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接触的困境与探索——一个从美国归来的泰国艺术家与他的作品

□ 文 / 西南林业大学艺术学院 朱晓艺

文化接触的困境与探索
——一个从美国归来的泰国艺术家与他的作品

□ 文 / 西南林业大学艺术学院 朱晓艺

编者按：很多人印象中，泰国的文化有很多“矛盾”，比如说，他们很富裕，生活方式也很现代，但看上去他们的民族传统也并没丢失。在全球化让世界变“平”，也愈发纷乱的背景下，能让各种异质文化和平相处的泰国，似乎是很值得研究的样本。

对文化接触的问题，艺术家显然更为敏感。下文中，泰国这位叫瓦塔纳的艺术家通过他的创作，间接地传递出他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显然，不同文化的相遇，在泰国，既不是你死我活，也不全是皆大欢喜。

上午10点，清迈已经热得让人冒汗，我在路边拦下一辆红色双条车，前往悟蒙寺附近的瓦塔纳画廊。

在双条上感受了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再徒步穿过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来到路尽头一个幽静的院落，我看到了画廊的招牌。院子内植被茂密，大树参天，木质平台上几株蓝花藤遮荫，刚好到了开花的季节，零星的蓝紫色五角形小花散落在暗褐色的木质平台上，像是配色沉着而温和的水彩画，一切看起来都格外舒适宜人。

画廊位于院子的一侧，是一座造型简洁的白色现代建筑，正面由抽象的几何线条交错而成，两扇泰国柚木制成的大门，别致地隐藏在一个玄关里，暗示着这座现代风格建筑具有某种东方的源头或是归宿。推开厚重的木门，触到清凉的大理石地面，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远离了清迈标志性的日常因素——街头明晃晃的烈日和轰鸣的摩托车队，这里幽静得像一个宗教场所。

画廊的主人瓦塔纳毕业于曼谷一所颇有名气的美术学院，之后去了美国，在那里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最后返回泰国，定居清迈。他的作品善于以西方的视角和内省的态度来观看和解读泰国传统视觉形象，对于普通泰国人来说，他的作品并不容易理解，打理画廊的女孩告诉我，泰国人更喜欢金灿灿的佛教绘画或者国王肖像，对于瓦塔纳的作品，她的评价是，很西化，很哲学，有很多思想。

《自然》是瓦塔纳作品里最欢快明亮的一个系列。芭蕉叶，热带阳光，本是游客们最喜欢的异国情调，但他笔下的阳光强烈而刺眼，那些芭蕉叶在烈日下干燥断裂，渐渐枯萎的叶片边缘似乎即将燃尽，带着一种被灼伤的疼痛感，在明亮的油绿色的叶片映衬下，让人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生命逝去过程中的挣扎和力量。由于没有采用传统静物画完整和谐的构图，整个画面像是被长焦镜头捕捉并放大的遥远细节，呈现着让人不得不正视的真实。

《织物》系列的图样来源于泰北传统兰纳服饰，乍看上去，像是从传统服饰上截取了几个织物的图样片段拼贴而成，而近看你会吃惊地发现，每一根线条，每一块色彩，都是用丙烯颜料一笔一笔描画而成，或是用金箔贴制，充满了丰富的细节，犹如古代波斯细密画般精巧艳丽。笔触的无数次重复伴随着持续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对于画家来说，完成这幅作品的过程貌似漫长而疲惫，但是细细看下去，你会在作品的线条排列和色块组合中揣摩到画家的真实感受，正是在这样的作画过程里，画家的身体和大脑逐渐达成了一种稳定而平缓的节奏，也渐渐滋生了冥想才能带来的快感。

从美国返回泰国以后，瓦塔纳曾经在泰北村寨学习传统纺织。从事纺织的都是妇女，她们既是面料设计师又是纺织工，这些手工艺人在织布机前必须经历长时间的不断重复劳作，才能完成眼前的作品。瓦塔纳用他的画笔，以另外一种方式体验了她们的心境，并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是她们创造了这些图像，我们当然可以简单地复制粘贴，但是我不想那么粗暴。”瓦塔纳先生说。在解释自己的作品时，他有着西方式的冷静和严谨，也有着东方式的内敛和克制。

和作品本身相比，瓦塔纳显然对于创作过程更感兴趣。《隐藏与揭示》这个系列采用了清迈特有的手工桑树纸，这种纸传统上被用来制作佛经，是一种柔韧而结实的硬质纸张。瓦塔纳自己动手完成了桑树纸的制作，“这是一个奇妙的过程”，他的神情里流露出少见的兴奋，“你先用水把那些纤维浸湿软化，然后一层层覆盖定型成纸，干燥过后，它们变得非常结实，很难撕开，但是只要再加入一点水，它们就很快变得柔软易碎”。制作完毕的桑树纸上绘制着各种视觉符号，有兰纳古文佛经，有西方的12星座和英语单词，也有阿卡人（在中国是哈尼族支系）的服饰纹样，瓦塔纳会在画面上继续覆盖桑树纤维，把这些图像隐藏起来，最后他用特制的钥匙孔型的烙铁，烫去一层层纤维，直到下面的图像重新显现——这一次真相以片段的方式被呈现，却因为不再完整，而让人充满了困惑，猜测和想象。

这个矛盾而纠结的过程，也是不断碰撞中的东西方文化所面临的困境。泰国作为一个文化传统深厚的亚洲国家，从19世纪末就开始不断接受西方文化，西方带来了现代生活方式和经济的不断发展，也带来了对传统东方文化的冲击甚至破坏，这一过程，正如匙型烙铁在桑树纸上的烙烫，无法避免的是阵痛和伤害，而匙孔所留下的带有伤痕的空洞，更像一个窥探的窗口，激发着人们去揣测和想象另一种文化，却又永远无法得知她的全貌。

泰国的芭蕉树，泰北的传统民族纹样，清迈的手工桑树纸……从美国返回泰国后，这些泰国元素重新进入瓦塔纳的视野，他说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这些东西产生兴趣，的确，每个年轻人都有过急于离开故土，探索新世界的冲动和壮志——虽然多年以后他们会发现，那是因为只有在那个新世界里，他们才能真正获得重新发现和认识故乡的能力。

瓦塔纳回国以后没有选择自己熟悉的曼谷，而是定居清迈。公元13—18世纪，兰纳王国统治着泰北地区。清迈作为兰纳王国的首都，是整个泰北的文化政治中心，今天依然保留了丰富的古兰纳文化传统，同时这里也有着悠闲舒适的城市生活，以及自由开放的，并不那么商业的艺术氛围，也许，这正是这座城市吸引艺术家的原因。瓦塔纳亲自设计了画廊的整个建筑和庭院，历时两年完成了建造，这个隐匿于素帖山脚下的舒适院落，已经成为艺术家们和爱好者们聚会畅谈的又一场所。

（责任编辑 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