽车更少了,觉得很稀奇,父亲上前摸摸真好,问:“跑得快不?”

我说:“快,从唐山回来还没用上一个小时呢!”

我把车门子拉开让父亲坐上去,父亲说真舒服跟坐沙发一样。这个晚上父亲是在车上住的,他说给我看车,怕农村孩子淘气把车弄坏喽。我虽然住在屋里几乎一夜没睡,一家人问这问那,我把在部队里这几年工作生活训练情况,简单的跟家人说了一遍,母亲也把村子几年来发生的事跟我叙说着,最后把话落到九爷身上,

“你九爷九奶这两年身体明显不好,天天坐到大门外往南望,盼儿子,想儿子。”

我说:“九爷家的我大叔二叔没回来看九爷九奶吗?”

前几年你大叔把他们老俩口接到北京去了,住了二年多,老俩口子想家想村里的乡亲们,没办法又送回来了,你小不懂呐,有句老话说得好,落叶归根故土难离呀。你大叔委托东院你三婶给照顾老两口,每月给三十元钱。老俩口吃饭洗衣服都是你三婶给干。九爷常念叨你们这群孩子,二蛮子、老六他们这群孩子都很懂事,经常去家里给干些活,家里做点好吃的也都给送去;去年你九奶有病时,夜间二蛮子用拖拉机把你九奶送到医院,老六他们凑钱给交的住院费,忙了一天一宿,第二天你大叔回来了,他们才回家。

我连忙说:“他们做得对。”

母亲又说:这群孙子们没说的,现在都成家了,媳妇们有的不愿意,老六媳妇因为给九奶垫付住院费的事俩口子好生气了,那天夜里九奶发病,把隔壁的老六喊了起来,老六一看九奶病的很重,赶紧去找好朋友二蛮子,两人把九奶送到医院,医院让住院治疗,需要交住院费五百元,两个人身上只有二百多元,二蛮子说我在医院照顾九奶,你赶紧回家凑钱。老六连夜回了家,媳妇看老六回来了,问:“九奶怎样呀?住院了,挺重吧?”

老六没有回答媳妇的话,说:“你赶紧先给我找三百元钱,九奶住院钱不够。”

媳妇一听要从家拿钱,当时就急了,“咱们家那几百元钱是留给孩子上学用,你可不能拿呀!你去别人家借。”

“三更半夜你让我去谁家借呀?再说了又不是不还了。”气得骂了媳妇几句,媳妇挨了骂当时火了,两个人打在一起,吵骂声把左邻右舍都惊醒了,大家赶紧起来劝架,大家得知原因后,有的回家找钱,有的劝老六媳妇,

“老六家呀,九奶九爷老俩口子心眼好,咱们村子哪家有事老两口子都没少帮忙,特别是对老六他们这群孙子们,那几年困难,九爷九奶有点吃的自己都舍不得吃,都给了他们这群孩子,孩子们整天长在九爷九奶家,九爷家那颗老杏树一年他们不知道要爬多少次,从杏儿指甲盖大一直吃到杏熟;现在九奶岁数大了,大叔二叔不在眼前,就得咱们这些晚辈多照顾些,老六他们跟九奶有感情。”

人越来越多,老六媳妇不哭了,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忙说:“以前老六也没少说九奶的好。”

说完赶紧从柜子里找出三百元钱,递给了老六,说:“快去吧,别耽误了九奶的病。”

老六从家拿上钱连夜又赶回医院。母亲感慨地说:“村子里人都说你们这几个孩子懂事,你九爷九奶都挺知足的,说孩子们有心,没白惦记,香白杏没白吃。明你早点起来,看看你九爷九奶去。”

“我早去了,我没回家先去看的我九爷九奶,还特意从唐山给九爷买来了他喜欢吃的麻糖呢!”

母亲笑了,一家子说个没完没了,开了一天的车觉得也累了,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这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起来后偷偷溜到大门外,父亲比我起得还早,看见我起来了,高兴地走到我身边,问我睡得好吗。

我说:“我妈跟我说一夜话,没睡几个小时。”

父亲说:“我在车里睡得可好了,不冷不热,今天走吗?”

“走,首长在唐山开会呢,上午我就得回去。”

父亲听说我上午就回部队,说:“我喊你妈去,你拉着我们俩去看看你姥姥。”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无非是要坐坐这汽车,就满口答应下来。我起来时候,母亲早醒了,怕惊醒我没有起床。见我溜达出去后,母亲就起来忙着给我做早饭。

我对父亲说到村子各处转转,父亲说你去吧,这几年村里变化可大了。在村子转了一圈,转来转去又来到九爷家门前,端详着九爷家的院子,看着被我们无数次攀爬过的院墙,望着那颗老杏树,枝叶已经不怎么茂盛了,一串串杏儿压得老树枝有点承受不住,如弓般弯了下来。我回忆着儿时的一幕幕,仿佛又听到九爷骂我们“兔崽子们”的声音,啊!兔崽子们可真想再爬上墙头,爬上九爷家的老杏树,听听九爷的骂声。我没有打扰九爷九奶,站在门外呆了会就回家了,因为我还有任务,还要回部队。

回到家里,母亲说你去那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笑说九爷家。母亲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我知道,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我摊开手说:“妈,这次我可没去九爷家偷杏儿呀。”

母亲乐了,说:“快吃饭吧,你不是要走吗,不早了不能耽误正事。”我吃完了饭,母亲给我准备了炒花生,让我给部队首长拿去,尝尝家乡的土特产。拿上东西刚要出发,这时,九爷过来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用大襟兜着几个新摘的香白杏儿,说:“三儿呀,我刚让老六给你从树上摘的新鲜的,你路上渴喽吃。”

我接过九爷的杏儿,心里好甜。谢过九爷,跟父母们告了别,回了唐山。

第二年我从来信中得知九奶去世了,信中说九奶是冬天去世的。春天九爷家的老杏树就死了,九爷跟村子里人说,这棵树一死恐怕你九奶也快了,这棵杏树是你九奶的救命恩人,也是九奶的伴嫁。

(下)

1995年我转业回到地方工作,虽然住在县城,但是回家的机会多了,闲时候我就问父亲,为什么说我九爷家的老杏树是九奶的救命恩人呀?为啥老杏树一死九奶就够呛了呢?父亲讲了九爷家杏树的来历:九爷不是这个村的人,兴隆关外人,1942年,日寇为推行满洲国西南国境绥靖政策,两次集家并村,把兴隆大面积山区化为无人区,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无数次的扫荡和两次强制性大移民,九爷就是那个时候带着孩子老婆逃到这个村的,村东老张家是他侄女家,九爷姊妹多、行九所以称呼九爷,九爷一家暂住在侄女家,她侄女家人口也不少,房子不够住,村子人帮着九爷在村南盖了两间草房,九爷一家才有了落脚地,一家人搬进新房子第二天,九爷一早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九爷去了哪儿,两天后九爷回来了,肩上扛着一棵杏树,全家人见了这棵杏树都明白了,九爷连夜把这棵杏树栽到了院子外。我连忙问父亲:“九爷一家看见杏树为啥明白了?”父亲回忆说,那是1942年8月下旬的一天,这个季节住在山里的人收秋非常忙,栗子、苹果、梨等果实都熟了,九爷家住在关外小水沟村,山里人盖房大多顺着山脉而建。房子盖在山腰,离村子有一段距离,这天九爷带着两个儿子上山清理树场子,为秋收捡栗子做准备,九爷家的山场离家比较远,一去就是多半一天,一般下午四五点钟才回家吃饭,九爷刚到山上,村子方向就响起了枪声,九爷跑到山头往村子方向观望,这时看见村子方向有几家房子冒起浓烟,鸡飞狗叫孩子哭个不停,九爷抱住跟在身后的两个孩子说鬼子又来咱们村了,幸亏今天咱们出来的早,要不非得让鬼子抓去,孩子立刻想起了妈妈,高声喊着妈妈……妈妈……九爷堵住了两个孩子的嘴,说别出声,让鬼子发现了谁也跑不了,拉着孩子躲到树林里。大家蹲在树林里往村子方向看着,观察着村子里的动静,居高临下村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得非常清楚。

近一段时间日本鬼子老来村子,要求全村老百姓统一搬到“人圈”居住,人圈就是日本鬼子在无人区建的圈子,不让该地区的老百姓乱走,集中管理,集中劳动,目的就是便于清缴共产党和八路军。人圈里居住的16岁至60岁男人都要参加日本保安团,配合日本鬼子参加清缴无人区工作,妇女孩子参加集体劳动,兴隆县大多村子已经并村搬到人圈居住,房屋全部烧毁了。从人圈里逃出来的人说在人圈里受尽了苦,几十人住在一个屋里没有炕,都睡在地上,因为屋子潮大多数人都得了风湿病,蚊子蚂蚁排队叮咬,活受罪夜里根本没法睡,白天还要参加集体劳动,不时有老人孩子病倒离开人世,致使人们都冒着枪杀的危险往外逃。

小水沟村小,住的又比较散,几十户人家,围山而建的房屋占据半个山。鬼子一来人们都跑进了深山,所以来了好几次也没能把村子里的人抓去几个,日本鬼子很是恼火,这次鬼子来得早、人又来得多,把村庄都给包围了。村子里的人有的还没起来、有的起来了也都在家里准备吃早饭,没来得及出去干活。鬼子把村民基本上困在了村子里,混乱中也有个别跑了的,听说刘家老四跑上山了,几个年轻的也跑了,鬼子没有去抓,可是也有人在逃跑时让鬼子用枪打死了,吓得人们大多不敢跑。全村的人都被集中到村西一块空地上,保安团一个排长训了几句话,还登记了姓名,让保长清点人数,没在的让其家人说出人员去向,然后挨家搜查,房子里没人的全部放火。鬼子在村子里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天黑的时候才撤走。九爷看见有人跑回了村子,也赶紧拉着孩子往家里赶,到家一看傻了,房子早已烧落架了,烟还在冒。九爷赶紧找孩子他妈,两个孩子也一起喊,没有动静。九爷对孩子说,你妈怕是被日本人圈走了,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说没有,他们在山上看得清清楚楚,人群里没有妈妈,妈妈准是躲起来了。孩子不断的喊着并分头找,这时从东山洼杏树林里传出了声音,声音不大,一听就听出是孩子他妈,爷仨疯了似的跑进杏树林,孩子没有看到妈妈,着急地喊着,树林坑洼处传出微弱的声音,九爷一看孩子妈坐在坑里哆嗦成一团,九爷一把拉起了孩子妈,两个孩子也抱住了妈妈,问:“鬼子没发现你吗?”孩子妈说:“没有。”

原来早晨九奶听到山下村子里有枪声,慌忙跑出来一看,鬼子已经进村封锁了路口,知道鬼子又来抓人,回屋抓了两块饼子赶紧往山上跑,本想往北山跑去找你们,九奶是小脚,跑几步爬几步,二十多分钟才跑出几百米远,回头一看村庄已经冒起了浓烟,并且鬼子开始挨家搜查了,九奶只好爬进了不远处山洼杏树林,爬在杏树下不敢动,很快鬼子来到九奶家搜了搜没人,到院子四处找找也没发现人,把房子放火烧了。九奶看着自己家房子被烧差点哭出声,双手抱着身边的杏树发呆。往北山观望着,既怕九爷带孩子们回家,又怕一会鬼子进山搜查,怕这怕那浑身哆嗦成一团,紧紧的抱着身边杏树,九奶胡思乱想在这棵杏树下呆了一天。九爷和孩子听完后,看着这片小杏林发呆!杏树林其实只有三四棵树,杏树还没有长高,这几颗杏树是九奶娘家前几年给育过来的,九奶妈家有一棵香白杏树,不但杏大肉厚,杏核还能吃,杏熟的时候九奶父母总是让家里人给九奶送过来,年年给送,九奶说她妈家的香白杏好吃,九爷说喜欢吃咱们就栽几棵,就从九奶娘家育了几颗小树苗栽到离家不远的山洼地,刚三四年杏挂的也不多,树也没人修剪,树枝茂密无则,就是这几颗杏树救了你九奶,九爷说杏树是从你九奶娘家育过来的,杏树有灵性保护了九奶,九爷跟九奶说:“等咱们有了新家,一定把这棵杏树育回家。”

九爷现在住的房子是解放后土地改革分地主家的,搬进来第二年九奶病了,那年九奶还不到五十岁,孩子们已经都参军了,九爷用推车把九奶送到医院看病,九奶住了院,治疗了几天没有好转,九奶说不治了把我推回家吧,不要浪费钱了。九爷看着九奶枯黄的脸,心里好不是滋味,把九奶推回了家,九爷给两个当兵的儿子发了电报,两个儿子还有媳妇孩子们都回来了,一家人看着九奶消瘦的身体着急,左邻右舍都来看望,三婶出主意说迁西辛集镇有一个巫婆会治好多病呢,您把她接来给我九婶看看,万一好了呢。九爷家两个儿子不同意,说是迷信。九爷着急得骂了你大叔二叔一顿,说万一管事呢,两个媳妇赶紧说父亲说的对,明天去迁西接。三婶说她娘家妈哮喘多年,走了好多医院也没治好,就是迁西那个巫婆给治好的。九爷听了你三婶的话,第二天起早,借了驴车去了迁西,说是巫婆其实就是一个相面的先生,多少会看点病,九爷把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说了九奶得病时间原因,自从我们搬到新分的房子后九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那个相面的先生微眯着眼说,你现在住的宅子大,你们老两口住不合适,压不住,非得人多才行。九爷说他家人口不少,只是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住,房子是分给他们的要不退给集体,他们还继续住那两间草房?先生没有吭声看着九爷,九爷来时听三婶说了得先给钱,九爷从兜里掏出十元钱了递给了他。那个年代十元钱能办好多事呢,先生接过钱嘴一笑说,你媳妇的魂留在老宅子了,没有搬到新家,回家后让你媳妇回老宅看看,有从她娘家带过来、搬过来的东西没有?要是有最好在寅时搬过来。该物能够镇宅保她平安。九爷赶紧回了家,到家后跟孩子们说了,孩子们用推车推上九奶来到村南那两间房子,扶着九奶下了推车,九爷搀扶着九奶看着院子里,搬走后这个院子归大队所有改成了马圈,几只马驹看见来了新人,高兴的打了几个响鼻,九奶看了看也没忘什么东西,九爷急着让她再想想,刚一回头,九奶看见眼前的杏树对九爷说,把你冒死从关外带来的杏树搬回家吧,这棵杏树是从我娘家育过来,看见他,就像看见父母,她在身边有安全感。第二天按照先生交代的时辰将杏树育到了现在的院里,孩子们说栽到院子外边,不遮挡屋里阳光,九奶不同意非让栽在院子里。九爷说那颗杏树可神奇了,育过来时已经过了杏树开花期,可是那颗杏树居然开了好多花,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棵杏树神奇,有灵性,是九奶的保护神。说来也神奇,九奶的病慢慢地好了起来。从此后,村子里的孩子老人有病都去拜祭这棵杏树,拜祭杏树时,九奶总是给来的人一把春天晒得杏干,让回家泡水喝,有的还真灵验,有的也没显管事。病好了的可能是喝了九爷家的杏干水祛暑解了毒。不过1960年全国受灾,大多数人家没有吃的,九爷家这棵杏树救济了好多人,那年杏挂满了整个树冠,蒜辫似的杏儿压得树枝都弯了下来,村子里好多孩子都是靠吃这棵树上的杏活下来的。所以全村子人都很敬仰这棵杏树。1989年九奶去世了,享年98岁,她去世那年的春天,九爷家的老杏树没有开花结果,后来村子人用这棵杏树给九奶做了一口棺材。

再后来,这棵杏树的根又滋出了许多小芽,九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院子里看着小芽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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