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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边疆研究的特点及面临的困难

2016-11-26周卫平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6年12期
关键词:学科研究

周卫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 中国边疆研究所, 北京 100005)



【历史研究】

论中国边疆研究的特点及面临的困难

周卫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 中国边疆研究所, 北京 100005)

自19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边疆学研究已经走过百年的历程,百年间中国边疆研究经历了三次研究高潮。三次高潮中,中国边疆危机、国家危难、社会巨变等挑战激励了边疆学者们的爱国热情,从而转化为推动中国边疆研究发展的强大动力。研究范式、研究旨趣、学者群体、学术中心不断涌现,研究地域及取向渐次转换。然而,由于国内外学者对中国边疆的独特性认识不足,研究人才基础薄弱,结构分布不合理,缺乏跨学科、综合素质高的领军人物,中国边疆学研究体系还需进一步完善,众望所归的中国边疆学始终未能成功构筑。可以说中国边疆学踏上一级学科之路任重而道远。

中国边疆研究; 边疆学; 学科

以中国边疆为主要内容的边疆研究,在中国有着悠远的历史和优良的传统。19世纪以来,中国边疆研究出现了三次高潮:第一次是19世纪中叶至19世纪末,西北史地学的兴起是中国边疆研究高潮的标志;第二次是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在民族危机激发下出现的中国边疆研究高潮,两次研究高潮的实践与成果,为中国边疆研究从传统中国史学研究到现代多学科相结合综合研究的转变准备了条件,积累了经验。进入20世纪80年代,中国边疆研究迎来了又一次发展的勃兴期,也可视之为进入近代以来中国边疆研究的第三次高潮,这次高潮迄今为止方兴未艾,这一次高潮期中国边疆研究持续时间之长,视角之广,参与学者之众,成果之丰,也是前所未有的。

一、中国边疆研究发展的特点及趋势

三次高潮中,中国边疆研究呈现出三个显著特征。

第一,19世纪中叶至今,中国边疆研究经历了若干次研究范式的转型。伴随着新研究范式的诞生,新的研究旨趣、新的学者群体和新的学术中心不断出现。

19世纪中叶至19世纪末清代西北史地研究的兴起可以说是中国边疆学的萌芽时期。这一时期西北边疆危机日趋严峻,中国原有的治边理论受到严重挑战,新形势下学者们开始重新思考边疆问题,西北史地学由此繁盛。由于这些边疆研究者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及明确的目的,立足于“经世致用”原则,潜心进行实地考察,其研究成果具有较强的学术性、系统性和可操作性。边疆研究方面的著述“种类繁富,体制斑烂,这时期潜心于边疆史地学研究的学人如群星璀灿,交相辉映,极一时之盛,涌现了祁韵士、徐松、洪亮吉、龚自珍、魏源、张穆、何秋涛、姚莹、沈垚、俞正燮等一大批硕学之士”*马汝珩、张世明:《嘉道时期边疆史地学的繁荣与经世致用思潮的复兴》,载《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2年第1期。。学者们为挽救西北危局,或以翔实的论据及地图考证西北史地来为具体的国界划界提供理论依据,作为现实中解决边疆危机的基础;或以自身的经历为西北边疆的治理提供思路;或试图以一种新的方式构建边疆体系。可以说“西北史地学逐渐摆脱了以往的机械描绘,正在走向科学化。而且史地学者们从学术的角度厘清了边疆、边界与部分国界,以往的模糊的边疆观,透过清楚的人种学、地图学、甚至探测学之类的出现与考察,在与外国势力与学术的较量中,逐渐明确了国家疆界及与这种疆界紧密相关的国家主权,完成了中国边疆统治治理方式的转变探索,促进着中国的领域属性的近代转型。”*刘晓原:《重塑天下:中国边疆与20世纪的革命、战争、外交》,台北:连续国际出版发行集团2010年版,第120页。

进入20世纪20年代,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机,国势险峻,民族主义情绪高涨,边疆研究成为众多学人关注的焦点,中国边疆研究也取得了重要进展。这一时期的中国边疆研究以边政学理论的构建和实践为中心,从中国边疆整体角度出发,聚焦国家兴亡与边事盛衰的关系,研讨边疆全局与局部问题,分析国内边疆问题、中国周边及世界格局形势,由此中国边疆作为一个完整的研究客体终于被赋予其自身应有的独立地位。更重要的是,这一阶段具有新知识结构及具备新理论、新方法、新视角的群体开始积极参与边疆研究,以形式多样和数量众多的学会、报刊、杂志为代表的团体、媒介全面参与边疆研究,充当学术与社会的桥梁。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顾颉刚和谭其骧倡办的禹贡学会。禹贡学会先后吸纳包括钱穆、黄文弼、顾廷龙、朱士嘉、韩儒林、翁独健、吴丰培、侯仁之等著名学者。以燕京、北京、辅仁三所著名大学师生为基础学术队伍的禹贡学会,在当时拥有一流的学术骨干。随着高等教育事业在全国各地的普及,中国边疆研究也由北京等少数大城市遍及全国各地,中国边疆研究的整体布局也由此形成。

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中国边疆研究受到种种因素的制约相对停滞。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学术大潮的推动下,中国边疆研究日益兴盛繁荣,中国边疆学的构建开始提上日程。标志之一是1983年3月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的成立,它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以中国边疆为研究对象的专门研究机构。最初,边疆中心以三大系列(中国古代中原王朝与边疆地区关系、中国近代边界变迁史、中国边疆研究史)为研究重点,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果。21世纪初,疆独、藏独问题的加剧使边疆问题的重要性更加凸现,边疆研究开始加大对现实问题的研究力度,来自民族学、社会学、政治学、文化人类学等学科的研究人员开始关注边疆研究,边疆研究的论著相继出版发行,边疆研究也开始转向多学科综合研究。学者们发表了大量论文,从各个方面探讨中国边疆学的构筑,*专著类有郑汕:《中国边疆学概论》,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论文有邢玉林:《中国边疆学及其研究的若干问题》,《中国边疆史地研究》1992年第1期。马大正:《关于构筑中国边疆学的断想》,《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3年第3期;《深化边疆理论研究与推动中国边疆学的构筑》,《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1期;《我的愿望是构筑中国边疆学》,《北京日报》2007年10月8日;《边疆研究者的历史责任:构筑中国边疆学》,《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关于中国边疆学构筑的几个问题》,《东北史地》2011年第6期;《略论中国边疆学的构筑》,《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李国强:《中国边疆学学科构筑的透视》,《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方铁:《论中国边疆学学科建设的若干问题》,《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2期;《试论中国边疆学的研究方法》,《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邢广程:《关于中国边疆学研究的几个问题》,《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3年第4期。周伟洲:《关于构建中国边疆学的几点思考》,《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4年第1期。王袁剑:《边疆理论话语的梳理与中国边疆学的可能路径》,《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4年第1期。王欣:《中国边疆学构建面临的几点理论挑战——以拉铁摩尔、狄宇宙和濮德培为例》,《思想战线》2014年第3期。中国边疆学的构筑由此取得了较大的进展。

如上所述,边疆研究中无论领域宽窄、题目大小,其研究内容都是在某个层面具有共性的问题。一般而言,在各种研究模式的支配下,会出现一批具体的研究成果。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的观念不断更新,就会挑战和质疑原有的研究模式,从而产生新的研究模式,新的研究模式再导致一批具体成果,如此周而复始,边疆研究就会有新的发展和新的进步。

第二,19世纪中期以来中国边疆研究的取向从西北一隅转向边疆整体地区,继而惠及各边疆地区。中国边疆研究从边疆史地研究转向边政学,逐步与民族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多学科交叉,最终形成中国边疆学。

中国边疆研究发端于西北史地学,因为西北史地学有着相当雄厚的学术基础。清政府统一西域后,决心加强有效管辖,这就需要对西域的历史、地理、民族、风俗等有所了解。为迎合清政府的需求,西北史地学由此而生。鸦片战争后,由于西学东渐,与西北史地研究密切相关的学科如地理学、地图学、考古学等有了较大的发展,这些领域的发展又使西北史地学研究的内容发生变化,领域得到了进一步拓展。辛亥革命的胜利实现了中国从古代王朝国家向现代民族国家的转变。“民国肇造,五族一家,尊重边人之地位,取消理藩之名称,改设蒙藏事务局;三年,改为蒙藏院,以正副统裁领之,地位与各部并行。”*孙中山:《临时大总统宣言》,《孙中山全集》(第一卷),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页。1929年2月南京国民政府在行政院设蒙藏委员会,管理蒙古西藏事务及边疆地区各民族事宜,并设绥、宁、新、藏、滇、康调查组,从事边疆调查、边疆政策研究。这些机构的设立在边疆民族事务处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0世纪30年代,帝国主义国家,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时期,中国的边疆地区首当其冲成为日本等列强侵略和宰割的对象。在民族和国家存亡之际,全国各阶层更加关注边疆,由此,学者们也将研究视线转向整个边疆地区。一时各种报刊有关边疆的报道和评论层出不穷,有关边疆的论著也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出版发行。 新中国成立后,边疆研究有了进一步发展,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边疆地区的建设、稳定及其与内地的共同发展,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全方位、多视角、深层次、持续性地研究中国边疆成为时代需求。学者们在中国边疆史地研究的众多领域进行了探索,如历史上的中国疆域研究、中国封建王朝边疆政策研究、中国封建王朝民族统治政策研究、近代中国边患与边界问题研究等,这些研究中边疆总论与各边疆地区研究互相呼应,互为补充,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一提的是,在西方对中国边疆研究中,以拉铁摩尔为代表的“内陆亚洲” 范式、以施坚雅为代表的中国西南研究范式以及以费正清为代表的“ 冲击—回应” 范式分别构成了西北——内亚、西南、东南面向的边疆研究范式。这些研究范式恰恰印证了边疆研究从分到总,再从总到分的研究过程。

中国边疆研究诞生于历史研究的框架之下。研究历史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现实,是为了将研究成果转化成制定政策的理论依据。边疆研究萌芽时期,正是西北边疆危机日益深重的晚清时期。1871年,沙俄侵占伊犁,西北局势骤然紧张,以李鸿章为首的“海防”派声称“新疆不复,于肢体元气无伤”。在这这种主导思想下,统治阶层不谙边务,不明界域,以至于在勘界谈判中屡屡失地赔款。面对这种局势,国内有识之士一方面因痛心疾首于中国疆域的丧失而不满清政府在对外交涉中的表现,一方面意识到了西北边疆的重要性,认识到西北边疆史地研究刻不容缓,于是纷纷投身于西北边疆史地研究。他们希望通过研究西北疆域的沿革和变迁,对执政当局有所启示和借鉴。在这个过程中,学者们开始注重实际调查与考证,注重对西方材料的引进和运用。这个时期学者们编纂了一系列大型史地丛书,如王锡棋辑《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施世杰《西北地理五种》、金浦氏编《皇朝藩属舆地丛书》等,西北史地学进入繁荣发展时期。民国建立后,边疆形势波谲云诡。列强窥伺,虎视周边。清末以来的边疆危局并未改观,反而愈益严峻。国难当头,以爱国主义为主流的民族主义高涨,与国家危亡有关的边疆史地研究也愈加受国人重视。边疆研究者一方面重视边疆史地的考证及现实危局的述论,一方面运用西学理论与方法,结合中国边疆的特殊性,构建中国边疆、边政研究体系;在方法与理论上,除传统的史学研究方法外,还运用西方学理,构建适应新形势的中国“边政学”。边政学也正是在此潮流中应运而生。总之,在三四十年代边疆研究中,出现了一大批新学科、新学人及论述边疆问题的著作,多学科的共同参与、大型新式学会或学术团体的成立及学术期刊的发行、研究地域的扩大、实地调查研究的兴起、学术研究主体的转变、边疆研究学术常态的形成以及国家力图通过边疆与内地的同质化来强化民族国家的构建等方面的原因,决定了从“边疆热”到建构边政学的学术转型。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学术的不断进步,为顺应社会现实的要求,形成了第三次边疆研究高潮。就边疆研究而言,历史学无疑是最基础、最重要的学科门类,只有对中国疆域形成、发展的历史有科学深入的研究,才可能使我们准确把握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演进的规律,从而为中国边疆研究奠定坚实的理论基础。但仅从历史学的角度来解决中国边疆的问题显然是不全面的。在多学科交叉的大背景下,在与不同学科的对话中,研究者往往可以拓宽研究视角,改变研究范式,加深对各个层面的研究。因此,在第三次边疆研究高潮中,多学科相互交叉、 相互渗透、 相互交融成为普遍潮流, 研究者普遍将历史学、民族学、考古学、宗教学、法学、社会学、国际关系等学科的理论和方法结合在一起,以更加多样化的视角来审视中国边疆的历史和现状,跨学科研究渐成趋势。20世纪最后20余年边疆研究取得的重大成就,为边疆学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随着学科体系的不断完善,以及新思路、 新方法的不断出新,研究的层面以及研究者的视角将向更深入、更广阔的方向发展。

第三,从背景来看,中国边疆危机、国家危难、社会巨变是推动中国边疆研究发展的强大动力。

第一次边疆研究高潮时期,也就是近代边疆研究萌芽时期,正是西北边疆危机日益深重的晚清时期。这一时期西方列强加紧了对中国的侵略,中国的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各国通过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在中国获取了更多的政治、经济利益,划分了势力范围,瓜分了更多的领土和主权,边疆危机日趋严峻。19世纪40、50年代由海疆和内陆开始的边患,到了 70至90年代发展为中国边疆的普遍危机。西北边疆危机尤为严重。1871年,沙俄侵占伊犁,西北局势骤然紧张,以李鸿章为首的“海防”派声称“新疆不复,于肢体元气无伤”。在这种思想的主导下,统治阶层不了解边务,不掌握界域,以至于在勘界谈判中屡屡失地赔款。列强的侵略,使中国原有的治边体系受到巨大冲击,中国传统的边疆体系遭到严重破坏。而此时西北边疆内部也动荡不安。面对这种局势,国内有识之士一方面对清政府在对外交涉中的表现十分不满,一方面也意识到了西北边疆的重要性,认识到西北边疆史地研究刻不容缓,于是纷纷投身于西北边疆史地研究,形成了一个研究高潮。

20世纪20年代,中国边疆形势波谲云诡非常危急:苏俄鼓动外蒙“独立”、英国策划分裂西藏、日本先后两次策动满蒙“独立”。1931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举国震惊。翌年,日本又在东北扶植建立伪满洲国。中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机。中国的边疆地区首当其冲,成为日本等列强侵略和宰割的对象。清末民国以来边疆危局并未改观,反而愈益严峻。国难当头,在民族和国家存亡之际,全国各阶层更加关注边疆,与国家危亡有关的边疆史地研究也愈加受国人重视。边疆研究成为众多学人关注的焦点,中国边疆研究也取得了重要进展。

建国后至改革开放前,中国边疆研究受到种种因素的制约相对停滞。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发生巨变,中国边疆也出现了很多变化,中国边疆研究需要关注的领域和范围大大拓宽,需要进行深入研究和解答的问题越来越多。与此同时,由于中国的崛起,中国周边国际环境也出现了新情况、新因素和新问题。这些情况使人们愈加关注边疆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以往被忽视或研究不够深入的大量问题日益凸显其重要性,边疆研究中的难点问题层出不穷,这些问题因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而不可回避,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也为研究者的科研活动提供了巨大的空间,同时也展示出中国边疆学学科的发展潜力。

综上所述,从学术与社会的互动及关系角度来看,中国边疆危机、国家危难、社会巨变等的挑战激励了边疆学者们的爱国热情,从而转化为推动中国边疆研究发展的强大动力。对于学者们而言,此种动力是内在的。可以说,该动力在中国边疆研究学术发展史上占据了主导作用。

二、构筑中国边疆学面临的现实困难

进入21世纪,边疆研究领域面临着诸多新的挑战,藏独、疆独问题扩大化、严重化,海疆问题日益重要。把传统问题与现实问题融为一体,探索当代中国边疆治理的重大问题,已成为边疆研究的客观要求。中国边疆学这一发展中的边缘学科因为其独特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而不断得以彰显,中国边疆学的构筑日益引起学术界的关注。中国边疆学呼之欲出,而最后一步却举步维艰。

困难之一:国内外学者对中国边疆的独特性认识不足,给中国边疆学的国际化带来阻碍。

学者们对边疆的含义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诠释,成果浩如烟海。由于研究领域的不同,加之边疆内涵和外延在不断地调整和变动,学者们对边疆的含义有不同的看法。如学者们先后提出将边疆划分为政治边疆、文化边疆、拓居边疆、利益边疆、高边疆等。不可否认的是,大部分学者们在探讨边疆的含义时,并未注意到中国边疆的特殊性。他们一直致力于对边疆一词作出界定,希望在研究中找到中国边疆与国外边疆的同质性,从而就边疆的含义达成共识。然而,由于中国边疆是在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它蕴涵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这使中国边疆的概念大大有别于西方国家的边疆概念。中国边疆之特殊性,一是在于它不以线划分,而是以区域划分;二是中国边疆既有陆疆,也有海疆;三是中国边疆与民族不可分割,边疆问题、边疆治理都被纳入民族问题或民族政策的范畴中,处理边疆问题的措施也被置于民族政策之下。当然部分学者也注意到中国边疆的这种独特性,如拉铁摩尔认为“中国边疆”指的是历史上少数民族尤其是游牧民族活动的区域,包括东北、内蒙古、新疆、青海、西藏 (含西康,即今川西北的甘孜、阿坝州),甚至宁夏北部等区域。狄宇宙是以民族和文化来定义中国边疆的,他认为“边疆地区是这样一种地区,不同的民族,其对生活、社会和道德的理解迥然有别,而且构成他们自身和确定他们的民族性的价值观也完全不同,边疆还是这样一种地区,它是建立在那些使用文字和不使用文字的人之间的 (从而证据就具有片面性)”。*王欣:《中国边疆学构建面临的几点理论挑战——以拉铁摩尔、 狄宇宙和濮德培为例》,《思想战线》2014年第3期。对于中国边疆的含义,笔者认为当以著名边疆学专家马大正的定义最为精准凝练:边疆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中国的边疆包括陆疆和海疆。陆疆指沿国界内侧有一定宽度的地区,必须具备下述条件的地区才可称为陆疆地区,即一要有与邻国相接的国境线,二要具有自然、历史、文化诸多方面的特点。中国海疆可以包含两大部分:一是大陆海岸线至领海基线之间的海疆,这是国家的内海,其法律地位与领土完全相同;二是领海基线以外的国家管辖海域与岛屿。

由于不同的地理位置和不同的历史文化基础,中外学者对边疆的理解有一定差异,从而造成国际学术界对于边疆的定义大不相同。欧洲人所使用的“边疆”,主要是指一条变动不居的“边界线”,那里筑有武装工事以清楚地划分出两个不同的行政区之间的界线;与之不同的是,美国边疆是向西移民浪潮的前沿——野蛮和文明的汇合处。美国历史上是存在边疆的,这种边疆与我们传统历史上的内边很相似,但西进运动完成后,边疆已不复存在。中国边疆与上述两种情况都不同,事实上,国外学术界对于中国边疆到底应该是frontier,borderland还是boundary有一定的争论。欧洲国家没有边疆,只有边界,因此在理解中国边疆时可能有所偏差。我们认为中国边疆绝不是frontier,borderland还是boundary这些词所能解释的,中国边疆是统一的多民族中国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又是多元一体中华民族中众多少数民族主要栖息地。从历史角度看,中国边疆是统一的多民族中国、多元一体中华民族这两大历史遗产的关键点、连接平台;从现实角度看,中国边疆既是当代中国的国防前线,也是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前沿,还是当代中国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地。由此而来的中国边疆是非常独特的,这种独特性具有相当的魅力,能让人沉迷其中,无法摆脱,让人不自觉去追寻它的脚步,永不停息。然而,这种独特性目前在国际学术界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诠释,我们应该加强对这方面的研究,在国际学术界持续发声,让更多的中外学者领略到它的美丽,它的与众不同,从而吸引更多的人进入这个领域。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国外学者在使用边疆这一词时,不是frontier,不是borderland,更不是boundary,而是Bianjiang。

困难之二:中国边疆学学科踏上一级学科之路任重而道远。

统一的多民族的国家和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是先辈给我们留下的历史遗产。这两大历史遗产有一个共同的关键点,或者可称之为联系的平台,那就是边疆地区。如果没有边疆这个因素,中国就不可能成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如果没有中国边疆地区存在,那么生活在边疆地区的中华民族的各民族也不可能进入统一多民族的范围。*马大正:《略论中国边疆学的构筑》,《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从现实的角度说,边疆是国防的前线、改革开放的前沿及当代中国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边疆的这种特殊地位决定了中国边疆研究在学术领域上的重要地位,中国边疆研究的发展深化使得中国边疆学的构筑成为社会的客观需要。在长时期的发展过程中,中国边疆研究目前已经形成了一支专门的研究队伍。

经过几代学者的努力,目前在中国边疆学学科的基本理论和框架上已达成共识。中国边疆学应该是一门研究中国边疆形成和发展规律的多学科交叉的边缘学科,是一门极具中国特色的新兴学科;中国边疆学的基本功能可概括为文化积累功能和资政育民功能两大方面。中国边疆学特定的研究对象决定了研究的三个有机结合,即从研究对象中国边疆言,是历史与现实的结合;从研究类型的分类言,是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的结合;从研究方法言,是多种学科研究方法的整合。中国边疆学的内涵可包括两大领域,即基础研究领域和应用研究领域。中国边疆学基础研究领域,包括中国边疆理论、中国历代疆域、历代治边政策、边疆经济、边疆人口、边疆民族、边疆地理、边疆国际关系、边疆军事、边界变迁、边疆人物等诸多研究方面;中国边疆学应用研究领域,则是在基础研究的基础上对当今及未来中国边疆的发展和稳定的战略性、预测性的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研究。

一门学科的产生首先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社会的客观需求,二是专门研究队伍,三是研究理论及框架。从目前情况看,中国边疆学已基本具备了这三个条件。但是, 与中国边疆的丰厚内涵和日益增长的社会发展需求相比, 中国边疆学学科却处在一个极不相称的学科建设位置。目前, 学科设置中, 仅云南大学在中国史下的二级学科中设置了中国边疆学专业。其他与中国边疆学类似或相关的专业均为三级学科,设置在中国史下的二级学科专门史领域内。地位重要、覆盖领域极其宽广的中国边疆学不仅没有被划分成一级学科, 甚至在二级学科中也硕果仅存,这种设置对中国边疆学的构筑是十分不利的。我们认为中国边疆学这样一个内容丰富、意义重大的学科,应该调整为一级学科。就中国边疆学的研究内容、研究方法和研究对象来说,放在历史学这一门类是不太合适的,历史是边疆研究的基础,但不是边疆研究的全部。历史学门类中有三个一级学科,分别是中国史、世界史和考古,如加上中国边疆学将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笔者认为应当将边疆学与民族学、政治学一起归于法学门类下,为独立的一级学科。它的二级学科应设置为边政学、边疆理论、边疆史地、边疆现状、边疆治理等。

困难之三:中国边疆学研究人才基础薄弱,结构分布不合理,缺乏跨学科、综合素质高的领军人物。

作为推进中国边疆学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研究人才的培养是构筑中国边疆学的保障。近年来,随着国家对边疆研究的重视,边疆研究获得了空前发展,从事边疆研究的人才队伍也在不断优化与壮大。但是,与中国边疆学学科的发展要求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

从1939年复旦大学、云南大学首开边疆、边政课程,到1944年中央大学和西北大学创设边政学系,民国时期边疆、边政研究的高校化、学科化相当迅速。抗战期间先后设置边疆、边政课程的还有燕京大学、金陵大学、中山大学、贵州大学、浙江大学、西北师范大学、华西协和大学、金陵大学、朝阳大学、东北大学等十几所高校。*王海文:《俾尽书生报国之志——追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边疆史地》,《中国民族报》2009年3月13日。除在高等教育机构中设立边疆、边政科系外,边疆教育与研究还呈现向初等、中等、职业等基层教育延伸的态势。国民政府为推进边疆教育事业,于1946年成立边疆教育司,分管边疆教育的职业、专科、师范学校教育等事宜。从1947年统计的抗战十年来“国立各级边疆学校概况表”可知,全国从中央到地方、从高等至基础教育的边疆教育院校共有54所,班级295个,教员1 077人,学生9 237人,其中还不包括私立院校及团体组织的边疆教育机构。*曹树勋:《抗战十年来中国的边疆教育》,载《中华教育界》1947年第1期。

与民国时期的边疆研究人才相比,目前边疆研究的基础相当薄弱。由于边疆学学科还未建立起来,在本科招生专业中无此专业,我国各大高等院校也就没有相应的本科教育,边疆研究的基础人才非常缺乏。目前边疆研究的专门机构主要有: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研究所、武汉大学中国边界与海洋研究院、中央民族大学中国边疆学中心、四川大学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南京大学民族与边疆研究中心及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西北大学丝绸之路研究院、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上海大学丝绸之路与边疆战略研究中心、浙江师范大学环东海海疆与海洋文化研究所等。虽然上述高校在研究生教育方面增设了边疆学研究,但总的说来数量较少,每年培养的研究人才不过几十人而已,且多集中在这些院校的研究机构。在我国,院校教育是人才培养的主要载体,没有高等院校对边疆研究人才的培养,中国边疆学的未来堪忧。只有高校广泛参与到中国边疆学的教学与研究活动中,使之专门化、科学化,边疆研究的主体及其机构自身建设才能日益壮大和发展。只有边疆研究在基础教育领域实现专科化、科学化、学科化,才能产生一批边疆学术研究人才,从而推动边疆研究及学科建设进一步深化。

此外,边疆研究人才队伍在专业和地区分布上存在着较大的问题。专业方面,边疆史地、边政学研究力量较强,特别是在东北边疆史研究、新疆研究、西藏研究、西南边疆研究及海疆研究等专业领域涌现出一批学科带头人,但在边疆理论、边疆经济、边疆文化、边疆治理方面人才稀少;从地区分布看,边疆研究人才高度集中在边疆地区,这种研究人才总体缺乏与局部积压的畸形现象,制约了边疆研究的发展。由于本科教育没有中国边疆学专业,研究生教育主要定位在历史学、政治学、民族学等专业,而历史学、政治学、民族学等专业的侧重点是完全不同的,即使是同领域(如历史专业),各专业也具有截然不同的要求和特点,这在一定程度外影响了边疆研究的全方面位可持续发展。边疆研究需要在扎实的基础知识上进行不断创新,而基础知识的累积需要院校向学生传授基本知识。所以,目前形势下很难培养出跨学科的复合型人才。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国家对边疆研究的重视,中国边疆研究的队伍也由边疆地区逐渐向全国各地扩散,这使发展中的当代中国边疆研究出现了新的格局。最突出的例证,就是原来较北方地区明显落后的以云南大学为基地的西南边疆研究,取得了长足进步,推动了中国边疆学术研究的整体布局和发展。

边疆及其学术研究使学人与学术、政治、社会和生活等因“边疆”这一广阔场域得以整合与交织。边疆及其学术研究对于学者来说本就是极其珍贵的精神财富。学者在追求学术理想之际,不仅实现了自我价值,也将学术追求与爱国情怀结合起来,共同升华;同时,现实与政府的需求,也为学人及其学术的成长提供了实现其价值的契机与平台。

三、中国边疆学理论体系还需不断完善

如前所述,发达国家出于国家利益需要,不断推陈出新,目前已在国际边疆理论方面具有相当的话语权。随着我国综合国力不断上升,国家外向发展要求随之增加,我国也迫切需要建构起能够适应中国发展的边疆理论体系。然而,在我国新型边疆形态不断凸显的过程中,边疆理论和边疆话语却陷入了一种言说的“悖论”:不承认西方边疆理论话语,则中国无法与国际主流边疆话语进行对接与勾连;承认西方两极对抗下产生的带有浓厚帝国思维和霸权色彩的软边疆话语体系,又无法解读中国包容和合的国家理念。因此,如何在当前中国边疆言说的左右为难与进退维谷中创制出一种具有生命力和阐释力的中国边疆理论话语体系,就成为建构当代中国在国际边疆话语体系中主体性的一个重要前提。*袁剑:《民族国家观念的中国式阐释与中国主体性建构》,《国际社会科学杂志》2010年第1期。

中国边疆学理论研究已经走过了近百年的历程。要对百年来中国边疆学理论学科进行回顾,可能首先要回答的问题就是:什么是中国边疆学理论?什么是它的研究范畴?中国边疆学理论是一个反思的学科,它的任务是对中国边疆学的实践进行反思。这一反思表现为哲学层面的思考,其中既包括对边疆形成发展过程进行思辨性的思考,也包括对边疆学的研究过程进行分析性的思考。简而言之,中国边疆理论研究的主要内容包括:中国边疆历史发展与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的发展规律,中国边疆学的概念、范畴、学科性质、任务、体系及功能,如何构建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有中国特色的中国边疆学理论体系,中国边疆治理内涵及外延等。

近年来,有关中国边疆理论方面的研究成果,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方面均称可观。大体说来,研究成果集中于中国边疆历史发展与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形成的发展规律方面。学者们利用历史学、国际政治学、民族学、社会学等理论对统一多民族的中国和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进行研究,试图通过对古代中国的天下观、藩属体系、朝贡体系等进行解析,期待能够对中国边疆的外延和内涵提供理论依据。可以说,在疆域理论研究方面取得了较为可喜的成就,但我们也必须承认,在一个相对薄弱的基础上构建起来的中国边疆学理论研究,仍然急须加强。例如,在中国边疆治理内涵及外延等领域的研究时日尚浅,存在着严重不足。尽管学者们也围绕国家提出的相关边疆治理战略构想,在国际社会争取话语权,积极探讨边疆治理体系及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但这其中大多先行研究成果只是泛泛而谈,没有切实可行的操作思路。

中华民族数千年的边疆发展史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中国边疆学研究资料和发展空间,国际国内严峻的边疆形势、国家的需求和人民的期待,为我们构筑中国边疆学提出了明确的方向和目标,提供了时不我待的强大动力,在中国边疆学的构筑和边疆问题研究方面,我们任重而道远。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2016-06-04

周卫平(1973—),女,新疆伊宁人,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研究所副研究员,历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边疆学、新疆历史与现状。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特别委托项目《西南边疆历史与现状综合研究项目》子课题《云南治理研究》(批准号:A100010)。

K03

A

1000-5072(2016)12-005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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