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柯小说萨满文化与“文化丝路”构建话题
2016-11-25韩春萍
韩春萍
论红柯小说萨满文化与“文化丝路”构建话题
韩春萍
红柯的最新力作《少女萨吾尔登》主要讲述周健张海燕和叔叔周志杰金花婶子两代人的婚恋故事及其背后的人生百味。同样写故乡周原文化,但比起《好人难做》“虚无缥缈信难求”的苦闷与伤痛,《少女萨吾尔登》重点展现的是对这种伤痛的治疗。小说以舞蹈“萨吾尔登”贯通全篇并通过仪式性治疗拯救了陷入精神困境的男主人公周志杰和周健。以笔者之见,这部小说在红柯“天山—丝绸之路”系列长篇小说中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预示了作家构建“文化丝路”的雄心和智慧。虽然这篇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和红柯其他小说中的大多女子一样都是博大的地母形象。但金花、张海燕身上除了世俗女子的温暖还具备了非凡的神性,二人相当于女萨满和助巫。
一、女萨满及其助巫
“萨满”一词主要指阿尔泰语系诸民族的萨满教巫师,他们往往是人神交流的中介和氏族精神文化的引导者,同时还具备治病等能力。萨满教诞生于母系氏族社会,当时的萨满主要为女性,虽然在后来的社会发展中出现了男性萨满,但有些氏族仍然由女性担任萨满。萨满肩负氏族的安危、兴衰和繁衍重任,因此萨满传承不是通过世袭而是特殊的神迹来确认其身份,小说《少女萨吾尔登》正是借助于“神圣叙事”暗示了金花的女萨满身份,而张海燕就是金花萨满的助巫和学徒。
首先金花萨满的名字“金花”来自于“神授”,土尔扈特蒙古人当年死里逃生,东进天山大阪时目睹了雪莲成片开放的圣境,“那一天土尔扈特少女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金花,直到今天卫拉特蒙古族女孩都喜欢以金花做自己的名字,就像维吾尔族女子有那么多人叫古丽一样。金花这个名字完全是神灵所赐。”①
神灵以命名的形式定义了金花如雪莲般高洁的品性,她是整部《少女萨吾尔登》中最耀眼的形象,和田晓蕾之类势利女子相比她不以世俗眼光衡量人,以名牌大学毕业生身份“下嫁”一个被俗世击败的离婚男人。她像一个精神导师,引导了小说中每一个人物甚至情敌的生命升华。红柯用如此长篇小说去塑造和凸现一个女性形象,这在他此前小说中从未曾有,我们不禁要问红柯为什么塑造了一个如此圆满甚至有点失真的女子形象?一种或可让人信服的解释就是:金花作为“大母神”原型的象征性表现,体现了女性的一种基本特征(the elementary character )——“容器性”和其精神变形(转化)能力。德国著名心理学家埃利希·诺伊曼在其著作《大母神——原型分析》中指出女人的基本特征就是“容器性”,即“女性作为大圆(the Great Round)、大容器(the Great container)的形态,它倾向于包容万物,万物产生于它并围绕着它。”②女性的这种“容器性”和其自身的变形特征促使 “女人必然地把自身经验为主体、各种神秘进程的对象和容器。”③这从根本上决定了女人的巫术能力,“明显的事实是,在任何地方,巫术和占卜的特殊能力都属于女人。”④此外,金花的土尔扈特蒙古族身份也表明了她成长于一个萨满文化浓郁的社会。可见金花的女性身份和民族身份都具有使其成为萨满的可能性。
但准萨满想要获得族人的认同还需要具备特异的能力,金花“单纯中有一种可怕的洞察力。”⑤她在婚恋关系和人事纠葛中洞察了都市人生活中的恐惧和安全感的匮乏,但不管在怎样险恶的环境中,金花始终保有自身精神的完整性,而且以此引导丈夫和身边人。她说“世事洞明到极点,人情练达到极点就会丧失最基本的人性。”⑥金花以生命最直接的坦荡拥抱了家族中的异己者——丈夫的前妻,丈夫和前妻所生的女儿,挑剔的婆婆等等。金花的处世智慧在红柯的周原文化中显现出一种天真的直接,在众人的委曲求全和世故圆滑里,更凸显了她的神性。“有人甚至认为这个蒙古女人前身是个巫婆,”金花也笑称自己为萨满。⑦“Saman一词在满—通古斯语族诸语言中是一个通用词语,都由意为‘知道’的词根构成,因而,其本义也源于此,为无所不知的智者。”⑧论及至此,我们发现金花这样一位洞察一切的完美女性并不是突然从红柯的小说世界中冒出来的,她由红柯小说的神性逐渐孕育而成。研究者普遍认识到了红柯小说的神性与灵性,但以笔者之见,红柯这种神性书写背后的文化资源主要是萨满文化。萨满文化的核心是“万物有灵”,纵观红柯的新疆题材小说,人与天地万物之间沟通无碍甚至于生命之间自由幻化。《乌尔禾》中的放生羊、《库兰》中的野马、《鹰影》中的鹰、《长河》中的北极熊、《生命树》中的大树等等无一不体现萨满文化中的自然崇拜和动植物崇拜。金花是红柯小说中众多女性的集合,或者说红柯以往小说中的众多女性如《大河》中的女兵,《生命树》中的李爱琴等都是“大母神”原型的种种化身,而在《少女萨吾尔登》中最终以金花的形象现其本身。红柯花费数十年时间用文学之笔重构神性世界为的就是有一天金花萨满能够为世人“治病”。
二、“萨吾尔登”式萨满仪式治疗
比起红柯早期的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中血性蓬勃的马仲英,比起《乌尔禾》中通晓鸟语的刘大壮,甚至比起多篇小说中出现的木讷“老王”,《少女萨吾尔登》的男性生命力之衰落是非常明显的。小说中的男人要不像周志杰那样事业难继婚姻失败,要不像周健那样疲于奔命落得残废,要不像街头的流氓那样群殴女人,要不像学院里的知识分子那样勾心斗角剽窃他人成果。虽然红柯早年小说中来自于内地的中原汉子“老王”们也遭遇生活中的种种算计,但西域的伊利特、莫合烟和骏马雄鹰们会将他们的生命引向天大地阔,还不至于生命衰落。甚至近几年小说《喀拉布风暴》中出现的男性张子鱼也能够通过成长仪式实现精神超越。但是《少女萨吾尔登》中的周志杰们已经进入了绝境,周健身体被致残废就是一个象征。通过小说我们知道,造成这种悲剧的原因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笔者自以为红柯对于人物的命名是极为讲究和富于象征的。周志杰者志向高杰,具有超人的学识视野,却被研究所里以权力为中心的“大被窝”排斥在外;尽管他忍辱负重惶惶如履薄冰,但最终妻子无奈于其“窝囊”决然离去,还落得老家人侮辱。周健者名带“健康”,却终日陷入失去健康的焦虑,最终还是被挖掘机吞噬了健美双腿。两位男主人公都陷入了绝望之境,他们的周围满是王长安那样中庸周全的人和苏炜那样在利益团体中如鱼得水的人。但是,不管是周志杰们的生命力被戕害,还是周炜们创造力的消退,都预示着一种人性的衰弱。“软弱不可怕,可怕的是衰弱,人的衰弱,才是真正的死亡。”⑨这里没有城与乡的二元对立,他们谋生的城市和他们的故乡都暴露出了冰冷的势利和对金钱权力的崇拜。“还有什么比一个人在故乡寻找家园更难受的事情?还有什么能比一个人刚刚离开亲生母亲又寻找亲生母亲更难受的事情?”⑩这是多么绝望而痛苦的反问!故乡荒芜,“还乡”之路已不可能,这些男人成了“无根”的人。“根”在红柯小说中具有双层含义,既指形而上的生命之源文化之源,也指形而下的生殖能力和对女性的征服力。这场盛大的治疗与救赎仪式就从这两个层面展开了,举办这场仪式的是金花萨满和她的助巫张海燕。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大型舞蹈萨吾尔登就是一种盛大的萨满治疗仪式。
“萨吾尔登是蒙古人模拟雄鹰天鹅走马骆驼山羊各种动物的动作演化而来的草原舞蹈,生动传神富有生活气息。”“(伴奏乐器)托布秀尔状似马头只有两根弦,琴头饰有马头羊头骆驼头。”
本文系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课题“丝绸之路各民族小说叙事形式的文化意义研究”(立项号:2014I09)阶段性成果之一,长安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西北少数民族当代汉语小说叙事研究”(项目编号:2013G6333020 )相关成果之一。
韩春萍 长安大学
注释:
①⑤⑥⑦⑨⑩⑪⑫⑭⑮⑯⑱⑳红柯:《少女萨吾尔登》,《十月》2014年第5期,第66页、50页、133页、60页、106页、13页、127页、61页、102页、66页、71页、127页、123页。
②③④⑰[德]埃利希·诺依曼:《大母神——原型分析》,李以洪译,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25页、301页、302页、329页。
⑧郭淑云:《“萨满”词源与词义考析》,《西北民族研究》2007年第1期。
⑬[美]维克多·特纳:《庆典》,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300页。
⑲红柯:《生态视野下的小说创作》,《青海湖文学月刊》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