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灵之光捕捉生活的意象
2016-11-25王瑶
王瑶
今年5月以来,我利用扶贫和援疆活动、节假和工作之余,间断性地拍摄了天津、江苏、皖南、豫中、秦巴山区和南疆,由渤海湾横穿至帕米尔高原,影像既反映了现代大都市、东部发达地区、中部地区、西部贫困地区,也有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从一个角度呈现了当代中国社会生活的截面。拍摄中,我在不断地体味生活,反观自我,思考摄影。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并号召文艺工作者走进生活深处,在人民中体悟生活本质,吃透生活底蕴。总书记这一重要论述揭示了文艺创作的内在规律和根本方法。我们要努力遵循,认真实践。创作优秀的摄影作品,需要扎根人民,用心灵之光捕捉生活的意象。
所谓意象,一般是指蕴含一定寓意的形象和境界。相对于概念性的抽象和客观性的具象而言,意象,介于二者之间,是主客观的统一。我认为,在生活中捕捉、升华出具有一定寓意的意象,将赋予影像更多的内涵和价值。
首先是作为摄影者如何对待生活?生活的主体是人民,其中自然包含着对人民的态度。我认为这是带有根本性的问题,也衡量着一个摄影人的基本价值观。生活需要热情,但仅此是不够的,还需要敬畏。敬畏生活,敬畏人民,是摄影人的一个原点。因为敬畏,自然就要放下身段,这个原点看起来站位很低,可摄影人如果能站在这个原点上,他实际上就获得了摄影的制高点。中国古代有不少怀着悲悯情怀描写劳苦人民的诗文,其中不乏脍炙人口的佳作。如果站在云端上俯瞰芸芸众生,居高临下,那就会隔膜得很。我们在拍摄时往往也会站在高处,用俯角去拍摄,只要我们心里在仰视生活、仰视人民,无论角度如何,都是站在原点上。
在江苏盾构机厂,我爬到吊车上,俯拍一位工人,他趴在盾构机上全神贯注地为机器除锈,似乎与机器融为一体,成为机器的一个部件。我的内心充满了敬意,甚至在颤抖,用俯角拍下我心中景仰的这位普通工人,感谢他点燃了我的心灵之光。
敬畏生活,同时融入生活。身子要沉下去,与普通群众产生心灵的碰撞和情感的共鸣,甚至血脉相通。我在皖南宣纸厂拍选洗燎草的工人,那里的工作环境十分艰苦,尘雾弥漫,一位女工尽管戴着口罩,还是被呛得呕吐不已。我在那里,3个多小时拍摄,头晕目眩,一直想吐。看到这些工人挥汗如雨,看到他们衣服上结着厚厚的汗碱,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我的影像被深深地打上情感的烙印。画面有油画一样的色泽和光影,可内在是那么的沉重。一位友人看到这些照片时说,它们如同米勒的油画,能够看得出,你是融在工人之中的。没有这种融入,没有心灵碰撞的火光,就拍不出感人的影像。我还拍了一位挑燎草的工人,当时心中突然浮现一个高山的意象。是的,远景是一座大山,他挑担的形体与背景相叠,正宛如大山。那是生活的,也是我心灵的。
在文化援疆的几天里,学亮同志陪同我驱车十多个小时穿越雪山冰川,来到祖国西部边陲帕米尔高原的塔县,先后到马尔洋、瓦恰和班迪尔乡,住在塔吉克老乡家中。那里条件艰苦,没有厕所,也洗不了澡,更主要的是我高原反应强烈,呕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塔吉克人热情豪爽,苏克苏尔一家待我们亲如家人。我拍这家人的生活,拍他们的劳作、起居,拍他们会友、祭扫。虽然彼此语言不通,但是自觉情意相融、血脉相通。塔吉克人长得好看,三女儿阿莫苏里坦更是可以称之为美人。美貌容易拍,难的是拍出气质和内在。心灵碰撞之光穿透了表象,在瞬间的触觉中,我捕捉到了它。比如,那幅阿莫苏里坦干家务活时偶尔抬头的影像,呈现出令人瞠目的劳作之美。那个瞬间,她惊艳无比,比女王更高贵,比明星更耀目。
我怀念在塔县的日子,情感上的相融超越了身体上的不适。在那里不仅创作出作品,更重要的是,它留驻了我的心灵。
敬畏生活,融入生活,同时也要提炼生活。日常的生活是平凡的,甚至是平庸的,然而,精彩往往就潜藏在这平凡和平庸之中。罗丹说,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正是如此,对摄影人来说,关键在于你是否练就一双能观察、捕捉、提炼生活的眼睛。眼里有美,眼里有意境,眼里有故事。优秀的摄影人,总是拥有一双生活的眼睛、人民的眼睛。发现生活中的真善美爱,捕捉表象下的内在精神。
在巴中的作品中,有一幅是我在古镇小巷中拍到的:女人一边扶着拄拐的男人,一边回眸摔倒的孩子。那是短短的、看似普通的瞬间,然而,其间所传达的爱和美却无法言喻。还有一幅是夜晚收工后,清洁工和放学的孩子依偎相伴的情景,母女之情,如同那暖调的灯光,发散在夜幕之中,让我为之心动。人性之美,人文精神,赋予影像以永恒的魅力和超凡的意象。它召唤我们去忘我地追逐、捕捉,它值得我们去忘我地追逐、捕捉。
那么,如何捕捉生活的意象?
对摄影而言,过程是把握三个要素:物象—意象—影像。物象是客观的,然而,在不同摄影者主观感受中并非相同。当摄影人的瞬间触觉透析出客观物象的内在特质,或生发出具有关联性的形象,物象即转化为意象;之后再由摄影主体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法转化为影像。一般来说,这个过程往往是刹那之间,甚至是千分之一秒。
意象的转化是主客观统一的过程。要求摄影人在捕捉物象时处于高度主动、活跃和紧张状态,充分调动观察力、想象力、创造力,让主观意识与物象的特定状态瞬间对接,在“特定性瞬间”中升华出意象来。
意象是意识叩击物象产生独特想象的结晶。意象转化为影像后,相对于客观物象来说,是“它”,又不是“它”。比如,我在宣城造纸厂拍了几张工人手臂的特写,有一只手、有几双手。相对于原来物象的手,它通过光影产生了艺术的升华,发散着韵律,给人以遐想。因而,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已不再是原本的手了。
意象的产生有几种情况。一种是对生活和物象本质的观察、想象和提炼。即人们常说的“透过表象看本质”。在巴中,我拍下这样一个“特定性瞬间”:一个女子怀抱着熟睡的婴儿正要迈入虚掩的房门,此刻,一缕阳光射在婴儿的脸上和女人的腿上。在那个瞬间,我的心灵之光如阳光一样透明,博大的母爱意象迸发出来。我按下了快门,只此一下,仿佛整个宇宙都弥漫在这母爱之中。
另一种是包含着多重内涵和意蕴的意象创造,读者凭借想象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同法国普桑的油画,很难断定题中之义。在天津的影像中,有一幅街头萨克斯演奏者和一群听众的照片,面对这幅影像,不同的读者也许会有不同的解读:它仅仅是“曲终情未了”,还是以他人的欢乐来映衬演奏者的孤独,亦或是对人生悲欢沉浮的一种慨叹呢?实际上,这正是生活本身和生活本质的外在反映。意象,表达了它的多重侧面。
还有一种意象的产生是通过物象动态的偶合性,或是与环境的特定关系,或是由光影造成独特效果,使读者产生错觉,背离了物象的原有状态,有些甚至带有一种戏剧性意味和诙谐情调,从而给读者莫名的愉悦感。比如宣城影像中有个画面:细雨中,一位老人把雨伞扛在肩上,钩挂着一包东西,与旁边打着雨伞的行人擦肩而过,老人用惊奇目光打量对方,似乎对雨伞遮雨的功能产生了疑问。这就是偶合性和矛盾性所造成的喜剧效果。这种意象,带给人以隽永的回味和愉悦,它也是对生活的另一种呈现。
总之,捕捉意象,由“物象—意象—影像”的过程,如果通俗地表达它,那就是“眼到—心到—手到”。捕捉这个瞬间很短暂,但能达到一种较高的境界,过程则是漫长的。
捕捉意象,关键是摄影主体。对摄影者来说,如何能达到这种境界呢?
物象是客观存在的,它变,或是不变,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用心灵之光捕捉意象,创作出有价值的影像。这取决于摄影主体的思想理论素养和价值判断。
人文精神是摄影不能丢弃的灵魂。好的影像能拍出灵魂,读出感人的故事。摄影人的心灵之光,要靠人文精神去点燃。
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摄影人要通过实践,长期培养观察力、想象力和创造力。敏锐的瞬间触觉是长期积累而转化的本能反映,一旦它在影像中呈现,将熠熠生辉。
当然,技术因素不可或缺。如画面的构成、色彩、影调、曝光等,决定了影像生成效果。
经过这段时间的拍摄后,我常常陷入沉思和反省之中。摄影的海洋,浩淼广阔,难以穷尽;生活的甘苦,百味杂陈,尚待品尝;创作的道路,崎岖漫长,永需求索。面对这些,我自觉贫乏与浅薄,唯有一颗不曾懈怠的心和奋斗的勇气,将鼓舞我继续探索、前行。
愿更多的摄影人,用心灵之光捕捉意象,拍出更好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