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慢牛”到“快马”
——曹军庆印象
2016-11-26杨怡芬
◎ 杨怡芬
从“慢牛”到“快马”
——曹军庆印象
◎ 杨怡芬
说起来,和曹军庆认识也有六年了,2010年在鲁院读第十三届高研班的时候,他是我们的副班长,我们有四个月的同窗之谊。结业之后,偶尔也有电话联系,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这会儿,我是要对着茫茫六年的虚空,从记忆中打捞出一个曹军庆来。不过,对“印象记”,我觉得还是由不太熟悉彼此的人来写比较好,太熟了,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吧。
曹军庆向来彬彬有礼,说话的音调也不高,缓缓地,似乎过滤掉了去声。在电话中,他总是先自报家门,然后才说事儿,话也不多,正事说完,稍微寒暄几句,就挂了,生怕打扰了人家似的。就像这回来说写“印象记”这事儿,他是这样开头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听我说完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拒绝我。”我被他吓住了,坐挺了,屏住呼吸听他说话。他从新近的“荆楚三杰”缓缓说起,最后落到让我写一篇他的“印象记”上,我才松了一口气,不禁笑了。这真的是曹军庆的风格,尽可能不给人家添麻烦——想来他求人帮忙的时候,都是这种句式吧?到最后,他还不忘再加上一句:“你想怎样写就怎样写吧。”依然是很抱歉的语气。这种姿态,放到别人身上,可能让人觉得矫情,可是,在曹军庆这里,却是天然生成的。
说到“荆楚三杰”,我最近也是留意过的,想着是湖北评论界要把曹军庆、晓苏、吕志青这三位湖北小说家抱团推出而出此名头吧,待看到於可训老师说:“把这三位小说家冠以‘荆楚三杰’之名,阐释他们的创作经历,比较他们的异中之同,不是要评价其优劣高下,更不是要作宣传广告,整体包装,捆绑销售,而是借此阐述湖北的小说家近三十年来的一种艺术追求,也是湖北文学的一种精神传统。”倒让我生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好在我不是评论家,我就是来写个“印象记”的,也就安下心来,只说说曹军庆同学其人。
还是从2010年的鲁院说起吧。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曹军庆。当时的班主任陈涛就班长、副班长的人选征求我们几个人的意见,我竟大大咧咧地说:“我觉得曹军庆适合当副班长。”在我看来,班长实在是个累人的活儿,能不当就不当,副班长嘛,那轻松好多,可以在这难得的四个月里好好学习、好好写作,这才是“肥差”啊。这是我的妇人之见,可我总是有把妇人之见高声说出的勇气。待到真的宣布曹军庆同学为副班长时,我才隐隐觉得,可能是我错了,据说男人都想当“老大”的,我这样胡乱建议,太不应该了。所以,因为内疚,这事情,也就被我自己屏蔽了,从不曾对曹军庆说起。
在2010年之前,我们的小说倒是在一本选刊上相遇过,那还是早在2003年的时候,曹军庆入选的是《什么时候去武汉》,我入选的是《披肩》——那是我初登“文坛”之作,自然记忆深刻,顺便把曹军庆的这篇小说也记下了,所以,我第一次面对面和曹军庆说话时,就很自然地扯到这件事,记得曹军庆当时是一副“大概你搞错了吧”的表情,让我悻悻然。这回为写印象记,翻箱倒柜找出那份旧杂志,确定我的记忆真的没错,而且,在这回刘川鄂、钱刚两位老师的《曹军庆论》中我也看到对这个“广受好评”的小说的评论,《什么时候去武汉》获得过2003年的《长江文艺》年度文学奖的,对曹军庆来说,应该也是篇重要的小说吧,可当时他怎么就一副“想不起来”的表情呢?说不定,就是这次对话让我觉得曹军庆“这个人怎么这样的?”,然后才对班主任陈涛说那番话的吧?潜意识里,也许真是如此。
但老天总算给了一次补偿的机会。是2013年吧,有一次和宁波《文学港》的谢志强老师电话,谢老师客气约稿,我向来是低产户,手头常无存货,我就以同道的名义,向谢老师强烈推荐曹军庆,我都忘了当时是怎么夸曹军庆的了。放下谢老师的电话,我就打了曹军庆电话,说了这事。曹军庆给《文学港》的小说是《请你去钓鱼》,发表于《文学港》2014年1期,《海外文摘》2014年1期选载,《文学教育》2014年2期选载,《小说选刊》2014年2期选载——这可真好,《文学港》钓到大鱼了;最后,水到渠成,得了2014年《文学港》的储吉旺大奖,奖金十万元。因为我在这事上算是个媒婆的角色,曹军庆特为打电话来谢过我,我也小嘚瑟了一下。
其实,曹军庆的当副班长和曹军庆的得奖,我在其中的影响,几乎为零,但人总喜欢夸大自己的作用,人性如此,我也不能免俗。这下好了,一负一正,扯平了,内心对曹军庆同学的内疚感顿然减轻。当然,曹军庆同学是不知道我这么丰富的内心戏的,趁此机会,我还是赶紧坦白吧。
我们鲁13那班人喜欢坐下来谈论文学(主要是小说),就是在食堂,也有好几回,几个人吃完了还在那里据桌而论,食堂师傅们也只好抱臂旁观;在八里庄南里鲁迅文学院老院子里的“聚雅厅”(我们有同学笑称是“聚牙亭”)里高谈阔论,那更是常事,和曹军庆也有过这样几场“对话”,记得一次是听他说萨拉马戈,尤其推荐《失明症漫记》,我去买来读,果然好得很,但就是好,不是我会耽溺“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向他推荐的是三岛由纪夫,去山西社会实践时,曹军庆在旧书店里淘得好几本三岛由纪夫的书,不过,后来没机会听他说读后感,或者,他就是这么个不爱多说的人吧。为了写这印象记,我去翻了曹军庆的博客,仔细翻2010年那四个月,没找到说三岛由纪夫的。确实,曹军庆同学也不是那种会轻易认同别人的推荐的人,对小说,他有自己的理念和坚持,也许,那程度,够得上执拗吧?这和日常生活中随和的他不一样吧?——因为从未接近曹军庆的日常,只能如此揣想。这性格,也许是做编辑的好性格吧,既随和又固执,所以,才把《长江文艺好小说》选刊编得风生水起。
为了写个印象记,去把对方博客翻一遍的人,不独我一个吧?博客里除了小说,总还有一些个人的印记,尤其像曹军庆那样在博客上存日记的,那就更有翻的价值了。如果我足够聪明,我在接曹军庆电话的时候,脑子里就应该飞快地过一下我和他的交集到底有多少材料,够不够写个印象记;可惜我总是拙于计算,居然觉得自己和曹军庆似乎很熟啊,应该有得话说,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了。等到正儿八经开写的时候,才觉捉襟见肘,最惶恐的是,我是到现在才知道曹军庆同学是1962年生人,我一直当他和我差不多大,所以说话之间常是平起平坐——这也不能全怪我,曹军庆真的长得显年轻,他那腼腆羞涩的表情,更是减龄。
在鲁院时,高谈阔论间,我为自己没有写过一部长篇而惭愧,曹军庆那时候也没有写,临毕业的时候,我们约定回去马上动手写长篇小说,还笑着说,要互相鼓励啊。2013年,我收到了曹军庆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魔气》,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呢,时至今日,还是悬在那里,没完工,理由甚多,不说也罢,说了也只是借口而已,其中一个借口是“也许我的节奏就是很慢很慢,快不起来”。今天在曹军庆博客的日记中翻到这么一句话:“我的写作很慢。以前没觉得有问题,突然想,如果让写作提速,作品内在的节奏会不会因此而加快呢?或许试试?”我知道曹军庆2010年前的写作,应该也是慢悠悠的,记得在某一个他以作家为主角的小说里读到过,那作家好几个月时间都在开某个小说的头,当初读时会心笑了,因为这也正是我的写作状态。2013年之后的曹军庆,在写作上,已经由慢牛进化为马,继而为快马,让仍停留在慢牛阶段的我羡慕感佩。特为读了他新近的几个小说,果然,“作品内在的节奏”也加快了。难道是经过两部长篇小说写作之后,在长度、密度、难度的把握中,终于调整了节奏?读他的几篇由社会新闻而写成的小说时,我边读边替他捏一把汗。中短篇小说中叙述者频繁转换后对文本连贯度的挑战,在写作者代入感不强的情况下,叙述者与文本之间距离的掌控,都是坎,我看他马不停蹄地踏过,默默地想,这其中,强节奏的推动力,是有功劳的。
今天最大的发现是,曹军庆还是个“箴言”爱好者,他自己写的,录三条如下:
“朱利安·巴恩斯长篇小说《终结的感觉》。读完之后,好一阵失神落魄。关于过去,关于记忆,关于我们自己,关于真相,我们到底知道多少?所知又有多少是真的?剥去一层,又剥去一层呢?谁又经得起不停地往下剥?”
“所有的规则都是针对你的。所有的栅栏都是为你而设。妥协从来都不是美德,它甚至算得上是有些邪恶的品行。但是很多时候你不妥协又能如何?你能如何!这的确是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荒凉无比。可是一旦要对付你,要阻隔你,你将发现这世界的另一副嘴脸。它铁板一块,光滑得没有任何破绽。放心!如果不给你出路,你就算拿着超倍放大镜也找不到哪怕一丝缝隙。”
“就评论和出版而言,追捧名家没有风险,培植新秀理所当然。既不是名家也不是新秀的那一拨作家,你们就只能靠自己了。嘿嘿,你们就吭哧吭哧地写吧。”
您看,这些曹氏箴言如何?我是索性把最后一条拿来当座右铭了。
杨怡芬:浙江省舟山市国税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