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水帖(组诗)
2016-11-25张伟锋
张伟锋
佤山的吟诵
旧的光阴,那么美好。新的明天,多么绚丽
而我,执意永恒地驻留佤山。那些清澈的溪水
那些翠绿的树木,还有那些动听的鸟鸣……
它们生来就属于我。有一种印记,深深地刻了进去
这是宿命,也是幸福的落脚点。我有爱
源于佤山的滋养,我有爱,将洒播到群山的细小角落
而有一天,我将告别所有
包括挚爱的,怨恨的,欢乐的,忧愁的……
它们将统统地飞出肉身。请葬我的骨灰在佤山
在我最喜欢的岩石之下,让佤山的重量年年月月压着我
让佤山的花草树木,从灰烬的缝隙挺拔向上
落日下的叫魂
落日下,翁丁村的草屋飞起白色的烟雾
一年中的一天,即将在循环往复中结束
那个上了年纪的佤族老人,肤色黝黑
两眼深邃。他的双手捧着丰富的贡品
先后朝着东方、西方、南方、北方
高声地呼喊:“流浪的魂归来,丢失的魂归来。”
“不要冷着饿着,不要颠沛流离。”
“快快回来,翻过山,跨过水,回来,回来。”
老人这样子重复着持续了许久
在夜幕落下之前,他匆忙地赶回到布满等待的房屋
鼓足了劲的寒风和冷月,今年今月今日——
没有砸碎谁的骨头,分裂谁的心脏,溃败谁的小家
感恩辞
神啊,谢谢你赐予万物,惠泽广阔的阿佤山
神啊,谢谢你指引猎物,走进猎手们的视野——
让我们年年有肉吃
让我们躲过饥饿和荒凉——神啊,是你的宽厚仁爱
你的慈悲之心……滋养了我们万世万代
在有生之年,我们迁徙;在有人之处,我们念想着你
敬畏着你——神啊,请接受阿佤人的集体叩拜
请取走阿佤人朴素而赤诚的感恩辞令
百年木鼓
广允缅寺里的百年木鼓,静静地躺着
敲落一下,它出于礼貌,就回应一声
一百多年来,它曾经历无数的祭祀
架设了无数道桥梁,在神灵与人类之间
而如今,它终于败落在时光里
败落在时代的飞速发展上。蛀虫爬了上来
叮咬它最结实的部分,洞孔密布
内置的两个音腔,完成了佤族先人的夙愿
或者使命。沉沉地睡在寺庙的门口
朝夕与守庙的和尚相依相伴
仿佛一切辉煌就在咫尺的昨天
仿佛一切欢乐和疼痛都是初醒的睡梦
有萦绕的痕迹和裂缝,却无从放手抓紧
沉思者
南方不可住,迁往北方
北方无处安身,向西走。西方有着难忍的煎熬
需要到东方去……一路辗转
一路奔波
在苍茫的阿佤山,四处散布着阿佤人
在庞大的世界里,都有着我们的族人——
我面对悬崖的瞬间
佤族作家伊蒙红木,像个沉思者。我们同根同源
曾经居住在同一个地方
生活在同一个地域。后来,因为生活
因为命运——
她向阿佤山的内部挺进,我向山外之山逃离
如果祖辈衣食无忧
如果饥荒年代不曾来临。我的灵魂便不会飞开
而我也不必跳进命运里招魂
斩水帖
水自向东流,我从西边过
以翻越千山的脚杆
拦腰斩杀这些叛逆的野兽
或者,祭奠
族人辗转迁徙的突起部分
一个人独坐在夕阳里
一个人面对一条奔走的河流
像我们这样平凡的人
与宏大的叙事
仿佛没有太多的关联。但个人史
却被时刻地背负着
在我的族群里,有一个流淌着
与我相同血液的祖先
他死于部落的械斗,他葬于苍茫的丛林
是这稀少的水源招引来的灾祸
是这股水温暖并覆没他的身体
每当我向后回望来路
每当我想念苍茫的往事,便一个人
独自面对辽阔的时空
斩水而歌
斩水而泣,以水的身体
回到他的身体
以水的温暖,躺进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