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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叙事、乡村空间与现代意识
——李传锋长篇小说《白虎寨》文本解读

2016-11-26

长江丛刊 2016年17期
关键词:回归土家族现实主义

张 刚



刊首语

民间叙事、乡村空间与现代意识
——李传锋长篇小说《白虎寨》文本解读

张 刚

【摘 要】土家族作家李传峰的长篇小说《白虎寨》,作为一部全方位反映新时期土家族乡村生活的力作,以平民的视角书写土家族贫困乡村的民间生活,从自然和人文两个方面对土家族的乡村空间进行深度呈现,以现代意识呵护民族民间文化诗性回归。

【关键词】土家族 白虎寨 现实主义 文化 回归

土家族作家李传锋带着土家人的热情与执着,以一种底层草根情结和平民情怀完成的长篇小说《白虎寨》,是对土家族地区贫困山村的多角度聚焦,也是对少数民族地区社会变革的故事性思考,更是对土家族民间文化生态的深度反思。和以前的作品一样,李传锋先生的这部长篇小说凸显民族特色和时代关怀方面笔力颇深,如果将他笔下和贫困乡村相关联的人物与鄂西土家族地区的风土人情放在一个平面考量,民族性和时代性无疑是统一起来的。这是作家是在几十年农村生活体验的基础上,带着爱和深情书写乡村空间的文化地理意识,全方位反映基层生活,展示传统民族民间文化。同时,作为文本的制造者,作家尽可能地赋予“小人物”的合法性,包括变革的思想、永不言弃的精神、对民族文化的守望等。作家从头到尾,始终坚持平民的视角和民间的立场,以现代意识和传统思维的抗争推动叙事,可以理解为一种建构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乡村叙事空间。

作家在深度体验生活的基础上,会自然地把生活的背景拿到一个特定的范围去思考和构架。其实,这个生活的背景就是作家叙事的视角。李传锋也正是以这种平民的视角,对鄂西土家族乡村和风土人情的热爱,才有了他笔下经济贫穷但思想不落后的白虎寨,才有了爱恨交织的敲梆岩,才有了传统思想与开放意识集一身的幺妹子,才有了一系列在世俗物欲极度狂欢和诱惑中原生态爱情和亲情的突围。

《白虎寨》中,作家浓墨重彩刻画的都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以幺妹子为首的打工妹,是整个叙事的中心人物,各有各的特点,但都纯朴善良,即使是曾经当过二奶的荞麦,也是在无奈中选错了路,本质上是好的,只是“被贫穷的泥水淹没了底色”。苗书记是作家笔下最大的官,是地位最高的人物,但是作家置身于平民之中,书写给读者的是清官、父母官的形象。在作家本人看来,乡村生活是平静的,世间万事是阳光的,县委书记代表的政策和权威,白虎寨的村民正是基于良好的经济改革环境,才有与贫困宣战的土壤和可能。

正是作家的草根情结和平民视角,民族地区贫困乡村的生活得到了理性再现。白虎寨是贫困的而荒凉的,幺妹子打工回乡看到的故乡是凄凉的图画:

一条村道从村中曲折穿过,直抵敲梆崖边,似乎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偶然有人在路边修了楼房,是那种吊脚楼和水泥砖相结合的造型,在吊脚楼中鹤立鸡群,有时自视清高,有时又羞涩孤独。年轻人已经离开了土地,去城市的浪潮中漂泊,不少人家任其门锁在风雨中锈蚀,土地荒芜,渠毁堰枯,昔日改天换地砌出来的梯田不少已经垮塌。晚霞如火,却少见袅袅炊烟,更无晚归的牧童。

白虎寨和许多贫困乡村一样,土地被抛弃,农民的根基开始动摇,壮年男女离开村庄,留下的就是贫瘠的农村。这些都留给了幺妹子等有志青年无尽的思考。同时,白虎寨又是“富有”的,县委苗书记来白虎寨在都无队长的工地上看到是这样的场面:

里面堆满了秃头的工具,约有几百件。有磨秃了的挖锄,有半尺长的钢钎,有砸开了花的铁锤,大的、晓得,锈迹斑斑,在无言地诉说着当年的风风雨雨。

白虎寨的贫困不是因为村民的懒惰,不是思想的僵化,相反,白虎寨人的精神是富足的,他们在一次又一次地向贫困宣战,后来幺妹子领着村民,抢博士,调结构,争政策,拉电线,修公路……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白虎寨》的叙事中,作家的目光是向下的,取材是民间的,他出生在农村,对农村、故土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热爱,白虎寨、敲梆岩,土了又土的乡村地名;都无队长、胡喳喳,典型的农村人物绰号。在创作方法上,主要是用现实主义手法,如实地反映现实乡村生活,冷静地体味民间疾苦,细节真实,审视客观。

陈思和等撰文认为,知识分子把自己隐藏在民间,用“讲述老百姓的故事”作为认知世界的出发点,来表达原先难以表述的对时代的认识。然而90年代以来,作家们从“共名”的宏大叙事模式中游离出来以后,一部分原本就有相当成就的作家开始转向民间的叙事立场,他们深深地立足于民间社会生活,并从中确认理想的存在方式和价值取向。李传锋在《白虎寨》中,正是通过真实记录底层人物的价值观念、道德法则和情感关系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中的裂变和分解,来对对土家族民俗生态进行深度关照。“白虎当堂坐,当堂坐的是家神!”这是白虎寨人长期挂在嘴边的话,更是白虎寨人崇拜白虎神的最佳印记。小说中有许多关于土家族民俗的话题,金幺爹爱讲古,他讲白虎寨的来历,传奇而又悲壮;讲当年人和白虎为友,人虎不分,体现着白虎寨诗意的和谐。土家族人有特定的婚俗,结婚之前要先“看廊场”,幺妹子也正是坚守着民间的婚俗,所以质朴憨厚的金大谷一直在她的爱情视线中,或近或远,永远突不破民间固有的规矩。

语言是文学形式构成中最基本、最重要的因素。《白虎寨》的民间立场最直接的就是反映在民间话语的表达中。小说正是通过描写、叙述、对话等方式,将那些带有浓郁泥土气息和地域特色的方言土语甚至一些民间谚语,一同渗入民间话语系统之中。比如“烧的香多惹的鬼多”、“你哄了地皮,地就哄你肚皮”、“脸皮被烧得黑糊糊的净是燎浆泡”、“你想说就说,别扯着胡子过渡船”、“白虎寨交通靠走、说话靠吼、娱乐靠手,当个穷村长不是什么好差事,没人争这顶乱毡帽”、“干部天天往人家屋里跑,戳人家的瓦,牵人家的猪,把人都搞生了,和狗倒混熟了”、“神要金装,人要衣装”、“弯弯拐拐的岩壳路”、“头八无雨二八休,三八无雨干到秋”等等,或通俗实在,或诙谐幽默,土家乡村的民俗百态在白虎寨得到集中体现。

严家炎曾经谈到:“地域对文学的影响是一种综合性的影响,绝不仅止于地形、气候等自然条件,更包括历史形成的人文环境的种种因素,例如该地区特定的历史沿革、民族关系、人口迁徙、教育状况、民俗民情、语言乡音等;而且越到后来,人口因素所起的作用也越大。确切点说,低于对文学的影响,实际上通过区域文化这个中间环节而起作用。”李传锋在小说叙事中深受“地方意识”的影响,《白虎寨》中的“地方色彩”呈现的是特别的乡村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有白虎寨的地理位置、山川河流、交通条件、自然物产,也有那里独特的风土民情、民族信仰、价值取向、行为方式。不管白虎寨的地理条件有多恶劣,在这个独特的乡村空间里,仍然是土家山民和谐生态的生动呈现,给人以自然淳朴的气息,浸透作家的审美情感。他笔下白虎寨人过寒食节祭祖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在明媚的阳光下,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彩纸幡,一串串、一树树,有灯笼、有凤凰、有鲜花,还有彩带,顺着山势,远近浓淡,一齐在春风里飘飘荡荡,那些金色的花纸在阳光照射下,向四面八方闪射出光彩,还有一些没烧尽的黄纸在空中翻飞,仿佛是无数的鬼魂从坟墓里跑出来,在光天化日之下哄抢那些撒落的钱财。

其间民俗、孝道、亲情,相互交融,和谐自然。白虎寨的电通了,金幺爹晚上在家看电视,但文本没有对她看电视的细节做过多的描述,而是将心思花到了儿子身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人的传统思想没有被通电带来的新生事物所阻断:

他坐在火塘旁边的蒲团上,边上放着他的长马鞭烟杆,火塘边煨着黄铜茶壶,烤着几个洋芋,一支铁火钳插在灰坑里,火炕上方炕架上挂着几块腊肉,火塘里烧着栗木柴,柴头不时炸出几簇火星,在屋子里飞舞,像燃放的微型礼花。金幺爹抽一口烟,再抿一口茶,冷不丁地对大谷说:“儿子,我得提醒你,拖不得了,夜一长梦就多啊。”

另外,《白虎寨》中表现出来的浪漫主义特色为作家关照民俗生态提供了路径。作家将自己置身于白虎寨的乡村之中,通过跳摆手舞、唱情歌、女儿会、跳丧舞和生祭活丧等形式,表现了土家山民热情奔放、豁达开朗的性格。向思明和春花这对白虎寨的新恋人,正是通过五句子情歌的接唱,越唱越近,终成眷属,这是新的婚姻观念渗入白虎寨的集中体现。给平叔办活丧,平叔乐开了怀,大家都跳撒忧儿嗬(即跳丧舞),这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也是他们平静对待生死的乐观人性表达:

他们做出各种造型,跳猛虎下山,跳燕儿扑水,跳牛擦痒、鹞子翻身,他们玩出各种花样。

但最终乐极生悲,平叔倒地暴亡,活丧变成了死丧,假丧变成了真丧,在作家看来,“平叔的死给白虎寨带来的不是悲哀,而是无尽的欢乐。”于是天上地下、人间梦境,生死两重天,悲喜交融,难以区分。这是悲情的释放,更是土家山民认识死亡、思考生命与生存价值的境界。

以幺妹子为中心的白虎寨人,没有沉浸在原始山寨中不能自拔,他们热爱自己的故土,更有现代意识和开放理念,经历了抛弃故土追逐都市生活最后又回归山寨,幺妹子深知丢弃土地进城务工之苦,拿她自己的话说,那是“劳作之苦、生活之苦、寂寞之苦、思念之苦、差距之苦”,但她也知道农民弃地进城是无奈之举,她认为“农民跟土地的关系是什么锋利的刀剑也割舍不断的”。白虎寨人认为,农民的孩子再当农民是傻瓜,不想当农民是忘本,将户口转入城市的是本事,在城里买房的是成功人士,拿了高新关心农村发展的便是好干部。对此,幺妹子有着自己的理解。她权衡自己,不想忘本,也没有本事,更不可能成为成功人士,于是他在傻瓜和好干部两种人中徘徊,选择了坚守土地的好干部,正是因为此,她才勇挑重担,带领山民借改革的春风,追赶时代,追求幸福。

《白虎寨》不仅表现了土家族贫困山区在国家改革开放政策中的风云变幻,特别是土家山民精神和人格上的自立和觉醒,而且作家更多的是对土家族历史文化和民族生态的深度反思。幺妹子既不拘泥于传统文化的束缚,敢于走出去,又对农民身份变革有着深入的思考,是一种人性光芒照耀下的人生状态和生存状态,呈现给社会的是多重层面的文化意义,体现的是自由舒展的人性之美。在传统与现代的交锋中,幺妹子在“走”与“留”的问题上进行过激烈的挣扎,走出去不等于现代意识,留下来不等于传统思维,相反,如果彻头彻尾地走出去,抛弃了故土,抛弃了本民族文化,就抛弃了生命之源,而留下来,则要用现代的视野关照故土,以革命的思维呵护传统,将原始的民俗文化生态作为资源开发利用,让山寨的村民脱贫致富。因此,在小说的最后,我们看到这样一段描述:

幺妹子用手一指,对大家说,你们看看吧。大家就朝着寨子望去,都有些吃惊,群峰之下,在山林的怀抱里,朝阳给白虎寨镀上了一层金辉,古朴的吊脚楼、白色小洋房,有梯田垅亩,有流水曲溪,有竹树环合,有鸡鸣狗王。几缕炊烟随风升腾缭绕,像是神仙在作画。大家都不敢相信白虎寨还有这般美丽的容颜。祖祖辈辈住在寨子里,大家习惯于往山外看,怎么就没有人回头看看故乡呢?!

这显然是白虎寨人对故乡的回望,山更绿了,水更清了,摆手舞的鼓声响彻山寨,五句子情歌唱出敲梆岩;更是作家对文学的回望和审美沉思,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交织的网络中,我们更需要的是呵护少数民族民间文化的诗性回归。

参考文献:

[1]李传锋.白虎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2]周兴茂.土家学概论[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4.

[3]黄柏权.武陵土家人[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4.

[4]陈思和,何清.理想主义与民间立场[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5).

[5]严家炎.20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总序[J].理论与创作.1995(1).

作者单位:(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北民族学院硕士学位论文培优基金资助(项目编号:PY2015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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