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梗的诗
2016-11-26张作梗
张作梗的诗
ZHANG ZUO GENG
遗迹
这是一片为草叶压垮的天空。
这是被一粒稗子挤破的谷仓。
这是一个辘轳,已被水磨破。
这是一扇风腌渍的窗子。推开它,
可以看见对面山上
正在雾中化缘的
寺庙。
春天,我学会了遗忘。
学会了许诺——对那永难兑现之事。
噢在一册浩繁的夜空,
我阅读过多少星星的故事,
现在,除了一张月亮的插图,我已记不起有
多少流星从我脸上滑落。
这是被蚯蚓拱动的
一块碑石——它曾像梦魇,
压住我年少丧父的失眠。
这是一片瓦,已被雨蛀穿。
我所经历的暴风
它喝倒彩时爱鼓掌。但不是用手,
而是用树叶,或遍地生长的
植株的
影子。
它的手被借走,挪作他用——
如果你在午夜看见门楼被搬走,那是它的手;
如果你翌日醒来,
发现早报的第一版开了个天窗,
那还是它的手。
它是一个大碾盘。
它磨碾出的哀歌阴沉、
压抑。十里八庄都是被它强征而
阉割的播放器。它们被迫播放
它的无脸的头,
它的毫无逻辑的身体,
它的朝令夕改的律法。
——它的行旅本就是一部恐怖片。
从残缺的文字中提拎出一个死去多年的作者的心跳,将其杀戮,
并插上草标游街示众;
它鞭尸,石臼中走过惊蛰和刀疤客。
然而它不是惟一潜伏在草丛中的阴影。
太阳的绞索从天空垂下,
炽热而令人渴慕。
它喝彩时爱吹口哨。但不是用嘴,
而是用吹软玻璃的呼吸
或强行掠过女墙的电弧光。
它的嘴被挖成坟墓,
像一个拦路贼,
海绵状淋巴管瘤的病理学主要为较大的呈现迂曲扩张的淋巴管形成,其聚集后就会形成蜂窝状结构,相比于囊性淋巴管瘤,其病灶囊腔明显减小。边缘呈现不规则状态,部分可顺着组织间隙进行延伸、包绕,和临近组织的分界比较模糊。此种类型在躯干皮下、四肢较为常见。病灶形态类似于海绵状血管瘤,但注射对比剂后,后者可见明显增强的情况,前者则仅仅会看见囊壁强化或无强化的情况。
埋伏在你或迟或早必得经过的一条路上。
哀歌
被监听的名字。被监视的
一张失业的白纸。
我们灵魂的猫眼,被封杀。
我们的天空,被鹰隼引用;复又被星星炒作。
在另外一群嘴中刊布;
我们丢失的诺言,
在我们心上长出疖疤。
风,吹来了失踪的
大地,和
雨滴。
我们丛林中的大象,被驱赶进坟墓。
我们河流里的
鱼虾,被斫断尾巴。
春天提出了那么多花朵的问题,
而秋天的果实并非答案。
我们躲进我们心中。然而,
我们的心被抄家;被再次抄家。
最后,被贴上封条。
某个夜半,
我们从水里钓起一座灯塔,
那里面,
住着一具倒立的尸体。
春天之痒
春天不适于被提问,
尽管土中举出了那么多小草之手;
不适于安装测谎器。
不适于偏居一隅。
不适于从心的宴会厅出来,对着月亮小便。
不适于弹劾。
不适于印成传单,散发到结冰的塘面。
一道弯曲的
电流,凹陷。
一个被屠宰的词,自草木灰中复活。完全的
盲目,
不是来自无知,
而是出于无所适从。
春天是最大的屈辱和
最小的安慰。
旧枝上的新叶,我不典当。
新居里的旧人,我不恭贺。
我渴望那些我永不能得到的。
我在昨天与明天之间,
绾上一个今天的死结。
很好,雪融化,大地又有了它的新去处。
很结实,那被钉死的棺椁。
很法制,那桩春天的无头案。
供给制
给语言一顶
帽子。
但是,给花一根血淋淋的绳索。
给放逐者几枚思想的小费,
但给他们的思想一座壁垒森严的五七干校。
给远在西北偏北的菩萨一个贴身的
侍卫:大字报。
给近在身边的右手:
一本血红之书。
——鸟翅,
被太阳烤成薯片。
继续给。给一棵猕猴桃树108只猕猴,
但不给桃——
给灵魂一顶尾大不掉的
肉体的帐篷;然而唆使风常常将它
咬破,撕碎。
一律制式的瓦钵和
肠胃。批发疾病,
但药,必须按高矮秩序排队,
才能领取。
火柴盒空了。一口薄棺木,
赐给一只刚饿死的
蛐蛐。
石子像一只水鸟,旋带起水雾,
但依然拽不住自身的重量,
沉溺塘中。
葬礼进行曲
春天,我们抬着结冰的水,我们送葬。
我们把水埋进河里。
河伯跳大神,巫婆扶乱乩,
我们裹着雪花的缟素,
将嘴唇葬进河一样深的沉默里——
用风的乱绳索,把
四个方向绑紧,我们抬着天空,
我们送葬。
我们将天空埋进漆黑的夜里,
乒乒乓乓,钉上星星的大钢钉。
轻些,我们的嘴唇
是捻不到一块儿的两个线头。我们的心,
是两支点在灵堂前的蜡烛。
我们连翩送葬,
呜咽找不到喉咙,
悲伤已丢失对象。而现在,空如
坟场的田野上,
一群麻雀用聒噪抬着稻草人,抬着
一具草做的棺柩……
它们送葬,它们送葬,
它们把稻草人埋进一场春末的野火。
醒悟录
突然看见树林背后的火车,
像一只惊弓之鸟。
突然看见山冈上盐粒一样发光的、
父亲的坟冢,
——当我埋首莳弄薯藤,偶然探身的时候。
突然看见石头流泪;
泪水站起来,比时间古老,比石头更坚硬。
突然看见妆奁盒里一张女孩的照片;
相纸发黄,但笑容依然清纯。
——那是我的母亲。
那时,她还没有结婚(据她说,七年后才生下我),
模样儿和我儿子的年龄相仿,像是他的姊妹。
突然看见一只废旧的铜锁——在我清理
工具箱,稀里哗啦倾倒出
一堆杂碎儿的时候。
我一瞬愣了愣。
这只曾秘密挂在祖母红木嫁箱上的锁,
到底是何时,像一尾鱼,
游进了这被人遗忘的所在?——而我记得它有
一把耳勺一样的铜钥匙,
曾被祖母,一层层,裹进湛蓝的丝帕中。
(而今,祖母逝去,那
钥匙不知所往,成了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