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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美学、人文学科四边形与别现代主义
——对阿列西·艾尔雅维茨《评论》的评论

2016-11-26王建疆

社会观察 2016年11期
关键词:尔雅维茨四边形

文/王建疆

哲学、美学、人文学科四边形与别现代主义
——对阿列西·艾尔雅维茨《评论》的评论

文/王建疆

阿列西·艾尔雅维茨先生在欧洲的《哲学杂志》(Filozofski vestnik)上撰文《主义:从喧嚣到缺位?——评王建疆教授的〈主义的喧嚣与缺位——以中国美学为例〉》,对我同期发表在同一刊物上的英文文章《主义的喧嚣与缺位——以中国美学为例》进行评论。依艾尔雅维茨先生的说法,是为了便于形成全球范围内的学术对话和国际学术文化交流,构成共同的学术话语。他说:“在过去,学术界常常在‘文人共和国’内部构建沟通的桥梁,而如今我们没有理由不在更大规模的基础上再次实现这一理想。这种合作与交流的需要是各个国家、各种文化之间达到真正理解的一个必要的先决条件,也是把‘他们’当成‘我们’来认识的任何努力尝试的一个基本特征。”由于作为前国际美学协会主席的艾尔雅维茨先生是当今国际最著名的美学家之一,因此,很有必要对他进行回应,以便推动这个话题的进一步国际化深入研究。

哲学和美学上之“四边形”期许与“声音”尴尬

艾尔雅维茨认为中国将突破理查德·舒斯特曼的哲学四帝国模式,而形成世界哲学四边形(欧洲、美国、俄罗斯、中国),这个四边形正是由于中国的加入而形成。

艾尔雅维茨充满期许的评论文章,看起来平和,但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逼得我们没有退路。他所描述的“哲学帝国三剑客”——英美、法、德彼此在思想文化领域征战的历史,也是一副“主义”争霸的世界地图,使人眼界大开。但是,艾尔雅维茨的问题却是尖锐的:

第一,法国人对抗美国人的大众文化用的是精英主义,这个精英主义中国有吗?

第二,可以作为主义武装的而非权力工具的马克思主义,中国有吗?

第三,在法国政府抵抗全球化——美国化的同时,众多的主义,诸如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等,以及众多的独立思想家,中国有吗?如果没有,中国如何在面对欧美文化冲击时挺立并自主呢?

第四,如果中国没有思想家,中国的主义建设是否会变成一种政治运动?

第五,而在此运动之后,是否就有真正的主义建立起来呢?

他在文章的后半部分发挥了法国哲学家雅克·朗西埃对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一书中关于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语言/发言(speech)与声音(voice)的引述,并以此语言和声音的区别作为标准,将中国放在了声音——人与动物皆有、语言——人与动物两大系统相区别的考量中。艾尔雅维茨说:

所谓的“第三世界”再次从角逐中逃离并继续保持“沉默”,而中国正在努力获得一种“声音”,这种声音诠释了当代法国哲学家雅克·朗西埃的观点。在《政治学》一书中,亚里士多德宣称人“是一种政治动物因为人是唯一具有语言(speech)的动物,语言能表达诸如公正或不公正等,然而动物所拥有的只是声音(voice),声音仅能表达苦乐。然后整个问题就成了去了解谁拥有语言,谁仅仅拥有声音?”世界上许多国家,无论大小,都发现自己在美学、哲学和人文学科上处于与中国相似的境地,但它们之中努力发出自己声音的毕竟是少数。我认为王教授的文章是表达这种声音、使之为国内外所知晓的有力尝试。我相信这种姿态——获得声音——对任何成功的自立,因而对树立自己在世界上(和社会中)的地位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由于文中中国的“声音”按艾尔雅维茨的说法并非西方政治家和哲学家包括美学家所认可的“语言”,而只是“声音”,因而对于民族感情和民族自尊来说,不无刺激,有伤自尊。但对于真正认识到中国现状的人来说,艾尔雅维茨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在谈论主义的时候就说,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形成自己的主义就不可能占领理论、思想、哲学的高峰,就不可能登上世界历史舞台。而且我在另一篇正在引起争议的《中国美学和文论上的“崇无”“尚有”和“待有”》一文中,明确提出中国美学和文论上最为迫切的问题,就是“待有”的问题。待有就是等待有。等待什么呢?等待属于中国式原创的主义。

空间并置中的别现代主义

为什么艾尔雅维茨认为中国哲学和美学目前还只有声音而无语言呢?主要原因还在于他尚未看到中国真正意义上的个人独创的主义。还有,他担忧,如果中国的学者开始建构主义,那么,这会不会是政党和政府主导的政治运动呢?也就是类似东欧小国社会主义“五年计划”式的“主义”建设运动呢?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艾尔雅维茨将我所说的主义的建设想象为社会主义国家“五年计划”,理解为运动,这显然是误解。这种误解既来自他本人对中国背景的有限了解,也基于他本人对我的文章的理解不够。我是这么说的:

我认为,首先应当注重来自民间学界的具有个人特点的哲学和美学思想的建设,而思想的建设首先是主义的建立。民间学术界应与官方学术界保持必要的张力,应该按照中国执政党一贯提倡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来理直气壮地提出和建构各种主义、弘扬各种主义。要在论战中建立主义,在建立主义的基础上建立学派、发展学派。

(一)别现代的时间空间化理论

时间的空间化,在当今西方空间理论盛行之时,人们很容易将其与西方的空间理论混同,比如与列菲伏尔的空间理论、福柯的空间理论、戴维·哈维的空间理论相混同。但实际上,我讲的时间空间化并不是从西方空间理论中延伸出来的理论,也不是对西方空间理论的运用,而是对中国现实的概括。确切地说,是对中国社会形态和历史发展阶段的概括。

中国目前处于现代化的进程中,现代性的民主、法制、自由、和谐等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已经深入人心,但同时,前现代的封建意识和宗法制度的残余仍很有市场,而后现代的先锋艺术和解构主义文化也很盛行。这种现代、前现代、后现代交织在一起的时代特征,截然不同于西方断代式(如现代取代前现代,后现代超越现代)的社会形态和历史发展阶段,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因此,别现代就是别现代,不是现代,也不是前现代,更不是后现代。

虽然列菲伏尔和福柯的空间理论对中国的空间理论研究也有着很大的启发,但就别现代的空间理论而言,总体上是与他们明显不同的。

1.中国的社会形态要比列菲伏尔研究的法国这样的单一资本主义形态更为复杂。因此,法国乃至整个西方的空间理论都很难概括中国由不同时代、不同生产关系、不同意识形态的并置及其矛盾冲突所造成的复杂空间。

2.别现代的和谐共谋期、矛盾冲突期、和谐与冲突交织期、自我更新与超越期是列菲伏尔的空间理论中对于六个历史阶段的划分所不能概括的。

3.别现代的空间是时代的大空间,而福柯的空间是个人微空间。因此,福柯的空间理论不可能是别现代的立体的时代网状空间,而只能是对个人的压迫、规训及个体的反抗的微空间。

4.别现代时期是现代、前现代和后现代的并置和谐,这种社会形态和历史发展阶段与西方式的现代是对前现代的中断,后现代是对现代的中断的历史,以及福柯的历史中断论完全不同,因此,别现代的时间空间化就是一个立足于现实的独特的理论,而非西方理论的翻版。

总之,别现代的时间空间化与西方人文社科领域中的空间理论相比,具有时代的延续性而非中断性;具有来自对现实概括的直接性而非嫁接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别现代理论最适应中国现实,是中国的空间理论。

(二)别现代的发展四阶段理论和跨越式停顿理论

别现代主义并非简单的时间空间化,而且还有具体的内涵,这就是由现代、前现代、后现代之间的矛盾和斗争所导致的发展阶段论。别现代时期的主要问题是混杂中的错乱和多元中的对立,并明显表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因此,别现代主义认为,由于时间的空间化,即现代、前现代、后现代的空间并置,从而形成了现代、前现代和后现代既和谐共谋又内在冲突的张力结构。在这个张力结构中,和谐共谋期只是别现代的初始阶段,接着便是对立冲突阶段。由于现代与前现代之间在思想、制度方面天然的对立,和谐共谋总会随着社会矛盾的凸显而让位于对立冲突。但是在对立冲突期,由于健康社会的自我调节能力,也会出现对立冲突与和谐共谋并置的状态。这就如当今中国的医患冲突一样。首先是患者给医生自愿送红包,达到和谐共谋,接着,由于患者的经济负担加重,而对医生的期许又不断地归于失望,从而局势发生反转,这就是患者及其家人在肉体上伤害医生和护士,从而进入对立冲突期。但医患双方在对立之后又会出现新的平衡,这就是新规约的出现,患者不再送红包(一种行贿的方式),医生不再收红包(一种受贿的方式),但也不敢再为牟利而过度治疗,从而达到医患关系的理性化常态。但光有这种和——斗——和还是不够的,因为这样就没有进步,就是“非历史的历史”。因此,觉悟者,尤其是管理阶层的觉悟者最早进行自我反思、自我更新、自我超越,从而进入到一个新的管理层面,并将社会带到一个新的发展水平。这个过程就是自我更新超越期。自我更新超越期就是别现代的终结。

别现代主义不同于别现代,其思想主张是期许符合人类进步趋势的主导性力量的出现,通过社会的自我调节、自我更新、自我超越,更新别现代,超越别现代,终结别现代,从而进入更为理想的社会发展阶段。别现代主义的社会进步观来自跨越式停顿的思想,来自自然发展观与科学发展观并行的思想,是一个关于社会形态和社会历史发展阶段的全新的思想、理论、方法、主义。

跨越式停顿是我针对跨越式发展提出来的哲学发展观。跨越式停顿是指在事业发展欣欣向荣甚至如日中天之时,突然停下来,消解惯性,改弦易辙,实现一种伟大的转向。中国古代的急流勇退策略,当今亚洲地区的以专制结束专制,全球范围内的无水日、无烟日、无车日等等,就都是跨越式停顿的典型例证。与跨越式停顿不同的跨越式发展,虽然适合于经济、技术、军事方面的后进国家赶超发达国家,在省略了先进国家的试验阶段后实现蛙跳式发展,但在社会制度和文明形态方面,跨越式发展最终是不可靠的。前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崩溃,就是超越了资本主义历史阶段的跨越式发展所带来的必然后果。虽然,前苏联在经济、技术、军事的某些方面确实有着超过美国的地方,但由于跨越了制度文明阶段,而是在农奴制基础上建设社会主义,所以失败了。相反,那些尊重社会发展规律,吸取前苏联和东欧教训的亚洲国家和地区,成功地运用跨越式停顿的思维方式,从而避免了社会动荡,进入民主社会。

跨越式停顿在艺术风格和艺术流派的形成方面更有突出的表现。一方面,艺术需要继承、学习、模仿,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艺术需要原创。任何原创都意味着对被继承、被学习、别模仿对象的跨越式停顿,从而产生全新的风格,进而形成新的流派。

中西马我与悖论破题

艾尔雅维茨的世界哲学人文学科四边形论是对他曾经同意并引述过的理查德·舒斯特曼的哲学四帝国,即英美哲学、德国哲学、法国哲学和远东哲学四个帝国概念的修正。用世界哲学四边形理论取代他曾经认同的世界哲学四帝国论,即用中国取代远东,这无疑会使中国的读者兴奋不已。但是,当我们看到艾尔雅维茨关于“语言”与“声音”的对比后,这种乐观的盲目性显而易见。当我们为艾尔雅维茨这个四边形期许而兴奋不已时,又被艾尔雅维茨泼了一桶冷水:你们只是在发声,还没有语言(发言)!

那我们到底是在发言还是在制造声音呢?我想,本文第二部分中我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们不仅有声音,而且也有语言;不仅在发声,而且在发言了。但是,艾尔雅维茨的语言与声音区别论是怎么来的?追索这个问题,也许能够使我们的话题更加深入。

艾尔雅维茨对我的评论的最大的启发是哲学、美学、人文学科上的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的悖论问题。

正题:真理是没有国界的,是没有民族性的,是世界的,因此,讲国家真理、民族真理是不成立的。

反题:在世界公民出现之前,真理都是在民族国家中产生的,没有民族性的真理又怎么能在民族中行走?

在中西马我的格局中,在世界性与民族性的悖论中,没有必要搞中与西与马的对立,没有必要用中西马将我遮蔽掉掉,更没有必要混杂,而是要抛开这一悖论,抛开对立和混杂,突出中西马我中“我”的个性和原创性,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思想欠发达的问题,确立四边形的现状,否则,将永远陷入抽象的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之争而于事无补。设想如果法国不是在这半个多世纪以来出现了一大批独立的思想家,那么,法国人的民族主义又怎能转变为世界主义。因此,正如艾尔雅维茨所说,西方的、后殖民主义的种种路径并不适合于中国。中国的路我认为就在脚下,就在于依据中西马资源的个人的独立的创造。

别现代时期是个多元混杂的时期,中西马我各领风骚。但别现代主义不同于别现代的混杂,而是主张纯一,这种纯一就是对别现代的主导而非被别现代所主导。坚持“我”的独创性,就不会像古罗马模仿古希腊,不会像亚非拉奥效仿某一个欧美发达国家那样失去主体性。事实上,在中国进行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也就是与时俱进的有个我性和独创性的对马克思主义的改造和发展。因此,我也期待着艾尔雅维茨提出的中国哲学在世界的四边形占位,但我首先认为,这个哲学四边形的形成和维护一定超越民族主义,而非狭隘民族主义的。

针对狭隘民族主义,艾尔雅维茨提出了作为欧洲文化学术传统的“文人共和国”观念。“文人共和国”据我的理解就是宽容、开放、交流、相互尊重、求同存异,在国际化背景下思想交锋,价值共享。我们目前迫切需要打破在封闭的小圈子里独步六合的现状,更多地进入国际视野和世界哲学中去。但问题的另一个方面却在于,前述黑格尔、舒斯特曼、德里达,直到脱离东欧社会主义阵营进入欧盟的左派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艾尔雅维茨本人,他们的中国无历史、无哲学、无语言论,无不是在拷问着一个民族:你有吗?从这个角度讲,反对狭隘民族主义,并不意味着放弃民族立场。

真正的大国容得下多元文化,容得下“文人共和国”,容得下别人对自己落后面的批评,鼓励思想创新、学术创新,因而容得下个人主义的主义的建构。大国不仅有文化的同化力,而且有着自我调节、自我发展、自我更新的能力。立足于大国背景下的别现代主义,就是自我原创主义、自我调节主义、自我更新主义、自我超越主义和实事求是的对于核心价值观的兑现主义。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摘自《探索与争鸣》2016年第9期;原题为《哲学、美学、人文学科四边形与别现代主义——回应阿列西·艾尔雅维茨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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