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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汀的诗

2016-11-25

扬子江诗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加布里埃尔船歌悬铃木

江 汀



○ 新星座 ○

江汀的诗

江 汀

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生,现居北京。

携灯夜行

小时候在老家过年,夜晚里,

我常跟着小伙伴们乱跑,

——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而今天我在《六月船歌》中读到:

“这个携灯夜行者,那么显得匆忙。”①

而今天,我好像是累了。

在书桌上被摊开的

加布里埃尔先生的《六月船歌》中,

一个二十岁的人回忆起他的一些往事。

他意欲哀叹那种

从天上像信天翁的翅膀那样降临的衰老。

加 布里埃尔先生说,有的人嗜烟,有的人嗜酒,

而他自己嗜爱年轻。

他说,日子是灯笼,悬挂在黑色的浓雾中。

加 布里埃尔不再睡眠,白天如夜晚,夜晚如白天,

——而他自己,在这混乱中得以脱身。

他 出门散步,走到了那条同时呈现黑色和白色的路上。

他知道,自己是叙述者——这条路是他本人修

筑的;

然而,就连他也不知道,

它究竟是不是一条蟒蛇

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我合上书本,等待傍晚和黑夜。

①引文来自于沈从文的小说《凤子》。《六月船歌》和加布里埃尔先生均为虚构。

暗 示

风的凉爽,是一种暗示。

五月和六月间,

每当那潇洒的南风吹来,

我总感觉有着什么事物在困扰我。

然而我却不能准确把握那感觉。

一直以来,我使用自己平静的生活,

在眼下——五月和六月,

该想的我都想了,该做的我都做了——

但我仍然感到有些东西未被提及、触碰。

我无法从风中分辨出它们,

尽管我知道它们确确实实地存在。

而住处的南边是两座小山。

变暗的天色

变暗的天色,一辆白车驶过去。

彼时我们坐在一家嘈杂的餐馆吃饭。

进去的时候是下午,出来的时候是夜晚。

那条马路狭窄安静,有浓重的悬铃木树影。

我想起那个白色的瞬间。

就像在人群杂乱的大厅

你偶然地去看镜子,

准确地,你看到自己的处境。

只有你自己在看这一切,我说,

归根结底,“我”——是先验的。

变暗的天色,一辆白车驶过去。

我们总是近乎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夜晚的灯色,如同凝聚的黄油。

下着雨。有人打着伞出去了,

从我的身体里出去了。

后来雨漫过了家门的台阶,

雨下了三天三夜。

时间从另一个方向溜走。

它抛弃了自己的责任,从来如此;

再没有谁来归还那把伞。

同样的雨水回荡在故乡的房间里,

因为没有别的地方供它贮存。

总有一天我会死的。

所有的一切会在死亡的那个瞬间,

像水面上的倒影一样开始晃动,

像雨伞一样被收拢。

在梦里,我回到童年公寓的二楼。

我拿出钥匙去开门,却发现开不了,

门锁已经换了。我感到某种懊恼,

仿佛时间的产生原本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

变 奏

公园里,清洁工打扫悬铃木的绒絮。

他一边打扫,绒絮一边飘下来,

重新覆盖地面。

他们各行其是,互不关心。

我沿着草坪走,下午四点的阳光倾斜。

麻雀在栏杆上蹦跳,并不进入灌木丛。

一个小男孩坐在草地中央。

我向麻雀吹了声口哨,

但小孩转过脸来,冲我咧开嘴笑,

直到走进一小片水杉树林,

那儿有人在石桌上打牌。

凝视远处高楼上的窗灯,

在这深夜里只有两扇。

黄色的光斑在眼中展开重影,

像两只澄澈的蝴蝶伸出翅膀。

排水管道窸窣作响,

正如我们对于不朽的渴望。

我想得到你的夏天

我想得到你的夏天。

在远离你的地方

我偷偷地拆去时间的包装纸

一边发抖,一边咽下回忆。

在小镇的某一个院子外面

我开始捡拾樟树的果子,

仿佛捡拾我一年内散落的痛苦。

它们堆积在我的头上,

漫过了我的发际线……

我希望用它们换取一只布谷鸟,

再用它的声音换取一个早晨。

……就这样,你降临了!

你眯着眼睛,看到了那个

出现在眼前的我。

合上书本,踩上桌子,

打碎你的窗玻璃,

离开你的灵魂——听我说——如果夏天到来。

游荡吧,只要你愿意

“游荡吧,只要你愿意。”

从一些传言里

我得知你溘然而逝,

就像八月的暑热无可名状地散去。

但或者你只是搬了一次家。

下午四点,你已提前体会到那种仓促。

关上窗,拉起窗帘,衣柜上有镜子,

室内的黄昏在轻轻颤抖。

光源来自童年,

偶然的手势投射在墙上。

那就是你的性格,张贴在那儿,

它仍日夜注视我们的时光。

你走下楼,路过一家

过去曾有、现在消失的餐馆。

你离开这儿,带着你的物品,

像那些夜间牵着骆驼的东方朝圣者。

复 原

谈话的时候

轮回在发生。

我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但是一小块瓷片坠落,落在这个餐桌上。

想起祖父的那些回忆。

想象一队列的我坐在这儿。

一同喃喃自语:是的,我早就认识他们两位。

给某位不相识的隐士

多年来我一直保持沉默,

每日注视窗边的花饰。

这小小的皱褶从未提醒我,

生活中持续着的窸窣声响。

但过去的困难仍然到来,

在这个寻常夜晚,我没有睡着。

我羡慕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他反复擦拭那盏路灯。

我坐在桌前,反复地臆想他,

我确信那绝不是一个幻影。

凌晨的马路在叮当作响,

它召唤我投入怀抱;任何一个怀抱。

我迈着儿童的步子,

假装醉醺醺的,开始敲打

街边的第一扇门。这就是那个不真实的时刻,

我看见的只是个愤怒的睡眼惺忪的男人。

我礼貌地道歉。白昼像油滴一般凝聚。

一个颓丧、贫乏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追过来,

当他的身影渐渐盖过我的,

我感到一阵不再复返的战栗。

祖父曾告诉我旧事。他追忆他的岳父岳母,

两 人坐在餐桌另一端,带着粉末性质的音容笑貌。

某位考古学家洞悉这一切。

他复原出整个瓷器,轻轻握住那只微妙的柄。

他让六十年后的我坐在你父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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